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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奶(芃羽)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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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奶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花奶》中國當代作家芃羽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花奶

花 奶

芃羽

婆婆是個愛講故事的人,閒暇時經常給我們講講「家史」。雖然那些先輩的精彩段子我們已經熟爛在心,可每次聽總會有不同的感覺,花奶就是其中一個讓後人念念不忘的先輩!

引子

第一次聽說花奶是在我懷孕時,身體本來瘦弱的我,在懷孕六個月後竟像發麵團一樣一下膨脹起來,婆婆心裡一定是高興的,經常說:要是雙胞胎就好了!生雙胞胎那得有家族史,反正我們家沒有。我們家花奶就生過雙胞胎,婆婆很有些驕傲的說。大姐快人快語:花奶又不是給你們家生的雙胞胎,媽你就別在這瞎聯繫了。

話題很快就岔開了,我不得而知花奶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只隱約感到花奶一定是個不平常的人。快樂的日子過得飛快,煩惱的生活接踵而來,我的小寶寶降生了!很遺憾,沒有象婆婆期待的那樣是雙胞胎,只是一個胖乎乎、大臉盤、單眼皮、小眼睛的小姑娘。我也象所有初為人母的姐妹一樣,一頭扎進奶瓶、尿布和孩子哇哇的哭鬧聲中,花奶早就被我遺忘到九霄雲外了。

再提起花奶已經是幾年後的事了,那時孩子已經五六歲該上小學了。婆婆帶着她四個業已長大成人的孩子和媳婦孫子榮歸故里,做為長媳、長孫女的我和女兒也光榮在列。我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一大家人把老家留下的窯洞占了大半,在老公和小叔一個高白胖一個寬厚黑的身材映襯下,老家的幾個親戚愈發顯得瘦小。深邃陳舊的窯洞裡只燃着一盞40瓦的燈泡,多年不見的親人們在親熱的聊着家長里短,在昏黃的光暈和混雜的煙味和汗味里,坐在角落的我昏昏欲睡,興奮的女兒顫巍巍端着滿滿一葫蘆瓢的水到我面前,一個噴嚏,瓢里的水灑出大半,本來已經濕了褂子,這下連褲子和鞋都潑了個精濕,我的困意頓無,趕忙翻出衣褲給她去換。大姑說:別換了,脫了就讓她她睡吧!折騰了一天的小人果真是累了,前一分鐘還堅持說自己不困,後一秒已進入了夢鄉。這時突然聽到「花奶」兩個字不僅豎起了耳朵。可能該說的都說過了,親人們還意猶未盡,大家的話題由自己轉到了過去的老人們,不知是誰提起了「花奶」。我在人們絮絮叨叨的談論中大概串聯起花奶一生平凡而又不平靜的故事!

一 童養媳

花奶是婆婆爺爺的小老婆,按輩分我們要叫太奶了,可後輩人都叫她花奶,我們也就跟着這麼叫了。婆婆娘家姓高,花奶並不是一開始就嫁到高家的,據說,花奶是苦出身,家裡的日子快接不開鍋了,就把她賣給一家殷實戶做童養媳,那年花奶剛八歲。我的孩子過兩年也到八歲了,看着她在外面快樂的瘋跑,無所顧忌的大笑,當她的要求沒達到滿足時還要耍賴不講理的尖叫時,我經常會想:當時八歲的花奶她有快樂嗎?八歲的花奶敢這樣撒潑耍賴嗎?那家殷實戶按現在的標準當然達不到「小康」,只不過有二十來畝地,有幾匹騾馬,但是人丁不旺,農忙時就得雇些短工。平時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主要還是自家人干。八歲的花奶已經會做許多活了:燒水、做飯、餵豬、帶小孩等等,從早上一睜眼到晚上睡覺前都得手腳不停的忙。婆婆看她能幹倒也對她不錯。花奶的准丈夫至少比她大七八歲,人瘦瘦的,整日裡不是無精打采的歪在床上,就是有氣無力的蹲靠在牆根處曬曬太陽、喂喂雞。鄉親們都說他有軟骨病,家裡給看過幾次大夫抓些藥吃也不見好也不見壞,雖然殷實家也得精打細算,看他也能吃下東西,家人就不再上心瞧病了,花奶的准丈夫就這樣任其自然的過着日子。

