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了(韓劍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被遺忘了》是中國當代作家韓劍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被遺忘了
好像有些東西就應該長在那裡,從種子落地,在陽光雨露下發芽開花,茁壯成長,到最後結出果實。回頭看,卻驚覺長錯了地方,就如一個人顧自地低着頭走,從未看過前方的路,待駐足抬眼,環顧四周,才發現身邊一個人也不認識。於是心生茫然,駐足不敢再前行,深怕越走越遠,把自己走丟了。其實從開始到結局,無論走或是停,如今,己經把自己丟了。
又有很多時候,來的時候熱熱鬧鬧,成群結隊,摩肩接踵,沒掉隊。來到同一個地方,一起發芽,一起迎風接露,一起開花結果,只是在某個清晨或是黃昏,閉着眼小憩了一會,打個盹,等睜開眼,身邊的那些夥伴全都走了。沒人跟它招呼一聲,它錯過了季節,孤獨地凌亂在晨光里,獨自守望着空曠的稻田,沒誰記起它,它被遺忘了。
西溪的綠道循着西溪的水流蜿蜒,綠道是去年新修建的。綠道的西邊是田野,綠道的東邊是宣平西溪。忙碌的人在田野里掘地,澆水,鋤草,摘菜,清閒的人在西溪洗衣,釣魚,摸螺螄。
我走在綠道上閒逛,東看西瞧,不知如何歸類。
二三隻白鷺,毛色光亮雪白,身材修頎細長,在日漸瘦弱的西溪里踱步,不緊不慢,淡定從容,伸着細長的褐色的長嘴往水草里啄幾下,抬起一隻腳,停下,定格細長的頸脖,歪着頭,警覺地看着我。我剛好停下腳步,遠遠望着它,對視了一會,它覺得索然無趣,一拍翅膀,掠過初初開花的蘆葦叢,在剛上山的陽光里,飛到溪中間連蓬墨綠的茭白旁邊。一聳肩,鑽入叢中。它不清楚我心裡在想什麼,有沒有懷揣惡意,是否會傷害到它。
它現在是孤身一鳥,被遷徒的同伴遺忘了。
近段時間,我一直在這條綠道上走路。太陽光從東邊的山頂爬起來的時候,我會踏上車門溪和西溪交匯處的小橋。車門橋頭路邊,長滿高高低低的狗尾巴草,一簇一簇,沾滿了露水。溪邊滿地亂竄的五爪龍漫過草坪,攀上枯殘的柳樹,隨着柳絲縷縷條條地掛着,綻放出淡淡小小的黃花。
右邊的荷田裡,有零星不願凋落的荷花,散淡地開放。山地上大片大片的黃豆熟了,枯黃的豆葉落了一地。誰家的主人這麼粗心,這麼偷懶,結了密密麻麻粗壯紫紅缸豆的藤蔓,毫無避忌地掛在路人的眼前,也不怕被路人偷摘。可能他家裡的事特別多,其它事比摘它回家更重要,把它給忘了。
西陽橋頭右轉,是一條通往山上田地的沙石路,有一段不陡的坡,一段半月形的路。過了這條路,便是從礦山新墾出的百畝稻田,稻田下小城景色一覽無餘。
我踩着自己的腳步往上走。我喜歡這段路的起伏,太陽從山的那邊往上爬,我循着這沙石路往上走。在清晨的鳥鳴聲中,赤小豆細小的藤上結滿了碎碎的豆莢;青葙淡粉的柱狀花形如盞盞水晶燈向上生長;收割後的稻田空曠,寂靜,風把稻禾根部的香氣全逼出來,在空蕩蕩的田野阡陌間四處飄逸。
我爬到這片偌大稻田的開端時,陽光剛好從山脊線上掃射過來,不期而遇。我向前走幾步,太陽也跟着往上躍幾步,光瀑無所顧忌地直射過來。我轉過頭,看見自己長的不可思議的身軀躺在背後的沙石路上,臥在那些低矮的雞眼草和虎尾草叢中,一旁是偷笑着的一株芝麻。
如果沒有對面直射過來的陽光,自己的身影是一直被我遺忘的。我一直向前走着,很少有回頭的時候,偶爾回過頭看,也常常忘記自己走過的路,記不清自己做過一些什麼事,說過一些什麼樣的話。我也不需要去刻意地銘記,記得太多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用處,只是枉費了心思,等陽光把我的身影從身後拉到身前,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再走一些時間,從一個個清晨走到一個個黃昏,我也會把自己走丟的。
