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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元宵夜(何方)

難忘元宵夜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難忘元宵夜》中國當代作家何方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難忘元宵夜

童年時光是令人神往的。那個座落在黃土高原馬頭山脈東麓的小村莊,榆樹茂盛、楊樹挺撥,舊窯土房掩映在綠蔭之下。背后土丘叢叢,溝壑縱橫;懷前河道彎彎,溪流淙淙。這其中演繹了多少有趣的事兒,都珍藏在我記憶的深處。

不必說夏綠冬白的美好風光,也不必說春種秋收的勞動景象,單是逢年過節鄉親們面綻笑容舉行的各種喜慶活動,就在我記憶的長河裡泛起朵朵浪花。

讓時光返回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雖然家鄉遭受了三年的自然災害、鄉親們衣食不足。可他們熱愛生活,辦任何活動都全身心投入。無論是迎神祈雨籌資請戲班子來村助興,或者排練節目上台演出又或過罷春節鬧秧歌,組織者精心安排,表演者集中精力,觀眾們全神貫注。整個村子籠罩在喜慶之中。

記得那年元宵節,太陽剛落山,家家點亮門前的紅燈籠。沒等我吃完菜餡餃子,鑼鼓就響起來。大伙兒忙着在家裡裝扮好,走上街頭。

大街上鑼鼓喧天,人山人海。三公子身穿綠緞粉花袍,頭戴秀才帽,還搽了兩個紅臉蛋,手搖羽扇,踱着方步走在前面,他是秧歌隊的大總管。二小子頭頂樹着小辮子,滿臉抹了鍋底黑,白灰畫了眼屎濃帶(鼻涕),翻穿老羊皮襖,肩掛串鈴,手舉雞毛撣子,在三公子後面蹦跳。大姑娘小媳婦穿紅掛綠,油頭粉面,駕着裝飾華麗的車船燈。

拉花的大姐頭髮奓起,額頭火罐印、嘴角紫痣呈;雙耳掛辣椒,頭上戴花紅。手舞苕帚,扭扭捏捏。划船的艄公頭戴高聳的氈帽,寬帶束腰,長袍齊腳,俯首甩須,舞動船槳。前竄後退,飄忽飛躍,還不時和拉花的大姐調情。推車的漢子押船的婆娘在後面眉來眼去,賣弄風騷。秧歌隊緊隨其後:家家一折戲;戶戶有故事。他們邊扭邊表演,憨勁十足、醜態百出。全村人團團圍定,三五成群,品頭論足,笑語朗朗。

秧歌隊走街串巷,把祝福送進千家萬戶。遇到巷窄院淺容不下大隊人馬時,就化整為零。小分隊進院點把火敲打一陣,也讓鄉親們樂得合不攏嘴,糕花花油果果端出一大堆。到了大街平展處,十幾戶人家門前同時點起旺火,燃放炮竹。烈焰沖雲天,似條條火龍。炮聲震長空,如滾滾春雷。秧歌隊擺開陣勢鬧騰起來。這時文武場閃到兩邊,三公子手搖羽扇邊扭邊唱前面帶頭。「打起鑼來敲起鼓,大夥扭起秧歌舞。」頓時,鑼鼓喧天,嗩吶齊鳴。

拉花的大姐、開船的艄公使出吃奶的勁氣,他們齜牙咧嘴,斜眼歪鼻,揮舞笤帚,搖動船槳,肢體三擰彎,屁股左右甩,腳底生旋風,雙腿舞翩躚。車燈秀球飄悠,平穩穿梭;船燈左衝右突,魚貫而行。 忽然人群騷動,燈光閃耀,只見一乘大轎閃亮登場。大家驚奇不已,屏息觀看:大轎頂部宮燈閃爍,光芒萬丈,四角龍飛鳳舞。龍吐明珠,晶瑩剔透;鳳銜纓絲,五彩繽紛。檐下雕花繪鳥,餾金飾銀。窗簾挑起,帷幔飄動。裡邊光彩奪目,富麗堂皇。悅音脈脈,情語綿綿。攬家招徠客官、富豪組合碰和、歌女扶琴吟唱、彩娥甩帶漫舞……各種聲響,應有盡有。原來是一班「耍錢會」。

