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散記(嚴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西沙散記》是中國當代作家嚴敬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西沙散記
永興島
想象中,輪船像一條大魚,將我們一一吞下,然後,劈風斬浪,向南海游去。魚腹中的幽暗,很適合睡覺和做夢,於是,早早躺下,希望打開眼睛的時候,已置身目的地。不久前,我讀到一個故事,不妨講給大家聽,說的是一個男人睡着了,夢見一個美麗的小人國,裡面全是小人兒。有一天,這些人意識到他們只是這個男人夢裡的人。要是那個男人醒來,他們就不復存在了!於是他們全聚集到鎮上開會,想出了一個計劃,他們要闖入這個男人的臥室,看着他,保證他沉睡不醒。他們就那麼干。每個人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守衛着他,保證他永遠不醒過來。一切本來都好,直到那個睡着的男人開始夢見別的東西。那個男人開始夢見火烈鳥,於是所有的小人都變成火烈鳥飛走了。
我一直收藏着這個故事。因為這個夢太好玩,它有可能引發我的美夢,成為我的一切美夢的源泉。人都是自私的,我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這個故事,連最好的朋友也沒有講過。我還恨不得把講這個夢的書都買來燒掉。
那晚,本來有點暈船,睡在下鋪的趙瑜暈得還要厲害。睡下之後,我馬上想到這個夢。我想時機到了,不妨做個夢,和趙瑜一起乘飛機,或者乾脆生出雙翅,像兩隻信天翁一樣,降落永興島,比那幾個不暈船的同伴先行到達目的地。睡是很快睡着了,但沒有做夢。
半夜,醒來,摸黑出艙,走到前甲板。沒有風,不聞濤聲。輪機轟鳴,細若蚊叫。正月十八的圓月懸在空中,豐潤明亮,沉靜親切,似乎抬手可以觸摸到她的臉龐。夜空如晝,白雲似帆。海平若鏡,鱗光閃爍,一地碎銀。海天相映,浩渺無垠。這是我第一次離岸離得這麼遠,不在河流,不在湖泊,而是駛往深海,連轉身的機會都沒有,心中既欣喜又恐懼。但是,人們大都喜歡冒險,喜歡傳說,喜歡讓恐懼刺激自己的興奮,所以,歐洲的傳說中有阿累萊和塞壬,她們唱唱歌,就會弄翻漁民的船,淹死他們。但是,過往的漁民還是禁不住要聽她們唱的歌。當晚,我立在船頭上,心想,可別聽到什麼歌聲。豎起耳朵,耳輪轉動,沒有,實在沒有。前面,南方,海天相接,一片銀光,似有車馬出入,熱鬧非凡,但唯獨不聞歌聲。身後,海水和天空瞬息幻化成黛青色,霧障驟起,裊裊煙生。假若從空中俯視,我們的船可能極像一條緩緩蠕動的水蟲,假若用月亮的眼光看,我們的船則像一粒微塵,以至於無,完全溶解在一片深藍之中。我覺得有點恍然,太好了,可能真的要做夢了。
次日,睜開眼,到了,三沙市到了。腳下的沙灘就是永興島。還是剛出船艙那兒,一抬眼,就感到西沙的陽光很不客氣,它像鞭子一樣抽在我的眼睛上,讓眼睛脹痛了好一會兒。 永興島是南海諸島中最大的島嶼,面積2.13平方公里,是西沙群島、中沙群島、南沙群島的軍事、政治和文化中心,2012年7月24日,海南省下轄地級市三沙市即於此揭牌成立。永興島雖然是珊瑚島,但植被豐富,綠樹成蔭,涼爽無比。島上有漂亮的政府大樓、銀行、郵政、商店、機場等,還有西沙海洋博物館、西沙將軍林、石島等眾多景點。有一景點不可不看,為「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 紀念碑位於永興島西側,碑文為:「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中華民國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張君然立」。
