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三月(段祥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 |
《那年三月》是中國當代作家段祥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年三月
那年三月的陽光很特別,溫柔中帶點寒意,放眼望去,遠方的冰河在闊野中蜿蜒,周遭的田埂與路邊的白楊簇擁着我,我馱着五十斤麵粉,駛入了長青村村頭那片小樹林,忽聽一個嬌弱的聲音喊:「喂!小兄弟!是換白面的嗎?」
聲音飄逸着溫馨,令我一顆十六歲的少年心禁不住蹦蹦直跳。我停下車,循聲望去,見一位身材苗條的農村大姐姐在向我招手。她雖然穿一身土布衣裳,但因裁剪得十分合身,卻顯得凸凹有致。瓜子臉粉白粉白的,一雙大眼睛亮中含情。最吸引人的是她那一臉溫存的笑容。
驚訝和艷羨表露在我臉上。大姐姐笑盈盈的向我走來:「小兄弟,怎麼個換法呀?」
「一斤換二斤苞米査子,苞米麵也行。」我訥訥地回答,眼睛有點害羞地躲躲閃閃。
「咋!」大姐姐熱辣辣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着,語氣十分熱切:「你們城裡人細糧吃不了呀,咋都下屯換粗糧呢?」
「沒辦法,糧食不夠吃呀!」我申述着理由。
「嘖嘖嘖!」大姐姐感嘆着,又驚異地說道:「喲!你這么小的個,馱這麼多糧食吃得消嗎?」
一句關切的問語,頓時感動得我眼窩發潮。說句實話,長了十六歲,還從來沒有異性關注過我,因為性格內向,不善言語,班級里那些女同學從來不正眼瞧我。有一次,我跟班花說話,她竟拿眼橫了我一下,小巧的鼻子還輕蔑地哼了一聲。而在家裡,媽媽因為孩子多,生活的艱難發酵了她的脾氣。所以,我曾渴望把班主任老師當做慈母,但她的嚴厲屢屢使我望而生畏。這會,在這位溫和的農村大姐姐面前,我頭一次感到了作為一個男孩子的存在和自尊,我不禁有點炫耀地說:「沒事。我從小就幹家務,吃苦慣了!」
「是嗎!真看不出,你一個城裡孩子,還挺立世的!」說罷便溫柔地伸手揉揉我的頭髮。這舉動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瞬間,我心裡升騰起一股親昵感,覺得天更藍,地更闊,空氣也變得甜絲絲的。我情不自禁的說了句:「姐姐!你真好!」她微微一愣,接着,便開心地咯咯地笑了。她的笑聲是那麼有感染力,爽朗得像晴空,純淨得像秋水……
接着,我便推着車子,跟着她往她家走。一路上,她問東問西,好像對什麼都感興趣。見我耳朵凍得通紅,還伸雙手捂了捂我的耳朵,嘴上埋怨道:「這麼冷的天,咋不戴個帽子呀?」
我說:「臨出門時,看天挺晴朗的。沒想到騎着騎着車子,小風一吹,就覺得凍耳朵了……」
「嗨!男孩子就是粗心!那你媽媽也沒囑咐你戴上個帽子?」
說着話,我們穿出了樹林,進入村子。迎面碰上一位農村大嫂:「哎!秀玲,幹嘛去了?這位是誰?」
「哦!他是我兄弟,給我送面來了。說着沖我擠擠眼。
說話到了她家。
這是三間東北常見的那種茅草房。大大的院落,荒蕪的園子裡還殘存着落架的各種蔬菜秧子。進了屋,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寬敞。屋子收拾得很乾淨。滿牆的相片和年畫,給這不起眼的土屋增添了不少光彩。我感到一股溫馨在沐浴着我。
「來!小兄弟!坐炕頭!炕頭暖和!」大姐姐的熱情令我十分感動。我遵命坐在炕頭上,屁股立刻感到熱乎乎的,一股股暖流隨之傳遍全身。
「到這就像到家一樣,別外道!」說罷,又用那種熱辣辣的目光掃了我一眼,轉身又去倒水。
奇怪,平時拘謹的我這會顯得格外放鬆了,我跳下炕,里外觀摩一遍,由衷地說:「大姐!你家真寬綽!比我家寬綽多了!這三間屋子,多敞亮啊!」
「是嗎?那你家住幾間屋子啊?」
「我們是兩家住對面屋,合夥用一個廚房。住人的就一間屋,一家八口人擠在一個炕上。」
