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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吆(​尹祖澤)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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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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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吆》中國當代作家尹祖澤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遠去的吆

那天我在寫字,突然,耳畔由遠而近傳來「補鍋,補漏鍋!」的吆喝聲。我奇怪了,現在還有人補鍋(匠人)?於是站起來打開窗子往外看;外面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哪裡有補鍋匠人的身影呀。人行道上倒是有個收破爛的騎着三輪車,那人一邊騎車,一邊:「收電器,收廢舊電器嘍」的叫喚着。原來是我聽錯了聲音。我坐回桌子繼續寫字,但注意力渙散了,攜帶鄉音的「補鍋,補漏鍋」的吆喝聲,又在我耳畔迴響,挑動起我鄉愁的那根心弦,阻斷了寫作的思路。我索性不再敲打鍵盤,讓思緒隨着吆喝聲翻山越嶺返回故鄉,尋找補鍋手藝人遺留在故鄉土地上的蹤跡

那年,過完春節。一天早上,母親拿木勺在鍋里搓揉飯糰做早點。突然,一苗火焰由鍋中竄了上來,飯糰焦糊了。母親吩咐我趕緊撤火——鐵鍋燒通了。鍋燒通了,做不了飯,煮不了豬食,燒不了開水,生活的時鐘嘎吱一聲停頓下來,日子似乎陷於尷尬之中。在母親着急又無奈的時候,村路上傳來了「補鍋,補漏鍋,」的吆喝聲。那瓮聲瓮氣的聲音在料峭春寒的空氣中如春雷般滾動、傳播,給沉寂的小山村,注入新的活力,也給我們家帶來振奮人心的信息。我一聽到這久違又熟悉的吆喝聲,寂寞的心裡泛起欣喜的漣漪,趕緊穿鞋戴帽跑出家門,跟着小夥伴們尾隨頭頂爛鍋的黑胖子(補鍋匠)尖着嗓子一齊喊:「補鍋,補漏鍋!…….」形勢像遊行呼口號的隊伍。黑胖子扭頭看看跟隨的我們,黑臉綻放笑容,眼睛一眨一眯,逗我們玩,叫喊聲更來勁了,我們也更來勁地起鬨助威,把一冬憋的悶氣儘量釋放,換取一個好心情!

那些在春節期間因蒸、煮、煎、炒猛烈,燒通了鍋的人家,拎着鍋,站在家門口,等候黑胖子過來。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以前,農村炊事用的大都是鑄鐵鍋,燒的是柴草。鐵鍋使用的時間長了,不堪負重,疲勞到極限,也就有了鍋裂、鍋漏,的事發生。買一口新鐵鍋要花費十幾元錢,還要到集鎮上才能買到,費錢又費事。而一口新鍋,進入家庭後必須要有一個「磨合」期,即跟油脂、菜疏的「磨合」,以及與人的「磨合」過程。凡此種種原因,舊鍋裂了漏了,用着稱手的主人捨不得丟棄,補一下又能用上幾年。這樣的情形,讓補鍋這個行當,還有用「武」之地。

過來了,母親把漏鍋往下蹲的黑胖子頭上一扣,黑胖子一起身,猶如一朵黑蘑菇出土般顯眼、招搖。黑胖子「補鍋,補漏鍋」一路的叫,一路的漏鍋復加,黑胖子頭上疊加起了一座「黑塔」。「黑塔」蠕動,招引喜鵲飛臨其上。喜鵲站立「塔頂」叫喳喳地「鳴鑼開道」,逗引得村人歡聲笑語流淌,小山村似過節般熱鬧了。

到了村中的大青樹下,一個穿紅棉襖的俏女子將下蹲的黑胖子頭上的鍋,像揭煎餅似的一葉一葉取下來放好。滿頭大汗的黑胖子身上卸去了負荷,他作深呼吸,將胸中壓迫的濁氣吐出,甩手袖,擦一下臉上流淌的汗,解開黑棉襖的紐子,舀一瓢冷水咕嘟嘟喝了,頭上直冒熱氣。

