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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記憶中的節日(清涓)

​​​‍那些記憶中的節日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那些記憶中的節日》中國當代作家清涓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那些記憶中的節日

一、年

「過年在哪過的啊?」

「回老家了。」

「老家過年一定比城裡有意思多了。」

「還行吧。」

春節後,我已經無數次回答過這樣的問題了。

其實,老家過年跟城裡已經沒有多大區別了,都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大人做飯吃飯打麻將,小孩吃飯看電視打遊戲,走親訪友也就是換個地方做相同的事情而已。

而我記憶中的年不是這樣的啊。

那時候,村里整天都是敲鑼打鼓的聲音,有時遠,有時近。敲鑼打鼓的地點在三處輪換着,以示公平。這三處是村子北頭、村子南頭和村子中間,所以傳入耳中的鑼鼓聲就有了遠近之別。氣勢磅礴的鑼鼓聲一天起碼響三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晚上還有一次。

敲鑼打鼓的全都是村裡的男人。吃過飯,嘴一抹,逍遙自在地出門去轉悠,廚房裡的事從來都和男人無關。過年才上身的新棉衣也不好好穿着,要麼披在肩上;要麼敞開胸口;要麼兩片衣襟左右交叉裹在身上,用一根充當腰帶的布帶子攔腰捆着。男人們總是不約而同地轉悠到敲鑼打鼓的地方,叼着根煙,操起鼓槌,或者拿去鐃鈸,先是幾個人漫不經心地敲着,很快,人就聚了起來,鑼鼓聲慢慢就有了氣勢,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敲的人也就有了較勁的意思。

比如這個,剛剛還站在一面放在石頭碾子上邊的鼓旁邊,輪着鼓槌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一看人聚多了,只見他把叼在嘴上還有好長一截的香煙往地上一扔,伸出腳踩住,轉個半圓踩滅,抓住綁在鼓兩邊的繩子,往脖子上一套,鼓就掛在他肚皮上了。他雙腳張開站穩當,身子微微後仰,雙手扶着鼓上下調整了幾下,拿起鼓槌正經敲了起來。只見他的右胳膊高高舉起,在空中挽了個花子,再用力擊打在鼓面上。鼓聲讓人心尖一顫。瞬間他抬起頭挺起胸,精神也下意識地提了起來。圍觀的人不覺叫了一聲好。他就像個人來瘋一般,把一個鼓槌在空中玩出萬般花樣,配合着誇張的肢體動作,生生把所有人的眼睛吸引到他身上了。

傢伙什數量有限,晚來的人還搶不上呢,中間就陸陸續續換着敲。小孩子在人群中鑽來鑽去。大人沒有聚集起來的時候,小孩們也會掄起鼓槌,拿起鐃鈸,不成調調地亂敲一起。

過年似乎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那時候,自然也少不了鞭炮的。當然了,當年大家的日子過得都緊巴,每家買的鞭炮都不多,差不多買個小小的一百頭的鞭意思意思也就行了。炮買回來就先放在熱炕上,擔心受潮了放不響。

有一年,老爸難得買了些花炮。大年三十晚上,我們圍在院子正中間的空曠處放花炮,吸引了周圍一大群小孩,還有一些大人。冬天,天氣很乾燥,家家戶戶燒飯燒炕用的包穀杆都很乾燥,就靠着牆放在院子周邊。沒想到花炮濺起的火星落在了包穀杆上,着起火來了。大家一片驚呼,飛速跑回家拎起滿滿的水桶就往着火的地方沖。我也在救火的隊伍中,一邊端着盆水跑着,一邊腦子裡閃過我們村子陷入一片火海中的情景,然後就是一村人大過年的無家可歸的慘狀。結果有驚無險,火很快就被撲滅了。自此我就落下後遺症了,別人一放炮,我就擔心害怕。直到現在,我都是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堅定支持者。難道我的這個意識,就是從那個時候被迫養成的?