張君然何許人也,如此讓人起敬?立即手機百度,張君然(1917-2003),原中華民國海軍司令部海事處上尉參謀,1946年9月,中華民國政府派張君然三下南海,四次到達西沙群島,11月1日晚,張君然率艦隊到達珠江口外的伶仃洋,並於午夜時分進入虎門水面拋錨。張君然感慨萬分,他回憶道:「我在駕駛台上眺望虎門群山,遙想1840年這裡硝煙瀰漫,英國殖民主義者的炮艦,經過我國南海諸島來到虎門,用大炮轟開了清王朝的大門,使我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達一百年之久。今天,我們艦隊來到虎門,即將收復南海諸島,保衛南疆,永遠斬斷帝國主義侵略的魔爪。撫今追昔,不勝思緒萬千……」1946年11月24日,張君然聯同進駐西沙群島的艦隊副指揮官姚汝鈺,乘「永興號」驅逐艦登臨永興島,使永興島回到了祖國的懷抱,島名也因此而得。張君然的名字已和永興島緊緊連在一起,像島上草木一樣,具有生命,地久天長地生長在這裡。如果不登永興島,我輩可能永遠不知張君然。我想,一個人一生做事不須多,一件就行,就足以載入史冊。但這樣的事,不是任誰都可以做的,他要讓歷史來選擇。
島四周碧波蕩漾,島上椰樹婆娑,算得上風光旖旎,值得盤桓的地方比比皆是。但是,還有一處不可不看。該處可能有些大煞風景,卻不可迴避,這就是日本人修築的炮樓。它像一個傷疤,留在永興島,那麼刺目。1939年3月20日,日軍侵占西沙群島,該炮樓即為那時所建,炮樓高9米,三層,方形,水泥結構,四面開窗,樓頂垛牆開滿花窗,用於監視四周和射擊。不難想象,當年日本兵在炮樓上架設機關槍,端着三八大蓋,虎視眈眈地監視着行人和來往船隻。中國老百姓對他們來說都是賤民,可以隨意開槍屠殺。小時候讀了很多抗日題材的小說,如《敵後武工隊》《戰鬥的青春》《新兒女英雄傳》等,最感痛快的就是八路軍端掉鬼子炮樓的事情。如今,在永興島,當年鬼子的炮樓就豎立在眼前,有一種實感,更有一種痛感,這種痛感就如有人拿刀慢慢刺入你的肉中,真真切切,痛入心腑。侵略者已得到懲罰,侵略者的罪證永遠留下。七十多年過去,炮樓已破舊不堪,四面牆壁早已發裂,其醜陋和罪惡讓人難以忍受。然而,它值得保存,它是西沙已然翻過的一頁歷史。炮樓四周搭着腳手架,有關方面正在對它進行修復,這個工作具有遠見卓識,這個日本人的炮樓,應該讓更多登島的人看到它,讓我們的子孫也能親眼看到它。它將作為日本侵略中國的罪證永遠保存下去。 永興島東西、南北的長度都不過兩千米,算是一個彈丸之地,但它與整個中華民族興衰榮辱的歷史息息相關。炮樓佐證了永興島曾被凌辱的歷史,收復紀念碑宣告了它回歸到祖國的懷抱,而現在,莊嚴的三沙市政府大樓則表明它振興的時代已真正到來。
漁村,棚屋
