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凌雲燕)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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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是中國當代作家凌雲燕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金秋
山里人都說，幾個「冷秋」過後，就會出現一個「暖秋」。果然，這年又是暖秋了。節氣眼看就快到立冬了，居然還是暖洋洋的感覺。老人們也才剛穿上袷衣、夾褲。滿山的樹葉子依然密匝匝的招搖着，沉紅、秋黃、蒼綠，用秋的厚重點綴着群山，草科子裡的苦苦菜也鑽出些鮮嫩，看起來比野菊花還頑強。
山里人習慣把黃燦燦、暖洋洋的秋天叫金秋，金秋——意味着收穫！意味着大秋的莊稼都會自然地熟透。冬天也可以踏實地偎冬。暖秋的年景冬也來得晚，初冬也還是暖融融的。多麼溫馨、歡喜的季節啊！
世事難料，人間很多事跟天氣是沒有任何關係的。
哥哥：
我對不起媽媽，叫她承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也對不起所有親人，可我沒有辦法。
往後媽媽就託付給你了，還有你的侄子、侄女，也請你幫忙把他們撫養成人。叫秋兒找個好伴，她對我已經盡心盡力了！
拜託！
這是一封很短的遺書，字體從工整變為潦草，從小字變成了大字。可以斷定他在寫它的時候，心裡充滿了矛盾，也充滿了纏綿的情感。也許落下筆的那一刻，他有千言萬語的情愫，對妻子、對孩子、對親人，可這千言萬語卻是阻止他實施自殺的一座高山，因此他毅然決然的把這封遺書草草的結束了。
他就這樣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到荒郊野外服毒自殺了。為了省下一筆錢，也為了愛他的人不再跟他一起痛苦！
那個晚上秋兒困極了，頭剛一挨上枕頭就睡過去了。睡過去的時候，拉着丈夫的那隻手也失去了知覺。睡不安穩的日子已經持續半個多月了。這些日子，丈夫在言談話語間已經流露出想自殺的念頭，因此，她一直不錯眼珠兒的看着他，生怕他走這條絕路。
那一晚秋兒的夢真美，夢見丈夫的第二次手術成功了，他好了。他們一起走在縣城通往家鄉的山路上，他依然像從前一樣的健壯。高大魁梧的身板兒依然透着剛勁的力量。過村前那條小河的時候，他還是從前那樣地彎下腰去，微笑着招呼她：
「秋兒，到哥的背上來！哥背你過河去！」
秋兒就快樂的跑過去趴在了丈夫的背上。趴在丈夫的背上，秋兒就覺得丈夫是一座高山。那條河也會變短，每次秋兒都還沒吻夠丈夫的脖子；沒聞夠他身上的氣味；沒聽夠他嘻嘻哈哈的笑聲，他們就已經走到對岸了。兩人再學着城裡人的樣子，手拉手地走上一段路，然後才一前一後地進村去。山里夫妻沒有那麼浪漫，太親密了會叫人笑話的。
天剛蒙蒙亮，一聲雞鳴，吵醒了秋兒。她一個猛子坐起來，才發現丈夫已經不在身邊了。衣服也顧不得穿，她就那樣單薄地跑了出去，院門依然從裡邊完好的鎖着，牆頭兒的積雪卻被踩落了。她知道，為了不吵醒家人，他跳牆走了。
是兒子發現了他的遺書，當村里人和他們一起在積雪的荒野里尋找他的時候，他的屍體早已經僵硬在老林子裡了。就在那眼山泉邊——他們夫妻最喜歡的地方。
那一刻秋兒的山倒了！天也塌了！
那一陣子，她的靈魂沒有了，骨軟心迷的就剩了一副空殼子。她滿腦子都是死亡的念頭，一心想到黃泉路上去找他。是兩個孩子的哭聲才喚回了她的意識。女兒哭着說：
「媽媽，我爸爸已經不在了，您要是再離開我們，我和哥哥就成了孤兒，我們是多麼可憐啊！您真的想叫我們孤苦伶仃的生存在這世界上嗎？」
即將大專畢業的兒子也說：
「媽，我們都要學會堅強，雖然爸爸不在了，可是還有我啊！您放心，我會支撐起這個家的！等我有了工作，我會照顧好您和妹妹的。不是您告訴我們叫我們做人要有骨氣，要堅強的嗎？您這是怎麼了？」
三個月後，山裡的春天來了。秋兒也終於從丈夫去世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她的家就像門外的群山一樣，漸漸地恢復了生機。
寒假過去了，孩子都上學走了，家裡就剩了她一個人。走到哪裡都是丈夫的影子，思念、孤獨、寂寞是何等的難熬啊！
到了夜裡家和心一樣的空寂，走出走進都只有自己一個晃動的影子。可她依然把瘦弱的身子挺直了。她不能叫孩子們擔心！更不能把孩子託付給別人，不能像丈夫安排的那樣走自己的路。她要親手把孩子撫養成人，叫丈夫的在天之靈安息！