那時候,街道上總是一群一群的小孩跑來跑去。孩子們都穿着新衣,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全是新的,一個個得意洋洋地在街道上炫耀着。稍大點的女孩還是要矜持一點的,她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勾肩搭背地走着,指點評價着每戶人家的窗花,欣賞着人家門上的對聯,顯得又文氣又有文化。

二、正月十五

那時候,更熱鬧的應該是正月十五。社火是老家最常見的慶祝元宵節的方式,它其實從十四就開始了,持續到十六結束,為期三天。

耍社火時,十里八鄉的人都聚集在社火必經的地方瞧熱鬧。社火從早飯後開始扮,出身子再早也得到午飯後。小孩子等不及,從扮社火開始就一直追着看。他們的壓歲錢基本都被大人沒收了,但總有打了埋伏藏下來的,或者大人開恩留下來的。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用這些錢買一截甘蔗,可以吃好一會兒;或者買瓜子,裝滿口袋,能一直嗑一直嗑。

我最喜歡看的社火是「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高高的社火芯子頂上,孫猴子手搭涼棚四下里打量,一定是用他的火眼金睛在尋找白骨精。等到人多的地方,孫猴子乾脆上下翻起了跟頭,惹得小孩子齊聲喊好,一路只跟着孫猴子跑。

這架社火讓我一直揪着心。社火共有三層,最下邊站着一個挎着籃子的老婦人,中間是舉着耙子的豬八戒,最上邊的孫猴子就站在豬八戒的耙子尖上。我擔心吶,中間那個肥頭大耳的豬八戒,也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而已,他怎麼能有力氣一路舉着孫猴子呢?萬一他舉不動了,孫猴子不就掉下來了嗎?

還有那一架社火,叫「白娘子」。最頂上的白娘子就站在一把傘的尖兒上,長長的衣袖一前一後地甩着,裊裊娜娜,飄飄欲仙。那么小的傘尖能撐住嗎?

直到我看到了大人們是怎麼扮社火的,我的心才放進肚子裡了。社火芯子都是小孩胳膊一般粗的鐵管子,一截一截連在一起做出某種看起來很險的造型,然後掩人耳目把這些機關藏在孩子們肥肥大大的戲服裡邊,看似危險,其實結實着呢。

有一次,我帶小弟一起看鄰村扮社火。鄰村扮社火的大人看上小弟了,想讓小弟上芯子。我們村是個小村子,從來沒有耍過社火,只能看別人的,小孩子也就沒有上芯子的機會。我正琢磨呢,大人以為我不願意,用一捆(十個)麻花收買我,我一下子就同意了。

那天,小弟就畫了紅臉蛋黑眉毛抹了紅嘴巴穿上戲服站在了一個芯子的中間,我就一直跟着這架社火。時間太長了,小弟嘴一癟,要哭,大人趕緊叫我。我就喊着小弟,說一會兒就完了,下來後就可以吃麻花了。直到天黑了,小弟才從芯子上下來了,接過人家給的一捆麻花,抱着邊吃邊跟我回家。

後來我才知道,上芯子的每個小孩,都能得到一捆麻花。孩子們大半天不吃不喝,被固定在芯子上,辛苦着呢。所以經常看到小娃娃在社火芯子上哭,他家大人跟在下邊仰着頭喊着娃的名字大聲安慰。

後來也看過其他地方的社火,都遠不及小時候在老家看到的精彩。那種高,那種險,那種種的花樣,其他地方真是難及其一。社火前邊的儀仗隊也是很有看頭的,我聽到的最驚心動魄的鑼鼓調也是我們老家的,其他地方的鑼鼓調在我聽來都軟綿綿的,少了點勁道。

那時候,村里一定會綁上鞦韆架的。高大的鞦韆架周圍總會圍着一群人,好像從沒有空閒過,你得排半天的隊才能輪上盪一次鞦韆。年前綁鞦韆,一般到正月二十三四拆掉,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