永興島漁村大概有六、七十戶漁民,他們住的是棚屋,就是用圓木和五膠板搭成的窩棚。棚屋搭建比較隨意,朝向各異,只看方便和主人的喜歡。棚屋的好處是,經濟實用,在島上建築資源匱乏的情況下,棚屋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棚屋抗風性差,颱風來襲時,存在安全隱患。不過,棚屋終歸是臨時的,島上漁民都來自文昌、瓊海、萬寧等處,他們在那裡都有房子,那才是他們的家。我想起海口,海口現在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但在海口買不起房子的人仍然是大多數,這大多數的人當然不會露宿街頭,他們會找到各種各樣的棲身之處。住上華美的大廈是許多人的夢想,但對一些人來說,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棲身之處卻並非易事。所以,面前的棚屋,縱然簡陋無比,卻讓我感到喜歡,和一波波暖意。
村中一家棚屋吸引了我。它與其他棚屋不同的是,它的左側建了一張高腳床,木床離地約60公分,四周圍以木板,開有門窗,構成一個更小的棚屋。這種僅能容身的棚屋,漁民稱它「鴿子寮」。它別致,小巧,納風,避雨,不貪,不花哨,實實在在,一眼見底,沒有一樣多餘的東西,我一看,就覺得很合自己的心意,非常喜歡。自從見了這鴿子寮,我看什麼東西都不帶勁,這足以說明我少見多怪,心眼奇小。我尋思,人一生基本就住三個地方,出生前住娘的肚子,出生後住石質或木質的房子,死後住在泥里。縱有華廈萬間,到頭來所需不過是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若不願做房奴,鴿子寮是輕易可得的。 這鴿子寮對我啟發很大,在島上轉悠時,心裡一直合計,回去照這個樣式也造一個,位置嘛,當然要選在有樹的地方,人少的地方,住在這樣的屋子裡,看看閒書,聽聽鳥鳴,手撫月色,頭枕清夢,不用操心天下大事。
據說,三沙建市後,政府要給住在漁村的漁民建造經適房,屆時,這片棚屋要全部消逝。這當然是好事。只是,這充滿漁船味道和大海氣息的棚屋再也看不到了。 島上的另類居民 據說,永興島上主要的野生動物有鰹鳥、軍艦鳥、燕鷗等,但我們來去匆匆,一樣也沒有看到,就不去說它了,硬要去說,裝成很幸運或博學,很可能鬧笑話。我只想說說我自己看到的。 先說這樣的一類居民,它們是樹,它們也住在島上。最搶眼的當然就是高個子的椰子樹。在海南,椰子樹無處不在,它更喜歡和人住在一起,城市,鄉村,到處都有它們的身影。它高嘛,看上去有君子風範。如果落在人裡頭,它可能就是姚明。其實,應該說是人喜歡和椰子樹住在一起,人們離不開椰子樹的蔭影。椰子樹還愛人們,從不胡鬧,不用椰子砸人們的頭。在人們的想象中,椰子樹愛憎分明,生有一雙法眼,能從人群中找出做了虧心事的人,並堅決地用椰子砸這個人,替天行道。 永興島最多的就是椰子樹,它們是一個龐大的家族,椰樹爺爺一大幫,數都數不過來。不,有人數清了,說是有1000位椰樹爺爺。它們不僅負責島上空氣的淨化,還負責島上風氣的教化,所以,漁民捕魚不關門,賓館房門不上鎖,很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味道。
一片椰林中,居然長有一株大葉欖仁,想不到它也成了永興島的居民。這種樹,喜歡盛裝面世,樹冠大大的,葉片厚厚的,顏色綠綠的,一身莊重,氣勢不凡。只是,時序入冬,它身上的葉子差不多落光,美服脫去,盡露筋骨。多少有點不堪。但是,大葉欖仁是很有尊嚴的樹,它沒有掉光的葉子,不但沒有枯去,反而儲藏了更多的陽光和風色,一日紅於一日,最後竟艷麗如花。在那片盡數被許多顯赫人物名字命名的椰林中,這株大葉欖仁委實醒目,抖落風塵,顯露風骨,卓爾不群,孤而不孤。
