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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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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欣赏
'''《审丑》'''是当代著名美籍华人作家严歌苓的短篇小说。
[[File:严歌苓31.jpg|缩略图|[https://art.163.com/18/1016/09/DU7SUVMV00997VCT.html#from=relevant 严歌苓]]]
'''《审丑》'''是当代著名美籍华人作家严歌苓的短篇小说。
==作品欣赏==
  高一层的审美,恰是审丑。雪被风筛着,粉细地落。仅仅灰掉了远远近近,并没有服丧一样的缟素气魄。是那种勾人想起世上一切惨淡事物的天气,赵无定想。搜搜看,自己有哪些伤痛,也趁气氛想了。然而却不成功,没什么值得他伤痛的。活掉这么半截寿数,竟也未存下点伤痛,这人叫活透了。
   踏出楼门,见薄雪上已有了一行足迹。足迹庞大庞大,步距却很小,似乎有着这两只大脚的人一寸寸向前挪、蹭。自然是老头。才早晨六点,他已来过了。又没逮住他。楼根的三个垃圾箱已空掉了。假如见这足迹心里那点刺搔能叫“痛”,那他还有没活透的地方。
   “伞不带呀!”老婆人没露,仅亮了一嗓子。之后一把伞砍到他面前的雪地上。伞是穿过大小如壁橱、四壁满是大白菜炒肉丝、肉丝炒大白菜油水的厨房,再飞越堆满父母一文不值的遗产的阳台,瞄准他脑袋劈下来的。老婆真有劈死他的念头,当她冲着他每个女学生叫“婊子”的时候,当她从他工资袋里捻不出几张来的时候,或当他把一大包可以卖钱的油画颜料锡管存心当垃圾扔到楼下让老头捡走的时候。但那都不影响他心里死水一样的平静。她喊:“你低能!”死水便老老实实应道:“我低能!”
   “你屁本事没有,全部能耐只让你老婆孩子吃上口饭!”
   死水再如实回应:“我全部能耐就只能让老婆孩子吃上大白菜炒肉丝。”
   “跟楼下那垃圾老头哥儿们去吧!你俩配,谁也不多沾谁的晦气!”
   听到这里,他心里发腐的平静会动几动。不敢朝老婆,他朝竖在脸前的油画布做几下狰狞的面部运动。
   那时无定父亲还活着,和他现在一样没出息地在美术学院教书。搬进这座教职员公寓楼时,无定念中学。他是那时见的老头。老头那时就老得可怕,拖一只垃圾车一步一捱地进出。时常地,他车里兜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管他叫“爷”。无定常坐在阳台上读书画画或吃饭,少不了朝楼下闲看。不久,他听老的唤小的“小臭儿”。老头那只垃圾耙子带着开矿的热情与勤勉,若耙出个雪花膏瓶、香粉盒,或香烟锡箔纸,他就长声地召唤跑不见了的小臭儿。有回耙出一串风干板栗,总是生霉生虫不值当挑拣,被谁家丢弃的。他用残残破破的一嘴牙将栗壳嗑开,嗑开十来只,大约会得一只好的。他将好的聚在肮脏的手心,看小臭儿从他手心一颗颗拈了填进嘴里。他目光随小臭儿的手举起落下,下巴颏松弛地坠挂着。似乎有种苦痛在这怜爱里,似乎怜爱到了这种程度便是苦痛了。
   无定觉得“小臭儿”这名字逗,想喊着玩玩。“咳,小臭儿!小臭儿!”
   男孩没反应,跟不是喊他一样。他爷爷在掏楼尽头一只垃圾箱,这时不知掘出了什么宝。“臭儿”,男孩快快应声跑去了。无定高了个调门再喊:“咳,小臭儿!”
   男孩停下,突然回头,无定见他鸭壳儿一样的瘦身子往上狠狠一耸:“操你奶奶!”
   无定本住了。
   他爷爷这时停了话儿,嚷着问:“谁欺负咱小臭了?”