那時候,過年的喜氣都是表現在外邊的,窩在家裡的人很少,打麻將好像根本沒有,老頭老太太也就拿着花花(一種紙牌)玩玩而已。

懷念那個沒有電腦的年代。

年味就這樣漸行漸遠。

三、二月二

二月二,炒豆子。

二月二為什麼要炒豆子呢?婆(奶奶)是這麼說的:老早老早以前啊,武則天當了皇帝。女人怎麼能當皇帝呢?玉帝生氣了,就下令三年內不許向人間降雨。但司掌天河的玉龍不忍百姓受災挨餓,偷偷降了一場大雨。玉帝知道後,把司掌天河的玉龍打下天宮,壓在一座大山下面。山下還立了一塊碑,上邊寫着:龍王降雨犯天規,當受人間千秋罪。要想重登靈霄閣,除非金豆開花時。

大家為了拯救龍王,到處尋找開花的金豆。到了第二年二月初二這一天,大家正在翻曬金黃的玉米種子,猛然想起,這玉米就象金豆,炒開了花,不就是金豆開花嗎?為了救玉龍,家家戶戶就爆玉米花,還在院裡設案焚香,供上「開花的金豆」,就為了讓龍王和玉帝看見。龍王知道這是百姓在救它,就大聲向玉帝喊:「金豆開花了,放我出去!」玉帝一看人間家家戶戶院裡金豆花開放,只好傳諭,詔龍王回到天庭,繼續給人間興雲布雨。

從這以後,每到二月二這一天,人們就爆玉米花,也有炒其他豆子的。

我婆在乎大大小小的所有節日,所以我家的豆子就比別人家的講究。一般人家也就炒兩樣,包穀豆和棋子豆;我家有五樣:包穀豆,黃豆,蠶豆,棋子豆,大米花。包穀豆除了自家炒的,還有專門送出去和大米一起讓走街串巷的機器打的。黃豆、蠶豆都是裹着一層麵糊炒的,麵糊里加雞蛋和調料,又酥又脆。

我家最最講究的還是棋子豆。別人家的棋子豆原料就不講究,就單調的一樣面,我家的棋子豆在面中加雞蛋,加芝麻,還有乾花椒葉;別人家的棋子豆樣子也不中看,大多是烙一張薄餅,七成熟時切成菱形,再下鍋烙熟,我家的棋子豆一個個小巧玲瓏,在案板上就被搓成渾圓的小豆豆。吃着這些豆豆,生活中滿滿的都是幸福和顯擺。

接着很多天,我出門就在口袋裡裝上各種各樣的豆豆去顯擺。掏出一樣,把豆豆高高拋起,仰着頭去接,一般不會出現接空的窘狀,再翻着眼睛望天,一副目空一切的樣子。

其他孩子口袋裡只有自家炒的包穀豆和難看的棋子豆,看到我從聚寶盆一樣的口袋一會兒摸出一樣一會兒摸出另一樣,早就灰溜溜的了。還有的,就過來巴結我,想嘗嘗我家香噴噴的棋子豆,和雪白雪白的米花。我一般看心情,心情好了,就捏一點給他們;或者看關係,誰跟我好,我也可以給點。

這種顯擺只限於其他人,絕對不包括對門的小麗。看到矜持的小麗,我趕緊從上上下下的口袋裡儘可能掏出不同的豆豆,硬塞進她的口袋。

一天,小麗想吃我家的豆豆,但家裡沒人,門鎖着。小麗有辦法,從外邊把我家高高的門檻卸掉,讓我從底下鑽進去。我從灶房把裝豆豆的籃子提出來,爬在門檻裡面,小麗蹲在門檻外邊,我一把一把地給她往外遞,她一把一把往口袋裡裝。我看着籃子裡的豆豆慢慢變少,心裡有點捨不得,就問她滿了沒有,她說快了快了。終於,她上下四個口袋全裝滿了,我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爬了出來。

然後,兩個人一邊吃着豆豆,一邊去地里找大人。我媽和小麗媽在一起幹活。小麗對她媽說是我給她的豆豆,我媽大度地說,應該給小麗多裝點。我趕緊表功說,所有的口袋都裝滿了,沒地方裝了。小麗點頭認可。小麗媽有點不好意思,說這孩子真實誠,我媽笑笑沒說話。

很久以後,我媽提起了這件事,說她當時心都涼了,倒不是捨不得那點豆豆,就是擔心怎麼生了一個缺心眼的,被人給賣了都不知道咋回事,這以後可咋過日子啊?

