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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淡泊寧靜的女兒們--小記麝月、春燕、岫煙、平兒

我欣賞的淡泊決不是這樣的。真的淡泊應是正視人生的起伏,命運的跌宕,以通透平和的心態面對之,把握之;這不意味着完全地逆來順受,放棄自己掌握命運的機會和權利;命運,固可以跌宕起落;自我,永遠還是佇立在命運之上的。

麝月、春燕、岫煙、平兒人物形象分析

  

( 一)麝月篇

麝月在怡紅院的地位絕對可以列入三甲之列。在整個紅樓長著之中雖沒有「花解語」「雀金裘」那等濃墨重彩的篇章,間隙里卻也頗有幾筆屬於她的皴染。還有一句讓人唏噓的判詞「開到荼蘼花事了」,預示着她註定只趕得上繁華的末梢。

麝月的第一次有形象的出場應該是「花解語」之後的那個白天,襲人病了,寶玉心血來潮主動提出替她梳頭的那回。這麼難得的榮寵,惹得晴雯醋意大發,給了好一頓冷嘲熱諷,她倒是淡然處之,事後也沒見她有任何爭榮誇耀之心。另一次是在「晴雯補裘」之前的那個夜晚,襲人告假,晴雯偷懶,照顧寶玉的活全落在她身上了。當然照顧帥哥起居本也不是什麼苦差事,她稍稍抱怨晴雯幾句也就幹得高高興興的了。晚上寶玉要喝水,她起來伺候,晴雯居然趁勢也要她伺候喝水,雖許以明夜倒過來服侍她,到底也是比較過分的要求。她有些無奈,也只好服侍了晴雯喝水。忽然筆意一轉,她倒水的時候看見屋外夜色如洗要出門逛逛去--讓人有些訝異:這個樸實無文的丫鬟竟有些情致呢。後來晴雯意欲嚇她反凍着自己以致大病一場,才有了病補雀金裘一回(忽然想到,晴雯之病,可是緣於她那夜飲水等無理要求?麝月雖未曾介懷,冥冥中卻還是折了晴雯自己的福壽?)。麝月不是個愛仗勢壓人的姑娘;晴雯秋紋芳官等珍珠般的少女雖各有可愛之處卻都不同程度的存在這個毛病。三大院老之一的她在怡紅院內部從來也沒有擺資格欺壓過後輩。用林妹妹贊探春的話來說「雖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兒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來了.」那兩次酣暢淋漓的吵架,宗旨還是為了維護整個怡紅院的安定團結。晴雯雖以牙尖嘴利著稱卻是嘴比腦快毫無章法,只能罵罵不敢還嘴的小丫頭,遇到經驗豐富的吵架高手時一點也不管用;麝月能以嚴密的邏輯響快的詞鋒乾脆利落地彈壓了僕婦的鬧事,並且一擊就中見好就收。可見之前她不回擊晴雯的嘲諷實實在在「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若是討論晴雯有沒有作妾的心思,大約又會掀起戰爭;可是我要說麝月是最沒有這個心的大約沒有人反對吧?其實聰明漂亮能幹的女孩兒或者自以為聰明漂亮能幹的女孩兒,有些「抱負」甚至「野心」再正常不過了;身份低微的人希望自己有一定的地位以獲得尊重,有一定的舞台以施展才幹,一點也不值得詬病。關乎人品高下的是為達到目的採取的手段是光明正大的還是卑鄙齷齪的。所以不論是希寵寶玉在先還是投奔鳳姐在後,我都不認為小紅有任何不是。另一方面,「不辭冰雪為卿熱」的紫娟的忠誠和執着也令我感動。但是麝月天生一份淡泊寧馨,隨遇而安的心地,實在是更難得的一種豁達瀟灑的人生境界。也許她的淡泊多少是緣於沒有晴雯襲人那一二等的可持之貌,但是以寶玉之嬌,大人挑給他的貼身丫鬟外相一定也不會十分過不去,況且怡紅院那樣的鶯鶯燕燕的環境下女孩兒又有幾個能擯棄虛榮安於平凡?秋紋碧痕之流心眼不也活泛的緊?「安分從時,寵辱不驚」這八個字是寶釵很努力要求自己和教導別人達到的淑女的道德規範,麝月沒有拿着規範要求自己卻自然而然將這份天性的流露在她的為人處事中,實在是更高一籌了。有些讀者也許還為她趕不上高潮趕着了收場幸或不幸着,其實她自己倒未必介懷呢。

