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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素顏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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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素顏赤子心》中國當代作家石凌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錦衣素顏赤子心

一個神情嫻靜的少女,緩緩走在一套有着三重門的宅院裡。院是典型的四合院,黑檐藍瓦,雕樑畫棟的房子,房後有花園,花園裡種着牡丹、菊花,夏開一茬,秋冬開一茬,四季都能聞着花香。院子裡有四個門,第三重門內住着孩子與女眷。第二重門裡有議事的大廳,住着當家人與年長輩高的。第一重門裡住着夥計、傭人,還有專供賓客住的房子。第四個門很小,開在最裡面,通往草茂林密的溝壑。如果土匪來了,第一重門裡守夜的人大喊一聲,裡面的女人娃娃就順着這小門出去,躲進溝里。少女的母親說,以前他們曾經兩次進溝里躲土匪,自從老三當了軍官,家裡就常常有穿着黃呢軍裝的人出沒,土匪再也沒來騷擾過。那時,院裡的菊花剛剛綻開花蕾,少女沿着花園散步,繡有梅花的緞面素花襖把她的腰身襯得亭亭玉立。她頭上的景泰藍髮簪在午後的陽光下泛着藍盈盈的光澤,耳墜上的珍珠鏈子隨着三寸金蓮輕輕晃動,如弱柳扶風。少女本想到前院父母的房裡聽聽娘的教誨。娘說,眼看就要從一個大家閨秀成為人家的媳婦,該懂的規矩,該學的禮數都得用心記,將來才能不辱門風。她剛剛跨出三重門的門檻,就聽見西廂房傳來搖鈴念經的聲音,又退了回去。二嬸又病了嗎?二嬸是二叔的第三個女人,結婚還不到三年,人已經瘦得剩下個影兒。二嬸說,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常遇見四隻眼的黑貓悄無聲息地看着她,或是拇指大的綠蒼蠅在她頭上嗡嗡,那一定是二叔死去的那兩個女人。因此,家裡隔三差五要請陰陽先生來驅鬼。

這是外婆講得最多的一段往事。故事裡那個少女就是我的老外婆。

你見過那四隻眼的貓嗎?年少時,我不止一次問過外婆。

我要是見了它,我還能活到現在嗎?外婆微微一笑。我定睛細看正在裹腳的外婆,一身打着布丁褪了色的黑衣上露出花白的頭髮。除了這雙三寸金蓮,我無法把眼前這個身體乾癟,手指變形的老婦人與那個穿着綾羅綢緞,戴着景泰藍髮簪,佩着珍珠耳墜的富家少女聯繫起來。也許是外婆編故事哄小孩吧。

直到有一天,我到了出嫁的年齡,母親從箱底拿出一個景泰藍髮簪遞給我說,這是她結婚時外婆給她的一點陪嫁品,有珍珠、銀耳釘……小碗口大的一包,七十年代我家最困難的時候,她把其它東西拿去換錢添補家用了,唯有這景泰藍髮簪留到了現在,母親讓我保存着,將來傳給自己的孩子。外婆有四個女兒,兩個兒子,給其他子女的禮品不會比母親的少。如此看來,外婆說的這一切是真的。母親隨手拿出的還有一綹絲線,真正的蠶絲,即使過了半個世紀,仍然閃爍着奪目的光芒。母親說,那是外婆送給她的,希望她有一天能給孩子們繡花鞋穿。可是,繁忙的農活催着母親,她哪有這樣的閒情,這絲線便一直放到了現在。

我小心地接過母親手裡那沾着幾代人生命氣息的景泰藍髮簪,仔細端詳着,企圖從這名貴的飾品上找到我那辛勞了一輩子,即使到了八十多歲仍然在縫縫補補的老外婆的青春。在交通非常不便的二十世紀初,這枚從北京景泰藍手工作坊里加工而成的工藝品是怎樣抵達我那遠在西北的外婆身邊的?作為這個大家閨秀的後代,我身上還有她的影子嗎?我仔細端詳外婆的照片,又認真地將她與母親與我比較一番,我不得不驚嘆遺傳的秘碼,我們三人不僅外貌、體格極其相似,連性格中外柔內剛的成分也一脈相承。只是,外婆性情中的淑嫻,骨子裡的高貴與大氣到母親再到我,是一點一點地減弱了。在歷經了風霜雨雪的淬鍊以後,我漸漸明白,我們三代人之間的差距不止是年齡、經驗,還有出身。外婆少女時代是在深宅大院裡度過的,母親少女時代正趕上饑饉與「文革」,而我的少年卻伴隨着刻骨的貧困考驗。當然,外婆也經歷了這一切。

外婆十五歲時嫁給了十六歲的外公,送親的隊伍中有四匹高頭大馬,馱着沉甸甸的嫁妝,外婆坐着帶流蘇的轎子。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裡,門當戶對是這門親事成功的主要原因。外公家是距離外婆娘家幾十里外的另一個大戶人家,雖然家底沒外婆娘家殷實,但畢竟有幾百畝土地,七八個長工。與外婆家相比,外公家更像個暴發戶,雖然也有三重門,但沒有花園,外當家是外公的大哥,內當家是外公的母親。他們信奉家從細處有,連炒菜用的豬油,點燈用的清油都要每天從婆婆那裡領。

