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洲島上的木棉花(游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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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洲島上的木棉花》是中國當代作家游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長洲島上的木棉花
這是四月,嶺南的曠野早已是成熟豐腴的少婦了,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間,從骨子裡沁出的絲絲媚氣,妖妖冶冶的,誘惑得讓人心裡一陣陣發顫。
和預想的乘着木船、在欸乃的槳聲中搖向對岸的浪漫想法不同,去長洲島的機帆船突突突突地在珠江水面上一上一下地畫着拋物線,濺起的浪花在藍瑩瑩的風中碎成了白色的水霧,濕紗一樣迎面罩來,一片接着一片。於是,眼前直至對岸都籠罩在撲朔迷離之中了。
深藍的江水提示着我們,這一片水域,極深。不斷有綠色的水草、碎萍和紅色的花瓣從眼前急匆匆地一掠而過,探頭,擺尾,蛙泳似的義無反顧朝前奔,是矯健的水手去趕赴歷史的風雲際會吧。
水霧消失,船靠岸。一抬頭,視野里一片木棉樹矗立,花就在那幾乎沒有綠葉的枝幹上如火,燃燒得畢畢剝剝,不時有血紅的花瓣中了子彈一樣,毫無徵兆地離樹,直直地墜落,流星一樣,映紅了長洲島藍汪汪的單調天空,刺得我雙目生疼。
那一片樹,不管不顧地高聳着,霸氣着,塵世仿佛在他們的睥睨下而顯得渺小。
九十多年前那個木棉花開的季節,外號「大炮」的孫中山站在長洲島離珠江邊很近的山頭上,遙望霧靄沉沉的廣州城,躊躇滿志。一個多月後,他任總理的陸軍軍官學校即將開學,這個以培養陸軍中下級基層軍官為目的學校,將把統一廣東、消滅中國各地蝗蟲一樣的軍閥進而武力統一全國的刀把子緊緊攥在自己的手裡。
慘痛的經驗告訴先生,借別人的刀把子去捅別人,被捅的往往是自己。他已被陳炯明、劉震寰、楊希閔甚至廣州商團這些大大小小的刀把子捅得渾身是血,並差點送了命。有自己的隊伍,才有話語權,有絕對忠於自己的隊伍,才有絕對的話語權。中國歷史上層出不窮的大小草莽無不是靠有自己的隊伍才得以縱橫江湖的。可惜,先生有條件有能力做這一點是太遲了,他生命的時鐘已進入了倒計時。倒是蔣介石這個三十多歲的壯年人認識得深刻,一有機會,就拚命抓住刀把子不放,幾年時間至少在形式上完成了先生一生的夙願。
估計先生沒想到的是,這個以培養中下級軍官的學校不久後會出現一大批經天緯地的大人物,並深刻地影響了中國當代歷史的進程。
一個多月後,經過那幅「升官發財,請往他處;貪生怕死,勿入斯門」,橫批是「革命者來」的著名對聯,首批秘密招生的500多名學生進入了這座具有鮮明嶺南特色建築的學校,開始了為期半年多的學習。
此時,木棉花已經凋謝,翠綠的樹葉布滿枝幹,正為下一個輪迴的花開積蓄力量。
孔子在兩千多年前就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對國共兩黨來說,道相同,術不同也不相為謀。這個「道」可以理解為目標,而「術」則可以理解成實現目標的方式、手段、技巧。
老老實實地說,在這所學校,當時國共兩黨雖然都奉國父的三民主義為圭臬,但各自的心裡又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他們都想利用這個平台,爭奪人才,擴大影響,以達到自己政黨的政治目的。從後來的歷史看,他們都成功了,各自都培養了一大批骨灰級的粉絲,而這些粉絲,大都成了兩黨的菁華。國共的一次次爭鬥、對壘、廝殺,直至殺得兩眼通紅,幾乎都是黃埔出身的親兄弟在拚命。
不管是三民主義還是共產主義,國共兩黨的「道」根本相同,那就是把積貧積弱任人宰割的中國建成一個富強民主的國家。
首批入學的學生大都家境富裕,見多識廣,敢於冒險,長于思考,思想活躍,不隨波逐流,不人云亦云,更不甘人後,富有理想和激情。像島上的木棉樹,噌噌噌地一個勁往上長,生怕落在別人的後面。這些水中蛟龍人中龍鳳通過學校非常重視的近二十門政治課的強化「洗腦」, 對中國的現實有了更深的了解,但對於如何改造中國卻有了極大的分歧。今天看來,這些分歧無非就是兩黨精英在探索救國道路上的政見不同而已,也就是「術」的區別。當然,這「術」高下之分還是有的,歷史證明了這一點。只是,當時他們太「年輕」了,理想的木棉花固執地越開越高,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火冒三丈,誰也不想讓誰。
既然「道」相同,而只是「術」有區別,為什麼就不能「謀」呢?
