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在時間深處的私人詞典(下)(凌代瓊)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閃爍在時間深處的私人詞典(下)》是中國當代作家凌代瓊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閃爍在時間深處的私人詞典(下)
長夜過後是黎明。當山嵐之氣與新的太陽冉冉升起,東方紅,太陽升的曲調飄然而來,時空顛倒的意識里就傳來女播音員的聲音,金口嶺礦廣播站,現在播放配樂詩朗誦《礦山的女人們》。廣播的聲音里,眼睛裡的景物在拉近,時代背景里陡生新鮮的古銅色的礦工們,聚集在高音喇叭下,聽着陽光里的聲音,在一種情境的狀態里,觸景生情地感覺着自家的女人。
「廣播站」,這個連接我生命的新詞,就在朝暉中誕生了。透過身體的感知,重新抖落這公共暗示與私人暗示之間的舊詞,是因為這詞就鏈接着那個時代的圖像,情感和創造元素,都因那廣播線連接着,內在心理狀態,也都銜生在這事物之中。
有記憶的地方就有創造。我從電大畢業調到礦宣傳部當宣傳幹事,總是有人提意見,說廣播站內容單調,缺乏活力,一天早、中、晚三次播音,自辦的節目最多10分鐘,還是乾巴巴的新聞稿。凌幹事,就不能改革嗎?剛到宣傳部的我,被說得一頭霧水。宣傳部就是宣傳黨的方針政策,起上傳下達的任務,還有什麼活潑之說。我不懂,也不理會。
常思短議,將學來的知識滿腔熱情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三個月拚命的工作,下礦井、走基層,跑現場,人在精神與體力都透支的情況下,對外只發出10幾篇稿,而廣播站也就如前慣性地播放。
相由心生的呆狀,被媽媽發現,我說出了苦衷。媽媽笑了,一個木頭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人身上能打幾顆釘?一個人打水都不混,怎麼能逮到「魚」,要發動群眾。聽了媽媽的話,我似乎開竅起來。對呀!改獨唱為大合唱,讓全礦的通訊員都動起來,響起來,聲勢不就大了。問題也就解決了。
我就先從對外宣傳開始,並與通訊員們交上朋友。將一批文學青年與寫作能力相對較強的基礎通訊員組織起來,重新確定報道新任務。然後,又在這些人里選出文學基礎較好的,組建《銅草》文學創作小組。我先到區隊給通訊員辦新聞學習班,將我剛學到的新聞知識與理論,分享給基礎通訊員,然後再將優秀通訊員送出去。銅陵日報辦通訊員學習班,我做通了基礎書記的思想工作,一次就送去8名骨幹。一連串的舉動,使對外宣傳情況大有改觀,一千多人的小礦,一下子躍上,全系統對外宣傳的第三。
可那固定時空廣播站里的聲音還依舊,早、中、晚三套馬車般播音慣性沒改。我就又從自身做起,將自己內在的聲音牽引出來,將我的朗誦與詩歌分享給廣大的礦工兄弟們,投石問路般做成了,上面的配樂詩朗誦。
詞語在它本身沒有一點意義,只有體驗到有意義,它才不是存在的零件。廣播站新詞的出現,使宣傳部熱鬧起來。感覺到快樂的礦工們在激動的情緒作用着,藉助着熱情,邀請我去喝酒去。這物質化的語境中,傳播出的正能量的熱情,越過他們的身體,溫暖着我,也使我聞到了一種人性的芳香。
愉悅身心的文化信仰,讓人領略生活的美好。感受文化的魅力,為什麼不能從愉悅展開。我與團委聯繫,將廣播站的每周一次播音交給他們,團委的青年播音小組正沒有陣地。一拍即合的行為,一改傳統,《青年之聲》《文學與欣賞》《說說身邊事》《天天快報》《新年第一天》等等新欄目,使過去的廣播站,發生了大的變化。聽礦里的廣播,成了礦工們的自覺愛好。一次一名基層通訊員專門到宣傳部找我,說他們那裡離礦區遠,這幾天都沒有聽到礦里的廣播聲音了,都快成瞎子了。沒有那麼誇張吧!馬上查線,野外也就三公里,我保證明天你們就能聽到礦部的聲音。
稿件的數量上去了,質量也要跟上。精神的源頭在心靈,我的思想在具象與抽象之間進進出出,最後還是人性的光芒,照亮了我。以激勵的方法,激發個人的積極性。分兩個層次,對外獎勵與對內表揚的方法,大造輿論,讓人人肩上有重量,激發每個人的潛在能力。如對外,設置了一個明確的目標,一年沒有在省級以上稿的人,過年主動請客。這樣的飯,只是吃過兩次,以後也就再也沒有吃到了。你想,請客者就甘心落後,他想一切辦法也要上稿。總是請客,不說臉面往哪裡放,就是別人問起,也不好回答。
