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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城賦》鮑照 〔南北朝〕

蕪城賦

   沵迆平原,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柂以漕渠,軸以昆崗。重關復江之隩,四會五達之莊。當昔全盛之時,車掛轊,人駕肩。廛閈撲地,歌吹沸天。孳貨鹽田,鏟利銅山,才力雄富,士馬精妍。故能侈秦法,佚周令,劃崇墉,刳濬洫,圖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築雉堞之殷,井幹烽櫓之勤,格高五嶽,袤廣三墳,崪若斷岸,矗似長雲。制磁石以御沖,糊赬壤以飛文。觀基扃之固護,將萬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餘載,竟瓜剖而豆分。澤葵依井,荒葛罥塗。壇羅虺蜮,階斗麕鼯。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見晨趨。飢鷹厲吻,寒鴟嚇雛。伏暴藏虎,乳血飡膚。崩榛塞路,崢嶸古馗。白楊早落,寒草前衰。稜稜霜氣,蔌蔌風威。孤篷自振,驚沙坐飛。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通池既已夷,峻隅又以頹。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凝思寂聽,心傷已摧。若夫藻扃黼帳,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弋林釣渚之館;吳蔡齊秦之聲,魚龍爵馬之玩;皆薰歇燼滅,光沉響絕。東都妙姬,南國佳人,蕙心紈質,玉貌絳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窮塵。豈憶同輦之愉樂,離宮之苦辛哉?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歌曰:「邊風急兮城上寒,井徑滅兮丘隴殘。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

譯文

   地勢遼闊平坦的廣陵郡,南通蒼梧、南海,北趨長城雁門關。前有漕河縈迴,下有昆崗橫貫。周圍江河城關重疊,地處四通八達之要衝。當年吳王劉濞在此建都的全盛之時,街市車軸互相撞擊,行人摩肩,里坊密布,歌唱吹奏之聲喧騰沸天。吳王靠開發鹽田繁殖財貨,開採銅山獲利致富。使廣陵人力雄厚,兵馬裝備精良。所以能超過秦代的法度,逾越周代的規定。築高牆,挖深溝,圖謀國運長久和美好的天命。所以大規模地修築城牆,辛勤地營建備有烽火的望樓。使廣陵城高與五嶽相齊,寬廣與三墳連接。城牆若斷岸一般高峻,似長雲一般聳立。用磁鐵製成城門以防歹徒沖入,城牆上糊紅泥以煥發光彩。看城池修築得如此牢固,總以為會萬年而永屬一姓,哪知只經歷三代,五百多年,竟然就如瓜之剖、豆之分一般崩裂毀壞了。莓苔環井邊而生,蔓蔓野葛長滿道路。堂中毒蛇、短狐遍布,階前野獐、鼯鼠相鬥。木石精靈、山中鬼怪,野鼠城狐,在風雨之中呼嘯,出沒於晨昏之際。飢餓的野鷹在磨礪尖嘴,寒冷的鷂子正怒嚇着小鳥。伏着的野獸、潛藏的猛虎,飲血食肉。崩折的榛莽塞滿道路,多陰森可怕的古道。白楊樹葉早已凋落,離離荒草提前枯敗。勁銳嚴寒的霜氣,疾厲逞威的寒風,弧蓬忽自揚起,沙石因風驚飛。灌木林莽幽遠而無邊無際,草木雜處纏繞相依。護城河已經填平,高峻的角樓也已崩塌。極目千里之外,唯見黃塵飛揚。聚神凝聽而寂無所有,令人心中悲傷之極。至於彩繪門戶之內的繡花帳,陳設豪華的歌舞樓台之地;玉池碧樹,處於射弋山林、釣魚水灣的館閣;吳、蔡、齊、秦各地的音樂之聲,各種技藝耍玩;全都香消燼滅,光逝聲絕。東都洛陽的美姬、吳楚南方的佳人,芳心麗質,玉貌朱唇,沒有一個不是魂歸於泉石之下,委身於塵埃之中。哪裡還會回憶當日同輦得寵的歡樂,或獨居離宮失寵的痛苦?天運真難說,世上抱恨者何其多!取下瑤琴,譜一首曲,作一支蕪城之歌。歌詞說:廣陵的邊風急啊颯颯城上寒,田間的小路滅啊荒墓盡摧殘,千秋啊萬代,人們同歸於死啊還有什麼可言!

