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蓋功能雜論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膝蓋功能雜論,人的大腿和小腿相連關節之前部,是為膝蓋。它的功能,我想主要在調節腿的彎曲運動,以便行走。沒有膝蓋,人走起路來就象踩高蹺了。當然也只是相對地象,因為踩高蹺倘若任何部分都沒有彎曲
原文
人的大腿和小腿相連關節之前部,是為膝蓋。它的功能,我想主要在調節腿的彎曲運動,以便行走。沒有膝蓋,人走起路來就象踩高蹺了。當然也只是相對地「象」,因為踩高蹺倘若任何部分都沒有彎曲,也「踩」不成。
可是,也有不認為膝蓋功能主要在這個的。十來年前我粗讀了《官場現形記》,許多東西都忘了,有個細節卻還留有印象,就是在中國舊官場上有個關於膝蓋功能的說法:人生了膝蓋是幹什麼的?答曰: 為了下跪、磕頭。
真是稀奇到不可思議。
在書的另一處,我還真看到一點旁證:一次,洋人見慈禧,昂然不跪,有人就在老佛爺耳邊解釋:洋人沒有膝蓋,腿是直的,所以不會下跪、磕頭。
說洋人沒有膝蓋,當然是胡言。但從另一個地方,我又得到了關于洋人下跪、磕頭問題的資料。有一回我看到一本英文書上有一個很陌生的詞kowtow,百思不得其解。查找一般常用英漢詞書,無此詞;後來查找香港版《遠東英漢大辭典》,有了,一時欣喜若狂。先看音標,發音近似乎「靠套」。再看解釋:磕頭。再往下看,有個括號小注,赫然印着: 系中文之譯音。呵!原來此為英美國家從中國進口的,他們原本是確乎沒有 「磕頭」一詞的。一下子,我之 「欣喜若狂」 變為 「感慨系之」 了。
說洋人的膝蓋從不用來做「跪」 的動作,當然不是事實。在英文裡 「膝蓋」是knee,「跪」是kneel,說明有之;我們都多少看過幾部外國影片,人們在教堂里跪着的鏡頭並不少見。
說中國人長了膝蓋就是用來「下跪」、「磕頭」,那也不是事實。莫道新時代,就是古時候,也頗有些英雄豪傑,在象徵權威的人物面前,也是「長揖不拜」,兩手抱拳高拱,身子略彎,如此足矣,下跪、磕頭,那不來!
生活中真要讓一個人在人面前下跪,那污辱是不可忍受的。然而,事情到了精神的範疇,卻又變得似乎不那麼不可忍受了,有時竟至自覺地跪着。
比如,遇事首先想到己不如人,人比我強,而不去想我能幹些什麼,實質就是一種精神上的 「跪」。一個人原本同別人一樣高,或者差一點並不很懸殊,有時甚至是略高於別人,但就因為自己膝蓋彎曲,「跪」 在那兒,於是看別人便必須仰起頭,不管怎麼看也是別人高得很,自己則低得可憐。一個人覺得自己不能高瞻遠矚,於是苦惱、焦躁以至泄氣,其實冷靜一想,原來自己是「跪」 着的,兩腳站立,登高一看,看到了,無限風光,盡收眼底。
這幾年,閉關鎖國那一套是打破了,但發達的西方國家「沒有 『磕頭』 一詞」這一層似乎尚未引起我們的注意。當然也不是所有中國人都沒有注意。深圳和別的特區就已經刮進點 「沒有 『磕頭』 」 的洋風,於是,進取心大發揚,活潑潑地幹事業,實在令人興奮。
膝蓋之主要功能就在於更好地行走,那麼,挺起你的胸膛,邁開你的雙腳,開步走吧!
( 1986年2月《解放日報》)
賞析
由膝蓋而談國民性問題,並非本文作者的獨創。早在30年代,魯迅就中國人的膝蓋曾說過這樣的話: 「脖子最細,發明了砍頭;膝關節能彎,發明了下跪;臀部多肉,又不致命,就發明了打屁股」。這是對中國人的極易逆來順受的萎縮性人格的一種絕妙嘲諷。而在一篇文章中完全就膝蓋的功能加以論述,併力圖從中引發出更多的發人深思的東西,應當說,確是儲瑞耕同志的獨特之處和這篇文章有別於前人的地方。
膝蓋的功能有多大?這是本文旨在論述的一個重點。膝蓋對於中國人顯得如此重要,它負載的外在含義如此之多,以至于洋人無法用自己的knee與它同等對譯,而不得不另造一個蹩腳的kowtow來表示對它的看重,這不正從反面說明了我們的膝蓋的重要意義嗎?應當說,本文的開頭奇崛不凡,匠心獨具。中西比較的角度將膝蓋一詞的獨特性清晰映出,也應驗了膝蓋在外國人同時也是在中國人眼中「稀奇到不可思議」的那句話。那麼,既然膝蓋已超越了一個一般存在物的位置而成為我們的「國粹」,它給我們帶來的關於國民性的思索是什麼呢?那就是由具體形態上的下跪向精神上下跪的滑落。前者在新社會中似已不復存在,但這並不意味着後者也已消失。事實上,幾千年來做穩了奴隸和欲做奴隸而不得的歷史交替演變,早已將下跪這一外在動作轉化為一種奴性心理、萎縮性人格和精神上的卑躬屈膝,這種精神萎縮現象依然在中國國民中延宕。本文即毫不留情地揭示了這種精神畸形的存在,並在對歷史和中西語意比照的強烈反諷中加以揶揄、批判,收到了以小見大,出奇制勝的效果。讀後不禁使人感到改造國民性這一魯迅所極力倡導的「第一要著」的艱巨性。
要改造就要有創新,本文作者正是在批判的基礎上,發出了對於自強不息、銳意進取的開拓性精神的熱切呼喚。這不但使文章的意義更深了一步,同時也使文章既有反諷,又有立論,顯得開闔自如。
作者是不是從魯迅先生的論述中獲得啟示而選取了「膝蓋」這一極易映現中國國民性格的觸發物,這一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又從文章中分明感受到了魯迅先生思想脈液的流動,感受到了作者投射到文章中的那種新的向上的時代精神,這是彌足可貴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