四、過會

過會是關中農村的風俗,時間大都在夏忙後的農曆六、七月份,日子是過單不過雙。每年到了過會這一天,自家的親戚都要來聚一聚,比過年還要齊全。過年是晚輩給長輩拜年,過會是所有親戚全到,大家坐到一起,拉拉家常。

走親戚當然要帶禮。小時候盼過會比盼過年還甚。因為過年是在大冬天,親戚帶來的禮能放,這些禮大多會循環利用的,一般人家還要用它走親戚,再加上禮物中最重要的就是包子,小孩子也不稀罕。過會是在炎熱的夏天,禮物沒法放,多是點心之類,小孩子就能一飽口服了。

其實,那時的禮很簡單,禮物中雞蛋糕似乎是最上檔次的,特別重要的親戚才拿這樣禮。不過,再怎麼一般也得湊夠三樣,比如白糖、掛麵、時令水果。

說起來也可憐,那時候的物質真是貧乏。我能回憶起來的過會的禮物,掛麵、白糖好像是少不了的,剩下的那一兩樣就是小孩最最盼望的,有時會是幾個桃子,一小堆青得讓人齜牙咧嘴的沙果,有時乾脆就是幾個又紅又大的西紅柿。

過會那天,我站在院門口,遠遠看到親戚來了,就跑過去接過親戚胳膊上挎着的提貨籠子,或者從自行車的車把或后座上取下提貨籠子,回到屋裡,雙手遞過一碗早就晾好的自家釀成的甜酒,就溜到擱禮物的房間去,打開提貨籠子,看親戚帶的啥禮物。那時候的桃子以軟桃居多,騎自行車來的親戚,提貨籠子是掛在車把上或者夾在后座上的,裡邊的東西顛簸得厲害,桃子互相撞擊,都碰爛了。既然爛了,那當然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吃個痛快了。

那時的桃子真甜啊。

待客的午飯先是涼菜,再是熱菜,最後吃本地最有特色的臊子麵。

待客的午飯自然是講究的,可是,再講究,也就那條件。印象中家家都是那麼幾個菜,拍個黃瓜,涼拌個豇豆,切兩個西紅柿撒點白糖,粉條和自家生的黃豆芽調個涼菜,粉條和黃豆芽再炒個熱菜。

粉條炒黃豆芽是唯一的熱菜,也是唯一的肉菜。這道菜之所以覺得香,是因為用大油炒的。炒的過程中往裡邊放點肉臊子,盛盤以後再在上邊放幾個肥肉片子。這就是非常講究的人家了。情況差點的人家,這道菜也是素炒的。

主食是臊子麵,這是我至今想起來唯一覺得留戀的飯了。我家的臊子麵很講究,裡面除了肉丁,還有黃花丁、木耳丁、雞蛋丁、豆腐丁、韭菜,還有西紅柿熬成的汁子,加上肉多油大,麵條還是手工擀的,自然要比今天的臊子麵好吃百倍。

吃完飯,主人收拾完,又和上面,放在盆里等它發酵。這下終於解下圍了大半天的圍裙,可以抽出空和親戚坐在一起拉家常了。人們之間有說不完的家長里短,回娘家的女兒有時會哭哭啼啼地告狀,這時就免不了安慰,或者討伐了。

遠親說說話就告辭了,主人拿出親戚的提貨籠子,給裡面裝上十幾個小小的花花饃、幾個核桃棗,一直送出老遠。

走得晚的都是近親了,大多是回娘家的女兒。

等到日頭落山,女主人又進了廚房,要給這些親戚烙油餅了。發好的面揉啊揉,擀得薄薄的,抹上一層油,撒上一層鹽,折起來成為一團,再重新擀成鍋底那麼大。鐵鍋里抹上油,麥秸火燒上,幾次翻轉,一張油餅就烙好了。