從身量上來說,這兩種居民都稱得上偉岸,適合做植物的領袖。島上還住着另一類居民,個子較矮,總是抬頭仰望,但生命力極強,如果不是被人為地遏止,它們要跑遍全島,將島嶼淹沒。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羊角樹。單這個名字,我就喜歡上它,覺得可親。等見到它,有點失望,它哪一點像羊?它的葉片像羊角?看看,還是不像。這傢伙喜歡成群成片地聚在珊瑚礁岸或者海邊,望着大海生長,喜歡吃鹽、被太陽曝曬,不怕颱風,十分耐旱。羊角樹肯定還上過學堂,因為它還有個學名,叫草海桐,當初,給羊角樹取名字的人,一定不是漁民,是牧民,他偶爾來到海邊,看到一片羊角樹,它們多像一群羊啊,在一個養羊人的眼裡,什麼又不是羊呢!於是,這個名字叫開了。這個名字真的很好,特別是到了趙述島,島的北面,大半個島的樣子,都是羊角樹。它們像羊一樣蹲伏着、擁擠着,凝望大海,一邊細嚼海風,一邊談情說愛,還細聲商討,打算要幾個孩子。這情形讓人喜歡。
我還喜歡狗,令人高興的是,狗也來到了永興島。狗是和人最親近的動物之一。狗喜歡跟人走,人到哪它也到哪。我仔細數了一遍,永興島上有32條狗。當然,這是我遇到的狗,怕見生人的狗,在我到永興島漁村來回竄動的時候,可能藏了起來。我發現這裡的狗有幾個與島外的狗不同的特點,1、島上的狗全部是黃色的,沒有其他的顏色。2、所有的狗,都特別溫馴,不亂發脾氣。3、所有的狗,都很有禮貌,對來客十分尊敬。我感到很納悶,這不像狗啊。關於第一點,我想原因可能是這樣的,島上的狗群基本上處於近親繁殖狀態,所以,大家都穿相同的衣服,說一樣的話,千狗一面。關於第二點,我想是,島上的生活富庶,食物豐富,不用為一塊骨頭爭得頭破血流,弄得大家心情不好。至於第三點,當然更容易搞明白,永興島目前還沒有完全開放,能夠登島的人都是比較有身份的人,而有身份的人,狗用眼睛一看,就看得出來。狗最厲害的武器當然不是眼睛,而是鼻子,對於包藏禍心的人,狗才用鼻子對付它。
狗成了島上居民後,警惕性好像放鬆了許多。雖然家家都養了狗,但狗不愛管事,我在漁村到處竄,還伸頭朝屋裡張望,但狗不說什麼。我恍然大悟,這些黃狗都太聰明了,首先它看出了我是守規矩的客人,其次,它們明白,四周茫茫的海水就是最好的院牆。它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島上漁民養狗都是為了做伴,他們來島上打魚,而把老人、孩子都留在老家裡,家裡養條狗,等於多了一個人。狗是非常有靈性的動物,它懂得主人想什麼,知道主人的喜怒哀樂,會按主人的眼色行事。狗還能看到人看不到的東西,據說狗能看到亡靈,家裡的先人想子孫想的心切,夜裡他會凌波踏浪,趕到漁村看望子孫,但子孫們不知道先人來過,狗會把這個消息告訴主人。
許多人不喜歡狗,那是因為他不懂狗。還有,儘管狗對人忠心耿耿,但狗的一生之中會遭受很多冤屈。在島上,許多狗過着悠閒的日子,但有的狗很不幸,我偶爾揭開一戶漁民的大冰櫃,發現裡面有一堆奇怪的肉,問女主人是什麼東西,她說,狗肉。聽得我心驚肉跳。
在永興島漁村,我意外地遇到我的老朋友,兩羽灰色的信鴿,現在,它們也成了島上的居民。兩羽信鴿,一雄一雌,和另外兩對肉鴿一起,住在主人做好的小棚子裡。它們腳上的足環是綠色的,這兩羽信鴿應該是去年海口信鴿協會放飛永興島的迷途鴿。2012年7月24日,三沙市成立大會暨揭牌儀式舉行,儀式上放飛了三百羽信鴿,最後順利返回海口的只有兩羽。其它的信鴿,不知飛向何方。而我在漁村邂逅的這兩羽信鴿,按理說應該是因迷途而折返永興島的部分信鴿中的兩羽。它們很幸運,被漁民收養了。如果不是這樣,在四面環海的礁島上,它們根本無法存活下去。看得出來,兩羽信鴿小日子過得不比在海口差,它們正在築巢孵蛋,準備繁育後代。願它們子孫綿延不絕,生生不息,成為島上永久的居民。