「滿滿一年,才給每人發一塊布做衣裳。」外婆揉着腫脹的手腕說,布是老粗布,黑色或白色。娃娃早已穿着沒後跟的鞋子跑了,哪有給大人做衣服的?結婚好幾年裡,外婆都穿着從娘家帶來的衣裳。婚後,外婆立即從被父母疼愛的閨女變成了這個大戶人家操持家務的媳婦,沒有人想到她只有十五六歲。她與兩個妯娌輪流做飯、推磨、餵豬。二外婆一輩子不曾生過孩子,對另外兩個妯娌也不相讓,生了孩子坐月子也不得替換。外婆生下她的第三個孩子——我的母親時正是冬月中旬,北風呼嘯,滴水成冰,恰恰輪上她餵那兩頭年關要宰的大肥豬。外婆在炕上只躺了三天,就穿着薄薄的夾襖去餵豬。豬按時長了膘,外婆卻落下了一輩子也沒治好的病根——類風濕。

解放後,外婆繼續生育了她的另外三個孩子。每個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外婆給他們傾注了同樣的愛。生活的巨大變化使她不得不踮着小腳奔跑,下地,拉犁。如果不是當家人在解放前及時賣掉土地,她也少不了作為地主家人挨批鬥。當然,外婆也站過會,不是因為出身問題,是與她的妯娌一起偷隊裡的苜蓿準備充飢時被抓住的。

寫到這裡,我不能不對我的二外婆——外婆的嫂子描述幾句。在我的記憶里,二外婆是個乾脆利落的老人,精瘦的手上青筋畢露,常常站在門口手搭涼蓬向遠處眺望,盼着在外地工作的二姨回家。與外婆不同的是,二外婆愛罵人。正因為這樣,孩子們常常逗二外婆,偷她的針線,引得她破口大罵。她一隻手扶着門沿,一隻手提着一根棗木拐杖,在地上叮叮地敲着,仿佛給她抑揚頓挫的叫罵聲伴奏。二姨是母親的親妹妹,一歲時就過繼給了二外婆,因此也得以受到了比兄妹更多的教育,有了一份工作。外婆坐月子的時候沒少看過這位嫂子的眼色,但說起二外婆總是帶着深深的同情。二外婆有小家碧玉的精明能幹,婚姻卻極其不幸。外婆不止一次向我談起她半夜起來找二外婆的情景。二外婆與二外公一輩子談不攏,年輕的時候,一個嘴硬,一個手狠。二外婆挨了打後常常半夜三更跑出去尋死覓活。有時跑到水井邊,有時跑到崖邊,外婆找見她的時候,她雙腿吊在半空中不肯回去。外婆又勸又拽一次次把她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她活了八十四歲才離開了這個讓她眷念又詛咒過的世界。二外婆晚年走親串門迷失方向後,外婆常常拄着拐杖到莊裡找她的這位老嫂子回家。

我小時去外婆家,自然跟外公、外婆住一起。外婆極愛乾淨,床上的被褥常常散發着皂角味兒、陽光味兒。第二天早上,我在矇矇矓矓中聽見外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睜眼看天窗,外面黑咕隆咚,就又睡着了。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外婆已經把屋子的里里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

外婆六十七歲那年,外公在勞動的路上突然辭世。從此,外婆的口語中就多了一個詞——「老鬼」。她有時會自言自語地向「老鬼」訴說她的孤獨,有時會央求「老鬼」帶她離開這個世界,有時還會向「老鬼」談談孩子們的生活。外公去世二十年了,卻從不曾離開外婆的心窩。成年後,我總是忙於俗務,看望外婆的次數明顯地少了,每次見她,她都少不了對我說,她又夢見「老鬼」了。外公倘若地下有靈,也該知足了。

大姨病逝那年,外婆七十二歲。大姨秉承了外婆的剛毅性格,卻無法克制貧窮與災難對她的無常打擊。雖然她也已經做了奶奶,可她畢竟是外婆的女兒呀。所有的人在這件事上達成一致默契,每當外婆念叨大姨的時候,合起來哄騙她。那些日子,外婆若有所失,她常獨自走出門去向遠處張望,希望她的大女兒能像從前一樣帶着爽爽的笑叫一聲「媽」。這樣過了一些日子,外婆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坐在門檻上邊哭邊說她對大女兒的思念,她早知道大姨去世了,她也知道人們都在哄她。哭過了,外婆又起早貪黑地勞作。小姨夫出事後,我們同樣欺騙了外婆,可是,哪能瞞得過經歷了數次死亡的外婆。過一段時間,她總要提醒仍然健在的兒女互相看望對方。

每年冬天,親人不由得擔心外婆會在某個雪白之夜突然離去,然而,外婆都挺了過來。進入八十三歲,外婆的腰一下子彎成了一張弓再也抬不起來。她曾經無數次摔倒,擦破過皮膚,摔傷過筋骨,可她只在家裡躺上兩天,就下炕了。外婆家的那個沉重的風箱她拉了一輩子,至今仍在拉,院子內外的落葉她清掃了一輩子,至今仍在掃。

今年的這場雪格外大,下的時間又格外長,我的外婆能捱過她的第八十六個冬天嗎?[1]

作者簡介

石凌,原名張惠靈,甘肅靈台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