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游淶灘醉朦朧(楊亦軍)
作品欣賞
雨游淶灘醉朦朧
之前不曾聽說過合川的淶灘，到了淶灘又不曾想到此時節這古鎮竟是「雨」的世界，停留兩日，飄飄灑灑的暮春之雨，一直伴我，又送走我，卻來不及迎我。迎我的是，如秋日般明麗的暮色，遠離塵囂的恬靜和安詳：寬闊的街道，兩旁新建的仿古民居，青瓦白牆赤柱；百十來米外高聳的城門，褐石敦厚、城柱斑駁、燈籠艷紅；街上孩童嬉戲，街角大媽舞蹈，街邊鄰里三倆聚集閒聊……久遠與眼前，渾厚與淡雅，閒適與嬉鬧，夢中似曾相見的世外桃源竟在眼前！
欲獨享淶灘古鎮夜的寧靜，又不舍淶灘人夜的閒情，到旅舍放下行李即逛鎮去。拍拍走走，巧遇「小壽星」，熱鬧賀喜，路人駐足，主客皆樂，按動鏡頭，咔嚓咔嚓閃過，余意未盡時辰卻悄然溜走；又轉轉拍拍，街靜人稀，玩童迷藏，居家人聊家常，古鎮牧歌低彈輕吟，悅耳心醉，至夜深而歸，疲憊不堪，倒頭酣睡。夜半，雨聲大作，擾我夢醒，又撫我入夢，「滴答滴答」由近而遠……朦朧中正朝着兒時的學校走去，熟悉的兒歌縈繞耳畔：「太陽當頭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上好，你為什麼背着小書包？』……」夢乎亦非夢。原來一大早近旁淶灘小學的鈴聲就將我喚醒，朦朧中起身，又為這「朦朧」忙乎。此刻立於淶灘小學門旁，頭頂春雨飄灑而非朝陽，手托相機而非肩挎書包蹦跳。那飄飄灑灑的雨水如銀線穿梭，早將校門前孩童的歡快、父母的牽手、祖輩的呵護，與我遠去的童年，編織成一片。可惜兒時「春雨」記憶難覓，但童年萌芽的讀書嗜好，求知慾望，非春雨而勝似春雨，「潤物」之聲，悄然伴我引我，直至而今；慨嘆兒時「毒日」當頂，但謂「日」卻如「雨」，烈日下，爬坡割草，翻牆撿柴，跳坎撒歡，下河游泳……艱辛和童趣，連根並蒂，云云種種，育我性情，潤我心田。
等不及從童年「返回」，暮春之雨瞬間嘩嘩大作，急登「城樓」——廊坊避雨去。登高遠望，煙雨鎖鎮，忽如置身雨霧之海，沒有了南北，辨不了東西，惟有雨中閃爍的五顏，飄逸的六色，繽紛撩眼，又素雅明目，幻化為神奇的魔方，指尖一溜，紅黃藍綠青橙紫，色塊分隔，又斑斕混融，隱約中，漁舟唱曉，農人匆匆，小販忙碌，古鎮人腳步不停。鄉土之氣愈聚愈濃，漸而飄至數十年前那熟悉的鄉間地頭：赤日炎炎，汗滴如雨，六月收麥，七月打穀，八月送糧；春雨水嘩嘩，寒氣料峭，三月耙田，四月栽秧，五月薅苗。好似童年當頂的「毒日」在這裡延續，雖稚嫩消退，歲月磨礪，理性見長，卻無法顧及時日的艱辛，剩下的只有青春的迷茫；又像童年難覓的「春雨」在這裡不停飄灑，作物飽和，禾苗茁壯，唯獨怏怏然吝嗇賜予我。靈之欲求幾近饑渴，仰天而問，「蒼茫大地，誰能主我沉浮？」幸而枯竭之靈乃有幼年嗜好自釀「雨露」，幸而青春沙漠乃有童年之「日」催生綠洲而自掀春風——勞作困苦，田間地頭任隨思緒徜徉；酷暑嚴寒，夜伴油燈照樣埋頭沉醉書香。求雨不得能自釀，無日之時心亮堂，天闊地廣，困苦危難，驀然回首，「自我」尤在！
於雨霧之海繼續漂游，出廊坊，穿街巷，沐雨水，嘗雨滴，身影隱於街巷，步尋通於幽處，竟至二佛寺。寺內，不聞晨鐘，則有木魚輕敲；不見青燈，卻有紅燭通亮，居士殿中習經，僧人佛前打坐，能工巧匠聚於寺內，精功雕琢翻修，肅然聖殿，生氣油然。尋階下至二佛殿堂，方才洞見「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正如重建寺院碑文曰：「全蜀大佛有三，而宕梁淶灘鎮曰鷲峰，蓋其二佛也。」殿內仰望，十餘米高之「二佛」，巋然於岩壁，佛頭盤螺髻，目慈面善，袒胸束帶，左手撫膝，右手作法指狀，兩邊諸佛圍繞環拱屏列，呈佛主說法圖狀。仔細聆聽，似有隱隱誡語傳來，頓覺氤氳之氣驟襲，神靈精氣瀰漫，與殿外之雨霧朦朧混成；又見稀疏遊人，三五祈者，佛前跪拜，又至殿外祭壇，點燭燒香焚紙，口中喃喃，佛主誡語竊竊，隨朦朧之雨飄向遠處，漸而瀰漫古鎮……入夜，「瑪尼」之語隱約不斷；白天，打坐捻珠隨處可見，即所謂的「鷲峰雲深、佛岩仙跡」。這雲深之處的「佛岩仙跡」，不僅為淶灘「著名二佛八景」之一，而且還為「八景」之首。蓋佛門信者，「雲深」之處，淨界修煉，一瞥紅塵，如霧裡看花，「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仙跡」浸潤，如沐春雨，魂靈歸真，再瞥紅塵，則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古鎮之芸芸，因神靈而添生氣。
雨中情思飄然而終有皈依。同為求索，淶灘信者之「甘露」，之淨界「，與我童年之「春雨」，之「烈日」，皆為人性本能求索之必然。不過，求神靈者，宗教饑渴者也，受絕望的精神苦境激發，從最無望的礦砂中提取了神靈賜予的慈悲；求自我者，世俗之人也，亦受靈之饑渴驅使而上下求索，或超越，或平庸，高低之別，全在生存之道不同而已。倘若這「道」能與「春雨」、「烈日」自然天成，便能在苦境自釀養分，在絕處激發希望，升華精神。
抬頭望去，淅瀝之「雨」，已將古鎮天空洗滌，而明淨中仍不乏灰濛，如那久遠與現實，神聖與世俗，神秘與庸常，乃混沌交融，朦朧一片。
作者簡介
楊亦軍，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