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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與頭顱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青草與頭顱中國當代作家李正君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青草與頭顱

遇見聞家圈遺址,是前往一次徒步活動起點的途中,車速很快,只來得及遠遠一瞥。黃土築就的牆垣在藍天綠草之間破敗着,瑟縮在盛夏的一個角落裡。之後的許多天裡,心裡一直有種惦記,像是一個對我至關重要的人,多少年來一直被我遺忘了,然後不經意間擦肩而過,就再也放不下。

特意選了一個黃昏再次前往,在我心裡,這是一點必要的儀式。新近完建的濕地大道平整寬闊,道路西面是莽莽蒼蒼的草原,舊草還枯黃着,新草又開始洇染這片原野。那片枯黃和青綠的顏色盡力向西延展,直到一座山擋住它們的腳步。我知道這只是錯覺,這片原野其實沒有那麼大。它的盡頭是農田,農田過去是另一座城市。山在那座城市的更西面。仲夏的太陽正在那座山頭上,光芒悠長而空寂,餘溫落在原野,落在我身上。

道路東面不遠,一片農田包圍着遺址。曾經厚重笨拙的莊牆只剩下殘垣。百年的風雨和陽光剝蝕牆土,順着牆腳頹圮成一個漫坡,青草稀稀落落地爬上去,馬蘭花自顧自的開着,藍色的花朵帶着些欲說還休的意味。

我站上牆頭的時候,很清晰地聽見許多鳥在叫。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不知道西北的鳥聲居然可以這樣婉約柔情。牆內一片空曠,完全看不出有人曾經在這裡生息過,有人在風雪裡嘶聲吶喊,有人在牆頭喋血殞命。1911年的煙塵與烈火裡帶着血色,但是已平息了百年。如今,殘存的圍牆之內,曾經是房屋和水井的地方還留有新近燒荒的殘燼,新草又在黑灰里冒出頭來。也許下一個春天,這裡就會種上莊稼,夏天的時候再也看不出它和周圍農田的區別。

這座莊院來自黃土,又正在復歸於黃土。時間總有一種慣性,執着地想要抹去一切奇崛的、不平的事物,把它還原成最初的模樣。

天高雲淡,斜陽不語,我的影子從牆頭落進荒棄的莊院,以一種誇張荒誕的比例在走動着。

關於聞家圈,它的光華源自一百餘年前的一場反清起義。歷史上這樣記載:受同盟會影響,河州(現臨夏)人祁得隆經三年奔走聯絡,宣傳反清,串聯酒泉、金塔、玉門等地農民六千餘人。1911年10月聚五百餘人,在肅州城北二十里處的聞家圈傳檄文、立義旗,響應武昌起義。事敗後死難八十餘人,祁德隆戰死,村民石養聰、首領趙福、丁懷死難後頭顱懸於旗杆示眾。

那個波瀾壯闊的大時代里,1911年秋天發生在這裡的那場戰事,更像是死水裡扔下一顆石子,只能盪起一圈些微的漣漪;更像是荒原里里的一星野火,未及燎原又被冷雨拍滅,只餘下幾縷青煙。

形諸文字的歷史總是有些機械和空泛。一個世紀的時光不算太遠,一座廢棄的莊院還來不及完全湮沒在青草和黃土之中,一些人和事還可以在某種餘韻里口耳相傳。

在我很小的時候,夏夜,父輩們端着晚飯聚在誰家門口,邊吃飯邊聊些田頭埂下的閒事,或者講些鬼故事,聞家圈的傳說往往夾雜在鬼故事裡講了出來。

大致的情節是金塔義軍首領趙福兵敗後流落荒原,官兵、民團追緝甚緊。趙福藏身於拉柴的車輛中被發現,繞車游斗。被團丁用挑扦打傷腰部,按到車轅上,用钁頭砍下頭顱,懸首示眾。

