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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老周(龔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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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老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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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老周》中國當代作家龔會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周,老周

這個老周,我們會叫他玉基先生。刀削似的臉頰,不着二錢肉。額頭的皺紋一道,兩道,三道,深深的,其間還有無數細密的褶。修長身軀,衣物總覺得都是掛在一個骨架上。我們坐在教室里,每次上課鈴響起,都會側耳聽那陣不急不緩的「啪踏啪踏」腳步聲,與眾不同,隨後飄進門口的一定是一縷香煙雲霧

玉基先生不是洪湖本土人士,乃是大重慶的「城頭人」,一個特殊年代的身份——知青,讓我們覺得他身上有秘密。哪年來的?多少歲了?會回重慶嗎?我們從來沒有問過,因為在他瘦削的臉上我們這些鄉下娃兒是看不出年齡的,也沒見着他請過假出遠門。單知道他是知青老師,煙不離手,嗜煙如命,並娶了一個鄉下女子為妻,其妻正好是我們的化學老師。

老周是我們班主任兼語文教師,可能因為在他身上我沒有發現任何與文藝有關的元素,總是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會教語文。之前我的那些語文老師都是很不錯的,比如慈祥的汪建華老師,唇齒之間都會冒出文言詩賦,叫人着迷。老周還有個特點,是誰也不能複製的。他板書時從來沒有站直過身軀,斜斜的側着,儘量伸直右臂,把頭顱傾向左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緊粉筆,起筆重收筆輕,每個字如此。所以只要他板書,我們就會聽到不停息的「篤篤篤篤」聲響。由於身子側着,他的板書字體一律向左傾斜,並且如他身形一般瘦削。有一次,我看着滿黑板的「老周體」,突然想到毛主席的書法,太有個性啦,忍不住「噗呲」笑出聲兒來。老周目光似箭,瞬間直射我的腦門。我的笑容凝固,心懸,手腳無措。好在老周的目箭回收,我嚇得冷汗淋淋,從此不敢在他的課堂有一絲冒犯。

其時我讀初二年級,對文學產生極大的興趣。不滿足於連環畫,或頭尾不全的雜誌小說,開始到處借大部頭了。那時有書的人家十里八鄉找不到幾個,我的女伴里有個叫徐敏的,她父親有幾十本「藏書」。真是「藏書」喲,徐敏說他們家裡的書都鎖在一個木箱裡,一把大鎖鎖着,鑰匙掛在她父親的褲腰上。為了借到那些被鎖住的「大書」,我纏上了好夥伴,讓她無論用什麼方法一定一定「偷」出書來我看。小夥伴真的很善良,某日趁着父親睡熟了,悄悄取了鑰匙開了木箱,給我偷出了《三國演義》,那是我人生之中完整閱讀到的第一部名著!這麼多年我無法忘記這本書這個朋友,其中還有一段與老周有關的驚險情節。

《三國演義》到手了,我一頭扎進去,讀得廢寢忘食。書中有很多生僻字,憑我的能力無法解決。我用一本殘破的《新華字典》,完成一回又一回的精彩情節,書包里除了幾本主要學科教材以外,就是那本珍貴的《三國演義》。上課根本無法集中精力聽老師的,心裡裝的全是風雲變幻的魏蜀吳,全是怒目斷喝的猛張飛,紅臉膛長髯飄飄的關雲長,運籌帷幄的智孔明……忍不住了,無法遏制讀下去的欲望。手伸向書包,眼睛盯着老周額上的一道兩道三道皺紋,《三國演義》就在課桌下展開,老周的三道皺紋模糊了,清晰的是孔明揮淚斬馬謖……突然,一隻恰如老鷹爪似的手從我左肩斜伸進課桌,捏住書的頂端,往外拉。我眼光還在移動的書頁上,見書在移動,雙手猛地抓住書,並大聲說:「莫拉,我還沒有看完。」隨之而來的一股濃濃的煙草味,熏得我頓時醒豁過來。手一松,「騰」地站立起來,面紅耳赤。同學們哄堂大笑,我語無倫次地喃喃:「周老師,我……我……錯了……我……不」,老周左手夾着的煙燃着,飄呀飄呀,煙霧飄成一串兒花兒。不敢抬頭看他,也知道他此時的表情。沒有說話,幾分鐘吧,我如同艱難度過幾周年。老周終於開口了:「看不出來,你勒個女娃兒,人不大點,還會讀三國嗦。」我用眼睛餘光看他左手往上抬,哦,煙!他把煙塞到嘴上叼着,雙手捧着我心愛的《三國演義》,邊看邊走了,背後留下一道裊裊的煙兒,還有我絕望的目光。我心急如焚:這是借的呀,如果被沒收了,我拿什麼賠給徐敏喲?可我明白,此時不宜強要,老周一向嚴厲,惹火了他,說不定書要遭殃。

