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父親(楊海標)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遠去的父親是中國當代作家楊海標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遠去的父親
2003年農曆十月三十,是小雪節氣,雖然沒有下雪,天氣卻格外陰沉寒冷。父親躺在病床上,用微弱的聲音吃氣力地對我們說:「明天是十一月初一,是我們楊家的節日,記得祭祀祖宗啊。」說罷,呼吸越來越困難,看着面前的父親臉色由紅變白,那細若遊絲的氣息一點一點地在消失,我卻無力挽留住他匆匆離去的生命,那撕心裂肺,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
疼我愛我的父親遠去了,越來越遠,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父親的一生,充滿了苦難和艱難,他6歲的時候爺爺便撒手人寰,留下他和奶奶兩人,他的童年是在沒有父愛中度過的。那時祖上沒有留下任何家產,家裡無一分田,無半分地,只有一個四面透風的茅草棚棲身。為了生活,奶奶帶着父親到處討飯、流浪,靠別人的施捨,飽一餐餓一餐,嘗盡了人間悽苦。父親10歲的時候,就去幫人看牛、做工,用他單薄稚嫩的身體換取微不足道的食物。在艱難困苦中熬過了多年後,1950年家鄉獲得解放,19歲的父親聽說解放軍要徵兵,便馬上要去報名,但卻遭到奶奶的阻攔,因為早幾年我有一個伯父被抓去當壯丁,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奶奶自然害怕悲劇重演。受盡苦難的父親,決心已下,倔強地與奶奶糾纏,他要用一腔熱血去報效新中國。在與奶奶多次要求未果的情況下,父親竟趁奶奶不注意,偷偷報名當了兵,這使得愛子如命的奶奶在家裡哭了好幾天。有一次放映隊到村里放電影,目不識丁、不懂世事的奶奶看見電影裡有解放軍出現,忙問旁邊的人,電影裡哪個是她的兒子,當戰鬥中看見有人傷亡時,奶奶竟急得哭了起來。她時刻都惦記着兒子的安危,而遠在千里之外、血氣方剛的父親自然不知道奶奶為他焦急牽掛。
父親沒有上過學,到部隊後除了努力搞好各項軍訓課目外,學習成了他念念不忘的頭等大事,他知道沒有文化就不能成為一個稱職的軍人。不論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有時間,他就在那裡寫呀讀呀,幾個月下來,他成了連隊裡的學習標兵,後來,憑他的毅力和努力,考取了河南商丘步兵學校,並多次獲得優秀學員稱號。抗美援朝戰爭開始後,他與所在的部隊跨過鴨綠江,冒着槍林彈雨,與兇殘的敵人浴血奮戰,獲得了多項榮譽和嘉獎。在部隊這所大熔爐里,他不斷在成長,從戰士到班長,到副排長、排長,再到連指導員,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了他燦爛的青春年華。
1961年,在部隊磨鍊了11的父親轉業。當時我剛出生才幾個月,父親完全可以要求回本地安排工作,但11年保家衛國的軍旅生涯,11年黨的教育培養,提升了我父親的精神境界和思想情懷,他毅然響應黨的支邊號召,攜帶着母親和還在襁褓中的我,坐了20多天的火車和汽車,輾轉遠赴萬里之外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喀什地區的莎車縣公安局工作。莎車縣地處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面積8000多平方公里,可謂地域遼闊,60多萬人口中95%以上為維吾爾族。大西北沙漠的凌厲寒風和乾燥酷熱的氣候環境,以及飲食上的巨大差異,使我們嘗到了什麼叫水土不服。有一次,父親一個人下鄉迷了路,問道於村民也因語言障礙而無法溝通,他竟在茫茫無邊的曠野里摸爬了一夜,直到天亮,回到單位他沒有喘一口氣又若無其事地投入工作。
因為我長期體弱多病,經申請,三年後我父親從邊疆調回內陸的本縣公安局工作,我和母親則回到老家平等公社平定村落戶。我們回到老家,奶奶已隨同母異父的伯父到另外一個村去生活,我們面對的是一無所有,只得暫住在外婆家裡。為了居有其所,父親開始籌劃在老家建一座安家的木房,經過一番周折,終於落實了一個地基。然而要建一座房子豈非易事,要買木料,要請木工,要招待飯菜......千頭萬緒,困難重重,更困擾父親的是,他在縣城上班,從縣城到鄉里有130里坑坑窪窪的沙土公路,每天只有一趟班車,從鄉里到我們村里,還有40里崎嶇的山路要走。因為工作忙,因為交通不便,父親常常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一次,碰上沒有車,父親則以驚人的毅力步行回家。170里路程,他從晚上走到晚上,到家裡常常已累得挪不動腳步了。第二天,他又不得不為家裡一大堆等待他處理的事務投入緊張的忙碌中。在親戚朋友的幫助下,經過一年多的努力,房子終於建成了,我們有了一個歸宿的家,心終於安定下來,可父親卻廋了一圈。
