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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靈根·鄉下人(甘茂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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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事·靈根·鄉下人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花事·靈根·鄉下人》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花事·靈根·鄉下人

山里漢子大多深居簡出,對季節轉換是不很留意的。熱天打赤膊,冷天穿棉襖,一切順其自然。若是女子則不同,哪怕村婦山妹,也講究隨季換衣,居家穿舊的,做客穿新的,趕場穿花的,井然有序且層次分明。你打聽一下,哪個妹子沒有一身壓箱子的衣服?你不隨俗,便有人撇了嘴笑你:草里斑鳩,不知春秋!

外地人總夸山里妹子長得好,條子正,皮膚白,模樣兒標緻。尤其是李子變黃時,梔子開了花,妹子們把壓在箱底的衣服翻出來,邀伴兒結夥兒進城賣花,大街小巷頓時鮮活活的,添了一片好景色。她們那頭髮上,用很便宜的鐵卡子夾一朵梔子花,或在衣襟上、扣子眼兒里插朵梔子花,人未攏來,便聞得一股香氣。還有妹子拿梔子花露水抹臉,據說比高級護膚霜好,抹得臉白嫩白嫩。

我以前看古代的簪花仕女圖,總覺得貴族氣,那些肥肥胖胖的宮女,哪裡比得上山里妹子清純自然。特別是賣梔子花的時節。

山妹子們或提着竹籃,或挑着撮箕,把帶露摘下的梔子花紮成一小把一小把兒。那橢圓形的葉子綠得發光;那花大,白得雪也似的;還有那未綻開的蓓蕾,山里人叫苞苞兒,如倒置的卵形,花苞頂上染一點嫩黃,像麻雀的尖嘴兒,叫人疑心是玉做的工藝品,看了生出無限憐愛。有妹子在石板街上一聲輕柔吆喝:賣梔子花喲——喊完後最是低頭那嬌羞一瞥,仿佛妹子自身便成了一朵梔子花,於是整條街香氣終日不散。

這說的是農曆五月的事情。到了八月,山妹子便進城賣桂花。桂花葉子大,也是長長的橢圓形,往往有三條葉脈托着一串白色小花或金黃色碎花,很有點「她在叢中笑」的意思。那香味也比梔子花大,濃濃的,有些發甜。

相傳豌豆寨有棵桂樹是唐代詩人李白過三峽時親手所植。它長得像座寶塔,夏日裡濃蔭覆蓋一片壩子,秋天開花時,花瓣至少五片,多則十幾片,香飄峽江兩岸,連坐輪船上下的旅客都聞得到沁人的芬芳。

雖說城裡人這個季節很忙,可再忙,也記得買一束桂花回家。有花瓶的插在花瓶里,沒有花瓶的取一勺清水養在罐頭瓶子裡,滿屋便瀰漫桂香。年輕人別出心裁,自行車后座上馱一個俏俏的女子,或把花捧在手中作沉醉狀,或把花插在車把兒上作抒情狀,風把裙子拂得時起時落,看得路人眼饞。

我聽不少人說,山里人野蠻。這話很有些過時了。舊時代深山老林出土匪,或打家劫舍或圍富救貧,那都是官府逼的。現在國運康泰日子溫飽,占山為王或搶壓寨夫人的事情早就絕跡了。山里人活得溫馨、祥和、文明、自在。因此,那生活的季節性越來越明朗了。自然,如五月梔子八月桂,山裡的妹子們也長得越來越乖了。

樹根雕成的筆筒,俗稱根雕筆筒。

這東西很討文人們喜歡。有說它古樸的,有說它獨特的,還有說它有生活氣息的。

其實,大凡山區,樹根多的是,山里人叫它柴蔸蔸。農閒時,上山挖幾蔸老樹根,拖回來晾在屋檐下的階沿上,風吹日曬,便干梆梆的,經燒,火大,是上等柴。

天冷了,就把樹疙瘩架在火塘里燒,煙熏火燎的,一家人圍着烤火很是快活。火塘里煨着罐罐菜,吊鈎熏着臘肉,老輩人吸着葉子煙,後生們端着土碗喝「苞谷燒」,老婆婆則把一雙小腳翻來覆去地烤得發燙髮香才罷休。唯有媳婦妹子們忙個不停,剁豬草的剁豬草,扎鞋底的扎鞋底,總是不得空歇息。

往往一個大實心樹蔸蔸,可以從正月初一燒到正月十五,如長明燈、吉祥火,照得山寨農家樂。文人們自然覺得美中不足:把那些樹根燒了實在可惜了。

現在的情況大有改觀,山里人也有了商品意識,把那些不值錢的樹根變成了有生命的靈根,加工成各式各樣的工藝品。除了根雕筆筒,還有根雕花架,根雕茶几,根雕椅子,根雕花卉、禽蟲、人物造型等等。長陽縣高家堰一帶,每天都有幾卡車的根雕品運往廣州。

巫峽南岸農村有個殘疾青年,他的根雕作品在全國得過獎。鄂西有家旅遊產品廠,他們的根雕作品在三峽藝術節成了搶手貨。省城某老作家,風塵僕僕進山,買了一張根雕寫字檯,配着一塊古生物化石的百鶴玉大理石桌面,用卡車拉回家,往書齋一擺,氛圍頓時就出來了,惹得那幫文化人害了紅眼病。適逢某外國作家來訪,掏出大把美元硬要買這個桌子,老作家死活不答應。