此時的大青樹下熱鬧開了。村中男人們跟黑胖子打招呼說話,黑胖子笑臉相迎,忙不迭地給男人們發煙,並在寒暄中開幾句玩笑,製造一點活躍的氣氛,增加相互間的親切感。女人們則圍着俏女子嘀咕,她們時不時地瞟一眼黑胖子,爾後附着俏女子的耳朵說話;俏女子頓時紅色上臉羞色飄飛地捶打那些女人……「哈,哈哈——」女人堆里爆發出一陣開心的笑聲。「喳,喳喳——」笑聲逗引樹上喜鵲的應答,人歡鳥鳴,熱鬧漫溢。老人們蹲攏鍋,查看「傷情」,並觸摸那些被柴火舔薄、鍋鏟鏟傷的裂紋漏洞仰天而噓。他們是嘆息鐵也經不住日子的長久磨損而漏洞百出?抑或是聯想到生活對人生的種種磨礪而感慨涌胸?娃兒們的樂趣是追逐打鬧,釋放活潑,製造熱鬧。

熱鬧過後,俏女子將爐火升好,不緊不慢地拉風箱。黑胖子也在爐火旁忙碌開了。

補鍋是門手藝活計,而且是苦累加細緻的活路;一要耐得住烈火的烘烤,二是倒鐵水補鍋操作過程的膽大心細、自然嫻熟的連貫性,要穩、准、狠地連接補丁,使之齊整密實又不漏水。黑胖子的補鍋手藝是跟着他的父親——老補鍋匠學的。黑胖子沒有讀過書,從小跟着父親走四方跑村寨做手藝。每到一個村子,找地方歇下挑子,父親就帶着他沿路「補鍋,補漏鍋」的吆喝開了。有補鍋的人家聽到吆喝聲,把鍋提出來,往黑胖子頭上一叩,了事,到時去取鍋交錢。黑胖子打小跟隨父親風裡來雨里去的上山下鄉做手藝,除了鍛煉了一個好身板外,在父親身邊耳濡目染了補鍋的整套流程;小小年紀,簡單的活計,父親讓他動手做,在旁指點一二。就這樣漸進循環的磨礪,黑胖子學到了父親補鍋的手藝。父親老了,走不動翻山越嶺的長途跋涉了,便把補鍋的擔子交給了兒子。到黑畔子挑着擔子,吆喝:「補鍋,補漏鍋」走村串寨吃上補鍋手藝這碗飯時,已經是擁有「爐火純青」的補鍋手藝了。他的補鍋手藝在我們當地首屈一指,加之他性情隨和,要價適中,所以深得人們的喜歡、相信。

黑胖子的補鍋工具:一個風箱,泥糊的爐窩,煤炭,一個熔鐵罐(形狀像土藥罐,是耐火泥及其它材料做成的),一塊覆蓋手掌的氈墊,一塊氈墊擦條,一些碎鑄鐵,一把鐵鉗,一個鐵勺。

補鍋操作:俏女人先將碎鑄鐵放入熔鐵罐內置炭火上加熱溶解。待鐵水溶解後,黑胖子用一塊黑而厚的氈墊覆蓋左手,上面撒了一層石墨粉,然後右手持鐵勺從熔鐵罐里舀出一點通紅的鐵水,將鐵水小心翼翼地倒在氈墊上,一粒豆大的鐵水在氈墊上顫動着(我們緊張異常地盯着通紅的鐵水,心裡直打顫,生怕鐵水燒破氈墊灼傷黑胖子的手);黑胖子放下了勺子,左手迅速地往支好的鍋底伸去——對準漏洞往上一頂,一窪金色的鐵水迅速溢滿漏洞,他右手拿氈條快速地擦抹鐵水,使鐵水與漏洞粘合。一時間鍋內煙霧騰起,將黑胖子的臉遮住了。一個補丁完畢,又一個補丁接上……就這樣有條不紊地操作,漏鍋補好了。可是黑胖子渾身汗淌,衣裳浸濕了,但他顧不上擦汗,注意力集中在補鍋上。俏女子拿起毛巾給他擦臉,並端起拳頭大的紫砂茶壺,將壺把兒塞進他闊大嘴裡,讓他猛吸一氣。「呃——」他打個嗝兒,向俏女人展露笑臉。「死樣!」俏女人嗔怪地斜瞅他抿嘴笑了。補好鍋,黑胖子拿起沙輪磨擦補疤,讓其平整光滑,然後抹上一點油灰使之與原鍋底色澤一樣,看不出補疤。

