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裡看戲(張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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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縫裡看戲》是中國當代作家張杰的散文。
作品欣賞
門縫裡看戲
人生的第一場電影,是在四十五年前的一個夏天。電影的名字叫做《徐九經升官記》,是一場以電影形式拍的一場戲。所以,說是電影也行,說是戲劇也行。
聽村里看過的玩伴說,戲很好看。我問,到底是啥好看,他說不出所以然來,反正就是好看。
我去磨母親,說那場戲很好看,我要去看。
母親在收拾家裡的東西,看我執意要去看,便去褲子兜里摸一摸,又把手拿了出來。順手拿出來的還有褲子的兩個兜底,裡面啥也沒有。我一看沒有了希望,便走了開去。希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悄無聲息地,沒有一點的聲響和顏色。
我決計要自己去創一下試試運氣,於是,便跟着玩伴和他的父親去了。
電影場地的選擇是用了心思的。這是一塊閒雜的空地,很空闊,四周有高高的圍牆。我目測了一下圍牆的高度。即使是踩上凳子,我也不會看到。而且,圍牆四周還有人在不停地巡視,把在圍牆四周的人都呵斥着走開。
場地只有一個門,向北開着。賣票的人,就在門口一邊。門票是用紅色的圓珠筆手寫的。門票大約寬2公分,長5公分,寫在一張有些泛黃的紙上。用的時候,便臨時把紙撕開來。紙面上只有四個字和一個標點,其它的沒有時間,也沒有開票方,更沒有什麼時間啥的。我看清了,這四個字是:票價:一角,在前後兩個字中間有一個冒號。有人來買票,售票的便當場寫一張,然後是一手收錢,一手拿票。門口檢票的用眼掃一下便放人進去。其實,不用看也行,就是幾步的距離。這麼短的距離,是沒有人能有其它想法的。
這張小小的手寫的戲票,成了無數人無法逾越的鴻溝。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已經購票的人,陸續走了進去。我的那個玩伴也跟着父親進去了。場地裡面有音樂響起來了,這是熱場。只要是聲音大就行,沒有其它的要求。把氛圍烘托一下,外面的人經不住誘惑,便買票入了場。
我是沒有錢買票的。七八歲的我,對一角錢是沒有多少概念的。但聽母親說,要趕集的時候,就拿着一角錢去,能買很多的東西回來。那時候,出門都是步行。一般的東西,都是以一分為計量單位的。一角錢的東西,母親能從集市上買回一些東西。如果是菜什麼的,夠一大家子吃一集的。
上小學,我半年的學費是8角。就是8角,家裡有時候也拿不出來,只好先賒着,等着去集市上糶了糧食,再把我欠下的學費還上。那時候,大家基本上也都一樣,都是等米下鍋的樣子,也沒有看出誰家有錢來。
等我上了初中,我才知道一角錢大概相當於今天的多少錢。我有個物理老師,很年輕,剛剛中專畢業。他說,他一個月的工資是29元錢。沒錯,一天不到一塊錢的工資。以今日月工資5000元來計,那時的一角錢相當於現在的17塊錢。看一場電影17塊錢,也不是特別地貴。但對於生計尚未解決的那個時代來說,一角錢便是巨款。
我終於明白了母親的難處。可是看一場戲的想法卻是愈加地強烈,總要想個辦法才好。
於是,我再次去現場勘察。
我終於有了突破,我看到有大人買了票,便領了一個小孩子進去。要檢票口,豎着一根玉米秸稈,大約有一米多的樣子。大人憑票入場,小孩子是要用秸稈量一下的。要是小孩子身高比秸稈高,便被攔了下來。檢票的便要大人去給小孩子買票,於是大人們便有些不情願地去買了票,嘴裡嘟囔着:「看場露天的電影還不讓捎個孩子,真是的,都鑽到錢眼裡去了。」
也有的孩子嘴甜,一聲伯伯叔叔地叫,希望有好心人能夠帶自己進去。可是大人們都帶着孩子,沒有幾個人能夠混進場去。
我有些眼熱,可是也始終沒有這樣的福氣。
終於開始了,檢票的人也入了場,進去鎖了門,去維持秩序去了。於是,我便被剩在了門外。
門外也不錯呀!我發現了新大陸,我發現門上有一條縫。縫隙不大,約摸有一厘米的寬度。有點高,在我的頭頂上。我鉚足了勁踮腳,發現還是夠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不能浪費了,於是,我開始四處地張望,去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
場內傳來了優美的旋律,同時傳來的還有更加優美的唱腔。
「……原以為,此番升官我能做個管官的官,又誰知我這大官頭上還壓着官,侯爺王爺他們官告官,偏要我這小官審大官,他們本是管官的官,我這被管的官兒,怎能管那管官的官,官管官,官被管,管官,官管,官官管管,管管官官!叫我怎做官?」
人生第一次聽豫劇,我竟然為它痴迷了。直到若干年後,我也不清楚當時年幼的自己為什麼會痴迷豫劇,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我成了夾在石頭縫裡一癟官,我若是順從鄭鎮了王爺,做一個昧心官,陰曹地府躲不過閻王和判官。我若是成全了倩娘,做一個良心官,怕的是,剛做了大官我又要罷官!我是升管,是罷官,做清官還是做贓官?做一個良心官,做一個昧心官,升官,罷官;大官,小官;清官、贓官;好官、壞官、官……我勸世人莫做官,莫做官!」
更美的唱詞不時地傳來,我把看戲變成了聽戲,竟也如醉如痴起來。於是,我忘記了去找尋搭腳的東西。
旁邊一個老者,見我一個孩子如此痴迷豫劇,便把我扛了起來,讓我騎在他的肩膀上。天呢,我第一次看見了屏幕上的人物,他們的衣服好看,他們的姿勢好看,他們的衙門好看……就連徐九經要上吊的那棵歪脖子樹也好看。
因為是從門縫裡看的,所以我視野中的人物都是扁平的。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以後大了,才聽到門縫裡看人把人看扁了的說法。雖然扁平,但我還是意興盎然,沉醉其中不能自己。
至於那位老者的面貌,我已經記不起了,只記得他像極了我的父親。我曾經無數次追憶這段經歷,奢望能夠還原這位老者的形象,甚至想,如果可以,我一定要去拜望那位老者。遺憾的理,無論我怎樣努力,最終的歸點還是我的父親。老者與父親,父親與老者,我已經分不開了。
那就都叫父親吧。
若干年後,我又去了一次當年的「戲院」,想追尋兒時的記憶。一切都變了,那地,那人,那情境,一切都變了。兒時的記憶似乎不甘心,便獨自飄蕩在這個「戲院」的上方,俯臨「戲院」,久久地不肯離去。
「……我是升管,是罷官,做清官還是做贓官?做一個良心官,做一個昧心官,升官,罷官;大官,小官;清官、贓官;好官、壞官、官……我勸世人莫做官,莫做官!……」
耳邊又響起了曾經的唱詞。唱詞沒有變,韻律沒有變,可冥冥之中,又感覺是什麼變了。我知道答案,可是我不想說出。
作者簡介
張杰,中學高級教師,從教30餘年,牢記「立德樹人」的理念,自覺把理論學習貫徹落實在工作中。多年擔任高中語文學科組長,協調同事做好教學常規的落實工作。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