沒有人請客了,可激勵與自覺的精神開啟,加之與生俱來的力量與人力資源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發揮着作用,使通訊員走得很遠。《銅陵有色報》出了金口嶺礦文學專版,地方、省到《中國有色報》都頻頻出現我們的報道,使一批人脫穎而出。本市通訊一等獎,報告文學一等獎,詩歌、散文等獎項,本小組成員都有人拿回,在讀書熱潮中,《銅草》文學小組,還得到了全省總工會的表彰。後來這小組成員,一人成了水鄉攝影師,另有三人成了出書立傳的人物。一時間,銅草文學小組的名聲在全市文學圈傳開,骨幹成員都成了有名之人。
兩個讀書小組交相輝映,內外宣傳兩花齊放。我在市里開宣傳會議,再沒有人說我們金口嶺廣播「蛋」了,天氣預報的新聞玩笑,也再也與我們金口嶺廣播站不沾邊了。相反,我們宣傳的人物還在大眾場合亮相。
思想是行動的先導,存在決定意識。廣播的播音也隨生產、形式的發展而變化,職代會期間廣播時間擴大到5次,保留每天的新聞節目外,也將自辦的文學與青年之聲節目,擴展到每周二次。更有特別的礦山之聲,會突然在下半夜響起。那年江南暴雨連連,深夜礦尾砂壩告急。暴雨傾盆,礦廣播站女播音員的聲音,還是穿過了雨聲,傳到了部分醒着的職工耳中。這些醒着的人員聽到廣播後,立即開赴現場搶險。天亮之後,又播緊急通知與搶險情況通報,通過廣播礦里的各路人員,源源不斷地跟進,通訊員與我在現場與廣播站之間奔波,不斷地播發現場報道,全礦總動員,終於保住了尾砂壩,沒有造成尾砂壩下面的農田與村莊被淹。
廣播是有力量也有色彩的。一次我到市宣傳部送稿,無意中看到學生們在街上喊着口號遊行。起先,我並沒有在意,當一群學生走到我的面前,我看清楚這些同學每人頭上都帶着紅色的頭條布,上面寫着「黨 請向我開槍」。這字刺眼地讀在口上,我的心裡一顫,在問自己,這是發生了什麼?第二天上班,就不斷有各種傳聞,昨天晚上下大暴雨,學生們就坐在市政府門前不散。有父母、兄弟、姐妹送吃與雨具的都不要,上班在大客車上看到學生們還坐在那裡。
一會又人到宣傳部說,要上街聲援學生,橫幅都做好了,勸我也一道去。我當場表態,不能去。這名骨幹通訊員聲音大起來,說別的廠礦都上街了,為什麼我們不能去?我立馬反應過來。將正在錄音的評論之中的話大聲說出來,工人不做工,農民不種田,礦工不下井,你說社會成什麼?工人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最好的表態與聲援。你今天要去,我就與你單位通報,後果你知道。話就說到這裡,現在礦廣播站已開始播最新評論,請你聽完廣播評論後,再做決定。
又是一個星期後的晚上,這名骨幹通訊員跑到我家,準備給我下跪行大禮,被我拉住。激動地說,你救了我,不然,我政治生命就完了。反問我,你怎麼就知道上街不對呢?時過境遷還壓低聲音對我講,那天還有十幾個青年職工,走出礦大門,聽到礦廣播站評論後,將上街的橫幅藏起來,人悄悄地溜回崗位上班去了。不說這些了,追查都沒事就好。一點政治敏感與新聞敏感都沒有,宣傳工作是做不好的。後來,這位骨幹通訊員當了基礎工會副主席。而我在100多位的宣傳幹部考試中,以政治可靠,成績優異,步入到上一級宣傳部的新崗位中了。
筆記與文摘卡
讀書的覺知與文字的關聯,是此在與彼在通過意識的情緒而展開的。在讀書中為加深領會,往往還加一些抄寫。讓那些吸收了自我意識的言詞,攜帶着私人的信息,在身體裡含香的生長。讀書過程中的勾連與抄寫就如橋一般,使原本不通的兩種思緒,在一種理解里變通為一體。在上世紀中華讀書熱潮時代,我讀書的此在與彼在狀態的展開,就是在一邊讀,一邊抄寫、摘錄書中經典詞句的敞亮行為中進行的。