從「黃埔三傑」之一的賀衷寒和因中山艦事件而聞名的李之龍一次著名對掐的背後,可以看出一二。
賀衷寒早年曾在蘇聯考察7個月,目睹了蘇聯社會的種種弊端,特別是政府大肆屠殺地主、資產階級、貴族,讓出身大戶人家的他毛骨悚然。他堅定地認為,蘇俄是一座人間地獄,中國革命不應採用蘇俄的方式進行。這種觀點也是以蔣介石為代表的大多數國民黨高層人士的觀點,他們的背後站着當時中國擁有最多財富的精英階層;而李之龍為代表的共產黨則認為中國必須走蘇俄的路,才能解救勞苦大眾,才能讓國家擺脫屈辱,他們的依靠是中國當時的草根階層。現在看來,治國從來都是依靠精英而非草根。於是,幕後的兩隻手開始操縱自己的代表人物粉墨登場,裂痕漸成鴻溝,埋下了兄弟鬩牆的大悲劇種子。
第一次東征勝利後,由青軍會發起,在梅縣中學廣場開軍民聯歡會,李之龍在台上發表演說,正講得慷慨激昂。賀衷寒帶領孫文主義學會的人,手持短槍,嗷嗷叫衝上台來,幾個人一擠一拐,李之龍被別下台來。賀衷寒發表演說。青軍會的人哪裡服這口氣,很快聚集一群骨幹,也持着槍向台上硬沖,李之龍趁勢搶占了講台,要賀衷寒「滾下台去」。賀衷寒見奇襲得手的講台又得而復失,頓時急了,伸手朝李之龍的臉上「嘭」地就是一拳!李之龍哪肯吃這個啞巴虧,憋足勁一拳又打回去。於是,兩個便在台上扭打起來。會場大亂,兩派槍口對槍口,怒目對怒目。後在梅縣黨部負責人的勸說下,才暫時平息。事後,賀衷寒、李之龍兩人都受到蔣介石的臭罵,並各打五十大板,賀衷寒被 「撤職查辦」,李之龍令「調回黃埔軍校工作」。
兩隻手較上了勁,掰上了腕子。這一掰,就掰了幾十年。最後,兩隻手分出了勝負,可老百姓受盡了痛苦,顛沛流離,哀鴻遍野,大批社會精英殞命於自己兄弟黑洞洞的槍口下。至今,那槍口還散發着邪惡的青煙。
從這個角度說,我們寧願沒有這所世界著名的軍校——陸軍軍官學校或黃埔軍校。
東征烈士墓。清冷、空寂,人跡罕至,蒼勁的陰文仿佛一直缺少心靈的溫度而瘦削至幾乎要從墓碑上逃遁。四月的陽光雖然嫵媚而燦爛,卻也掩蓋不住516尊墓碑長出的無邊無際的陰悒淒涼。一朵朵從高高木棉樹上墜落的紅花沒能穿越九十年的歷史時空,只是漫漶成一個個陌生而抽象的名字。他們的血也只是短暫地閃耀過,而後零落成泥,歸於永恆的寂靜。
沒人知道他們是誰,沒人知道他們為誰而死。
他們又是幸運的,至少,他們沒死在自己親兄弟的槍口下……
傍晚,下雨了,火一樣的木棉花直直地墜落,流星一樣,映紅了長洲島陰暗的天空,刺得我心疼。
作者簡介
游宇,原名胡安同,上世紀六十年代末生於河南固始,固始縣國機勵志學校語文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