這些日子，她想通了，丈夫之所以義無反顧地走了，就是為了省下第二次手術的費用，叫她過好今後的日子，叫她把孩子養大。如果她再走了就是辜負了他的託付，他的愛。她不能那樣自私啊！再說，兒子還沒有長大，還需要她在他人生路上給予幫助，女兒也還在上學更需要她的培養。她要堅強地活下去！
萬物復甦的山裡，農活兒真是多，況且她家又有偌大的山場。改革開放初始山場上就只有幾十顆老栗樹，卻都分布在七溝八梁的荒山上。這些年在他們夫妻的共同努力下，沒時沒晌的操勞中，山上已經是綠樹成林了。他們冬天剪枝，春天嫁接，夏天除草、施肥、打藥。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秋天，自然是碩果纍纍。她心裡清楚，這幾年他們家的日子在村里已經是首屈一指了！
一望無際的群山，在她心裡只濃縮成一張地圖，她閉着眼睛也能知道那大大小小的兩千多棵栗子樹、兩百多棵山楂樹、一百多棵棗樹還有四十幾棵核桃樹，分布在哪裡。還有那些零零星星的莊稼、蔬菜。什麼時候該施肥，什麼時候該收穫，就像她家養的雞、鴨，她心裡清楚地很。
一個瘦弱的女人，肩上擔得可是千斤的重擔啊！再沒人跟她一起承擔，再沒人哪怕是給她做一口熱飯。家裡家外都是她一個人，出來進去都是身單影只。
大山裡的房子大都建在北坡根兒上，每到夜裡就伸手不見五指。出去抱柴禾，餵雞、餵鴨，只靠一隻微弱的電筒。在那飄搖的光影里她能感覺到丈夫的氣息，她相信他會陪着她的。
山里人迷信，都怕自殺屈死的人有鬼魂兒，她丈夫死後的那些日子，幾乎沒人敢來她家串門兒。可是她不怕！即使他變成了鬼魂兒，她依然想要他留在自己身邊。
大山里人煙稀少，況且天還這麼早！黑葵葵的山溝，灰濛濛的天，鳥兒都懶得出聲。只有秋兒抗着鋤頭，孤獨地走在通往樹園子的山路上。那些往事猶如昨天一樣清晰。那時他們多幸福，夫唱婦隨！她想老天真是殘忍，為什麼還叫她一個人活着，當孤獨、寂寞的寡婦！
太陽只有一竿子高，她就鋤完了地。照例是七拐八繞地到丈夫的墳上去。這成了習慣，也成了她的寄託。
一路走着，她想，有他的日子哪裡都是快樂，即使累死也不覺得。遠遠的看見他的墳丘，她的心又開始絞痛了。
春天，那山泉的水依然清涼着，仍舊是那幾隻小蝦，抱着去年的果核兒不放。秋兒打開手帕包，把一塊窩頭扔了進去。給小蝦一點兒食物的想法她早就有了，只是記性壞了，回到家就忘了。
昨晚她夢見丈夫蹲在山泉邊餵小蝦，因此半夜起來就把窩頭包好了。那隻藍尾巴的鳥兒又在不遠處——秋兒！秋兒！的鳴叫，因為她餵過它。已經好多次了，像是「燕足紅線」！
它一定也很孤獨，連叫聲都是悽厲的。秋兒在想，它有「孩子」嗎？烏鴉且有反哺之情，它的「孩子」有嗎？
山裡的鳥兒很多，各種各樣！叫聲也很奇特！吱鈕鳥兒「吱鈕兒、吱鈕兒」的叫着。像一副搖晃的空水桶，有點嚇人！那個叫聲清晰——「光棍好苦！光棍好苦！」的鳥兒也連聲地叫着飛過了她的頭頂。秋兒仰頭看了一眼，就沖那鳥兒嘟噥着：「光棍兒好苦？難道他們比寡婦還苦嗎？胡說！」
空曠的山谷擴張着鳥兒的叫聲，使秋兒的心更加寒冷。像身邊的泉水，清凌凌的閃着一絲幽光。
丈夫的墳丘也是孤零零的遠離着祖墳。這裡是亂葬崗子！不遠的地方還有幾座孤墳野冢，始終沒人上墳都有些塌陷了。她不允許丈夫的墳冢變成周圍那樣坍塌、荒蕪的土堆，因此除了壞天氣，她常來這裡陪他。
秋兒又掏出了一個紙包兒，那裡有一些小米是給藍尾巴鳥兒的。她走過去撒在地上，然後坐在丈夫的墳前看着那鳥兒邊吃，邊嘰嘰喳喳地跟她說話！秋兒的心裡又疼痛了。她不知道那鳥兒說了什麼，可她知道它像她一樣孤獨。
臨走的時候，她照例用鋤頭兜了一些新土陪在丈夫的墳上，然後自言自語地說：
「哥！我走了啊！有藍鳥兒和小蝦陪你你應該比我快樂！好好地在這等我吧！」說完她流着淚向山坡上的羊腸小路走去！
院裡院外、房前屋後，連腳印都是她一個人的，只有影子跟隨着她。那鋪小炕也總是燒不熱，她只好用消瘦的身子暖熱被窩！
坡下鄰居家的那條狗會學狼叫，是看電視時學會的。它很「勤奮」，每到夜裡總是嗷、嗷地叫個不停。秋兒緊縮着身子，心就會跟着抖個不停！
眼前是無盡的群山，有狼在叫着追她，丈夫卻在山谷那邊離她很遙遠！她一邊跑。一邊喊他：
「哥！救我！有狼啊！」
丈夫依然影影綽綽地在很遠的地方走着什麼也沒有聽見。她想再叫，忽然想起丈夫已經死了。狼的叫聲很近了，她狠狠心閉上眼睛向懸崖跳去！
一身冷汗！原來又是一場惡夢！坡下的那條狗正在房前屋後的叫着！夜，好漫長、好難熬！
作者簡介
凌雲燕，退休工程師。從2005年開始進行業餘文學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