圓圓的一張餅放在案板上,女主人對摺兩下,立在案板上。親戚走的時候,要提着回去的。現在想來,這其實就是千層餅了。好多年了,我再也沒吃到像那時那種味道的餅了。

其實,最最稀奇的還不是這些,留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自家做的甜酒。

婆做的甜酒是我們村最有名的,婆總是算好時間(太早太晚都不行,太早了,發酵過了,口感發酸;太晚了,發酵不好,沒有酒味。這實在是個技術加運氣的活兒,因為發酵速度跟溫度密切相關。不知道婆當初是怎麼把握這個度的,反正我家做的甜酒年年過會那天都恰到好處),精心選好米,蒸熟晾乾,放進瓦盆里,拌上酒麴,等它發酵。過會那一天,挖出一部分,衝進燒好的開水,放進糖精,晾着。親戚一到,先是一碗甜酒遞到手裡,過會的氣氛一下子就有了。

甜酒有點像超市賣的稠酒,但我總覺得稠酒沒有小時候喝的甜酒口感好。

現在早沒人做甜酒了,過會待客都是喝白酒,喝成捆的啤酒,喝成箱的飲料。

現在大家都忙着掙錢,親戚又不能不走,就基本是趕着飯點到,吃完就走,過會的味道也越來越淡了。

懷念以前過會的味道,卻也覺得大夏天準備那麼多飯菜心太累,總想着從超市提回一大堆現成的,直接上桌就能吃。親戚來了,就想着趕緊吃飯,吃完也希望人家趕緊離開,覺得客走主人才能安嘛。

今年村里好些人家提前給親戚們打電話,說都忙忙的,天又熱,就免了吧。這樣,主人、親戚都覺得非常輕鬆。妹妹家待客竟連廚房都沒進,從涼菜、熱菜到主食,全是買的現成的。

生活中的一些習俗就這樣慢慢地離我們越來越遠了。也許某一天,過會也就不復存在了吧。

五、八月十五

月餅總是比節日跑得快。

中秋節還有一段時間,各種媒體上的月餅大戰早就打得如火如荼,超市裡的月餅也鋪天蓋地地擺了出來。

說實話,拋開讓人心跳的高價,我還真沒聽過有多少人喜歡吃月餅,大家好像都一個感覺,太膩了!配着濃茶,才可以勉強吃下一個月餅的1/4,也就圖個過節的氣氛吧。這個時候吧,我總忍不住回憶起小時候家裡做的價廉物美的土月餅。

那時候,我好像不知道月餅是可以從供銷社買的,八月十五的月餅理所當然該是媽媽做的。

做月餅得提前準備餡料。記憶中的餡料只有兩種,一種是芝麻的,一種是白糖或者紅糖的。

八月十五下午,媽媽把早就準備好的芝麻取出來,雖然只有一小碗,也讓我充滿了期待。媽媽先把芝麻用小火炒熟,我站在鍋台邊使勁嗅着,那香味真的讓人終生難忘。炒熟的芝麻放在石臼里加點鹽搗碎,就是月餅的餡料了。糖也只有小半碗,媽媽給裡邊兌上一點水,加上幾勺子白面。我希望媽媽別加面,這樣會更甜。媽媽解釋說:「不加不行,糖到了熱鍋里會化掉,不加面裡邊的糖化後就會流出來的。」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月餅模子是借來的。一塊木板,有長有短,一邊有兩三處凹進去的地方,或圓或方,或大或小,底部刻着精緻的花紋。

媽把發好的面揉好,切成大小合適的劑子,用擀麵杖擀開,像包包子那樣給裡邊放上餡料,只是不用像包子那樣捏成講究的褶子,只要把包好的麵團接口處朝下放進模子裡,按平;模子上凹處都填進包好的麵團後,倒個個兒,在案板上使盡一磕,三兩個月餅就帶着好看的紋路出現在了案板上。