注釋

摘要:本文為南朝抒情小賦中的名篇。蕪城即廣陵,也就是今天的揚州,故城在江蘇省江都縣東北,自漢魏以至晉宋,一直沿用。後因北魏南侵,竟陵王劉誕的叛亂,城邑荒蕪,廢墟一片。鮑照感而賦之,遂名蕪城。

沵迆(míyǐ迷以):地勢相連漸平的樣子。

蒼梧:漢置郡名。治所即今廣西梧州市。

漲海:即南海。

紫塞:指長城。《文選》李善註:」崔貌《古今注》曰:秦所築長城。土皆色紫。漢塞亦然。故稱紫塞。」

雁門:秦置郡名。在今山西西北。以上兩句謂廣陵南北通極遠之地。

柂(duò舵):拖引。漕渠:古時運糧的河道。這裡指古邗溝。即春秋時吳王夫差所開。自今江都西北至淮安三百七十里的運河。

軸:車軸。

昆崗:亦名阜崗、崑崙崗、廣陵崗。廣陵城在其上(見《太平御覽》卷引《郡國志》)。句謂昆崗橫貫廣陵城下。如車輪軸心。

」重關」句:謂廣陵城為重重疊疊的江河關口所遮蔽。奧:隱蔽深邃之地。

」四會」句:謂廣陵有四通八達的大道。《爾雅·釋宮》:」五達謂之康。六達謂之莊。」

轊(wèi衛):車軸的頂端。掛轊。即車軸頭互相碰撞。

駕:陵;相迫。以上兩句寫廣陵繁華人馬擁擠的情況。

廛閈(chán纏hàn翰)撲地:遍地是密匝匝的住宅。廛:市民居住的區域。閈:閭;里門。撲地:即遍地。

歌吹:歌唱及吹奏。

孳:蕃殖。貨:財貨。鹽田:《史記》記西漢初年。廣陵為吳王劉濞所都。劉曾命人煮海水為鹽。鏟利:開採取利。銅山:產銅的山。劉濞曾命人開採郡內的銅山鑄錢。以上兩句謂廣陵有鹽田銅山之利。

精妍:指士卒訓練有素而裝備精良。

侈:軼;超過。

佚:超越。此兩句謂劉濞據廣陵。一切規模製度都超過秦、周。

劃崇墉(yōng擁):謂建造高峻的城牆。劃:剖開。

刳(kū枯)濬(jùn俊)洫(xù旭):鑿挖深溝。刳:鑿。濬:深。洫:溝渠。

」圖修」句。謂圖謀長世和美好的天命。休:美好。

板築:以兩板相夾。中間填土。然後夯實的築牆方法。這裡指修建城牆。雉堞:女牆。城牆長三丈高一丈稱一雉;城上凹凸的牆垛稱堞。殷:大;盛。

井幹(hán寒):原指井上的欄圈。此謂築樓時木柱木架交叉的樣子。烽:烽火。古時築城。以烽火報警。櫓:望樓。此謂大規模地修築城牆。營建烽火望樓。

格:格局。這裡指高度。五嶽:指東嶽泰山、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中嶽嵩山。

袤(mào茂)廣:南北間的寬度稱袤。東西的廣度稱廣。三墳:說法不一。此似指《尚書·禹貢》所說兗州土黑墳。青州土白墳。徐州土赤埴墳。墳為」隆起」之意。土黏曰」埴」。以上三州與廣陵相接。