也是,你想那根雕寫字檯,來自自然,毫無雕琢之感,彎彎拐拐的,朴樸素素的,山里裝,天然樣,襯着四壁書櫥,無端生出好多書卷氣。你只要往寫字檯前一坐,那文思便如潮湧來,那返樸歸真的靈感便催你洋洋灑灑下筆萬言似得神力相助。若把這桌子賣去了,豈不斷了老作家的生路?這桌子,人工天巧,可稱絕了。

我曾在城市街頭見一老者經營根雕品,兼賣竹鳥籠兒和小板凳兒,據說生意做發了。可惜老者不識得天然去雕飾的好處,把那些根雕品塗了一層紅漆,像豬血,又像醜女人抹的唇膏,自以為好看,可根的情趣和意境都沒了。

山裡的朋友送我幾個筆筒,全是茶樹蔸蔸,樹根本色暗紅,只用砂紙磨細,不上色,在蠟桶里浸了取出來,通身便閃耀紫銅的光澤。擱在書架上,像個古董,用手觸摸,感覺得到山地的滋潤、細膩和堅實。

我常常對着根雕筆筒發一番思鄉之幽情,似乎看到了山里人的歷史的根、智慧的根。或許,也看到了文人們的藝術的根。世上沒有根的東西,恐怕是站不住腳的。為人,為文,都得有些靈根才好。

在鄉下,不興過星期天,也不把元旦看作過年。雨季或冬閒的日子,就是鄉下人的節假日。娶媳婦,嫁姑娘,兒孫過生,老人祝壽,做屋,趕場,送葬,諸如此類,約定俗成地成了最熱鬧的場合。鄉村生活過得很散淡,很自在。

鄉下人不說人長得美或漂亮,而是說人長得乖或標緻。他們的審美標準也不是小說家說的修長的腿、纖細的腰什麼的,而是看奶子大不大、屁股圓不圓。鄉下人注重的是健壯,有生育能力,以便能夠傳宗接代、延續香火。

男人留長頭髮在鄉下不受歡迎。有個寫詩的青年每次回鄉下,都要先剪去頭髮。他說,鄉親們對頭髮的要求,和對莊稼完全相反,倒不是因為頭髮長見識短。不管你走出鄉下後,地位多高派頭多足,在鄉下頭髮長成了棕葉子,均被列入二流子之類。

鄉下人尊重文化人,在他們的神龕上,現在還供着「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他們認為最有文化的人,是毛筆字寫得好,算盤打得好的人。毛筆字也不講究筆鋒和結構,寫得越黑越大越有本事。算盤要會加減乘除、九九歸一,特別是一手打算盤、一手記帳,他們對這種左右開弓的人佩服得了不得。

城裡姑娘喜歡戴乳罩,沿海地方叫文胸。鄉下人說,像驢眼罩或馬眼罩,戴那東西幹啥?還怕奶奶掉下來?她們梳頭也不用摩絲或焗油,只消拿把梳子在水裡打濕了,就把頭髮梳得光溜溜的。上了年紀的女人則偶爾抹點桂花油。

對牛仔褲和彈力健美褲,他們硬是看不慣,繃得緊緊的,把屁股掰成了南瓜瓣兒,醜死先人!若是電視上跳芭蕾舞,露胳膊露腿的,連肚臍眼兒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簡直是沒有家教!他們總是含着煙袋鄙夷地說,滿臉不屑的神氣。

大嫂大媽們則開放得很,坐在門口曬太陽,撲撲拉拉就扯開扣子,當着眾人奶娃兒,竟一點也不害羞。在坡上做活路,三個女人一台戲,敢把男人的褲子脫下來,撩得男人嘰哩哇啦亂叫,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吃着碗裡看着鍋里!

鄉下人喜歡幽默,俏皮話說得很機智。我聽說有個男人幫鄰村的嫂子栽秧,他開玩笑說,大嫂怎麼犒勞我呢?不要你好酒好肉款待我,我只要和你親個嘴就行。那嫂子說,親個嘴有啥稀奇的,我家幺兒子天天跟我親嘴呢。周圍人笑岔了氣,把那個男人臊得臉紅得像關公。

城裡人下鄉,無論你職位高低,哪怕是個機關通訊員,他們都喊你政府幹部。進了家,總要想方設法做臘肉、炸辣椒、合渣、酸菜,陪你喝一碗苞谷酒,晚上給你打洗腳水,把你當縣太爺看待。看戲時,他們認了真,把陳世美、黃世仁、南霸天恨得咬牙切齒,撿起地上的磚頭瓦塊朝演員砸去;為秦香蓮、白毛女、吳瓊花哭得淚如雨下,散了戲還把演員接到家裡吃夜宵,或一碗醪糟,或一碗麵條,吃得你渾身發熱,心肝腸子都是熱烘烘的。

鄉下人確實可親可愛,不像有些城裡人虛偽、狡猾、貪圖享樂。難怪現代作家沈從文要自稱是個鄉下人的。一代偉人毛澤東常對外國人說他是個農民的兒子,一輩子喜歡穿布鞋、睡硬板床、吃紅燒肉。陝西作家賈平凹,山西作家韓石山,也寫文章強調他們是以鄉下人的眼光看城市。這裡面是不是有某種難以解脫的戀鄉情結呢?

我喜歡鄉下人的坦誠、儉樸、灑脫、豁達、熱情好客與嫉惡如仇。我也有遺憾,正如一首歌唱的那樣: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彎彎的月亮,只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着古老的歌謠。[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