我不必和陽光賽跑,我知道跑不過光陰的。對着那株正在偷笑的芝麻,停下來。我不會在乎停下來的片刻。我已經在這個世上走了那麼多年,在這條路上走了這麼多天,看盡了田裡挨挨擠擠的稻穀,田埂上排成隊的豆柴,從遠處成群飛來的白鷺,在陽光中飛飛停停結伴覓食的麻雀,從未見過每天經過的路邊還有這麼一株孤獨的芝麻。沒見過它開花,看見它時已結滿了一層高過一層的果子,葉子落得光光地,突兀地立在一大叢狗尾巴草中間。
它是從哪來的?為什麼只有一株,它定是一個人來到這裡的,發現走錯了路,不敢再往前走下去。
也許是某天被一陣風帶來,風走了,卻把它留在了這裡,再沒有一場風能把它帶回去,它再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或許是被那隻白鷺、一群調皮的麻雀帶來,在某個傍晚,白鷺、麻雀睡了,一覺醒來,忙着去覓食,再也沒有顧及到它,它獨自從春天走到了秋天,也沒有人來收割它,它被遺忘了。
我不知道芝麻是笑它自己還是在笑我,被遺忘是幸事還是遺憾。問它,它不言語。我也無心收容它,它已經在這紮下了根,再也不想走了。
可我還得往前走,我不能停下來。田埂上,矗立着一蓬稻穀,那些稻穀早都走了,就剩下了它。那些天,來了三台收割機,來來回回地在田裡穿梭,把成片稻田的稻穀都收走了,還來了許多撿稻穗的人,拿着鐮刀,細細地搜尋,把收割機遺漏的再來來回回收割了一遍,裝進一個又一個口袋背回家。在一遍遍的目光梳理中唯獨把它給遺漏了。
很多個清晨,我看見成群的麻雀在陽光下收割後的稻田裡覓食,它們總是和我保持着一段距離,我走幾步,它們便飛一段。有一回,我停下腳步,像一個稻草人一樣一動不動,想看看它們除了覓食,還能幹些什麼。其實,它們根本不怕我,它們成群結隊,我只有孤身一人。我不走,它們也停歇下來,在田埂上排成一排,展展翅膀,梳理毛髮,發現了田埂上一株瘦小直直挺立着頭的稻穀,左邊一隻麻雀剛停上去,稻穀的腰就左彎到了地,麻雀展展翅膀在地上打了個趔趄,右邊一隻麻雀離地飛起用嘴去啄,稻穀又順勢右彎到地。幾隻麻雀輪流向它發起攻擊,它一左一右的來回搖擺,麻雀連這麼瘦小的稻穀都不會遺忘,又怎麼會遺忘了那麼一大株呢。一定是它自己睡過了頭,它把自己都給遺忘了。 前些天的圓圓的月亮,清晨還掛在半空,這些天也不見了蹤影。秋天來了,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溪上的白鷺一天天地減少,但每年總有一兩隻獨自徘徊在溪灘上,低着頭悠閒地覓食。那些該走的白鷺都走了,把它留下。留下來的白鷺應該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卻不知這個秋天該往哪去,也許是忘記了回家的路,也許是累了倦了。
等來年,這些被遺忘的還會有人記起嗎?再回來的春天,再回來的稻穀,再飛回的白鷺,都不認得了,只剩下孤獨。
我之前有人在走這條路,我之後還會有人走這條路。我一天天地向前走着,跟着風跑,跟着水流,只是回頭就記不清發生過的事。
我走過的路,我看過的風景,那株不知從哪來的芝麻,那蓬被收割機、撿穗人、麻雀遺漏的稻穀,那只在西溪獨自覓食的白鷺,一群在這條路上走過生活的人,會沒人記得,在時光歲月里掩埋。
某時某刻,世間生靈萬物都逃不離被遺忘,風起雲湧時,霜濃露重中,在一串串重疊的腳印里,會被過濾了前世,遺忘了今生。[1]
作者簡介
韓劍鋒,男,愛好攝影、寫作,浙江省攝影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