花奶的到來並沒引起他的特別關注,八歲的花奶又瘦又小一臉的菜色,可她能幹活,婆婆已經把她當大人來使了。放牛算是花奶一天中最悠閒的時候,把牛牽到有草的坡上,那頭老牛帶着牛犢安靜的吃着草,小小的花奶也躺在坡上小睡一會。婆婆的老家是丘陵地區,山並不高都是土山,上面生長着各種各樣的雜草和灌木,山頂往往被人為平出一塊土地,因為缺少水源,地里種的玉米或黃豆也都稀稀拉拉。山腳錯落着許多窯洞,但是現在大多都荒廢了,人們大多都到坡上的大路邊上起了新庄子,三層的樓房高大而敞亮,外牆貼的瓷磚閃閃發光,或紅或綠的漆漆的大鐵門好不氣派,我想就是當年的高老爺活轉過來也會自嘆不如!小小的花奶應該沒什麼朋友,因為她太忙了。每次小睡後她總會爬到山頂上眺望一下娘家的方向,順手揪點野花編個花環戴在頭上,她的媽媽也給她編過這樣的花環。家只是想想而已,除了媽媽她不知道還該想些什麼。她不知道家裡對她的離去並不感到難過,因為家裡人口眾多並不缺她一個,她還可以過上好日子了,他們也可以過得比以前好一些了,至少他父親是這樣想的。

時光過的很快,轉眼花奶已經到了16歲的花季,從家人的描述中花奶長的算不上漂亮,因為能吃飽飯,常年的勞動讓她的身材發育的很勻稱,胸脯已經鼓了起來,被太陽嗮的紅彤彤的臉頰上泛着一種誘人的光彩,那是青春的光彩!花季女孩無論漂亮與否都無關緊要,她們不需要任何修飾,都會散發着美麗的氣息。她們的眼睛是閃亮的,她們的頭髮是閃亮的,她們的笑聲是閃亮的!那時生機勃勃的花奶就像大地里的野花,毛茸茸、細嫩嫩的花瓣上掛着晶瑩的露水,在氤氳的晨霧裡綻放着淳樸的笑臉!當太陽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春天卻悄悄的一點點流逝了!

16歲的花奶已被眾人矚目了,無論身子扭到哪兒屁股後邊都會盯上一串串眼睛。那准丈夫也開始成天地粘着她,眼睛裡放着飢餓的光芒。婆婆看在眼裡心裡異常的歡喜:那不成器的兒子終於成人了。於是就張羅着給他倆圓了房,在這家呆了整整八年,花奶早已不把自己當外人了,成親後更是全心全力的操持這個家,丈夫身體孱弱,下面又有幾個沒成人的小叔和小姑,這家裡家外花奶可沒少操心。第二年春天花奶就給夫家添了一對龍鳳胎,全家上下歡喜的不得了。可沒想到好景不長,孩子不到周歲就得了怪病相繼死了,花奶哭得是肝腸寸斷,花奶不知道這只是災難的開始。孩子的死給丈夫很大的打擊,舊疾發作沒過多久也死了。相繼失去了孫子和兒子,婆婆承受不了這樣的痛苦,在兒子出殯那天突然一頭栽倒在棺材前,幾個老女人掐了半天人中才睜開眼睛,但半邊身子卻不能動了,連話也說不出了,大家都說她是急火攻心、痰迷了心竅了,多喝些綠豆水、睡睡就好了,可婆婆卻再沒有好起來。花奶更是欲哭無淚,好端端的一個家死的死亡的亡,婆婆又得了癱病,撇下她一個人如何能承擔這個家啊!