永興島是充滿生氣的小島,住着許多可愛的人,住着許多樹許多草,還住着許多頑皮的動物,大家和睦共處,讓人歡喜。
趙述島
趙述島位於永興島的北面,距永興島13海里,是七連嶼中第三大島。乘船去趙述島很有趣,海面看似無風無浪,但只要汽艇加速,風浪便從天而降,不消說,這是船兒自己弄出的把戲。船頭翹起,有如尖刀。船體從海面上犁過,有時躍起,猛然落下,正好枕在浪峰上,整個船兒便是一震,硌人得很,讓人擔心船體要被攔腰折斷。海水湛藍,叫人無法理解。約半個小時,趙述島遙遙可望。海水顏色漸漸變淡,直至清澈見底,趙述島到了。 1983年初秋,第一次聽《外婆的澎湖灣》,馬上喜歡上這首歌,唱歌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同學,在唱「只是一片海藍藍」的時候,她好像是將字一個個用舌頭彈出來似的,極其動聽。這不打緊,從此以後,經常被這首歌攪得心緒不寧。海藍藍是什麼,根本無法體會,所記得的全是那種無法言傳的憂傷。趙述島到了,陽光,沙灘,海浪,一如當年歌聲所唱,應有盡有。趙述島讓我真切地觸摸到往事,而這歌聲,引導我登上趙述島。 趙述島上既沒有駐軍,也沒有警察,只住着60戶、近200個漁民。這些漁民大都來自文昌、瓊海。
漁民住的仍然是臨時的棚屋,這棚屋與永興島漁民的棚屋有所不同,它的框架用圓木搭成,外面則以毛氈釘牢。毛氈的牢固耐用以及防風采光自然不能和木板相比。睡在這種棚屋裡,可能相當悶熱。有好些棚屋的前面,搭有涼棚,無事歇下來,清涼無比。島上一切生活用品均要從永興島上運來,尤其是淡水,更為重要。家家戶戶都備有裝水的大塑料桶,最多的,一家有三、四個水桶,裡面蓄滿了淡水。
趙述島終年高溫,多熱帶氣旋、暴風、乾旱,自然條件比永興島惡劣,漁民居住條件也較差,但常年堅守在趙述島上捕魚的漁民所得的報償比其他地方漁民豐厚。我們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掛着一排八腳魚和墨魚曝曬。這些魚都是近幾天漁民出海所獲,說起來,就像平原或山鄉農民從地里挑回的稻穀和小麥。八腳魚,數一數它的腳,還真有八條,一點也不是文言文中的虛指,而是實實在在。這腳極具吸咐性,像吸盤,還十分地會纏繞,它是主人的武器,主人用它談戀愛,對付敵人,讓它纏到,不得了。曾在電視裡見過活的八腳魚,它的腳舞運起來,像摔出去的鞭子,一波一波的,眼花繚亂,讓人身上頓起雞皮疙瘩。所以,我不喜歡它。現在,它就要變成魚乾,算它活該。但是,對於墨魚,我心儀久矣,當然,這源於小時喝過的墨魚湯。墨魚湯,極香極鮮,一家熬墨魚湯,全村都可聞到,都跟着享受。墨魚在魚類中算得上高級知識分子,因為它有滿肚子墨水。有人嫉妒墨魚,就編墨魚的笑話,說墨魚遇到漁網,也灑墨水。我好奇,在趙述島漁民棚屋前往來欣賞墨魚時,真想問它們,這回是否也灑過墨水?肯定灑了,但不管用。這樣想,可能是不厚道的。島上的墨魚很多,爺爺孫子一大群,前些日子它們還在海底集聚玩耍,而今卻成排地懸掛在竹竿上,將集會的場所改在岸上。 眼前的墨魚,大如蒲扇,色似凝脂。以前做夢也沒有想到,墨魚會是白的,它的肉厚約2公分,溫潤似玉,用手捏捏,感覺像一塊橡膠,手指上一定會染上厚厚的油脂。鮮魚製成魚乾,需要數日,在曝曬過程中,墨魚顏色會由潔白一天天變成褐紅,南海的陽光,海風,鹽粒,晨露和暮靄,以及漁民手指的勁道,一切都被烤進墨魚的身體內。熬墨魚湯嗎,無疑在品嘗南海,沐浴海風,啜飲海的氣息。
