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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孫駿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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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臘月》中國當代作家孫駿毅的散文。

作品欣賞

臘月

臘月見冷,隔夜飄了一點雪,愈發冷得縮手縮腳了。

太陽掛在坡地的小樹上,老貓偎在灶屋的灶堂門口。

風從窗縫裡擠進來,見人就咬。

舅家老屋後門口是一塊狀如龜殼的坡地,當地人就喚它「烏龜墩」,朝南的一面割成一塊一塊的,不規則的自留地,種上了捲心菜、胡蘿蔔、小白菜。

老屋前高后低,一扇有裂縫的木門矮得壓着頭,進門左邊是豬圈,圈裡的豬養肥了,綁到集市上賣了;右邊的木樁上拴了兩隻山羊,「格支格支」啃着秋藏的乾草。滿屋子是豬糞羊糞乾草的味兒,還有窗口掛的半腳豬肉、兩條鹹魚的鮮腥味兒。

外婆活到87歲,臨走那幾年就住在老屋的後面,聽見羊叫就起來餵幾把草,聽見豬叫圈就拿根木棍嚇唬它一下,聽見貓叫就「噓噓」地趕它走。

兒時,我回鄉下過年,陪外婆在老屋裡住過一夜。屋樑上吊下一隻昏黃的燈,像瞌睡人的眼睛。夜裡,外面的風聲叫得緊。外婆怕我冷,她睡在外床,把被子儘量往我這兒堆。我睡不着,睜眼數着窗口的星星,大約有5顆,兩顆亮的,三顆暗的。

外婆見我睡不着,就跟我說起了外公的事,說外公有一年生了一場大病,家裡拿不出錢去鎮上撮藥,多虧隔壁人家肯借錢幫家裡度過難關,外公才活過一個甲子。外公死後就埋在屋後的坡地上。坡地上埋了好幾家墳,有老隊長家的墳,有民兵連長家的墳。外婆說再過兩天就是廿四夜了,要祭祖了,墳上的草要去拔拔乾淨,這是老家過年的規矩。

半夜裡,隔壁忽然傳來「嗯哇嗯哇」的沉悶而壓抑的呻吟聲,叫得人心慌,起初以為是烏龜墩那邊的樹林裡寒號鳥的夜啼,聽了一陣後才敢肯定是人的呻吟,而且是「老棺材」的呻吟。

隔壁人家的「老棺材」,臘月里戴頂帶耳朵的破棉帽,一隻耳朵豎立着,一隻耳朵耷拉着,就像樣板戲《智取威虎山》中失魂落魄的小爐匠。他的個子單薄得像一塊門板,走路總是低着頭,好像從來沒見他挺起身子走路,也從來沒見他主動與人說過話。外婆說老棺材是村里成份最高的,有人說是地主,有人說是富農,反正都是牛鬼蛇神,那年頭哪有好日子過呢?我偷着去過他的家裡,黑古隆冬的兩間小屋空空蕩蕩的,窗戶上只有半塊玻璃,另外半面張滿蛛網。一張吃飯的方桌三條腿,還有一條斷腿後用磚頭墊起來的。

外婆嘆了口氣說,老棺材大概腰痛病又犯了,老毛病,一進臘月就要痛,痛得吃不住了就會「嗯哇嗯哇」呻吟半夜。第二天一早,照樣躬着腰背出工。田裡的活好像是做不完的,一直要做到廿三四夜才歇工,才開始忙年。

忙年的鄉親要洗刷籠屜、麵缸,燒水和揉粉,家家都要做一匾腳踏糕。那是老家過年時必備的年貨,用八成糯米粉加二成粳米粉做的,形似一塊條狀磚,白色、無味,蒸出來的腳踏糕可以泡在清水裡。隔天換換水,放到「蒔秧」時吃也不會壞。

我那時回老家過年最歡喜吃的便有這腳踏糕,切成片,在油鍋里一煎,再撒上白糖,那滋味香甜得想起來就要流口水。那時寫作文就有「寒假記事」或「過年」之類命題,腳踏糕就被我寫過多次,沒敢寫的是隔壁老棺材家做的腳踏糕,我也從沒吃過他家做的糕,也不曉得老棺材家做不做腳踏糕。

有一年,外婆發善心,過年時偷着給隔壁送過去幾條腳踏糕,舅家人曉得後嚇得臉色也變了,埋怨外婆多事、惹事、壞事,若被隊裡的民兵曉得後是不得了的事。所以,在我的記憶里,當家家戶戶飄出糕香時,隔壁總是冷冷清清,一點活氣也沒有——我的作文里寫到過一條叫「阿黃」的狗,那狗老了,黃昏時就喜歡到老屋後面的坡地上趴着曬太陽,卻是從來沒有寫到過蹲在屋檐下的老棺材。

有一天傍晚,我剛走近坡地,就看見坡地的墳堆間有個人影一閃,之前看着並不像個人,而是像趴在地里曬太陽的阿黃。老棺材一手拿把小鐮刀,一手抓了把泛黃的枯草,躲不過了,就「嘿嘿」地乾笑了一聲:「我給墳頭拔拔草,過年了,墳頭要乾淨的。」

我瞄了他一眼,沒理他,因為實在也沒啥好說的。老棺材家是沒有祖墳的或者說原先有過後來被民兵平掉了,他給誰家的墳頭拔草呢,老隊長還是民兵連長家的墳?

老棺材貓着腰小心翼翼地拔着墳前的荒草,而他拔草的那個墳頭正是老隊長的墳。聽外婆說過,老隊長很兇,說話三板響,隊裡開會批鬥老棺材時,就是他一腳把老棺材從長凳上踹下來的,把腰扭傷了,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不能動彈。

我至今也沒搞明白老棺材為啥要幫着去拔老隊長墳前的荒草,而且是沒受任何人指使的自覺行為,一點沒有強迫的意思。

不明不白地過了十多年後,我攜家帶口回老家過年。小年夜那天,隔壁人家居然來叫我們去他家吃剛蒸出來的腳踏糕。還是那兩間小屋,收拾得清爽了。滿屋瀰漫着糕香。老棺材老得走不動了,老眼昏花地躺在床上,看見我們去就掙扎着豎起半個身子,勉強地笑了一下,只有一句話:「回家過年,好,好。。。。。。」說着,就去枕頭底下摸他早已備好的紅包,硬是要給我的孩子壓歲錢,擋都擋不住。外婆笑着說拿吧拿吧,讓他也做做人,他這大半輩子就沒真正做過「人」。

老棺材終於知足地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得那樣無拘無束,那樣善良樸實!那年臘月回家,我聽說他把家裡做的腳踏糕分送給左鄰右舍,而且無論如何要收下他做的腳踏糕,都說老棺材做的腳踏糕味道真香。

已經有很多年沒回老家過年了,因為長輩都過世了。

臘月祭祖,去坡地上給外婆燒紙、拔草,這是年年不變的鄉俗。

離外婆的墳頭不遠,埋着老棺材的墓,有一塊石頭鑿的很小的碑,碑上的字被風雨剝落得模模糊糊的。老棺材的小輩都去了城裡,臘月里沒有回鄉。只有墳頭上新冒出來的艾草和幾朵不甘寂寞的迎春花陪伴着他。

臘月里的風很冷,能咬人。 [1]

作者簡介

孫駿毅,江蘇作協會員,蘇州姑蘇區作協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深宅薔薇花》《黑白情調》。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