畢竟在這個家摸爬滾打了近十年,花奶對病秧子丈夫也是有感情的。面對攤在床上的婆婆、木納的公公、哭啼的小叔、小姑,年輕的花奶只能擦乾眼淚努力支撐起這個家!就這樣辛辛苦苦的又過了三年,小叔子也相繼成了家,俗話說:樹大分叉,子大分家。「分家」成了這個農村家庭最順理成章又迫在眉睫的事情,這時的花奶突然成了多餘的人,幾乎所有的族人和家人都認為:一個既沒了丈夫又沒有兒子的年輕女人,家產當然沒她的份兒!花奶想不通,她為之付出十多年心血的家怎麼跟她沒有關係,怎麼說分就讓人給分了呢?她還想不通,那些她從小抱大的小叔怎麼對她這般嫌棄?她想不通,她跑到婆婆的床前,一邊痛苦着訴說着,一邊淚流滿面。可是現在躺在床上已經枯槁的婆婆又能幫她什麼呢?只能用那隻骨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攥着媳婦的衣襟,不停的流着眼淚,嘴裡發出烏魯烏魯的悲鳴聲。人單勢孤的花奶無論如何也無法同整個家族抗衡,婆家是再也呆不下去了,花奶只好帶着簡單的行李和滿腹的幽怨回到了娘家。臨行時幾個小叔和弟媳在旁邊冷冷的看着,生怕她把家裡的細軟裹挾走,公公的表情有些悽然,因為他和婆婆被分給了不同的兒子,以後他也要看媳婦的臉色過活了。

公公陪她去同婆婆告別,偷偷塞給她十個銀元後就蹲在角落默默的抽着旱煙,花奶走出門好遠,還聽得見婆婆的嚎叫聲。分家——這個約定俗成的習俗在中華文明的大地上沿襲了千年,在以農耕為主的小農社會中,這種規則無疑是人類個體自我意識的一種體現,同時也促進了當時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經濟的進步。但在中國這個最講人情世故的文明古國中,分家卻是最不講人情的事情,現在電視、報刊的法制節目中還經常看見因分家骨肉反目,為家產、為贍養而打的不可開交的事情。分家、分家,分的主要是財產,至於老人,能幹活的還好,還有人要,那些歲數大的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最後只能向物品一樣被主持公道的娘舅硬性攤派出去,可想而知他們的命運會如何!

二、再嫁

回到娘家的花奶遠離了那些惱人的紛爭,心情也平靜了許多,蒼白的臉色也漸漸紅潤起來。剛開始,家人因她的不幸而同情她,為她夫家的無情無義而打抱不平,可時間長了同情也漸漸淡漠了,取而代之是父兄的嘆息和嫂子的白眼。是啊!原本貧苦的家庭又添了一張嘴,這能不讓人愁嗎?家人開始四處為她物色人家,可不知為什麼說和了幾家都沒了下文。

也許冥冥中真有人操縱着命運的輪盤,就在花奶在娘家處於尷尬境況時,我婆婆的爺爺,也就是在當地算是大財主的高老爺粉墨登場了。他就像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不僅救了花奶還救了花奶的娘家。她娘家人又一次因為她而享受上富裕的滋味,與高老爺攀了親,當然不僅僅是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地位的提升,花奶的父兄走到街上也能肆無忌憚的大聲「噴了」。「噴」是個象聲詞,在老家的土語中,這個字卻惟妙惟肖的描繪出當地人侃大山的狀態。據說高老爺娶花奶時花了兩袋銀元,一直弄不清那兩個袋子到底有多大?可每次婆婆說起這事總是用一種斬釘截鐵的語氣,不由得讓我們這些後人浮想聯翩。可是也就是自打娶了花奶,高家就開始慢慢敗落了,當然這是後話。