黑胖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干着活計,補好一口鍋,又補另一口鍋。干累了,他點上一支煙,翹起二郎腿,嘴裡哼着小調,靠着大青樹抽煙、喝茶,得片時的安逸。

這時,二憨提着一口鍋走過來。他嘴裡念叨「補鍋,補漏鍋」地將鍋遞給黑胖子。黑胖子看看鍋底爛了巴掌大的窟窿,對二憨,擺擺手說:「補不了。」二憨,卻站着不動,嘴裡直念叨「補鍋,補漏鍋!」黑胖子知道二憨是田老頭的小兒子,腦筋有毛病,年三十的晚上跟他爹鬧彆扭用石頭砸爛了鍋……黑胖子跟二憨,講不清楚,就拎起自家的鍋說:「換。」「不換。補鍋,補漏鍋!」二憨念叨,盯着黑胖子。黑胖子遇上麻煩了。可是黑胖子還是接過二憨手中的鍋,從碎鐵堆里找出一塊大的鍋鐵墊着窟窿用紅鉛筆畫下樣式,然後用鐵鉗沿線掰鐵屑,掰好了,再用沙輪打磨樣式邊沿,使之與窟窿吻合,然後用鐵水粘合縫隙,接着打磨、抹灰、試水,一絲不苟地做完補鍋的整套程序。二憨,接過鍋,流口水的嘴裂開,對着黑胖子憨笑。黑胖子揮揮手說,去吧。二憨接過鍋頂頭上,嘴裡叫着:「補鍋,補漏鍋」走了。望着走去的二憨,黑胖子苦澀地搖搖頭,又忙於手上的活計了。

太陽落山。黑胖子忙完了一天的活計,他的媳婦把飯做好了。在夕陽的照拂下,黑胖子眯縫着眼,吱兒抿上一口小酒,往嘴裡丟幾粒油煎花生,「嘎巴,嘎巴」嚼得脆香。此時的他完全沉浸在胃對食物的需求與味覺上的享受中。活計的苦累、心中的愁緒隨酒菜香味飄走,消失得無影無蹤,黑胖子一身舒坦。他見我們在攤子前玩耍,招手叫我們過來,每人上抓幾粒油煎花生讓我們吃。我們學他樣「嘎巴,嘎巴」嚼得脆香,惹得他哈哈笑。。他媳婦卻一把抱住我,在我臉上狂吻,要我叫她乾娘,把一個沒有生育女人的母愛淋漓盡致地發泄在我身上。我驚恐地尖叫掙扎,而他倆口子卻樂得哈哈大笑。

月彎彎。夜朦朧。小河流水嘩啦啦。黑胖子赤身裸體站在水中擦抹身子,將勞累和骯髒一併洗去。他媳婦則蹲在河邊搓洗衣裳。「嘩」,黑胖子捧水向媳婦灑去。「哎喲,你個死胖子把我衣裳弄濕了,你賠,你賠!」俏女人扯起衣裳嬌聲嬌氣直嚷嚷。「哈,哈哈——」黑胖子樂在其中。他就是要消受這種打情罵俏的嗔怪而倍感舒服。這就是手藝人走四方的飄零生活,也是手藝人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人生寫照。