崪(zú族):危險而高峻。斷岸:陡削的河岸。

矗(chù觸):聳立。此兩句形容廣陵城的高峻和平齊。

御沖:防禦持兵器衝進來的歹徒。《御覽》卷引《西京記》:」秦阿房宮以磁石為門。懷刃入者輒止之。」

赬(chēng稱):紅色。飛文:光彩相照。此謂牆上用紅泥糊滿光彩煥發。

基扃(jiǒng迥):即城闕。扃:門上的關鍵。固護:牢固。

萬祀:萬年。

出入:猶言經歷。三代:指漢、魏、晉。

瓜剖、豆分:以瓜之剖、豆之分喻廣陵城崩裂毀壞。

澤葵:莓苔一類植物。

葛:蔓草。善纏繞在其他植物上。

罥(juàn倦):掛繞。

塗:即」途」。

壇:堂中。

羅:羅列;布滿。

虺(huǐ悔):毒蛇。蜮(yù育):相傳能在水中含沙射人的動物。形似鱉。一名短狐。

麕(jūn均):獐。似鹿而體形較小。

鼯(wú吾):鼯鼠。長尾,前後肢間有薄膜,能飛,晝伏夜出。

木魅:木石所幻化的精怪。

礪:磨。

吻:嘴。

鴟(chī痴):鷂鷹。

嚇:怒叫聲;恐嚇聲。

暴:猛獸。

乳血:飲血。飡膚:食肉。

馗(kúi葵):同「逵」,大路。

稜稜:嚴寒的樣子。

蔌(sù速)蔌:風聲勁急貌。

振:拔;飛。

灌莽:草木叢生之地。杳(yǎo咬):幽遠。

叢薄:草木雜處。

通池:城濠;護城河。夷:填平。

峻隅:城上的角樓。

藻扃:彩繪的門戶。黼(fú福)帳:繡花帳。

璇淵:玉池。璇:美玉。

弋(yì益):用繫着繩子的箭射鳥。

吳、蔡、齊、秦之聲:謂各地聚集於此的音樂歌舞。

魚龍爵馬:古代雜技的名稱。爵:通」雀」。

」皆薰」兩句:謂玉樹池館以及各種歌舞技藝。都毀損殆盡。

薰。花草香氣。

蕙:蘭蕙。開淡黃綠色花,香氣馥郁。

蕙心:芳心。

紈:絲織的細絹。紈質,麗質。

委:棄置。

窮:盡。

同輦(niǎn捻):古時帝王命后妃與之同車。以示寵愛。離宮:即長門宮。為失寵者所居。兩句緊接上文。謂美人既無得寵之歡樂。亦無失寵之憂愁。

抽:取。命操:譜曲。

命:名。操:琴曲名。作曲當命名。

井徑:田間的小路。

丘隴:墳墓。

創作背景

宋孝武帝大明三年(459)竟陵王劉誕據廣陵叛變,孝武帝派兵討平,並下令屠殺城中全部男丁,僅留五尺以下小童。大明三、四年間,劉誕亂平不久,鮑照來到廣陵,目睹眼前殘敗破亂、荒蕪不堪的淒涼景象,俯仰蒼茫,感慨萬千,寫下了《蕪城賦》。

賞析

這篇抒情小賦,通過對廣陵城昔日繁盛、今日荒蕪的渲染誇張和鋪敘對比,抒發了作者對歷史變遷、王朝興亡的感慨,真實地反映了當時嚴酷的社會現實。

作者立足於時空的高度,從自己對人生的體驗出發,在五百年歷史長河的潮起潮落中,描繪了一幅廣陵興盛圖,一幅廣陵衰敗圖,在兩幅圖畫的興衰對比中,解構了生命的個體對世界的無奈,即變幻是永恆的,美好的必然終極是毀滅。