高老爺的父親曾當過前清的秀才,高老爺雖然沒前輩的造化,但他頭腦靈活經營有道,三十多歲時已擁有了村里60%以上的土地。娶花奶那年高老爺整五十歲,已有五個子女,全家人都反對這門親事,因為花奶比他最小的姑娘還小几歲。可是任憑老婆哭天搶地的惡罵,還是子女們的哀哀請求,都沒有擋住高老爺追求幸福的腳步。他明白他只有一個兒子,他怎麼能只有一個兒子呢?他就要老了,可他有偌大的家業,可他只有一個兒子,一個不怎麼着調的兒子,他不能只有一個兒子啊!

看上花奶不僅因她年輕的身體象一隻誘人的紅蘋果,而是看到花奶的第一眼就認定她能生兒子。高老爺與花奶真是有緣的,高老爺的一個親戚和花奶是本家。那日晌午高老爺無事去親戚家走動,初夏的天氣太陽已有些毒了,親戚家住在山頂,高老爺邊走邊抹着汗水,遠遠看見兩個婦人在田邊說話,就過去討口水喝,高老爺是大家都認識的,那年長的婦人忙去給高老爺倒水,喝水的工夫高老爺覺得年輕的有些眼生不免多看了兩眼,年輕女人又同老婦人搭訕了幾句就匆匆離開了。高老爺忙問那是誰啊?那婦人也是個長舌婦囉囉嗦嗦前因後果的,把花奶的事抖擻得一乾二淨,臨了有加上評論:我看是沒人敢娶她了,造孽呀好好一個妮兒算是給毀了,真可惜啊!聽說他家正四處托媒呢,我們村算命的李半仙說她命太硬,這又克夫又克子的,誰敢要她啊!除非命比他還硬的……那婦人自顧自的說着,高老爺已經沒有心情再聽下去了,他嘴裡含糊應着婦人的話,眼睛卻一直望着花奶離去的山路,現在滿腦子都晃動着花奶豐滿的身影。花奶的事高老爺也有所耳聞,可今天卻是頭回碰面,真是應了那句話,看在眼裡就拔不出來了!好容易到了親戚家,茶還沒沏上來,竟又看見花奶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邁進來:那寬寬的臀部一扭一扭的,藍布褂子有些肥大,可隱約也能看見一對奶子在裡面隨着步子來回顫動。高老爺簡直看呆了、看傻了,這時他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花奶娶回家。

高老爺在家永遠是說一不二的,終於在付出兩袋子銀元的代價後,把花奶娶進了門,從此花奶也就成了高家後人念念不忘的老太爺的小老婆,成了婆婆家史中的經典人物之一。高老爺成親那是轟動十里八鄉的大事,鄉里人象趕廟會似的都來看個熱鬧。五十歲的高老爺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興高采烈的接受着鄉黨們的祝賀,心裡竟湧現出一種英雄救美似的豪情。這種感覺在他肥胖的身體裡慢慢膨脹着,他是如此的自信:他走在自己的土地上,他的財富、他的地位征服了花奶,征服了那些閒言碎語,征服了命運,他相信他的命是最硬的,他為他所做的一切而感到驕傲。

此時的花奶在娘家又成為寵兒,家人都誇她八字好,總是能嫁到富戶去,上下三代也沒出過這麼好命的人,真是福氣的讓人嫉妒!穿着喜服的花奶不知該是悲還是喜,剛剛得到消息:她以前的婆婆兩天前的夜裡咽了氣。沒有人來報喪,因為她已經不是那家的人了。娘家人也不允許她去奔喪,因為她就要成為高老爺的新娘!她沒有哭泣的權利,她沒有悲哀的道理,有的只能是和父兄一樣的激動和喜悅。她只是父兄手裡的一塊有些分量的籌碼,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的壓出去。在他們看來:這親事是雙贏的,不,是三贏。高老爺娶到了嬌妻,女兒更是風光無限,娘家得到了兩袋子銀元的實惠,和高老爺結了親,以後也短不了好處,難道這不是三全其美嗎?據說自從到了高家,花奶就再也沒回過娘家!

