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有高樓能聚遠(江錦靈)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賴有高樓能聚遠》是中國當代作家江錦靈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賴有高樓能聚遠
終於,我和聚遠樓擁有了腳踏實地的聯繫。趁此良機,我一廂情願把自己的名字與聚遠樓放在一起,發表在德興乃至世人的目光里。
融合自然與歷史兩種氣息的聚遠樓,空氣的密度明顯高於周邊區域,我的鼻子被拎了起來,嗅覺在空氣里飛。登上聚遠樓的最高層,身子倏而變輕了,羽化為一襲寫意的存在,亦如寫下一闋宋詞的生宣,也想飛。
聚遠樓從蒼茫的歷史深處出發,素描一般,率性地劃拉出了第一筆,接着第二筆,而後不斷地「開枝散葉」,不斷地「塗抹修改」,用磚石,用山水,用詩文,用汗,甚至用血,或勾勒,或渲染,或皴擦,着色,題款,若不對勁,甚至撕毀重來,迄今,才工筆地呈現在我們面前。
德興聚遠樓的聞名,不能不感謝一個人。此人就是蘇軾。
蒼茫的歷史深處,蘇軾與他的長子蘇邁,溯水路而來,一路吟詩抒懷,不汲不戚,不悲不喜,宛如我面頰拂過的兩束輕風。倏而,蘇氏父子踏上銅質的土地——德興。
當時的德興並不知曉,自身的歷史將要被劃出一襲華麗麗的弧線。歷史的彎道,倘若樹立一個文化形態的廣角鏡,真的很美,亦可引領溫情良性的進程。
應昔日同窗單錫(當時德興的縣令)的邀請,蘇軾登上了聚遠樓。或許也像我一樣,像我一樣地登高望遠,靈感被一陣從木葉間濾過的風點燃。我猜想,當時躁悶的環境更需要這樣的風吧。於是,蘇軾內心的情思在發酵、過濾,釀成詩句,噴涌而出。
聚遠樓記住了詩,樓畔的水記住了,風也記住了。我固執以為,此時此刻,我與蘇軾呼吸同一陣風,借着蘇軾的詩句隔空對語,站在同一個角度,望向同一個遠方。
在政治上,蘇軾沒有野心,更不擅投機取巧,反而為純粹的政治抱負所累。他的政見不被青睞,詩文卻廣受追捧。那首寫於聚遠樓的詩,早在震撼吾輩之前,就已俘獲當時帝王的心。在詩的面前,正襟危坐的宋高宗也性情起來,不得不以久違了的儒將英姿,揮筆御書,鑄就了皇皇的「聚遠樓」金匾。
此時,這三個大字離我僅有數米之距。原來我也僥獲「居廟堂之高」的幸運,而大名鼎鼎的蘇軾多半處江湖之遠,我不禁在內心猥瑣地竊喜。
我愛死了這樣的「遠」,這是寧靜致遠的「遠」,這是歷經滄桑的「遠」。當初的蘇軾雖不一定心系「遠方」,卻不得不流轉於他鄉,誰讓他是蘇軾呢!這是蘇軾的宿命,也是真文人的宿命。看得遠,只因站得高。
如此之「高」,既不具備縱橫捭闔之氣勢又缺乏口若懸河之文采的我,是站不穩的,只會待幾分鐘而已。甭說我一介俗人,連蘇軾也坦言「高處不勝寒」,因此遠離,因此「把酒問青天」,之後「一樽還酹江月」,直至竹杖芒鞋在陌生的土地,「一蓑煙雨任平生」地豪邁行進,從此「也無風雨也無晴」。
蘇軾與朝廷若即若離,準確地說,是朝廷與蘇軾若即若離。蘇軾的後半生,路遠山高,文墨寒瘦,一紙《寒食帖》,一闋《江城子》,令後人詠嘆一輩子。蘇軾在困境裡開出了花姿竹品,後人只稱道花的姿色和竹的品性,卻往往忽視了常人不解的困境,那是何其壯闊的土壤,是淬鍊心性的境地。困境,也是佳境,因為困境,往往是生命飛躍的助跑線。
登上聚遠樓,對蘇軾來說,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成就了它,它也銘記了他。後來,他的弟弟來了,他的書法朋友和尚朋友詩友也來了,仰慕他的嫉妒他的一擁而上地都來了。當文人雅士和偽文人雅士的才情和濫情,與聚遠樓的風景相遇,怎能不碰擦出詩的火花?濫情終被歲月的風稀釋,雅致的才情從時光的漏斗中過濾而出。
德興雖為銅都,卻沒有銅臭味,反而書卷氣濃郁,不能不對聚遠樓在文化氛圍的營造上記上一功。聚遠樓也不能不給蘇軾及其粉絲們記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站在聚遠樓的肩膀上,我仿佛又看見那一幕親情而又不止於親情的送別——
公元1084年,大文豪蘇軾送其長子蘇邁奔赴德興,感慨萬千乃賦詩一首:「雲山煙水苦難親,野草幽花各自春。賴有高樓能聚遠,一時收拾與閒人。無限青山散不收,雲奔浪捲入簾鈎。直將眼力為疆界,何啻人間萬戶侯。」可當時的人間又有幾人能讀懂並體味他的心緒呢?恐怕只有遠在天邊的夕陽罷了。
遠方,在蘇軾眼裡似看得太清,又綽約一片。此時,我的所謂的遠方,可以用長焦鏡頭拉近,有茂林翠葉,也有煙火人間。
而今的我們,已不存在物理意義上的遠方。再遠的遠方,一張車票,一溜電磁波,就能完成一次抵達。我們的遠方,是時間的浩浩蕩蕩,是歷史的蒼蒼茫茫,是物是人非的斑駁與靜默,卻還執着以詩文的方式柔軟地為後人打啞謎。
席間,有好事之人揶揄德興人沒有根,沒有歸宿感。我倒覺得,能聚集遠近的「閒雜人等」,並令他們安居樂業,就是對揶揄的一個委婉的還擊。或許德興的根,就繁茂在聚遠樓下,沉默在歷史的纖維中,是銅質的,也是紙質的。
友人適時提醒,我把視線從遠方收回,走下聚遠樓,我又想起蘇軾,想起他老人家也這般地緩緩而下,不舍而舍。由此,離廟堂漸遠,與樸實的生活日近,蘇軾最終完成了自己。聚遠樓也因蘇軾的完成而完成,完成了自身存在的意義。
草木水石,還有歲月長河在聚遠樓相聚又別離,文人庶民的心跡深深淺淺,既像抬眸仰望的星辰,也像低頭俯視的腳印。鳳凰湖乃聚遠樓綿綿不絕的歌吟。
戀戀不捨地從聚遠樓下來,稍有失重之感。蘇軾當初也是如此吧,更何況他心憂長子是否會重蹈自己的老路,他沒有「政治覺悟」,把不準時局的脈,更不會「蔭蔽後代」,唯有以詩嗟之嘆之……
樓下是長亭更短亭,大道小徑率領近旁的綠肥紅瘦,向更遠處進發。蘇軾的身影越來越悠長,背影越來越簡約,直至消匿了實體,化為一種風骨,化為一襲傳說。[1]
作者簡介
江錦靈,中國教師書畫院會員,江西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