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人們的思想隨之活躍起來。那時,整個中國可說是一個放射性的讀書大書場。朋友們相聚,大多談論的多是文學話題。廣播裡聽着盧新華的《傷痕》劉心武的小說《班主任》《愛情的位置》《夜幕下的哈爾濱》等小說。連蔣子龍《喬廠長上任記》發表之後,除很多報紙都轉載之外,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和報紙摘要》(類似現在的《新聞聯播》)都作了長篇報道。人們的精神聯結都在解放思想的大層面上,激情的契合,人文氣場的蒸蒸日上,大有文藝復興的感覺。
讀書,能及時讀到新書的熱情,促使我一個星期至少要跑新華書店3到4次。現在還站在書櫥顯要位置,時常用歷史審視的眼光看着我,並伴隨我思考,又以他們濃厚的個人氣息薰染着我,走入我筆記與文摘卡里的《莎士比亞全集》《博爾赫斯全集》《外國現代派作品選》《歐美十大現代派詩選》《聶魯達詩選》等書,就是那時興奮時期買來的。至今我還記得,為了能買到一套197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的全套《紅樓夢》,我與哥天一亮就起床。趕到新華書店,看到那場景,還是傻眼了。在我們的前面,人排隊已彎了兩道。我們排了2個多小時,才如獲至寶的買到了《紅樓夢》。與許多讀者一樣,拿到書,就坐在新華書店的台階上,翻看起來。那時,幾乎將微薄的工資都投入到買書之中。自我還沾沾自喜有「書味在胸中,甘於飲陳酒」之感。
受大環境與家族文化的薰陶的影響,人又被時尚審美的風裹挾,我也狂熱地熱愛着詩歌。那時,哥已參加第4屆《詩刊》青春詩會。我也將現代派的一些資源挪用過來,發表了幾首小詩。每期的《詩刊》《詩歌報》《人民文學》《小說月報》必看。有時,目光觸碰到精彩的句子,就有停不下來的快感。當時,那些敘述與表達,應合了我對詩歌、散文的暗自期待,讓我渾身都有了一種莫名的悸動。可雖然舒婷的《致橡樹》,海子的《九月》顧城、北島、于堅、韓東、翟永明、葉延濱、王家新等詩人的名字掛在嘴上,自己創作起來,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其實,就我當時所處的文學地理位置是邊遠化的,用文學話來講,那是在底層眺望文學,感到上面的光亮很大,可自己實際就是在一種井底之中。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上通於道德,下止於禮義。思想剛剛解放而又饑渴的我們,四處尋找精神糧食。每讀到像《紅樓夢》這樣的一本好書,就像爬了一小級人生的小階梯一樣高興。並且在回味中,將書里的經典詩句都抄錄下來。我就是這般,一邊讀,一邊抄,一邊與書中的人物談心。每讀到一本新書,就像交到新朋友一樣高興。
我一邊讀一邊抄與摘,感到有什麼還自己寫,當我把習作給我的大學寫作老師謝采筏(已故)看,老師直言不諱,我問你,剪報多少,抄錄幾本詩集?記了幾本讀書筆記?做了多少文摘卡?如果都沒有,回去補課。功課做好了,詩自然就寫好了。還記得我寫作課的話嗎?先有眼中竹,到心中竹,再到筆下竹。讀十遍,不如寫一遍。在家交流,哥也說過,讀書要會讀,能把一本厚書讀薄,最後讀成一張紙,就成了。
為提升自我,我買回幾本32開的筆記本,分別作為工作、生活筆記與讀書、創造筆記,也從南京外文書店買回500份空白文摘卡,按老師的要求,一邊讀,一邊抄錄起來。平時看書學習,把書籍、報刊中的自己喜歡的詞語、語句、公式、規律等等有選擇的摘錄在卡片上,就成了我的文摘卡。
最初,我是一邊讀一邊在書上畫橫線,然後再將這些文字摘錄下來,也還沿襲着閒散翻閱的習慣。後來是讀一本書,記錄一本,報刊雜誌上的當場就抄。文摘卡右上方寫上文學、歷史、哲學、地理、音樂、詩歌、美術、自然、佛教等,文摘卡多起來,就將這些分過大類的卡,用線從兩個孔里穿起來。
那時沒有電視、沒有手機,更不要說什麼遊戲了。讀書時代,不像現在人一紮堆,不是打牌就是喝酒,或玩手機、遊戲。那時只要人聚在一起,第一句話就問,你新讀了什麼書,有新的好看的書嗎?同學、朋友都在一種渴望的神奇中,等待着你的回答。相互借書,談讀書體會,成為一種時髦。當時《第三次浪潮》與《日瓦戈醫生》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大多成了酒過三巡的熱議。西方的黑格爾、薩特、尼采、弗洛伊德等人的作品,是大熱門。我的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李澤厚的《美的路程》,就是那時托人從大學買來的。我記得一次文友聚會,我講《聖經》里的故事,聽的人都瞪大着眼睛問,哪有這書?我壓低聲音說,一老先生那借的,他是教徒。我也只是看了幾個晚上。筆記有嗎?我不敢說有,只是搖搖頭,時間來不及。