作者描繪廣陵的第一幅圖畫是劉濞時期的巨麗繁華圖。作者以歷史為依據,以氣勢磅礴的雄壯筆墨勾畫了全盛的廣陵。開頭先敘廣陵地勢的平坦與廣闊。「沵迤平原,南馳蒼梧漲海,北走紫塞雁門。」氣勢開闊,這開頭就先聲奪人的讓人感覺到作者用筆之豪放了。「南馳」「北走」這兩個動詞,使人的感覺,作者好像是屹立在時空的高端,大筆點化一頭鮮活的宇宙巨獸,那巨獸正在搖頭擺尾,一伸一曲中展示雄風。「柂以漕渠,軸以昆崗。」昆崗是這頭巨獸堅不可摧的脊樑,漕渠是這頭巨獸永不止息而洶湧流淌的新鮮血脈。這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個鮮活的朝氣蓬勃的強大生命。在這頭巨獸流動的美中,讀者不但看到作者對廣陵優越的地理環境的讚美,更看到了作者對廣陵強大富有的誇張,在它的鐵骨錚錚的身上充滿了顛覆不破的無限的生命張力。「重關復江之隅,四會五達之莊。」這是一個被巍峩重山擁抱,滾滾江河環繞的城市,這是一個地勢險峻,易守難攻的城市。也是一座四通八達的繁華都市。「車掛轊,人駕肩,廛閈撲地,歌吹沸天。」這是一座人煙稠密街道縱橫熱鬧非凡的城市,車輛眾多,時不時地相撞牽掛,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駕肩而行。房宇櫛比蓋滿地面,歌聲、笑聲、喧鬧聲,如沸騰的波濤,直衝雲天,作者以誇張的筆墨寫出了廣陵安居樂業歌舞昇平的昌盛。「孳貨鹽田,產利銅山。」當年劉濞曾經在這裡利用海水煮鹽,利用銅礦鑄錢。所以這裡「財力雄富,士馬精妍。」即國家富強,兵強馬壯。在建設規模上也「侈秦法,佚周令。」這裡的「侈」字,表示的不只是大於秦法,而是能夠輕鬆地裝得下秦的規模。這裡的「佚」字,表示不只是僅僅的超過,而是遠遠地超過周朝的規模。「劃崇墉,刳浚洫。」這裡以「劃」與「刳」,與「崇墉」「浚洫」相對,進一步說明國力的強大。把高大的山搬來做雄壯的城牆,好像是用刀子把高山割開搬來安在城外一樣,挖深溝城壕,好像是用刀子劈開一個瓜一樣。舉世罕見的大工程,說的如此輕而易舉,可見國力之強了。「圖修世以休命。」為了永久美好的國運,所以劉濞不惜巨資,建設國防工程。「是以板築雉堞之殷,井幹烽櫓之勤。格高五嶽,袤廣三墳,崪若斷岸,矗似長雲。「」這是對廣陵雄壯險峻的防禦工程極致的誇張描寫,其規模上下超過五嶽,寬廣覆蓋了九州的三分之一。其險峻似巍峨的高山,而陡峭又像河岸的斷壁,遠遠地望去,又像是矗入天空的長雲。「制磁石以御沖,糊赬壤以飛文。」「御沖指抵禦重兵或者寇賊襲擊的門,相傳秦代阿房宮就是以磁石做門的。磁石就是吸鐵石,能防止懷刃進入城門的人。可見城門不但雄壯堅固,而且防禦功能極強,一般人未經允許,佩帶武器是進不了城門的。與堅固城門相映成輝的是流光溢彩的塗有赤色花紋的城牆。劉濞在這裡建立了奇偉壯觀的城池,高大堅固的城牆,固若金湯的城闕,規模宏大的瞭望樓,頻仍繁多的烽火台,希望「萬祀而一君。」即希望劉姓的江山,萬世相傳,永遠不敗。但是世事難料僅僅地「出入三代,五百餘載,竟瓜剖而豆分。」即只經過了漢、魏、晉三代,時隔不過五百年,竟然就瓜剖豆分的被徹底破壞了!那麼毀壞成什麼樣子了,作者濃墨重彩的為廣陵繪製了第二幅圖畫,即戰後廣陵破敗不堪,荒涼悽慘令人毛骨悚然的衰颯圖。

「澤葵依井,荒葛罥途。」「井」是人賴以生存的源泉,有井必有人,「途」是人走出來的路。井上長滿了苔蘚,分不出井來,路上葛蔓橫爬豎繞尋不出路來,由此可見此地早已是荒無人煙了。「壇羅虺蜮,階斗麕鼯。」堂前不但成堆的毒蛇爬來爬去,而且還有成群的短狐竄來竄去,台階上聚合的獐子與結夥的鼯鼠噬咬打鬥。真是一個荒蕪的可怕的世界。「木魅山鬼,野鼠城狐,風嗥雨嘯,昏現晨趨。」這裡又是妖魔鬼怪的樂園,狐狸老鼠成精的搖籃,這些怪物或作法颳起陰風呼來惡雨,或發出怪異的狼嚎鬼叫聲。它們夜裡現身,凌晨隱去。這是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恐怖世界。「飢鷹礪吻,寒鴟嚇雛。伏暴藏虎,乳血餐膚。」飢餓的老鷹不停地劌嘴磨牙,陰冷的鷂子正兇惡地對着發顫的小鳥。埋伏的猛獸正在喝血吞毛,隱藏的老虎正在撕皮吃肉,這是一個充滿血腥殘暴的世界。「崩榛塞路,崢嶸古馗。白楊早落,塞草前衰。」多年的榛子殼新陳累積成堆成山地堵塞了道路,古道深邃莫測陰森可怖。在榛莽的陰影籠罩下,冉冉的楊樹提前敗落,青青的小草在頹毀坍塌的城牆上提前枯萎。這是一個荒涼悲哀的世界。「稜稜霜氣,蔌蔌風威。孤蓬自振,驚沙坐飛。」嚴寒冰冷的陣陣霜氣像刀子一樣地襲來把萬物扼殺,勁疾凌厲的狂風把無數的蓬草突然捲起在空中旋轉,地上無故的沙石在風中猛然飛起在空中撞擊呼嘯。「灌木杳而無際,叢草紛其相依。」這樣惡劣的環境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通池既已夷,峻隅又已頹。」在荒毀中作者尋覓昔日深邃的城池,卻發現早已被黃沙填平,在荒毀中作者突然發現昔日高峻的城牆的一點遺角,但卻在視線中很快地驟然坍塌。作者在迷茫中抬起頭「直視千里外,唯見起黃埃。」作者一直望眼欲穿的尋覓往昔的影子,可即使是望盡天涯路,直到千里外,映入眼帘的只是茫茫的塵埃,滾滾飛揚的黃土。在這由蠻野、荒蕪。鬼怪、可怖、血腥、陰森混雜組合的世界中作者「凝思」永固的城闕化為土;「寂聽」黃風漫捲沙塵哭:縱然他「心傷已摧」,可嘆千里黃埃無人訴!

