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廣崇 小城美的瞬間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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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美的瞬間》是中國當代作家褚廣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小城美的瞬間
來到這個小城一年多的時間里,我遇到了曾經那麼熟悉的風和沙,落滿了整個街道和桌面的塵和土,也遇到了不曾見過的美得讓我炫目心顫的人和景,因此我心存感激,對自己的選擇和對這片綠洲上的土地。 一路走來的自己,就是當前自己的最好詮釋。
我是過去走向未來的產物,現在只是連接過去和未來的一個時刻移動的臨界點,這個點隨時都可以戛然而止。
於是,有一個階段,我終日內心惶惶不安,抓不住秒針的轉動,抓不住時間的流逝,阻止不了一尺一寸邁向衰老的腳步。
少年時期一貧如洗的生活,長期乾癟的肚皮,卻磨鍊了內心對於外界的敏感度和觀察力,這是我要感謝那段經歷的唯一理由。
當我終於擺脫了那種貧困,回頭看時,仍然不覺得自己擁有什麼財富,只是能填飽肚子,我也感激上蒼的仁厚把我當作芻狗,於是良心虧欠,情感不安,想用某種形式做內心的告白,於是我選擇用文字描述過去,對種種苦難都做含笑的回憶。 我也選擇了一種可以留住過去某個瞬間的形式:拍照。雖然我直到九歲才有了人生的第一次合影照,但這絲毫不會影響我喜歡拍照本身。我願意在照片中保存我見到的美麗,哪怕僅僅是一個短暫的瞬間。
1 一直認為,蔚藍的天空就是蔚藍的大海。
我在蔚藍的天空看到一頭游弋的海馬,更加堅定了這樣固執的認為。
這是在文化路上見到的奇幻雲象。那條路上總有出人意料的風景。
不知當初誰給這條路命名為「يمەدەنىيەت يولى」,我私心裡一直對他比較欽佩,他大約有某種神奇的預測未來的能力。我的很多照片都是在這條路上拍攝的。 這是一條匯集着小城各種美的路,無論是人,還是景。
和田路和英巴扎路加起來都比不過她。我一直這樣固執地認為。
2 一個黃昏,一個扭臉,一個轉身,一吻定情,註定就是一場錯誤。
紅色的葉片看不出紅的優勢,黑色的藤條依舊是黑的主宰。
紅與黑從來就是一對宿敵,和太陽無關,和於連無關,和司湯達更沒有。
我聽到無數的絲蔓像螳螂一樣舉臂前行,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在堅硬的幕布上鑽開一個又一個窟窿,探看外界的虛實。 外界,和內界一樣,並沒有虛實可言。
留白,一幅畫作,一個人,綻放的格調乃至格局。
等到再次轉身,西方的天空,已經掛滿了血紅的簾幕。 殘陽,是那場錯誤的始作俑者。
3 小城,是一個盛產蜂蜜的地方,槐花蜜,棗花蜜,沙棗花蜜,駱駝刺花蜜,百花蜜,應有盡有,貨真價實,無論小鋪還是超市,都能買到。
童年生活的貧困,能引發許多成年的後遺症,比如嗜甜。水果糖,奶糖,巧克力糖,梳子糖,冰糖,黑糖,白糖,瑪仁糖,罐頭,蜂蜜,都是我的最愛,來者不拒。
那天,在一家新開的火鍋店,見到這個流光溢彩的樓梯,流着牛奶和蜜的黑色大理石,我的眉毛都驚彎了。
我彎着眉毛吃完了那次火鍋,就剩沒有喝完鍋里的良湯。
這家店在快遞路上,名字也很獨特:椒尚椒。
4 爬山虎,在油綠的生長期,高舉着吸盤,貪玩,任性,放蕩,不羈,遇到什麼都往上爬,山牆,樓房,磚垛,樹幹,不一而足。
我曾見過它們爬滿了一棟樓房的整整一個牆面,只留下一個又一個窗戶在朝外掙扎偷看。那年秋天,爬山虎變紅了,那個樓房比老北大的紅樓還要精彩百倍。
只有到了秋天,天氣變涼,萬物肅殺的時節,爬山虎的葉子變紅,人們才發現它們從春到夏攻池掠地的本事和能耐,它們早已攀上了那些高大的枝杈和樹梢,抬頭看白雲從頭頂飄過,低頭衝着地上嘶嘶鳴叫的秋蟲擠眉弄眼。 那個秋天下午,我經過一棵榆樹,爬山虎正在榆樹的枝頭舞動身姿,它們曼妙的舞動,是否惹得榆樹泛起了情思?