演員個個眉清目秀,身手不凡。五個人踩着麥穗步子,穩悠悠地架着車與秧歌隊融為一體。同時摸牌說笑,擠眉弄眼;毛叨狗戲,目送秋波。嘻笑聲、打鬧聲、小姐賣弄風騷聲、公子豪賭下注聲,不絕於耳。讓人感到置身高級賭館,兩眼發直,渾身酥軟。真想進去打幾圈麻將,過一把賭癮。二小子圍着轉個不停,不時伸進頭戲弄舞女亦或伸手與闊太太討要零錢。

秧歌隊跟在最後面,盡情扭動,用心表演。他們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白旦喊黑旦,陰陽怪氣;張生戲鶯鶯,使盡風騷;白蛇戀許仙,纏纏綿綿;唐僧斥潑猴,跟頭不斷;楞女人偷情;撫乳摸肚。小媳婦騎在公公脖子上,還不時探下手捋鬍鬚呢!現代戲也出現在隊伍里:李玉和高舉紅燈,光芒四射;白毛女怒打黃世仁,聲嘶力竭;楊子榮刀壓座三雕,威風凜凜;阿慶嫂智斗胡傳魁、招招驚人;老倆口學毛選,專心認真……各種表演混雜一起,雅俗共賞,老少皆宜。

鄉親們專心觀看,目不轉睛,拍手稱快,讚不絕口。正當大夥扭得酣暢時,鑼鼓突然停下,笙管絲弦奏響,演唱開始了。

三公子站在當場開了腔。「正月十五鬧元宵,男女老少興致高。只舞不唱難熱鬧,二小子上場打頭炮。」鈴聲響起,二小子歪着頭蹦過來,喜皮笑臉,抓耳撓腮,捏着嗓子唱起來:「叫我唱來我不會,憋得眼裡流濃帶,眼流濃帶嘴流淚,你看奇怪不奇怪。真奇怪真奇怪,我把秧歌往下傳,這個秧歌叫誰來,八十歲的爺爺替我來。」

這時從秧歌隊中鑽出一個彎腰傾胯白須飄飄的老人,他揉揉眼睛,張開沒牙的嘴巴,從嗓子眼發岀搥老鼓皮般聲音:「東貨郎東,西貨郎西,從東來了一個買賣人。買賣人擔得甚?紅面鞋、紫面鞋,好媳婦穿紅鞋,圪蹬蹬站在我眼跟前。」沒等落音,就貓着腰咳嗽起來。正好老漢剛娶進門的兒媳婦穿着婚裝出來看熱鬧,羞得滿臉痛紅,雙手抱頭拔腿就跑,不料腳下一絆,一個跟頭滾到路邊。逗得全場人朗聲大笑,前仰後合。

三公子見好就收,甩開腔又唱起來。「大家唱得都挺棒,整個小段怎麼樣?這個秧歌叫誰來?坐車船的媳婦唱起來。」笛子胡琴奏起,媳婦們齊聲唱道:「午時出城東,河灣里去散心,猛然見姑娘回頭看呀,船在水上行。……柳得柳葉眉,杏的杏殼眼,那嘴唇不紅胭脂點,官粉蓋滿臉。」

唱聲剛落,三公子竟喊上了,「媳婦們唱得多好聽,小伙子敢不敢來回應?」年輕人喊聲震天,「奶氣嫩聲音,好聽不中用!一、二,」他們吼着唱起來,「一們更子哩跳過粉白牆,手托扶窗欞往裡細端相,姊妹二人燈台前坐,這就是二姊妹繡鴛鴦。……」

秧歌隊裡的姑娘們接茬了。她們雙手捏着甩到胸前的大辮子,站在旺火邊,象一株秋天裡熟透的紅高梁。面色桃紅,兩眼含情,開啟朱唇,帶着葷味的《送情郎》順口流出,「哥哥你莫要忙,哥哥你莫要慌,小心錯穿了小妹妹衣裳。小妹妹的衣裳紅花綠腕袖,哥的衣裳馬蹄袖子長。……送情郎只送到大門南,從南邊來了一擔香水梨,我有心掏銀子把梨稱,實想起熱身身兒吃不得冷東西。……細皮嫩肉舍不下你……露水地夫妻兩分離!」歌聲柔情似水,鈎魂攝魄。年輕後生聽了渾身酥麻,站立不安,在原地喘着粗氣,想自己的心上人去了。