「嘖嘖嘖……原來住城裡也不容易啊!」大姐姐的身影在屋裡屋外流光溢彩。嘴上卻不停地詢問:「你在家是老大吧?」
「是的。我是老大。」我的話音剛落地,大姐姐便亭亭玉立在我面前:「那你在家肯定啥活都得干,當老大的就是受累啊!」
一股熱浪從我心頭湧起,平時在家,洗衣做飯,拾糞砍柴,帶孩子撿煤核,好像是天經地義,從來沒有聽到一句讚揚話。什麼叫知心?大姐姐的這句話就是知心,它暖到了我心裡。也進一步拉近了我和她的距離。我忍不住又說了一句:「姐姐!你真好!」
她沖我微微一笑。笑的那麼溫柔,那麼體貼,她俏皮地看了我一眼:「小兄弟,你都說兩遍了。我問你,姐姐哪好?」
「姐姐說話和氣,待人溫柔……」我的話沒等說完,她就咯咯咯地大笑起來。笑罷,又問我:「看樣子,你還是個學生吧?」
我點點頭。她又問:「還有幾年畢業?畢業後能分配工作嗎?」
我說:「夠嗆!比我長几屆的都下鄉了!」
她又同情地看我一眼。「你家弟弟妹妹多,到時候你就跟領導好好擺一擺,不去!」
就這麼說着閒話,我們忘記了交易,淡化了生疏,越聊越起勁。忽然一聲嬰兒的啼哭,我這才發現,寬大的炕底下睡着個嬰兒,大概是怕醒後掉地下吧,頭前擋了兩隻大枕頭。哦!我的心一懍,原來大姐姐已經結婚了?這時大姐姐爬上炕,打開襁褓,換了片尿布,然後解開衣襟奶孩子。也怪我不留神,一斜眼竟瞥見了大姐姐那白鼓鼓的乳房,頓時,一陣咚咚心跳,一陣面紅耳赤。
「小兄弟!你書念的還好吧?」見我沒回答,她抬頭看看我,見我一副不自然的神態,意識到了什麼,立刻羞赧地紅了臉,掩上衣襟,把孩子放下,便下了炕……
我的心突然咚咚亂蹦起來,一種對異性的好奇與嚮往衝激着我,終於鬼使神差地跪在她面前。她一愣,痴痴地看着我,馬上她那漂亮的眼睛裡閃出一絲慍怒,但立即被我急促的喘息和恐慌的神情所湮滅,好半天,她才低聲問:「小兄弟,你要幹啥?」
……
「哦!姐姐知道了,你要……是不是?」
我點點頭。
沉默,像是在煉獄中煎熬。好一會,一個寬容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看你還是個孩子,不懂事。姐姐體諒你!以後,跟別的姐姐妹妹可不要這樣了!聽見沒?」便抓起我的手,放到她敞開的胸脯上……
過後,我自己也奇怪,當時我咋那麼大膽,這齣格的舉動一點不符合我的性格。可是,我卻出乎意料地做出來了。同時,我也沒想到大姐姐竟然同意了我的要求。我感覺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我抬眼看看她,發現她像位聖母似的昂着頭,兩眼平視前方,雙手輕輕的攬着我的肩膀,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觸摸女性的肌膚,她使我鳳凰涅槃一樣再造了新生,她使我純潔的靈魂得到了一次嶄新的脫變。
片刻功夫,大姐姐推開我,咯咯笑道:「滿意了吧!你這小兄弟呀!」說着伸手摸摸我的臉,又摩挲一下我的頭髮,接着又是一陣咯咯嬌笑。
忽聽外屋門響。大姐姐從容地掩上衣襟。隨着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走進來。臉膛黑黑的,身子壯壯的。看樣子是大姐姐的丈夫。
「秀玲!誰來了?笑的這麼開心!」說罷乜斜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說話的語氣也酸溜溜的,令人十分不舒服。
「這是我兄弟,從城裡來的。」大姐姐的聲調透着十足的自豪感。
「你兄弟?我咋從沒聽說過?是從哪支上論的?」
「得得得!別刨根問底兒啦!」大姐姐嬌嗔地瞪了他一眼,「他是城裡來換面的。我們姐倆挺投脾氣,我就當他是我兄弟。怎麼,認個兄弟也礙着你了?」
「你呀,逮誰跟誰套近乎!」
「不是——我說你這人咋回事呀?我一個外村人嫁到你們村,你想讓我與世隔絕呀?」
男人道:「關鍵是你太招風!我不得不防着點!」
「你越這樣,越適得其反!我不管,反正開春後,我要跟生產隊出工勞動!」