5 很少有人相信,這是一股水流逆光時刻的質感。
那天,在青年公園裡,花匠拽着一根長長的黑塑料水管,在給乾渴了許久的草木澆水,水管的好幾處漏了,細小的水柱噴出來有四五十厘米高,迎着陽光看有不尋常的美。
我俯下身,拍了一組水柱逆光的照片。
完好無損的水管不會有這樣的景致,這是缺憾帶來的美,還有我平時不易發現的水的金屬質感。
當人們習慣了追求宏大、壯麗、完美、萬無一失的時候,許多本來的美,隱藏的美,也會隨之慢慢關上大門。6
6 我住的那層樓上,經常來幾隻鴿子,它們經常在那個水泥橫檔上休憩,咕咕鳴叫,梳理羽毛。
我會爬在窗台上觀察它們,很久很久。它們扭頭發現了我,會警惕地站直身子,不安地來回走動,緊盯着我的一舉一動。
曾買了一些鴿子糧,撒在窗戶下面的平台上,想招它們來吃食,以便近距離觀察它們。它們看到食物,拍打着翅膀就飛過來,然而看到我在窗戶邊守望,各個都緊急轉身撲稜稜地落在橫檔上,伸着脖子,咕咕地叫着,急切地走動着,似乎在催促我趕快離開。
從毛色上判斷,它們是家鴿子,到底是誰家在這樓上養的呢?不是自己從小餵大的鴿子,很容易「東食西宿」,那多令人難過。
可是,看着藍天映襯着它們的身影,它們流線型的身體給人美的動感,它們在樓前撲啦啦起飛的聲音給我帶來多少心裡安慰啊。
它們是飛翔在小城樓頂端的精靈,雖然它們身上沒有哨聲。與其在人為干預下聽那悠長的哨音,倒不如它們聽它們起落時翅膀拍打橫檔的聲音。
那是自然的聲音。
7 我知道,你的內心不缺少陽光,但當陽光透過層層枝縫照到你身上,你的指尖都泛着讓人愛憐的光芒。
我不用震動、震驚、震撼等這樣過於有力的詞彙來描述我的感覺,我只想在安靜的觀察中找到和你的某種契合,心靈默契的那種。
樹葉和光影拉着手,在光滑的葉片上,隨着陽光變換的節奏和韻律翩翩起舞,談笑嬉戲。
我聽見你「噗嗤」一聲笑了,這笑聲我不懂,猶如你在我耳邊說了一句維吾爾語或哈薩克語,隔着語言的鴻溝。
甚至,很多時候,我也聽不懂樓頂吹過的呼呼的風,看不懂咆哮在天上的沙塵,還有那從西北方向冉冉而動的黎明。
因為,它們似乎也在用維吾爾語的音和調從大地上掠過,當然,也包括剛才那一聲笑。
枝葉縫隙間的花粉掉了,抬頭看,卻不見半個花朵。
8 筆直,向上,幹練,挺拔,絕少旁枝逸出,這是人們對白楊樹的慣常印象。
慣常,是我們認識世間萬物的通道,尤其是那些我們不曾見過的事物。
已經很難回想起當初見到這個「旁枝」逸出時的內心感覺,但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傷感,也絕不是難過。
當人為的認知印象楊樹就是筆桿條直的時候,我們的思維不會有任何波瀾,只會作為一種知識進行儲存記憶。然而,存在有很多種,如同這一枝。
靜謐的湖面,扁平的面龐,筆直的楊樹,很容易給人整齊美的錯覺。
陡峭的山道上,鋪了平整的台階,很容易給人另外一種錯覺:山是平坦的。人可以征服任何陡峭。
這是山的傷疤,也是山的悲哀。
我欣喜於見到一枝旁逸斜出,就像看到一隻水鳥從靜謐的湖面上倏然掠過,驚起陣陣漣漪,湖面開始生動起來。
9 崑崙山的濃霧趁着夜色,悄悄地下山,溜進了小城的各個角落,天亮後人們發現已經身鎖大霧瀰漫之中。
喀拉庫勒水庫,水庫路兩邊的村莊和白楊樹,國道兩邊參差不齊的樓房建築,都深陷白茫茫的迷霧,不能看得清晰真切。
是天上哪位神仙到了崑崙山,把腳下的雲團踩碎撒了小城滿地?
小城有幸,也沾滿了一身仙氣。
站在窗邊,深知自己和小城裡的每個人一樣,都身處大霧之中。能否,讓我們也沾一點仙氣,暫時超拔解脫出來,「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10 只需一回頭,就能看到無聲墜落的夕陽。
夕陽離我很遠,伸手不能觸及。我與世界之間,不能觸及到的任何事物,就是遙遠。
夕陽離我很近,就在我的身邊。它就在這兩排新疆楊的盡頭,在這結了冰的水渠的盡頭,也在我每天都走過的這條路的盡頭。
天色,每過一分,增暗一分,變化比白天劇烈,給人的心理暗示更強烈:你留不住任何東西,無論你多麼喜歡。
世間沒有永遠,永恆,甚至天長地久。天地宇宙,浩瀚如斯,尚不能永存一隅,何況世間的渺小眾生。
有幸來到世上,猶如一隻螞蟻,唯有一息尚存,只有在自己的生存軌道上奔跑。
作者簡介
褚廣崇,生於七十年代,寧夏固原黑城人,現在北京昌平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