高家比花奶的前夫家要富裕很多,花奶不用象以前那樣幫忙做家務,這些自有下人做。只要每天把自己打扮齊整哄老爺開心,另外注意不要同大老婆把關係搞僵就行了。花奶本是不願過來做小的,可事兒遇多了,人也學得乖巧溫順了,能忍不能忍的都忍了,在這再受氣也還是名正言順的二太太,比在娘家遭人白眼強多了!高老爺對花奶更是百般疼愛,鹹鹹淡淡老夫少妻的日子到也過的其樂融融。高老爺沒看走眼,花奶的身子真的很爭氣,前後給高老爺生了八個子女。聽婆婆說,花奶的孩子裡只有五姑、六姑比她大,其餘的都比她小。

那時六姑是讓奶媽帶着的,日子長了就有了感情,長到十六歲那年奶媽家要遷到陝西去,六姑死活要跟去,奶媽家也許諾要好好待她,鬧得沒法兒就依了她。沒想到奶媽家壞了良心,到了陝西沒兩年就把六姑給賣了,高老爺花了不少錢托人尋找也沒有下落。一直到三年自然災害時才來信告訴她的落腳地,這時高老爺早已不在了。婆婆的父親去看了看她,畢竟是親兄妹,畢竟這妹子是老爺子最後的念想。六姑現在在山西,嫁的人現在當了村裡的支書,給人家生了三個娃,日子過得去,也沒啥不讓人放心的,臨走還給了一袋玉米和幾十斤全國糧票,這在當時可都是稀罕物,這些錢和糧食救了婆婆一家子。這也是解放後花奶的後人和高家唯一一次交集。

時間不會等待,它有時象一陣風,仿佛一夜間就颳走了你年輕的所有痕跡,時間有時又像一把鈍刀,不經意時把時光的磨礪一點點留在你曾經不羈的心裡,還有臉上深深地紋路里。高老爺老了,自打六姑走後,高老爺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他收穫了兒子,可他的家業卻如同他的身體一樣一點點的衰弱了。長子不爭氣,因不滿父親娶小早早離家出去教書了,其餘的兒子年齡尚小,時局動盪風燭殘年的他如何維持家產,如何重新振興家業是高老爺天天都在發愁的問題。

三、三嫁

1951年的春天來的格外早,四九剛過,田邊的迎春花就零零星星的開了,嫩黃的花朵在料峭的寒風中頑強的綻放着,給這一片光禿禿的黃土坡上增添了無限生機。就在這一年的春天,高老爺所在的山村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貧苦大眾翻身做了主人。愛湊熱鬧的農民們都在忙着「打土豪、分田地」,高老爺責無旁貸的第一個被確立了地主的地位,要分的自然是他家的田,高老爺做夢也沒想到他的煩惱與即將來臨的痛苦來說真是不值一提。這種痛苦對他來說是天崩地裂,是他的世界末日。他不用再擔心他大兒子的無能看管不了自己的家業,也不用惦記怎樣多給小老婆留一些體己,因為在這新舊社會交替的大潮中,他對他的土地和財產已無能為力了。他本已老朽的身體再也承受不起任何變化,象一棵蟲蛀的老樹一樣轟然倒下了!