後來也出現了更簡單的塑料月餅模子,巴掌大小,很精緻,很輕巧,不像木質的那麼重,但一次只能做一個月餅。

八月十五那天下午,各家都在做月餅,月餅模子有限,一個模子從巷子東頭傳到巷子西頭,後邊還有很多人家排着隊。媽是個急性子,不耐煩等,就乾脆自己做了。媽把包好餡料的麵團在案板上壓成厚薄合適的麵餅,芝麻餡的就用菜刀在麵餅兩邊切成均勻整齊的菱形花紋;糖餡的就用洗乾淨的頂針在上邊印上圓形的圖案。其實,媽自己做成的月餅比模子裡的個頭稍大,薄,裡邊的餡兒多,吃起來口感更好;模子裡磕出來的月餅唯一的優點就是更中看一些,跟買來的月餅差不多。但我們姊妹在那個時候,全都是買櫝還珠之輩,吃不到模子裡磕出來的月餅,都撅着嘴巴,一臉的委屈。

等案板上整整齊齊擺滿做好的月餅時,就該上鍋烙了。按說應該用平底鍋,但印象中家裡就一口大鐵鍋,底自然不是平的,但媽就是在這口鍋里烙出了火色恰到好處的月餅。

剛出鍋的月餅香氣四溢。我們先拿一個芝麻的,燙得兩隻手不停地倒來倒去,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然後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一樣,還沒嘗出味來就全下了肚;再拿一個白糖的,輕輕咬一口,裡面的糖汁就流了出來,趕緊伸出舌頭嗍一口。兩樣各有各的味,但吃起來都不膩,完全可以當主食吃。

接下來好幾天,我們就把這樣的月餅當主食吃,從來都沒有厭煩過。

現在,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做這樣簡單又可口的月餅。

六、臘八節

小時候,婆是這樣給我講臘八節的來歷的:

有個很懶很懶的小伙子,遊手好閒,坐吃山空。他的新婚娘子屢勸無效。到了臘月初八,家裡斷了頓,那小伙子餓得前腔貼後背,只好把米缸、面袋和家裡的罈罈罐罐掃了一遍,把掃出來的東西一囫圇倒進鍋里,煮了一碗吃下。餓過肚子後,小伙子洗心革面,狠下決心痛改前非。後來啊,人們為了教育子女,每逢臘八都煮粥喝,表示臘祭日不忘祖先勤儉的美德,又盼神靈帶來豐衣足食的好年景,還起到教育青年人勤勞節儉的作用。

已經很久沒有喝過老家的臘八粥了,回憶起來好像也沒有多麼留戀。

印象中,臘月初八以前,家家都要去打臘八粥的原料,其實就是把整個的玉米顆粒脫皮而已,有些人家嫌顆粒太大,就打得稍小一些。即使這樣,臘八粥還是不容易煮爛的。

初七晚上吃過晚飯後,家家的主婦就會在大鐵鍋里放進玉米粒,倒進比例合適的水,鍋底下架上硬柴,開始煮臘八粥了。

因為架的是劈柴棒子,所以就不用拉風箱。要煮熟,需要整整一個晚上。主婦晚上會起來幾次,往鍋底下架柴火。

臘八早上一起來,臘八粥也就煮好了。這時候,主婦會拿出一個大碗,盛上滿滿一碗,讓孩子送給鄰居。孩子回來,碗裡依然是滿滿的,這是鄰居家的。孩子得來來回回跑好幾趟,直到把左鄰右舍都送遍。當然,期間也有鄰居家的小孩先送來的。主婦會把鄰居的粥倒進盆里,再從自家的鍋里給鄰居盛一碗。

直到現在,我依然想不明白,這送來送去到底有什麼意思。老家的臘八粥沒有其他地方那麼講究,記憶里也就是單一的玉米粒。我能看出的區別就是顆粒大小不同而已。也許這就是聯絡感情的一個手段吧,農村的風俗淳樸,這也是其中的一個原因吧。

主婦會把臘八粥盛在一個大瓦盆里。早晚燒稀飯時往鍋里舀一勺兩勺,煮出來的包穀糝或者米湯裡邊因為有了臘八粥,口感就不一樣了,應該說好喝了許多。中午吃麵條時也往鍋里放幾勺。這樣,湯麵條里有臘八粥,有胡蘿蔔丁或者其他切成丁的菜,甜口就變成了咸口,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這種飯要一直吃到二十四祭灶的時候。