有一年,我家的屋後山體滑坡,泥石流壓住了半邊房子,父親請假後急匆匆趕回。為了清理十數噸的泥土,父親起早摸黑,在寒冷的霜雪天赤着腳挖土、搬運、砌護牆,也許太勞累了,也許是寒氣襲身,接連幾天父親上吐下泄不止,竟氣息奄奄,經緊急送醫院治療才挽回了生命,後來他一直留下了慢性腸炎的疾病。
父母養育我們4兄妹,只有母親一人在家勞動掙工分,在生產隊裡我們每年都是超支戶,還常常挨勞動力多的人家白眼。父親那點微薄的工資,要交生產隊的超支款,要為家裡買油鹽和衣服用品,要買統銷糧,要送我們讀書,即使再省吃儉用,也捉襟見肘,父親常常口袋裡沒有存放一分錢。我讀高中的時候,父親每個星期給我1.5元伙食費,有一個星期遲了1天才送來給我,父親當時一臉的內疚,原來這1.5元是他向別人借來的。父親為了省錢,平時很少買衣服,自己穿的衣服很多都已經打了補釘,有些是在部隊穿了多年的舊衣服。
為了能照顧到家裡,1972年,在父親要求下,他離開受人羨慕的公安隊伍,調回到平等公社工作。離家裡近了許多,每到星期六他都步行趕回家裡幫忙母親做事,修補房子,圍菜園,種地,備柴火......他像個陀螺一樣,天還沒亮就起床,天黑了才進屋,整天忙個不停,他要把沒有男人在家的虧欠加以彌補。他面對着單位工作和回家做事的雙重壓力,常常累得眼睛深凹下去,但沒有聽見他講過一聲累字,他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給他的重壓。
父親對兒女要求十分嚴格。有一次,我與一個小孩打了架,被父親看見了,我被父親嚴厲地批評並寫檢討。還有一次,我和幾個小孩在水溝邊玩耍忘記了上課時間,父親發現後,把我們帶到學校交給老師,晚上回家又對我進行了的教育,使我從此不敢再缺課。平時他教育我們要與人為善,要樂於助人,要誠實,要做對社會有用的人,特別要熱愛黨和祖國,他的諄諄教導使我們少走很多彎路,受益一生,我們兄妹們的順利成長凝結了他的全部心血和期望。
父親因積勞成疾,在57歲的時候提前退休。回到老家,他撐着羸弱的身體,除了幫助母親耕種責任田地外,還將幾十年的矮小舊房子進行了改建。他說兒女們都長大了,房子太小住不下了。沒有杉樹,他自己到深山裡砍伐雜木代替;沒有瓦,他與別人合夥請瓦匠來做;為了裝修房子,近60歲的他還學習木工。他每天都忙着,沒有一天休息,累得腰明顯的彎了,當那座四間三層的木房子建成後,父親已蒼老了許多。
父親還是個熱愛公益事業的人,哪裡路塌了,他主動去修通,木橋壞了,他去砍樹架上,寨上進行道路水泥硬化,更是少不了他的身影,捐款修公路、架高壓線他更是積極的帶頭人。他還是個愛管閒事的人,誰家裡不和睦拌嘴了,他主動去當和事佬。鄰里有矛盾糾紛,他把雙方召來進行調解,好像那是他分內的事情。
父親工資就不高,要送我們四兄妹讀書,要負責整個家庭的開支,還先後建了兩次房子,自然沒有積儲,但當我在縣城買房子的時候,他竟專門從家裡送來幾千元,說只能幫我補充一點。我知道這是父親省吃儉用,從日常生活里一點點扣出來的啊。我們有了女兒後,父親特別牽掛,隔十天半個月就要寫一封信,問我們是否忙得過來,孫女長得怎麼了。每次回家,父親高興得像小孩一樣滿寨子跑,逢人就告訴他們孫女回來了,並提前買很多孫女喜歡的東西等候她。我們在家每一天,他那臉上總瀉滿了笑容,只有這時才覺得他好像年輕了很多。
父親平時有病痛很少打針吃藥,總是硬撐過去。可是,那年病痛讓堅強的父親軟弱下來,他破天荒地主動來縣城看病。我帶他去醫院檢查,並強行要他住院。檢查結果讓我們猝不及防,讓我們精神幾乎崩潰,父親得的是惡性腫瘤。我們意識到將無力挽救父親了,他那和藹慈祥的面容將遠離我們而去,那段時間我們整天以淚洗面。為了給父親戰勝疾病的信心,我們隱瞞了病情真相,並在他面前強顏歡笑。父親疼痛時,常常把牙齒咬得咯咯響,額頭冒出了汗,卻沒有喊一聲。在我們兄妹的陪伴下,他度過了痛苦難熬的最後時光。
雖然父親離開我們已經多年,可我卻常常在夢中看見他樸實勤勞的身影,他好像一直在忙碌着。醒來,我望着空曠的窗外,心中一片悵惘。
該文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文章內容與本平台無關。[1]
作者簡介
楊海標,男,侗族,公務員,在廣西龍勝縣總工會工作,桂林市作協會員,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學會侗族分會副會長,曾在各級報刊發表文學作品100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