(二)春燕篇

春燕也是個溫厚可疼的好姑娘。她有一個雖無大惡卻人憎狗嫌的媽-何婆(忽然想到,春燕她媽好像不應該很老吧?婆子這個稱呼大約不是指老年僕婦而僅僅指當了男僕人老婆的女僕?就像xx娘子,xx媳婦,xx家的一樣,只是地位相對更低些?如果真是這樣,倒是一直誤讀了。--題外話)。何婆的「罪狀」記有:1身為芳官的乾娘不但不好好照顧乾女兒,反而剋扣她的月錢,連洗髮水等生活必需品都不按時按需提供,在芳官不滿反抗之後竟還毆打之。最後演變成怡紅院一大鬧劇。2身為三等僕婦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跑進寶玉用餐的內室意圖為他吹湯,丟人現眼到家了。3幫助她姑娘為了維護花木和鶯兒等人吵架,吵架不成遷怒自己無辜的女兒春燕再次意圖毆打,鬧到自己差點被趕出去。雖然地位不同,這個何婆貪婪愚犟又不知天高地厚,可厭的程度倒是和那「倒三不着兩」的趙姨娘有的一拼。春燕在怡紅院也有些年頭了,雖沒有很得寵(估計也和小紅差不多,眼面前的事不大有機會做),卻也一直穩穩噹噹的干着。她心理也很滿足自己這麼幸運地分到這個活輕人多的好去處吧:一方面也能長些見識,什麼玫瑰露,雀金裘的雖沒有她的份見識見識也是好的;另一方面她聽說過寶玉承諾將來要放他自己的丫鬟們出去自由婚嫁,更是對未來充滿期待(可惜她不曉得寶玉不過富貴公子的口角,不能作準的。不過就算這條將來沒法兌現,她還是知足而快樂的小燕)。留意小燕,緣於兩次細節描寫:一次是李紈落了手帕在怡紅院,遣人來尋,小燕忙說是自己揀到的,並且已經洗了晾在那裡了。雖說極小的一件事情,卻也看出這個女孩兒的細心勤快來。另一次是寶玉生日的中午,寶玉這個鳳凰旦那天不知怎地看上了柳家的給芳官弄得小灶(芳官倒是不怎麼滿意這些吃食,對着「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醃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還說了一句和賈母一樣的話「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和芳官兩人香香甜甜地吃了中飯,兩人胃納都小,竟然還沒有吃完。小燕來收碗筷,寶玉便命她把剩下的吃了。估計柳嫂那天中午弄的東西實在豐盛可口,小燕也吃的高高興興,並且還留下兩個卷子說要給媽嘗嘗。就是她那個在怡紅院丟人現眼的媽!小燕在分到好的工作崗位後沒有因為自己的媽媽給自己丟人而嫌棄她,和她劃清界限(好像探春之於趙姨娘),也沒有跟着老媽占芳官月錢的便宜,還能在享用意外美食的時候記得她的老媽。真是一個不卑不亢又有情有意的好孩子。

(三)岫煙篇-兼記寶琴

曾經一直很奇怪以寶琴之超岫煙之逸怎麼排不進金陵十二釵?看到有些版本的續作把她們排到副冊,更有甚者還說副冊是什麼姬妾榜,簡直氣得我鼻孔冒煙。後來想想,排不進正冊不是說她們不夠優秀,而是她們都不是薄命司中人啊。所謂性格決定命運。寶琴有個快樂的童年,她那想來是開通而博學的父親帶着她游遍神州名山大川;並且在某年某月某一天遇到了一個滿意的世家子弟後便將她許配之。這段經歷也許是大觀園裡的女兒們夢想不到的浪漫傳奇呢。可惜好景不長,她也是父母早亡,只剩兄長相依。可是寶琴沒有半分對命運起伏不定的哀怨不滿,小小年紀以自己的才情魅力征服了新的長輩和親友卓然大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新的環境下了。並無半點寄人籬下的寒酸矜持。其實她住賈家關係比黛玉寶釵可要遠上好幾層呢。她曾調侃寶玉說桃花詩是自己做的,寶玉不信,說你不是沒有這個才華,但比不得林妹妹曾經離喪作此哀音。其實她何嘗沒有經過離喪?她也不是沒有一顆敏感的詩心,只是她的敏感和才情多去體驗生活中的快樂美好,少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相比之下,岫煙的命運無疑更悲慘些。家境貧寒不說,父母還都是刑夫人一家子的脾氣,把錢看的比情重。倒也奇怪,這樣的父母還能花錢給女兒讀書,莫非和傅秋方家一樣指望着她吊個金龜婿?後來才知道,原來岫煙的字是妙玉教的。用寶玉的話說,「怪道姐姐舉止言談,超然如野鶴閒雲, 原來有本而來.」其實妙玉本人雖然帶着絕世品貌滿腹詩書和一堆珍奇古玩出家,經文想來也是研習得精湛無比,卻是執着於紅塵俗念,難以真正做到超脫無礙。反而是僅僅受了佛門寺院些許薰染的岫煙(小時候家貧租的妙玉廟裡的房子),安貧樂素,寵辱不驚,很是有些慧根。人家有首飾有大衣她沒有,她也就自自然然的荊釵布裙見人,人家見她可憐捐贈她大紅羽紗斗篷和玉佩什麼的,她也不狷介推辭。有時候不光富貴驕人,貧賤亦能驕人的,可是岫煙沒有,她安然受之並欣然佩之。寶釵又教育她不要在衣飾上和賈家小姐們攀比,她雖然挺冤的(自己那麼窮,這攀比二字真不知從何說起),卻也一口答應「姐姐既這麼說,我回去摘了就是。」倒是寶釵自己又說那是探丫頭送給你的,你不帶,她不是會多心了。切,這不是說剛才講的都是廢話?岫煙還是和和氣氣的答應了。難怪熟於世情的薛姨媽一眼相中,想娶來作兒媳。又怕自己兒子整一個「呆霸王」糟蹋人家好女兒,才又轉而說給溫文爾雅的薛蝌。其實以岫煙父母和刑夫人的勢利(他們聽到提親,首先就想到「薛家根基不錯,且現今大富」)就是說給薛蟠八成也同意的。薛姨媽一念之慈倒是成就了岫煙一生幸福。行文至此,我也要歡呼一聲: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