   男孩往楼上一指:“爷,他骂我!”
   老头蹭一下直了身。尽管两脚仍是奇怪地相互打绊,但一点不妨碍他加速。近了,他问孙子。“这小子?”
   无定拼命挤出一脸匪相:“我骂你什么啦?小垃圾孩儿!你不叫小臭儿吗?哼,臭臭臭!”
   老头把眼盯在他脸上一会儿,说:“下来,把你那话舔回去。下来不?不下来,我上去你可得费点事再让我下来。”
   无定还想嬉脸,里面母亲和着炒菜铲子大喊大叫起来:“无定,你在那儿和谁耍嘴啊?”他忙拿屁股拱开纱门,缩进了厨房。母亲在炼猪油,见他在油烟里愣眼,说:“等什么?油渣我留着做葱油饼,等也没你的!”
无定仍站着,听见门被叩响也不动。“看看谁,去呀!”母亲对他喊:“怎么跟你爸一样,饱了发困,饿了发呆呀?”她探开他,自己提了锅铲开门去了。
“哟,我们还没煮呢,哪儿有的给你呀!”母亲显然把小臭儿爷儿俩当成了老小叫花子。全世界的掏垃圾老爷子似乎都长得一个模式:皱纹纠纷的脸,眼睑红艳艳的,溃烂期砂眼使它们睫毛全无。母亲自然记不起这个天天碰面的老头。她怎会像无定那样,去注意那个舞蹈般打转、追逐旋在风里的一片塑料膜的老头?谁也不会像无定那样无聊,去研究一个糟老汉,以及他一双奇大的、一行走便相互捣乱的脚。谁也没心思去留神挪着这双脚在几只垃圾箱间认真忙碌的形影有多么滑稽和凄凉。
  无定仍站着,听见门被叩响也不动。 看看谁 唉唉唉 去呀 别往里进 !”母亲 对他 冒了调。 怎么跟你 赵斌!”赵斌是无定的 一样 。“还画呐 饱了发困,饿了发呆呀? 有人砸咱家锅来啦! 她探开他,自己提了锅铲开门去了。
  “哟 在爸亮相前 我们还没煮呢 无定已窜出厨房 哪儿有的给你呀!”母亲显然把小臭儿 想证明自己与这 爷儿俩 当成了老小叫花子。全世界的掏垃圾老爷子似乎都长得一个模式:皱纹纠纷的脸,眼睑红艳艳的,溃烂期砂眼使它们睫毛全无。母亲自然记不起这个天天碰面的老头。她怎会像无定那样,去注意那个舞蹈般打转、追逐旋在风里的一片塑料膜的老头?谁也不会像无定那样无聊,去研究一个糟老汉,以及他一双奇大的、一行走便相互捣乱的脚。谁也没心思去留神挪着这双脚在几只垃圾箱间认真忙碌的形影 多么滑稽和凄凉 分交情
  “唉唉唉,别往里进!” 但老头一见他便隔着 母亲 喊冒 扭住 。“ 赵斌!”赵斌 无定的爸。“还画呐 个学生 有人砸咱家锅来啦 出口就骂我们孩子 !”
  在爸亮相前, 无定 已窜出厨房 看看母亲 想证明自己与这爷儿俩有分交情。嚷:“谁骂啦?我骂什么啦?”
  但老头一见他便隔着母亲扭住了他。 你是个学生 臭儿,说 出口就 孩子! 什么啦?
  无定看看母亲 小臭的肋骨在一层薄皮下猛一动 运口气 :“ 啦? 骂什么啦? 小臭儿!