「不行!你出工,那孩子誰看?」
「我早想好了,到時把我奶奶找來不就行了麼?正好她閒着沒事!」那男人被大姐姐說的有點訕訕的。而我,也從他們的對話中揣測點端倪。正有點尷尬,忽聽大姐姐叫:「兄弟!來,看看這個帽子你戴合適不?」我被大姐姐的熱心搧呼的心潮澎湃。沒有任何背景,沒有任何鋪墊,僅僅這換面生意的短暫相識,她就對我付出了這麼大的深情,又認我為兄弟,又給我找帽子,哈!我哪世修來的福氣,能遇上這麼一位知心姐姐,我那灰濛濛的心空剎時充滿了陽光。
忽聽那男人酸溜溜的聲音:「秀玲,你又隨便出門,丟下孩子不管,萬一孩子醒了掉地上咋辦?」
「你又來了!瞧你那出息勁!」大姐姐嗔怪地乜斜着男人,「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你想把我拴褲腰帶上啊?今個我兄弟在這,我不跟你理論。去,到下屋,把咱新打的苞米查子扛進來。我這就去做飯。」
見丈夫出去了,大姐姐回身對我說:「小兄弟,進了門,就是一家人。吃了飯再走吧。」
見大姐姐的丈夫挺各色的,我便拒絕道:「姐姐!不啦……」見我推辭,大姐姐生氣了,「咋?嫌姐姐土氣是不是?不願意認我這個姐姐是不是?」我急的連忙解釋,她微笑着伸手指捏了一下我的臉頰,「姐姐可喜歡有你這樣一個兄弟了!說不定哪天我進城,順便上你家看看去呢!」說罷,竟一把將我攬在胸前,我清晰地聽到了她那一顆芳心跳動的青春旋律,我覺得我的靈魂一下子躍上九霄,恍恍惚惚中,她分明是一位仙女,衣帶飄飄,拉着我的手,在浩瀚的碧空中神氣地飛翔……
這是我終生難忘的一頓農村飯,蘿蔔白菜土豆湯就着焦黃的大餅子。飯桌上,大姐姐見我吃的香甜,開心地不住地說笑。可她那男人始終悶頭吃飯,一聲不吱。吃完飯,就倔倔地出去了。
告別時,她幫我把車子推出大門外,由於五十斤的麵粉換成了一百多斤的苞米查子,我晃晃悠悠地上了車,大姐姐就替我把着車后座,送出好遠,見我騎穩當了才撒手,並一再叮囑我今後要當個親戚常來走動。我騎出好遠,回頭見她還怔怔的站在那,寒風吹拂着她的頭髮,見我回頭,她又熱切地揮揮手。就這一揮手的鏡頭,在我腦海里凝成了一個永恆……
第二年,又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我又馱了五十斤麵粉到長青村去。不過,這回我身上還揣了一件禮物——一條紅紗巾。這是我做兄弟的對那位農村姐姐的一份心意。當我穿過村頭那片小樹林,輕車熟路地來到那三間熟悉的茅草房前,迎接我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婦女。
「這,這家大姐呢?」
那婦女愣了一下,馬上恍然大悟:「哦,你是說秀玲吧?可惜呀!她不在了!」
「不在了?她搬走了?」我悵然問道。
「不是搬走了,是她這個人已經沒有了!真的,我騙你幹嘛?」
「這怎麼可能?」我呆呆地自言自語,眼前不斷晃動着那寒風吹拂的頭髮,那揮手致意的殷切的臉龐……
……
「她那男人太邪性!」那婦女心有餘恨地控訴着:把媳婦兒看得跟囚犯似的!不讓她出門,也不讓她下地跟生產隊幹活。小兩口總吵架,秀玲也犟,她男人越不讓她幹啥,她越幹啥。她男人不讓她接近村裡的任何男人,她就偏偏和男人們說說笑笑的。兩口子就吵就鬧,有一次,竟失手把媳婦兒打死了……」
淚水默默地在我心中流淌。不知從哪滾過來大片大片的烏雲,霎時昏暗了天空;風也越吹越涼,我掏出那條紅紗巾,淚眼婆娑地撫弄着,恍恍惚惚,我突然看見門框邊閃出一個美麗的身影,耳邊朦朦朧朧縈繞着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我失聲喊了一聲——大姐姐!隨手一揚,那條紅紗巾便隨風飄飄蕩蕩,飛向那遙遠的天際,也不知道我那心愛的姐姐能否收到…… [1]
作者簡介
段祥雲,網名.梅柳渡江,65歲,籍貫,河北省唐山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