三公子正要開口,一夥老頭老娘們湧上場,不管樂器怎麼奏,一個個張開豁牙露氣的癟嘴巴,聲音雖然與樂器不協調,可唱詞句句打動人們的心。「當長工來上工才把第一聲,先擔水後墊圈又把水來稱,清水水擔了三擔整,這就是當長工戴上新套纓。當長工來上工才把第二聲,我二人進草房天氣又寒冷,我擩草凍得腳手疼,那夥計丟頭磕睡帶着股洋煙癮……」歌聲淒涼,唱的人如泣如訴,眼淚奪眶而出。聽的人如痴如醉,仿佛又回到舊社會:亂屋破土窯,寒風冷雨狂。勞累一整年,租子仍缺糧。土炕無蓆子、枕頭流皮子、大煙抽上癮、老婆賣出門、孩子隨人姓、死了無人問……場面頓時冷靜下來。

三公子氣極了:這幫老不死的,娶媳婦吹上苦令調——盡晦氣。多熱鬧的場面讓他們一唱成了死水坑。儘管憶苦思甜是好事情,讓大家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可也不能大十五引得鄉親們不高興。馬上抬高嗓門唱起來。「觀眾千萬別走神,唱罷段子開整本。先來一個《拜大年》,《討吃子拾金》最後跟。」

音樂聲驟起,場子中間閃出一隊青年男女,他(她)們扇着扇子邊舞邊唱,「過罷大年頭一天,我給我連成哥哥來拜年,一進門把腰彎,左手拉右手攙,那是依吆咳——咱姊妹二人拜的是什麼年……」唱罷,掌聲雷動,場子又恢復了原樣。小戲一出接一出:《掛紅燈》、《五歌放羊》、《牧牛》……

最後《討吃子拾金》鳴鑼開場。劇情大扺如此:一對討飯的夫妻在行路時撿到一個金元寶,欣喜若狂。適逢一座廟宇,夫妻進去燒香拜佛,以表謝意。可起來後,怎麼也找不到金元寶了。於是討飯夫妻由喜轉怒,指着佛像破口大罵,越罵越氣,動起手腳,最後把佛像拽倒,騎上去蹲了三蹲。氣消了,妻子發現金元寶竟在她袖筒里。皆大歡喜,就是蹲壞了泥塑

那時,村里十人九瘦,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七十三歲的胖老頭,可人家還有點出羞,不願意登台。三公子好說歹說,答應演出後賞一盒「太陽」煙,才扭捏着來了。二小子馬上給他剃光頭髮,塗了油彩,扶到供桌上。只見他雙手合掌,眼晴圓睜,身披袈裟,肩挎捻珠,乍看上去還真像那麼一回事。當他「轟隆」一聲從供桌上被拉下來時,已跌的夠嗆。戲裝到這份上,唱戲的婆子還真的動了感情,騎在老漢身上一屁股狠狠蹲下去,老漢「啊——」一聲就沒了氣。

這一下全場炸了營,鬧玩藝鬧出人命。大家圍着老漢轉圈子,不知如何是好。還是三公子沉着冷靜,忙背起滿臉土灰有出氣沒入氣的老漢,一溜風跑向大隊衛生室,找「赤腳」醫生求命去。

大家一看場子亂了,焦急起來,一涌而上,全部出了台。整個場子沒有了戲台,分不清觀眾演員。張嘴唱的就是演員,睜眼看的就是觀眾。常言說: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傻子動起來,比瘋子更有勁。叫聲古怪、唱聲沒調,他們全身心投入到表演中。邊舞邊鬧,把鑼鼓扔到半空;讓嗩吶身首分離。從二小手裡搶了雞毛撣,從花大姐手裡奪過笤帚,綰袖子抹胳膊雙手亂抓,踢飛腳跳高高越鬧越凶。好多人圍着「耍錢會」都要進去試試,與保安員吵成一團,又推又搡,發生了肢體接觸……整個場子沸騰了。

三公子安頓好病人,已經是後半夜了。他吼啞了嗓子搥破鼓皮才控制住局面,帶着秧歌隊又開始轉巷入戶。直鬧到二日天明,太陽岀山。

一幌五十多年過去了,可村里鬧元宵的壯觀場面經常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感概萬分。我的家鄉深居大山,民風純樸。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一家遇難,全村幫扶;一戶有喜,人人歡樂。他們之所以不圖名利甚至癟着肚子卻充滿激情投入到鬧秧歌中,是因為有一顆對生活直著熱愛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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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何方,原名宋福恆,內蒙古涼城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