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亡(席潔)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衰亡》是中國當代作家席潔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衰亡
一個老婦人,她得了急病,當然,即便她不得病,也並不是說一切都會美好起來。
只是這疾病更加深了她悲慘的痛苦,她的半個身子漸漸不能動彈,右邊的胳膊一天天變冷,血液不再流向那裡,營養也停止了輸送,肌肉日漸萎縮,色澤日趨黯淡,直至發黑,手指手腕早已失靈,完全不能指揮這一天然的肢體。
又過些日子,這一殘肢成了一截風乾的臘肉,是一段在活體上的木乃伊。
然而她依然還是個能思考的活物,每天半倚在床上等着人來餵飯,雖然還能思考,但語言中樞已經壞掉,只能用眼神、表情和含糊的「啊呀」與人交流。不過,也沒什麼人與她交流。
有人來餵她食,她會努力把嘴張得大大的,以示自己有很好的胃口,對飯菜的味道很滿意。
她始終死盯着勺子運動的軌跡,生怕略不留神往旁處看一眼,讓人誤以為她吃飽了而端走食物。即使有時候她已經吃飽了,但還是希望再多吃些。
「萬一下一頓沒熬到就沒得機會吃了呢?」她尋思着。她早已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
年輕時也讀過一些書,認得幾個字的。可現在因不會動也無法托起一本書,又不能說話,她唯一可以自主的事情就是吃喝了。
也偶然有快樂的時候——她的小孫子來看她。
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她身邊用好奇的眼光望着她,仿佛那是一段會眨眼睛的枯木樁。然後立在桌邊望着高低不一的瓶瓶罐罐,碗筷刀叉,還有糖豆一般五顏六色的藥片兒,用手摸摸這,指指那。
孩子很快厭煩了,這裡怎麼比得上人聲鼎沸的遊樂場呢?可以一邊吃甜筒一邊坐軌道小火車。而這兒只有一張床、一個只會眨眼的老婆婆,雖然她看見自己時眼神是愉快興奮的。
「也許她會變魔法吧,到了晚上就可以騎上掃帚飛起來?」孩子覺得她很像童話書中的老女巫。
孩子鬧將起來,和媽媽一起走了,走向門外的陽光中,走入那片清新的空氣,去了和她不相干的世界,那世界有享不盡的歡樂。
她定定望着陽光從窗欞上投下的一片光。
年輕多好啊,年輕怎麼都是好的,就是病也是美的。像林黛玉那樣咳出一線血痕,讓寶玉憐惜;像茶花女那樣面色慘白,也玲瓏有致,讓年輕的紳士心碎。
老了,哪裡都是舊的,朽的,髒的,讓人生厭,避之不及,況且還拖着一隻枯萎可怖的殘肢!她用唯一可以動一點的左手摸了摸,毫無感覺,像是一段橡膠。
老伴早走了。他們一共生養了八個兒女,從郊縣的農村落戶在這個城市的邊緣,如今散落在各個不同的城市,各有一方天地。唯一的小兒子守在這座老城,她也不想拖累誰。
唉,老了就是廢物嗎?
想當初,一群孩子等着自己從廚房端出一鍋飯來,七八個小腦袋埋頭苦幹、風捲殘雲,那是多麼有成就感!
有人定時進來餵她藥。望着那幾粒長長扁扁的藥片兒,這些藥是維持身體機能的保障。唉,吃下去,就又得重複一次今天。完全一模一樣的日子,從太陽升起到月亮落下,不會有任何新鮮的內容。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一千多個了,實在了無生趣!
她把藥含在嘴裡,猶豫着要不要假裝咽下,餵藥的人說:「嬸兒啊,我明天去買點肉醬,咱吃炸醬麵,好不好?」
「炸醬麵?!」——確實好久沒吃過了。那用油炒過的深棕色的醬料澆在白生生的面上,再加幾棵青菜葉。她的嘴角禁不住咧開了,連連眨眼,並迅速吞下壓在舌下那幾粒藥片。
又剩她一個人在房間,初升的新月掛在窗邊,淡黃中透出無望的白,一顆星星隱隱地射出寒光。
「炸醬麵!」,她的嘴角略微一揚,胸中仿佛有個皮球突然躍出水面,在水面上跳了幾跳。她的目光亮了一下,閃了幾閃。
天又亮了。門被人推開,她左邊和右邊已經一樣冰冷了。
淺金色的晨光中,微微上揚的嘴角就像昨晚上彎彎的月牙兒。[1]
作者簡介
席潔,雖是理工科出身,卻始終愛好文學及歷史、哲學,喜歡運動,旅遊,攝影 並將其變成文字以抒懷,「讀萬卷書,更需行萬里路」。旅行給我靈感,文字激發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