很想見識一下活着的墨魚,等漁船歸航,左等右等,仍沒有等到。有兩艘小船向趙述島駛來,都是送生活用品的補給船。同伴購得一箱墨魚魚乾,於是,一股濃郁的味道緊跟着我們,在南海徹夜滑行,在清瀾港登岸,這下好了,我們把南海引回了家。
海豚
3月1日,下午,4點早早吃了晚飯,準備回海口。5點登船,半個鐘頭後,瓊沙三號鳴笛起航。
左舷的大海,鋪閃着強烈陽光,波光粼粼,流水潺潺。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筆直通向海天交融之處,誘惑人幾欲凌波而去。右舷的大海非常藍,船仿佛在一池純藍墨水裡航行。如果舀一些海水在瓶子裡,也會這麼藍嗎?滴水藏海,依這個道理,瓶里的海水當然是藍的。但是,舀入瓶子裡的海水究竟是不是藍的?想象中也許是透明的,眼下,輪船已經走動,沒法證實。其實,又何必去證實呢。你想它是藍的,它就是藍的。你想它是透明的,它就是無限透明的。
輪船航行了約20分鐘左右,本來平風靜浪的海面出現了異常。這之前的海浪,很小,很緩慢,一綹綹,悠閒甚而懶洋洋,很容易刺激人的瞌睡的神經。可是,如果這時候,平靜的海面,有刀鋒划過,你肯定會大吃一驚。你睜眼細看,什麼痕跡也沒有。大海深不可測,令人恐懼,猜不到裡面都隱藏着哪些東西。巨鯨?鯊魚?海龜?一般來說,這些東西就讓人害怕。因為我們離它們很遠,所以害怕。但是,一平如鏡的海面,看不到這些東西的身影。倏忽而逝的刀鋒再次划過海面時,這下看清了,它是魚的背鰭和三角形的尾鰭。讀書最大的好處就是讓人增長知識,而知識告訴我,這就是從未謀過面的海豚。一群海豚緊追着輪船,不時露出它們的背鰭和尾鰭,殷勤地告訴我們,它們正在歡送我們離開西沙。我數了數,它們總共出水了七、八次,儘管只是看到它們的鰭,沒有見到它們的真身,但對我來說,已算萬幸。真的,這比見到國家主席還要令人高興。海豚這東西據說對人特別好,假若人遇到危險,它會趕來救你。當然,這也是無法驗證的,我不能跳下海,裝成溺水的樣子,讓它來救我。還聽說它又十分頑皮好玩,眼前的情景足可證明此言不假,它們聽說我們要離開西沙,特地跑來送我們,還和輪船比賽,看誰的速度更快。能夠親眼看到這種可愛的動物,這是此次三沙之行最大的收穫之一。輪船越行越遠,海豚不再露面,它們已經很夠意思了,也許正在往回走,等待下一次的送行。
天漸漸黑了,大海益發像一個巨大的搖籃,我的不爭氣的腦瓜也跟着搖晃起來。於是,爬上木床,閉目養神,心想,再次睜開眼睛,就到了文昌清瀾港。願望固然好,但是,下鋪的一個大孩子不慎將手機掉入床縫裡,怎麼也弄不出來。服務員來回折騰了五、六次,還是沒有拿出來。最後,只好先睡覺,等船進港再作打算。像來時那樣,我希望自己又做一個夢,僅僅回到孩童時代,到野外瘋跑,到河裡戲水,老師率領我們秋遊,而不必回到教室寫關於秋遊的作文。事與願違,夢裡老師竟又要大家考試,把大家弄到擂台上,比試耍大刀。我腦門大汗直冒,着急得很。這時,昨晚的服務員又來了,她喊,找手機。她這一喊,救我出火坑。
天色大亮,文昌清瀾,十足的陰天。回到家,坐在電腦前,回憶這三天的經歷,竟有隔世之感,模糊不清。最要命的是,電腦和書桌都像在搖晃,樓房也在搖晃,暈船的感覺竟跟到家來。遺憾的是,那群可愛的海豚為什麼沒有跟到家裡來呢? [1]
作者簡介
嚴敬,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