   你爷不也叫你那名 ?”无定的臂被老头掐得越发紧。“妈 说,他骂咱们什么 我胳膊折
  小臭的肋骨在 无定爸赶出来喊:“行行行,我们治他!”他顺手从卫生间拿出一块搓衣板,搁到墙根,对无定 层薄皮 猛一动 巴:“去,跪上去。脸朝墙。”无定跪到搓衣板上,倒也不觉十分受罪,上面的棱棱都被磨圆乎了,不知是被他跪的 运口气 还是被妈搓衣搓的。这时听母亲说 :“ 拿着拿着!” 骂我小臭 俩眼珠子斜得酸胀,见母亲正将一块冰糖塞进男孩爪 !”似的黑手里。冰糖因充满杂质而通黄,像破陋屋檐垂下的肮脏冰挂。但那毕竟是冰糖,足有两指宽,巴掌厚。
  “你 门紧贴着 不也叫你那名 ?” 俩的屁股合上了。爸在回他房间的路上顺手按按 无定的 臂被老 掐得越发紧。 顶: 行啦 我胳膊折啦! 别跪出瞌睡来。
  无定爸赶出来喊: 行行行,我们治他! 注意老头的脚了吗? 他顺手从卫生间拿出一块搓衣板,搁到墙根 母亲问 她的讲话 无定一甩下巴:“去 象可以不在她视野里 跪上去。脸朝墙。”无定跪到搓衣板上,倒也 觉十分受罪,上面的棱棱都被磨圆乎了 听见 知是被他跪的 搭调 还是被妈搓衣搓的 随你便 这时听母亲说: 拿着拿着 那叫大脚风 ”他俩眼珠子斜 一双脚肿 酸胀,见母亲正将一块冰糖塞进男孩爪儿似的黑手里。冰糖因充满杂质而通黄,像破陋屋檐垂下的肮脏冰挂。但那毕竟是冰糖,足有 指宽,巴掌厚。双脚大!”
  门紧贴着爷儿俩的屁股合上了。爸在回他房间的路上顺手按按 “那是什么病?” 无定 的头顶:“行啦 别跪出瞌睡来 将搓衣板搁回卫生间
   注意老头 反正是病。治不好。怪病。穷出来的。脏出来 。觉着咱们自个儿就够穷 吗?”母亲问 倒有比我穷得还狠 讲话对象可以不在她视野里 。无定 听不听见 你好好给我洗个手 搭不搭调,随 用药皂! 便 那手刚才被老头抓过 ”无定洗手,母亲又说: 你刚听清了吧? 叫大脚风!一双脚肿 孩子没爹没妈。敢惹没爹没妈的?惹 两双脚大 他赖上你,你养活他吧 !”
  “那是什么病?” 无定 这时已回到阳台上。他见老头又开他的矿去了。小臭儿站得稍远,在吮冰糖 陶醉得呆木了。他从根到梢 搓衣板搁回卫生间 糖棒抿一遍,再举它到眼前端详一番,看它是否在小下去
   反正是病。治不好。怪病。穷出来的。脏出来的。觉着咱们自个 就够穷了 倒有比我穷得还狠的。无定,你好好 赶明儿挣钱 我洗个手,用药皂!你那手刚才被 谁花?” 老头 抓过 ”无定洗手,母亲又说:“你刚听清了吧?那孩子没爹没妈。敢惹没爹没妈的?惹得他赖上你,你养活他吧!”
  无定这时已回到阳台上。他见老头又开他的矿去了 “给爷爷 小臭儿站得稍远,在吮冰糖 ”男孩匆忙地答 陶醉得呆木了。他 不情愿 根到梢将 棒抿一遍,再举它到眼前端详一番,看它是否在小下去 上分心
   臭儿啊,赶明儿挣钱 谁花 不给爷爷买好吃的 ?” 老头问。
   给爷爷。 买! 男孩匆忙地答,不情愿从糖上分心。
   那你的糖让 爷爷 买好吃的 尝一口 ?”