(四)平兒篇

若是要評起大觀園裡丫鬟們的姿容,從曹翁字裡行間透露的意思看來,晴雯無疑是出類拔萃無出其右的;比她稍遜一籌然也算百里挑一的美人就多了:襲人、鴛鴦、平兒、紫娟、小紅等都曾被拿來作為同一梯隊對比過。美貌的丫鬟,似乎很容易就被人或者自己和姨娘這個前途聯想起來。這些人當中,平兒是最早落實了地位的;其他的幾個,對這個半個主子的位置或苦心鑽營孜孜以求,或一廂情願痴心早付,或被迫決裂斷髮明志;且不去論她們的悲喜得失,總之都無法真正超然地面對這個問題。

在還是丫鬟的時候,平兒想當姨娘嗎?我想她也是矛盾的:一方面以賈璉之淫鳳姐之威,這夾縫中的日子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不會好過;另一方面,鳳姐雖然霸道,卻是個有人格魅力的領導。她和平兒多年相處並視作心腹委以重任,也是有真情誼的。而平兒對她更有一種「知遇之恩」的感戴。且平兒若是不給賈璉作妾,結局必然是配個小廝或者開恩讓她自己嫁個自由平民,那無疑要離開她又敬又怕的鳳姐並且離開賈家這個讓平兒也有機會施展才幹的舞台。還有賈璉雖有男人的通病-好色,其他也無甚大過。也算是個一表人才知情識趣聰明幹練的好丈夫了。既然兩難,就順其自然。所以當鳳姐為了自己的名譽逼着平兒給賈璉作妾的時候,平兒也就作了。

美貌的丫鬟即使作了妾,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就風平浪靜的。會有爭寵,有周旋,有對母以子貴的期盼,有生了子以後的嫡庶份爭。看看不安分的趙姨娘,多麼能折騰;而安分的香菱,結局卻更加悲慘。所以要坐好姨娘這個位置,需要一些分寸火候的拿捏,也需要一些為人處事的手段和技巧,很是不容易呢。平兒要斡旋於璉鳳之間,還要協助鳳姐齊家理財,難度無疑更大,她竟然做到了。在這個不是一般的複雜的大家庭里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肯定和尊重,穩穩地占據了一個屬於她的地位。而且在完成這麼一系列高難度的任務同時,她還能保持自己真善美的本性,簡直是奇蹟。

(五)淡泊不等於懦弱-後記

我打心眼裡喜歡那些淡泊明慧的女子。並且以為一個人如果在少女時候就擁有有淡泊的心境面對生活的幸或不幸,即使日後經歷再多的坎坷磨礪 ,即使身為下賤,在心靈上也不會完全淪為生活的奴隸,並且會始終散發着宛如少女時候的淡淡的溫馨。並不是所有女子年華老去時都變成魚目死珠,對有些人來說,歲月的磨礪反而會讓她們因為閱歷豐富,世情參透而變得更加平和從容更加有魅力。從這點上說,賈母就很可愛,貧窮的劉姥姥也不差。看她們初次相交時一人一個「老壽星」,「老親家」的稱呼,就知道兩人都是圓轉通達的慧人。只因為地位不同,各自心平氣和地扮演着屬於自己的恰如其分的角色。

可是尤二迎春香菱這幾個,枉自美麗溫柔靈慧着,卻因為自己的懦弱弄到最後連自家最起碼的立足之地也不存,可憐可嘆我欣賞的淡泊決不是這樣的。真的淡泊應是正視人生的起伏,命運的跌宕,以通透平和的心態面對之,把握之;這不意味着完全地逆來順受,放棄自己掌握命運的機會和權利;命運,固可以跌宕起落;自我,永遠還是佇立在命運之上的。。[1]

曹雪芹

曹雪芹(約1715年5月28日—約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的作者,祖籍存在爭議(遼寧遼陽、河北豐潤或遼寧鐵嶺),出生於江寧(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於過度的憂傷和悲痛,臥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貧病無醫而逝。關於曹雪芹逝世的年份,另有乾隆二十九年除夕(1764年2月1日)、甲申(1764年)初春之說。[2]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