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家》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家
四十年前,父親傾盡一生所有,翻蓋了老家的土坯房。土坯房是父親和母親結婚時自己蓋的,開始的時候是三間,後來人多住不下了,又向東擴了兩間。
父親說:「那時候,村子裡的人住的都是這樣的房子。先用墨線打出輪廓,撒上灰線,定下房基尺寸,四人合力喝着號子,用石碾反覆捶打地基,直到夯實為止。泥土用篩子篩勻,堆成一堆,用鐵杴從中間挖開成圓形,把中間的土不停地往外翻,中間澆水,用杴攪拌,摻入壓扁的麥子秸稈,不停地調整,直到軟硬合適。用鐵叉把和好的泥,叉到牆基上,牆基大約有半米寬,四米半高,用叉反覆捶打直到結實。開始的時候,人站着就能蓋。起高了,就要搭腳手架才行。一邊蓋,一邊修飾土牆的兩邊,讓牆看上去更平整一些,更美觀一些。每天建房的進度也要合適,具體高度取決於泥土的軟硬程度,以及房子的牢固情況等。」
父親是蓋房子的好把式,多少年之後,還對這些如數家珍。
說完,他拿出煙葉,用紙條卷了,點上了火,悠然地抽了一口。煙勁有些大,父親嗆得一陣地猛烈咳嗽。我趕忙去給他捶背,趁機勸道:「父親,把煙戒了吧。要不,把煙葉換成盒煙吧,我給你買。」父親沒有回答,只是輕嘆了一聲「唉」,用袖子輕輕擦了擦眼角。
「土坯房啥時候蓋合適?」等父親氣息勻了,我問父親。
「建房子很費時日的,等基本備足了用料,就可以動工了。一般選在初春後不上凍也不下雨的時候,或者秋後不下雨也沒有義工的時候。那時候,天氣合適,人也有空,能請得動幫忙的。」父親說這些話,又有氣喘。
新房是秋後開始動工的,除了自己的親人,當時已經不興請人干幫忙了。父親聘請的是村裡的建築隊,它由本村的村民組成,農閒的時候,就攬活給農戶蓋房子修院牆啥的,掙些收入養家。建築隊沒有一點的機械化,全靠人工來做。先搭建好腳手架,鋪上木板,用繩子捆緊,再在上面放上盛灰土的鐵匣子,然後用杴把灰土上到裡面,師傅們就可以上板了。
新房的牆基外面換成了石頭。父親雇了馬車去鄉里買的,石料數量不多,要用石鑿子和鐵錘,把厚的石頭從中間剖開,然後用水泥砌在房基的外面。
鑿石頭的師傅,是我們本村的三爺,他做了一輩子的石匠。三爺的手藝是祖上傳下來的,他藝德高尚,為人所崇,而且手藝精湛,鑿的石頭不僅不碎,而且非常地平整光滑。周圍四莊八疃修牆蓋房子的,都請他來鑿石頭。
那一年的天氣很冷,一家人借宿在村子裡一戶新屋裡。新屋沒有門窗,父親就把玉米秸稈,用繩子編穿了,掛在門窗上,臨時擋一下寒風。我們睡在地上,上面鋪了一些乾草,以防寒防潮。儘管如此,外面的冷風還是嗖嗖地鑽進來,把我們凍縮成了一團。父母就睡在我們姐弟的兩頭,把我們圈護在了裡面。
數年以後,每當憶起這個場景,心中就會湧起陣陣暖流。每逢難事,父母就會展開他們略顯單薄的臂膀,為我們姐弟撐起一片晴空。我們就在父母的呵護下慢慢長大,父母也慢慢地老去。這樣對待子女的,又何止是我的父母,天下的父母莫不如此。
在當時,石頭盤根的房子算是最好的了。家庭好的,整個房基用的都是石頭,我們家房子用的是單面的石頭,里牆用的是新的紅磚。中間的部分是空的,需要村前疃後的去拾人家的磚頭或者石頭來填。實在找不夠磚頭或者石頭的,就用樹枝或者蘆葦的秸稈來填。家庭的經濟決定了房屋的質量。與眾不同的是,房子的窗戶開得很大,這在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窗戶開得這麼大,冬天不冷嗎?這麼大的窗戶,要暖炕哪要燒多少草呀?」
「窗戶開得大,採光好,暢亮。」
……
父親聽後,也只是一笑,再也沒有言語。事實證明,父親的遠見在村子裡開了先例。從此以後,村里再蓋房子的,就學着我家的房子去設計了大的窗戶,並逐漸影響到了周邊。有外村蓋房的,還有人專門來村里看尺寸。