作者借寫景以抒懷,把諸多帶有深厚內蘊的意象編制組合成宏觀的兩大巨幅對比圖。在圖中揮毫潑墨鋪陳了昔日繁華的廣陵與戰後荒涼的廣陵,抒發了自己對於人性野蠻殘忍的隱痛與憤慨,展現了作者在冷酷世界中追尋美好的孤獨心靈。

接着文章進一步敘述了昔日吳王劉濞時的廣陵沒落豪奢生活。「若夫藻扃黼帳,歌堂舞閣之基,璇淵碧樹,弋林釣渚之館,吳蔡齊秦之聲,魚龍雀馬之玩,皆熏歇盡滅,光沉響絕。」那些美麗的雕花門窗,那些精美的羅幃繡帳,那些氣勢恢弘的歌台舞閣,那些漢白玉池邊成蔭的綠樹,那些射鳥釣魚的館所,還有那些來自吳國蔡國齊國秦國的美妙的音樂與歌聲,以及那些高超奇妙的戲法雜技,都早已化為灰燼沒了香氣,絕了音信沒了光彩。「東都妙姬,南國佳人,蕙心紈質,玉貌絳唇,莫不埋魂幽石,委骨窮塵,豈憶同輦之偷樂,離宮之苦辛哉!」洛陽的妙齡美姬,南國選來的才女佳人,她們芳香如蘭的香氣,柔美如紈肢體,她們潔白的玉貌,她們紅潤的嘴唇,早已不復存在。儘管她們天生麗質,但終歸難免掩埋魂魄於幽石下,埋葬骨肉於塵埃中,難道早已一抔黃土掩風流的她們還會記起與吳王同坐一車的寵幸與快樂,或者會想起打入冷宮的痛苦與悲哀嗎?

這裡作者從樓堂宮館,聲色歌舞,妙姬佳人的煙消雲散。說明毀滅是美的必然歸宿,不管是美物還是佳人,不管是權力還是財富,人世界一切的一切,都逃不出死亡和消逝的結局。往事悠悠如朝露,盛衰只有一理,盛極必衰不會永存。「天道如何?吞恨者多。」這就是天的規律,太多的遺憾就是世界與個人不可逆轉的命運。抽琴命操,為蕪城之歌。歌曰:

「邊風急兮城上寒,井徑滅兮丘隴殘。千齡兮萬代,共盡兮何言!」千頭萬緒,千言萬語,千愁萬恨化成一首人生無常歌:「邊風急吹城上寒,田徑路滅墳墓殘,千年啊萬代,終歸滅亡還能有何言!」歌已盡而情未盡,辭已終而恨不平。全文至「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才點出主題,而這首歌又把主題推向了高潮,道盡了詩人傷逝憐人的纏綿深情,全文也因此升華為對人世界最終結局的普遍廣泛的哀嘆,表達了作者終極的悲觀主義和傷逝情懷。至此已頓悟,此賦的主題思想不止於感發思古的幽情,也不止於感嘆盛衰的陵替,詩人通過一個城市的變化,抒發了對人類終極結局的深深哀嘆惋惜。儘管人的天性中有追求美的特質,可誰也無法挽留世界美好事物的消失,就像人們一生下來就為生存而努力,但最終的結局還是死亡,誰也無法逃脫,僅有的差別只是時間的遲早。

鮑照

鮑照(約415年~466年)南朝宋文學家,與顏延之、謝靈運合稱「元嘉三大家」。字明遠,漢族,祖籍東海(治所在今山東郯城西南,轄區包括今江蘇漣水,久居建康(今南京)。家世貧賤,臨海王劉子頊鎮荊州時,任前軍參軍。劉子頊作亂,照為亂兵所殺。他長於樂府詩,其七言詩對唐代詩歌的發展起了很重要的作用。有《鮑參軍集》。[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