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蒼流年(臨清流)
作品欣賞
蒼蒼流年
偶有問路，最喜問一些老者。
會從滿眼年輕健壯的身影中，毫不猶豫的走向老人。究其原因，也許是出於一種信任，也許是出於一種親切。
他們常常目光專注地聽你說完，然後溫和而認真地叮囑你前行的方向。語氣之輕柔，不溫不火，象那十月的陽光，不經意地就能酥潤入心。
細看他們的面龐。蒼老的皮膚上，絕跡了欲望縱橫的油膩，也省略了生活重壓下的滿目憔悴。他們是老了，不再有青春的咄咄逼人，也沒有盛年的急躁滯重，有的卻是皺紋之中圈合起來的和善溫情，以及從容悠緩。
喜歡無遮無攔地直視這樣的面容，喜歡上面的清潤和溫暖。
人在世間走，其實究其實質，只是和時間的一場關係。是否被時間親密地觸及過，擠壓過，乃至於被傾軋過，才能說明你是否真正地活過。
我由此相信，老人的臉龐之所以溫潤有情，那是經時間浸泡過的通透，也是經人事碰觸過的豁達，更是倒看人生後的簡約！
忘不了早晨的窗口一瞥。
一個白髮的老婦人端坐窗前，沐浴着十月的陽光，吃粥看花。她動作緩慢，時而挾一小菜，時而仰起頭，好像只為感受陽光的存在——好像，陽光不僅僅是用來曬的，更是需要眼睛去捕捉似的。
就是這樣安好的清晨，這樣朗朗的陽光，這樣安靜的窗前！
看得出她很滿足，並且愉悅。恍然間，感覺年輕的自己都羨慕起她來。
是羨慕她的蒼老嗎？
顯然不是。
而是蒼老中悠閒的那份心境，是生活終於自已做主的那份自由，是時不待我我自珍惜的那份溫柔……
忽覺，老並不可怕。蒼老，也可以美好。
當人生的風景都看透，人事的悲歡都嘗盡，心中再無糾纏和痛楚，只有空曠和通透。那麼，在陽光里細數剩下的流年，那一寸一寸，一縷一縷，都是生命的饋贈——因為，那些最單純的擁有，卻有着最真實的溫度。
比起年輕時候的焦灼承壓，歲月再悠長也只是如梭而去了啊，何嘗真正入心入懷？
暮年的陽光，原來可以那樣溫情脈脈。
也許只因為，在某一個時刻，你終於意識到流年需要倒數，人生需要退後。於是削去了一切欲望的枝節，真正地直面心靈，直面上帝。於是，毫不費力地就抓住了真正重要的東西——一些親情，一縷陽光，一點花草的清香……
再看老人，發覺，灑在她臉上的陽光不夾一絲塵滓，燦燦地生輝。我想，只因心無點點塵啊！
如此，怎可不美好？
更忘不了下班後行走的一對老人。
她們相互攙扶着，女人扶着男人的胳膊，看得出在用力，而男人正在微微的喘氣，他們們正努力步調一致地向前。步履顫顫巍巍，白髮在風裡飄飛……
我穿行而過，卻忍不住回頭張望。
這是條悠長的小巷，前無來者，後無繼者。暮色中，只有他們兩個攙扶而走。第一次，我深深感受到一種真實的暮色。沒有宜人春光，也沒有絢爛的秋色，只有深深寂寥下去的灰黑，這灰黑象一張彌天的網一樣慢慢罩下去。
他們更像是冬日裡兩棵在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蒼老而脆弱。然而幸運的是，他們可以彼此依靠。
再沒有看過比眼前的依靠更有力量的存在。那是風燭殘年中各自憑依的手杖，是兩兩支撐的生命擔架。我想象着，若不是兩人，而只是其中之一，該是多麼的寂寥和孤單——在這樣的暮色中，形隻影單地走向他的終局，多麼孤獨和無依……
當生命的曠野上，時間清晰可數，身體孱弱無依，讓那刻滿皺紋的一雙手抓牢另一雙手，用那微弱的呼吸溫暖另一邊的呼吸，用一種生命的懂得去撫慰另一顆心的脆弱……
再親的子女又如何，年輕終究懂不了蒼老的滋味，蒼老的心。一切口舌的安慰都無法替代真實可觸同命相連的溫度。何況，一切安慰都有着居高臨下的強勢，仿佛是強大施與給弱小。
給人物質，不如給人希望；給人安慰，不如給人深切的理解和懂得。
在濃重的暮色里，能有一人陪伴你走下去，走向更深的暮色里，命運與共，緊緊依靠，步步相攜。再沒有比這更有力量的了。
此溫此熱，便是世間最盛大的暖，足可珍惜！
白髮上的流年，原來也可如此美麗動人。
那是剔除歲月的塵屑，悄然留下的光陰溫熱。
就讓年輕的心，學會退後，退後，再退後一點吧！
2013-10-27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