高老爺的離去在山村中並沒引起太大的震動,他不過是一頁過期的帳頁,被歷史無情的翻了過去。家人們傷心是正常的,同時也慶幸老爺子沒有同他們再遭受更大的痛苦和屈辱。農民們不僅分了他們的土地,還分了他們的財物和房子。沒人覺得理虧,大家都認為拿了本該屬於自己的那一份兒。高老爺的大老婆連同花奶和孩子們都被趕到了原先的馬棚里住。花奶作為老地主的小老婆在村里更是抬不起頭來,無論走到哪裡都會被人恥笑,最讓她不可容忍的是她的孩子們丟失了姓名,一律被統稱為:地主的狗崽子。花奶經常暗自垂淚,她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她做錯了什麼?這個世界怎麼變了!是啊,在當時那個翻天覆地的歲月里,每個人從裡到外都在變,大家都像中了大獎一樣興奮,人人都在謀劃着自己的新生活,因為他們現在翻身做了主人了,他們有了選擇的自由

村村都在鬥地主,高老爺雖然死了,可他的老婆家人還在,批鬥會依舊可以開的熱熱鬧鬧。先是下鄉的土改幹部上台講政策講形勢,然後是村幹部帶頭呼喊口號,緊接着民兵們把地富分子押到台上來,又是口號連天響,山村的農民們哪見過這樣的陣勢,一個個伸頭踮腳臉紅脖粗的跟着呼喊,看見台上站着的有熟面孔,更是招三喝四指指點點的,好像正月十五的廟會上趕上場有角兒的大戲一樣熱鬧。口號喊夠了,下面的環節是憶苦思甜,幹部們熱情的招呼台下看熱鬧的老鄉們上台去訴訴苦,剛才還一個勁往前擁擠的人們頓時沒了熱忱,推三阻四的誰也不肯上去,沒辦法,村幹部只好點名,村長在台上看了半天手指着其中穿着藍色綢緞襖的,大聲喊着他的名字:土,你上來上來,你在老高家當長工時間最長,受壓迫也最深,你上來講講,那老地主是怎麼剝削你的。叫土的那個人怎麼也不肯上台,最後是叫台下的人把他架到了台上,綁在台上的花奶認識這人,他是家裡的長工,幹活倒是肯下力氣,就是幹啥活都粗粗拉拉的,他身上穿的藍襖是去年過年她給老爺做的。村長過去把土拉到台中間,下鄉幹部們也上前同他一一握手,弄的他受寵若驚話更說不成句了。還是村長了解他,在他耳邊悄悄說:好好說,土,首長們聽你說的好,沒準就給你批個媳婦。真的。那還有假,你瞅瞅你身上的襖哪來的?你的房和地哪來的?好好噴,你在地主家都是怎麼過的!聽了村長的話,土心裡似乎有了底,腿肚子也不再轉筋了,舌頭也利索了不少。

說話前土先回頭看了看他身後綁成一串的地、富、壞們,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曾經紅光滿面,現今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土也是頭一次見,陡然間胸中暢快了許多。他挺了挺胸又用襖袖使勁揉揉眼,走到那一串人前,一個個仔細端詳着。被他看的地富分子們都低下頭躲避着他的眼光,只有花奶用眼睛緊緊地盯着土的臉,在土把眼光移向花奶這邊時,花奶竟對着他微微一笑。花奶相信她那一瞬即逝的微笑一定擊中了土,因為她看到土的頭低了一下,眼光中似乎有些慌亂。正在土還要振作精神繼續「巡視」時,村幹部走過來拉着他胳膊把他拽到戲台中間:土,你還看個啥?哪個你不認識!哪個沒有欺負過你!讓你憶苦不是讓你相親,你還說不說,不說你就下去!說,說,我這就說。土用兩兒胳膊肘往上提了提褲子,忍不住又回頭向花奶站着那塊瞅了瞅,在台下的一片鬨笑中這才開腔說開了:從他爹賭博沒錢還賭帳,借了高老爺家的高利貸,到他娘得了癆病,又是借的高老爺的錢,那一年大旱,爹娘雙雙離世沒錢置辦棺槨,也是高老爺出錢辦的事,他在地主家從十三歲就開始扛活了,到現在快四十了也沒說個媳婦,他老財主許給他年底把鄰村的一個寡婦說給他的,沒想到這剛過清明他就死了。說着說着,不知是因為他家受的苦,還是說媳婦已無法兌現,土的眼淚抑制不住的爬過他滄桑的面孔,砸到落滿塵埃的戲台上,滾成一個個細小的泥蛋蛋,沒來得及跳動幾下就淹沒在一片塵土中,最後他竟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台下剛才還在唏噓的人群一片寂靜,大家看着一個漢子就這樣哭的稀里嘩啦的都有點愣神,還是村幹部機靈,趕緊衝到台前舉起胳膊帶領大家呼喊口號:打到地主剝削階級!打到反動派……