書越讀越多,也越讀越雜,文摘卡也就越積越多。我的思維空間與自我的藝術空間也在讀書中漸漸拓展。筆記、文摘卡里的文字,也就自然構成了我時間秩序與情感里的表達。像「黑夜給了我一雙明亮眼睛,我用它來尋找光明。」「面朝大海,心暖花開。」「自私是人類的最大詛咒」「生活最沉重的負擔不是工作,而是無聊。」「生命是一朵花,愛情是花蜜。」「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無則彼無,此滅故彼滅」「我思,故我在」。「.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等等。書中的一些警句、也都記在了心頭。那些激活我板結思維書里的話,又成了我生活與讀書新的「精神聯結」方式。
今天當這些引發出對自己精神歷程反思的私人詞典,沿着激活的記憶活閃在我眼前,雖然已失去了當年的色彩,但我還能感覺到詞典里的人物與情節。就是在時間的間距幾近消失的感覺里,就有這詞典的暗示,我也能察覺出當時的情景。每寫完文摘卡後,我就寫讀書筆記。讓個人的隱秘存在,與古今中外的名人們談心。
由於人體的共性,中外作家作品裡的文字,我感覺有一些特殊的功能,仿佛突然間就把我內心一些隱秘喚醒。我驚嘆文字神奇的同時,又將這些伴有我體溫的文字,請進我的日記。我在筆記中這樣寫道: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讓我知道人物情緒與事件本身有種間離效果,讀肖洛霍夫《靜靜的頓河》生活有現實與虛構兩部分內容。但要同時享受兩個世界,就要將虛構從現實中擠軋出來。
轉換閱讀與抄寫,煥發出自己所期待的文字,心有敬畏地閱讀與抄寫,使隱藏在生活深處的東西,也漸漸被引領出來。成為我日記中獨特的感受。沿着書為路標的文字路走,人生的路徑越走越敞亮。
當時,我準備用十年時間,作為文學的積累時期。以一年兩本生活日記,半年一本創作筆記,以文為伴地度過獨孤與寂寞,然後再開始破譯密碼般地落筆開始寫作。
時間翻譯着我的心態,日月記載着我的行為。5到6年的時間,我的精神儲蓄多起來。詞典鏈接的書集裡的生活,也有的浸入我現在生活,擴大着我的視野。人在溝通中許多東西被解放了,精神也超越從前。又隨着新詞典的引領,筆記與文摘卡都多的互相串門起來。我祈望的心智在這些文字的折光里,也更加明亮起來。再試驗在日記本里寫詩,隱隱感覺到昨天的淺薄,好像轉變的敦厚些,樸實在增多,花俏的東西在減少。有時候,文字里蝴蝶忽高忽低,忽遠忽近的感覺也有了。到這時,我的筆記與文摘卡就不是以小數計算了。具體的數字再說也就俗套了,也沒有什麼審美與文學意義了。
隨思維的煙霧從文字間飄起,遙望着那如延安窯洞裡閃爍的燈光,迴響着記憶里喜羊羊的音樂,幻感着菜園裡的喜色,聽着昨天的廣播,讀着發黃的文字卡,那意識里的山山水水,那些細碎里的溫暖與綿長,仿佛離自己已好遠好遠。
文字是聲音的痕跡,生命是時間性存在。我的文字就是時間與空間在當下的痕跡,人就在這文字中活動。我花大氣力追索這些時間與空間留下的痕跡,捕捉那時人的姿態,從此在的現身,將隱蔽在身體記憶里的東西尋找出來,避開表象的空間,在場地展開陳述,就是為今天開放狀態的自己,不要與昨天脫節。懂得生存的價值,在上帝已死的今天,追問詩意的棲居、生活,應該是什麼樣子。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對我而言,就是為了忘卻的紀念。[1]
作者簡介
凌代瓊,安徽銅陵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多次獲全國各類散文獎。發表各類文學作品100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