挑扦是一種農具,手臂粗細,一頭削磨得很尖利,作用是將麥捆或草捆舉到高處;钁頭是另一種農具,類似鋤頭,更重一些,更鈍一些,用途是刨開凍硬的土堆糞堆或粗硬的燒柴。

這兩樣我經常見到的普通農具,粗笨,質樸,毫不起眼。我從來不知道它們還有那樣猙獰的一面。很長一段時間,見到它們,總覺得脖子後面有一股涼風在吹。

我總是見不得一些慘烈的事情,但又總有循着一些脈絡補全某些事情的心結。

前一天還在各自的家裡幹活的農民,有的剛和兄弟或父親在圈棚上碼完草捆子;有的正用钁頭劈着樹墩,儲備冬天的燒柴;有的因為雞毛蒜皮的瑣事和女人拌嘴……這塊土地上,這樣的生活不知從幾時開始。我的父輩們,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也曾經這樣生活着,也許過往的幾千年一直都是這個樣子。保長徵召的鑼聲響了,他們罵罵咧咧的出門,順手撈起用慣的家什,心想着這次也公差又要耽誤多少自家的事情。

他們從裝滿柴草的馬車裡發現此行的目標時,興奮而惶惑。嘴裡咋咋呼呼,手裡的農具伸出去又縮回來。我見過很多這樣的場景,那時候飼養場馴大牲口,許多人也是這樣圍成一圈堵截,想上前又怕牲口傷人。最後有一個膽大的撲過去抱住它的脖子,旁邊的人一擁而上,七手八腳的套上籠頭,脖子下面吊上一截木頭,然後鞭打着它狂奔,消磨野性。

他們的目標一直繞着馬車打轉,無論怎麼嚇唬都不肯放下手裡的劍。他們的追逐和周旋揚起一人多高的塵土,許多影子在塵土裡扭曲着,面目模糊。冬天快到了,想起家裡還有那麼多活沒有幹完,他們中的一個滿心焦躁和惱怒,揮動了手裡挑扦。他成功了,被砸中的人按着腰在鹼土地上哀號扭動,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和塵土形成的泥垢。

這場周旋耗費了他們許多精力和時間,他們拉過他,七手八腳地按在馬車的車檐上。像以往無數次做農活一樣,拿钁頭的傢伙往手心吐了口唾沫,防止钁頭把打滑,略微瞄準了一下,剁了下去。

他沒有剁頭的經驗,心裡總歸有些怯意,下手有些不利索。被剁的人在不停彈扎,腳尖在草地上蹭出一個深坑來。來不及抱怨工具不趁手,許多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再也停不下來。幾次還是幾十次?完事的時候才覺得手腳有些發軟,西北的深秋已經很冷了,但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汗。

黃昏落在草地上,也像血的顏色。西風裡從衣裳的縫隙裡帶走汗意,透骨的冰涼。揪着頭髮,拎起滾落在草叢裡的頭顱,沒有理會那具殘缺不全的身體。西北的冬天很長很冷,第一場雪快要來了,家裡還有一大堆事情沒有做……

「......五千年文明之邦,淪於異類。經二百載腥膻之域,胡兒居九五之尊,同胞在覆盆之下......興起義兵,革故鼎新。義旗方舉於西北,響應遍及於中國......」檄文里的悲歌泣血,也在西風暮色里漸漸喑啞模糊了......

我一直想知道,那個把趙福藏在在柴草車裡的牧羊人,有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牽連?

大時代里,幾個、幾十個人的生死有時抵不過房頭炊煙的重量。一個生命被某種粗魯草率的方式戕害或終結,就叫殘忍。無論過往還是將來,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會斷絕。只是因為它曾經在離我很近的地方、很近的年代發生,就格外驚心。

最質樸的人往往有着最直白的兇殘。荒蕪的土地上,人性也坦露得那麼徹底。

資料上說,1912年,甘肅宣告獨立,脫離滿清統治。以旁觀的姿態回顧1911年深秋的那段歷史,似乎有一點殘酷的幽默。但黑暗裡奔向微光的行走者,很難計算前面的路程的,他們只負責行走。

聞家圈的殘牆裸露着這片土地最本源的顏色,立在斜陽里。如果一百年的時光還不足以讓它完全破敗,另外一個一百年呢?青草總有一天會完全占據它的未來。最初的青草也許會記得那年噴灑的血液和翻滾的頭顱,一百年裡青草枯榮了一百次,當初滲進土地深處的血,還能有幾分顏色?

那顆頭顱骨肉撕裂地滾落到草地上時,潛藏在基因深處的猛獸睜開眼睛,從最隱秘的暗夜發出喑啞的嘶吼,從百萬年前傳到百年前,傳到更遠的將來,忽高忽低,我們有時聽不到,但它一直存在。[1]

作者簡介

李正君,甘肅酒泉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