下課後,徐敏飛奔而來:「囊個辦嘛?你說囊個辦?要是被我老漢曉得了,我不遭被打死才怪。」我惶恐,無措,看着徐敏,忍不住眼淚嘩嘩流淌。

後邊的課是沒法聽下去了。那時候老師們連辦公室都沒有,下課後要麼在教室或者走廊停留,要麼就是回寢室,也是他們的家。老周的家門口我很熟悉,我是科代表,每天抱作業本去放到他家門口,但從未進去過。那時候對於矇昧無知的廣大鄉民,教師是非常神聖的,所居之地也就同樣不容許常人進出,我當然也從沒想到要去那神秘之處。惶恐不安地挨到放學,膽怯地挪到老周門前。按住心口,深呼吸,然後舉起右手準備敲門。不敢,放下手臂,又不甘心,再舉手,在半空發愣。終於,手指輕輕落到門上,發出「砰」一聲,把自己嚇了一跳。聽到了熟悉的「啪嗒啪嗒」聲響,老周!我的小心臟差點跳出來。門開了,一股濃重的煙味沖入口鼻。老周一手夾着煙,一手捧着書,頭垂着,眼不離書。我抬頭一看,這不是我的《三國演義》嗎?天神!大約老周沒聽見人聲,斜目一掃,見是我,嘴角肌肉扯動一下,不笑,但也不是嚴厲,額頭那三道深深的褶皺也緩慢動了動。我帶着哭腔說:「周老師,我錯了,您把書還給我吧,我是借的,我賠不起……」老周這才認真的正視我,可能是我臉上的淚痕打動了他吧?他「哦」了一聲,左手夾着的煙快燃到手指了,已經有一截灰燼,欲掉落。他似乎有所察覺,趕緊抖落煙灰,再看看煙,就隨手往外一扔。說:「我不沒收,我先看完再還你哈。」然後轉身準備關門,又回頭對我說:「趕快回家,路遠,晚了,天黑了,你媽要着急。」門被他關上。

那天,我飛跑着回家。一路上,沒有惶恐,沒有焦慮,還特別興奮。我知道一個全班同學都不知道的秘密,老周也愛看小說,而且跟我一樣入迷!

第二天,我悄悄給徐敏說了此事,叫她不用擔心,書一定能拿回來。兩天後,我抱作業本去他家門口,他破天荒笑嘻嘻地開門等着我,還我書。問:「你在哪裡借的?還有其他的名著嗎?」「名著?」我驚訝,這是我第一次聽說書還有叫「名著」的。別怪我無知,那時我只知道有一類書特別有趣,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情節,比老家那個常年給我們講龍門陣的老姑婆講得可精彩千百倍。當我告訴他徐敏家中有一大木箱的好書而且只能悄悄偷出時,他居然開心得轉了個圈,說:「你明天叫徐敏又偷一本來!」我驚異地盯着他,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有點不知怎麼表達,然後我們倆就會心一笑。我捧着《三國演義》,輕鬆告別老周,回了。但從此後,老周、我、徐敏之間就有了秘密,那個大木箱的書,在我們之間傳遞。不過,我再也沒有在課堂上偷看小說了。不到兩年,我們讀完了那些書,文學之門也為我開啟。

後來我們分班,老周沒有教我們了。在校園裡,那個一路走過,身後就飄一縷輕煙的身影,讓我倍感親切。記憶里,離開母校,我也沒有去向老周道過別,說走就走了。

後來的後來,我回到家鄉教書,和老周不在一個學校,幾乎沒有見過面。遇到老周學校的老師,忍不住詢問他的近況,都說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很揪心。老周,煙別抽得那麼厲害,您就瘦成猴了,額上的三道褶子肯定更深了。

2002年,我調離大洪湖,從此再也沒有見過老周。當我把古今中外名著讀得可以酣暢淋漓的時候,就會想起老周,想起他慫恿我叫徐敏偷書出來讀的情景。很想告訴他,我其實早就明白什麼是名著了,也明白他那些年作為一個大重慶的知青,淪落鄉間,沒有書讀的苦楚。

一次區作協年會上,我居然和徐敏的父親相遇。我跟徐伯父說起當年的那些事兒,表示歉意。徐伯父笑了,說他早就知道徐敏動了他的書箱,也故意給徐敏多次「偷書」的機會。愛書之人,其實也渴望有愛讀書的「同道」。他說很欣慰,他的那一箱書居然讓我今日成為一個文筆不錯的人,也解了玉基先生寂寞歲月着的孤獨苦悶,值了。可他又告訴我:「你們周老師已經去世兩年了!肺癌!」我的腦袋一下子空白一片。

老周,老周,您不是花甲老人,不應該!我還不知道您到底是重慶哪兒人,家中還有親人嗎?從未聽說您生病,怎麼就遠離紅塵了呢?老周啊老周!

無人處,我對着大洪湖方向,為老周,我們的玉基先生,點燃三支煙,默寄哀思!又過去了三五年,我才敢動筆寫下您,老周,我的恩師![1]

作者簡介

龔會,重慶市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