土出名了,不是他在憶苦會上用苦難的眼淚喚醒了勞苦大眾的覺悟,而是他翻身後最大的福報是娶上了老婆,那老婆即不瘸也不瞎,竟然是高老爺當年漂亮的小老婆,這樁婚姻又是轟動了十里八鄉!花奶改嫁了,帶着她的七個孩子(當時六姑已離家)義無反顧的嫁給了村裡的老光棍——土;嫁給了一個根正苗紅、100%的貧下中農——土。她毫不猶豫的改了孩子們的姓,於是村里又多出一景,土扛着鍬或鋤頭在前面走,後面高高低低跟着一串孩子,土經常在人多的場院上讓這些孩子一個個的叫他爹,然後再齊刷刷的合叫一聲,每到這時大家都圍攏過去聽,聽一聲笑一陣,但凡有哪個不願叫,土也毫不客氣上去就是幾腳,踹倒後又補上幾巴掌,聽到孩子的嚎哭聲大人們就更笑得歡實了,不叫的後果還有回家後娘的笤帚疙瘩和眼淚,還有餓肚子,眼巴巴的看着兄妹們狼吞虎咽的喝着稀湯,那滋味真不好受。漸漸地孩子們都學乖了,無論在哪讓叫就叫,那聲齊的象一個人似的。沒有花樣的遊戲沒多久人們就膩煩了,再響再齊的叫聲也引不來觀眾,最後連遊戲中的人也膩煩了。

老人們常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枕頭抱着走!自從花奶嫁給了貧農土,自然她也就是貧農,又有人恢復了記憶:花奶本身就是出身貧農,她也是被逼嫁給老地主的,她的孩子都認土是他們的爹了,他們當然也就是100%的貧下中農子女了!花奶嫁過去的生活應該是平凡而安詳的,聽婆婆說:她就常看見花奶跟村里一群女人坐在牆根下,邊納着鞋底邊曬着太陽,東家長西家短的扯着閒篇。那時的花奶臉上一定掛着幸福的微笑,她不再是地主的小老婆,不再富有,不再被人矚目,她象一顆漂浮在半空中蒲公英的種子,終於落到土裡,哪怕是牆縫還是屋檐,只要一點點土她就能安身,她要緊緊地抓住這生命的溫床,哪怕自己枯萎哪怕自己腐爛也要為她的孩子們提供全部的養分!

四、尾聲

我曾追問過婆婆:後來呢?花奶後來怎麼樣了?她的孩子們呢?婆婆苦笑着搖搖頭:雖說在同村,可花奶家的孩子跟我們家早就沒了來往,根本不認我們的門了。我跟你公公結婚就離開了山村,再也沒有見過花奶,只是聽說花奶活到九十多,也奇了花奶頭天沒的,第二天土也跟去了,是壽終正寢。

花奶的故事講完了,高家的故事並沒因花奶的離去而結束。五十年代初,高老爺的獨孫也就是婆婆同父異母的哥哥因參加反革命武裝暴亂被判刑關押了近二十年,出獄時已過不惑之年,老婆早就改嫁了,也沒人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高家從此斷了煙火!

2015年2月10日(農曆臘月二十二)

2022年2月5日整理[1]

作者簡介

芃羽,系企業一名普通員工,愛好文學尤其是詩歌,十餘年間堅持這個愛好,喜歡用詩歌記錄生活和情感!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