「撲通,撲通!」躲在一旁偷看的我們,接二連三向河中丟石頭,水花在黑胖子周圍綻放。「好呀,小兔崽子們敢襲擊我,看我怎樣收拾你們!」黑胖子舀起一盆水向我們撥來。哄一聲,我們撒腿就跑。邊跑邊喊「補鍋,補漏鍋!」地播撒快活……

「呼嚕,呼嚕……」大青樹下,一塊蓬布遮蓋的「房子」里,發出悶雷般的打鼾聲,黑胖子倆口子進入夢鄉。夜深了。

黑胖子夫婦一連在我們村做了三天的補鍋活計,補完了我們村的爛鍋漏鍋,第四天早上,夫妻倆挑擔背籮沿路叫着:「補鍋,補漏鍋!」與村人告別轉移別村去。母親準備了二十個雞蛋,一包紅棗,一塊紅糖裝袋子裡,擺進黑胖子媳婦的背籮里,並跟她說了女人之間的體己話……黑胖子媳婦從懷裡掏出一把長命鎖對母親說:「大姐,我這輩子怕不會有生育了,這把祖傳的銀長命鎖就送給栓兒吧,讓他沒災沒病健康成長!」黑胖子媳婦把長命鎖給我掛脖子上。她親親我的臉蛋,說:「叫我一聲乾娘,我就知足了。」「快,快叫乾娘!」母親催促我。在母親一再的催促下,我低着頭,叫了她一聲,「乾娘。」「哎!」黑胖子媳婦高興地應答,並又重重地親了我幾口,我紅着臉害羞地跑開了。「唉,苦命人兒呀!」母親望着走去的黑胖子夫婦嘆息,眼睛潮濕了。

母親和黑胖子媳婦是一個村子的人,還沾點親呢。有一年,黑胖子補鍋來到她們村,借住在俏女子家。黑胖子雖說是補鍋的手藝人,但卻是腳勤手快的小伙子,空閒時幫俏女子家挑水掃地的忙碌,像是干着自家的事兒一樣上心。他的勤快換來俏女子家人的喜歡。但這種喜歡是人與人之間關係的融洽,不是那種打心眼裡看得上的喜歡。在人們眼裡,補鍋手藝人是闖江湖的飄零人,一生遊走四方,沒有一個固定的家,遭風吹雨淋不說,生活還沒有保障,飢一頓飽一餐的過日子,比叫花子強不到哪裡去。

但世俗的嫌氣,並不影響愛情花的開放。俏女子偏偏喜歡上了這個身材高大憨厚老實年青的補鍋匠人。兩人暗地下的相愛,以身相許,讓俏女子懷上了孕。這個晴天霹靂在俏女子家裡炸開……其結果是黑胖子被俏女子家人暴打一頓,俏女子被家人趕出了家門。俏女子跟隨丈夫飄泊,一路的顛簸、疲累、傷心,致使俏女子流血早產嬰兒夭折,並做了子宮的手術,由此不能再有生育……

「補鍋,補漏鍋!」我們一幫娃兒跟隨着黑胖子夫婦,一路吆喝,將他們送出村。山路彎彎,彎沒了他們的身影,彎沒了漸行漸遠的吆喝聲……

幾十年過去了,那瓮聲瓮氣的「補鍋,補漏鍋」的吆喝聲逐漸地淡出人們的日常生活,補鍋手藝人的身影也消失於人們的視野中。生活的軌跡向前延伸,舊的均成為過去,積澱為歷史。但回音永恆!那漸行漸近的「補鍋,補漏鍋」的吆喝聲,時不時地穿越時空在我耳畔回想,撞開回憶之門,引發我美好的追憶;以釋然我心中對補鍋手藝人——黑胖子夫婦的懷念。

「補鍋,補漏鍋!」我站起身來,重溫這吆喝聲。但終因底氣不足,聲音沒有黑胖子的響亮、渾厚,軟弱無力。[1]

作者簡介

尹祖澤,男,白族,大理州作協會員,喜歡閱讀寫作,作品散見《中國民族報》《東南早報》《大理日報》《大理文化》《白族雜誌》《大理時訊》等報刊雜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