前些日子,在給母親安裝空調的時候,衝擊鑽一開鑽,就刷地一聲鑽透了。牆灰更是刷刷地掉,不用用手捻,它就是碎的。牆灰沒有熬的過時間,四十年的時間,都碎成 了末。空調的壁掛都掛不住了,膨脹螺絲用不上,師傅無奈,只要用較大的木楔子打入牆體,固定了好幾次才勉強掛住。
房頂用的椽子和梁,都是父親去集上買的,限於當時的經濟情況,蓋房的用料,父親準備了數年。每逢趕集的日子,父親就去集市上的舊貨市場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用料。椽子和樑上面,是用玉米秸稈綁的束秸,束秸很長,間隔二十公分左右擺列,束秸上面是草氈子,然後再塗上泥巴,最後再鋪上麥子秸稈,這樣房頂就建好了。
新年越來越近了,孩子們甚至能聽到它的腳步聲。姐弟四個都盼着搬進新房過年。
「咱家的新房,什麼時候能搬進去呀?」我們反覆地問。
「快了。」父親的回答永遠只有這一句。
「為啥不快點蓋呀?這都快過年了。」那時候過年年味濃,孩子們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男孩子,可以還有幾掛鞭炮。孩子們盼年,比大人要急一些。
我們不知道的是,家裡蓋房子的時候,錢並不寬裕,建材進不來,所以完房遲了。父親兄弟三人,他是家裡的長子,十七歲就開始主家,兩個叔叔的房子也是父親領着蓋的,他們蓋得都比我們要好。為了給叔叔們蓋婚房,家裡的錢都用盡了。新房是一邊借錢,一邊起的。
等豎起了框架,上了梁,父母親親手做了一頓飯菜,來犒勞蓋房的老少爺們們。這是規矩,家庭寬裕的辦得好些,手頭緊的辦得普通,但沒有不辦的。不辦,會讓莊裡莊鄉笑話的。
父親去供銷社賒了酒,那天中午,家裡很是熱鬧。一來,房子起了頂,大家的辛苦有了眼見的結果;二來,主家準備了酒菜,師傅們可以好好地犒勞一下疲憊的自己。
父親也喝了點酒,他不能多喝,那點酒要先留給師傅們。酒雖不多,但父親還是有了酒意。多少年以後,我才有些明白,父親的肯定是很大的,要不,為什么喝了一點酒,他就有了酒意,那都是愁的。因為蓋新房,我們又欠下了不少的債。欠債總是要還的,父親肩頭的擔子又一次沉重了下來。他的面色有些凝重,作為一家之主的他知道,往後的日子,又要緊起來了。
父親機械地從煙袋裡拿出煙葉,用紙條卷了,點上了火,長長地抽了一口,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
「老了,真老了。」父親自言自語。
為了湊料錢,蓋新房前,父親把庭院中的槐樹賣了。從此,一家人再也聞不到滿院馥郁的槐香了,再也吃不到自家庭院裡那噴香的槐花了。
院子裡那棵桐樹沒有賣,父親說:「等桐樹長得再大些,就可以用來給你做大衣櫥和桌子了。」我的父親,在我還是十幾歲孩子的時候,就已經給我開始準備結婚用的東西。按照父親所願,那棵桐樹最終被打成了大衣櫥和桌子。儘管桐樹還算高大,但要做成大衣櫥和桌子兩件家具,木料還是不夠。就這樣,大衣櫥和桌子的正面和側面用的都是桐木,後面和屜底用的是草紙板,用小釘子釘上的。
我和妻子結婚的時候,婚房是單位的一間平房,沒地方放大衣櫥和桌子,所以,它們就被留在了老家。時間一長,草紙板就掉了下來,父親就又用釘子釘上了。
等到後來,我和妻子買了個小平方的樓。因為是五樓,加之大衣櫥和桌子笨重,也就沒有搬上樓來。母親說,父親臨終前,還盯着大衣櫥和桌子直看。
院子裡,還有棵棗樹,是姥姥和姥爺留下來的,父親沒有動。
父親說:「這棵棗樹,是你姥姥姥爺在房子蓋好後的第一個春天挪來的。現在兩個老人都走了,就留着它吧,給你母親一點的念想,誰也不能動的。你要記着。」
四月,老家的棗樹又開始泛綠,它結的棗子甜了我的內心幾十年。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