七、祭灶

二十三,送灶官。

臘月二十三或者二十四,是小年,這一天要祭灶。

老家的祭灶,可能比其他地方來得簡單。主要的祭灶食品是一種餅,叫油旋。

二十三下午,面已經發好了。瓦盆里的麵團長高了許多,虛泡泡的,揪下一小塊,能看到密密麻麻的蜂窩。

烙油旋是媽的事。我的任務是燒火。

媽把發好的面在案板上反覆揉搓,麵團變得光滑細膩。切下一塊,搓成長條,切成大小合適的劑子。劑子稍稍擀開,抹上一層油,撒上一層鹽,重新捲起來,再擀開,擀成一個成人手掌大的圓餅就可以了。

等案板上做好了十來個這樣的圓餅,我就坐在風箱前邊的小凳子上,生上麥秸火,等大鐵鍋燒熱了,媽給鍋底倒上油,抹勻,把案板上的圓餅放進去。

翻了三兩次,等正反面都烙得變了火色,由下鍋時白生生的面色變成了焦黃色,油旋就可以出鍋了。

二十三下午,媽總得烙上三兩鍋油旋。

拿在手上的油旋,兩面都不是光滑的,能看到幾道因抹上油呈現出的印子。剛出鍋的油旋,熱騰騰的,有油有鹽,比平時吃的饅頭有味道多了。

晚上,家家都有一個簡單的祭灶儀式。

灶王就供奉在灶房的牆上。其實就是牆上貼的一張畫,是去年從集市上買回來除夕那天傍晚貼上去的。一年的煙熏火燎,灶王看起來灰頭灰臉的。畫像的印刷質量欠佳,畫技不敢恭維,着色也馬虎,但意思完全到了。我一直覺得民間是很有人情味的,比如這張灶王畫像,上邊就不只是一個灶王爺,跟灶王爺並排而坐的,是灶王婆。這一定是怕灶王爺孤單,乾脆把灶王婆也請來了。

畫像下邊的牆上釘了兩個釘子,釘子上邊架了一塊木板,木板上邊放着一個香爐,香爐里裝了沙子,方便插香點蠟。

祭品很簡單:盤子裡放上幾個油旋,如果有其他水果,或者瓜子花生糖什麼的,就再放上一盤,沒有也不打緊。把這一個或兩個盤子放在香爐邊的木板上,準備工作就做好了,女人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下來就是家裡的男主人出面了。他把蠟燭和香插進香爐的沙子裡,點上,對着灶王爺和灶王婆做幾個揖,鞠三個躬;當然,講究的人家可是要趴在地上磕頭的。

行完禮,灶洞裡已經點上火了。在灶房的牆上辛辛苦苦上了一年班的灶王爺,連同他兩邊貼的對子「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還有「一家之主」的橫批,都被「請」了下來,塞進了灶洞。

對着着起來的灶王爺,男主人口裡念念有詞,其實翻來覆去也就是那副對子上邊的話: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

灶王爺這就上天匯報工作去了。祭灶就算結束了。等到除夕,家家戶戶在同一個位置再貼上一個新的灶王爺灶王婆的畫像,又一個輪迴就開始了。

灶王爺灶王婆自然應該是享受了油旋的美味,還被油旋裡邊的油把嘴巴抹得光光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他們上了天庭自然得替凡間的人們說好話了。

那些油旋一般要吃到二十七八蒸包子的時候。

油旋剛烙出來那兩天,我們吃飯時手伸出去都拿的油旋,沒人願意吃前邊剩下來的饅頭。可總不能扔了吧,那些面相越來越糟糕的饅頭只有媽去吃了。

等到包子蒸出來,油旋又被彈嫌了。也是,在鍋里熥來熥去的油旋,變得軟不踏踏的,沒有了烙餅的樣子,倒像是蒸出來似的,而且越變越黑,醜陋不堪。我們又開始吃包子嫌棄油旋了,油旋又成了媽的專屬食品。

然後就又過年了。 [1]

作者簡介

清涓,中學教師,工作之餘喜歡塗鴉,散文曾發表於《讀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