  “买!”小臭儿立刻警觉了。但思考一小刻,他伸着胳膊,尽膀子长度将冰糖递向老头,脚却将整个身体留在原地。老头半躬身,朝孙子靠近几步。小臭儿虽然仍举着冰糖,身子便往后缩一截。老头低躬的身体和前伸的嘴使无定想起那类尊严都老没了的老狗。
   老头闭了眼,张开嘴,大声地 啊呜”一下,却连糖的毫毛也没去碰。小臭儿证一怔,马上笑得格格的。是 样松心 糖让不让爷爷尝一口?”笑;意外自己安然度过了预期的大难。
  小臭儿立刻警觉 那之后,无定到山西插队落户,种 近十年高粱红薯 但思 大学恢复高 一小刻 ,父母又开始教书 ,他 伸着胳膊 逃回来,赖在家 尽膀 补营养、补觉、补考大学的课。他离开家的日 长度将冰糖递向老头 脚却将整个身体留在原 还算年轻力壮的母亲没一点道理 去世了 连父亲都弄不清究竟。是垃圾者 半躬身,朝孙 用垃圾车将她从豆腐摊 靠近几步。小臭儿虽然仍举着冰糖,身子便往后缩一截 前的长队里拖回的 。老头 低躬的身体 说她精精神神 前伸的嘴使无定想起那类尊严都老没 人挤着就倒下 的老狗
   “你妈总也不认得我,我总认得你妈。她给了我们小臭儿一大块冰糖!” 老头 闭了眼,张开嘴,大声 两只脚你绊我我绊你 “啊呜”一下,却连糖 在垃圾箱与他 毫毛也没去碰 车之间来回忙 小臭儿 证一怔,马 当兵去啦!”他很炫耀。脸 笑得格格的。是那样松心的笑;意外自己安然度过了预期的大难 皱纹乱七八糟
一天无定在阳台上见父亲傍着垃圾箱与老头嘀咕什么。老头站着,半躬背,稍屈膝盖。其实所有穷到老,劳碌到老的人都有这副身姿,但谁也不会像他这样恒固地把持了它,符号化了它。无定支起耳根,听见些话碴儿。
“……都脱光?”
  那之后,无定到山西插队落户,种了近十年高粱红薯。大学恢复高考,父母又开始教书,他逃回来,赖在家,补营养、补觉、补考大学的课 “……谁也不认识您 他离开家 日子里,还算年轻力壮的母亲没一点道理地去世了。连父亲都弄不清究竟。是 钱跟收 垃圾 者头用垃圾车将她从豆腐摊子前的长队里拖回的。老头说她精精神神和人挤着就倒下了。能比吗……”
   你妈总 ……撒尿的家伙 也不 认得我,我总认得你妈。她给了我们小臭儿一大块冰糖!”老头两只脚你绊我我绊你地在垃圾箱与他的车之间来回忙。“小臭儿当兵去啦! 让遮上? 他很炫耀。脸上皱纹乱七八糟。
  一天无定在阳台上见 父亲 傍着垃圾箱与老头嘀咕什么 挺抱歉地笑了 老头站着 晚饭时 半躬背,稍屈膝盖 巧巧来了 其实所有穷到老 巧巧那时还是甜甜的巧巧 劳碌到老 绝不是几年后凶神恶煞 人都有这副身姿 妻子、孩子妈、管家婆。巧巧是巧巧 但谁也 会像他 是后来 样恒固地把持了它 个上床碰碰她 符号化了它。无定支起耳根,听见些话碴儿 她就会叫“你少糟蹋我!”的悍女人
   ……都脱光 爸,推垃圾的大爷最后答应了吗 ?”
   ……谁也 认识您 ”父亲答道,同时惊讶儿子怎么会清楚他 钱跟收垃圾能比吗……”勾当。
   ……撒尿的家伙也不让遮上 您给他多少钱 ?”
  父亲挺抱歉地笑了。晚饭时,巧巧来了。巧巧那 “一小 还是甜甜的巧巧 十块 绝不是几年后凶神恶煞 学校定 妻子、孩子妈、管家婆 巧巧是巧巧,绝不是后来这个上床碰碰她,她就会叫“你少糟蹋我! 的悍女人。
   巧巧插嘴: 什么活儿这么好挣钱?谁不干?我干得了!干一年一套好家具还不挣出来了?”见父子俩都难为情似地瞅着她 推垃圾的大爷最后答应 她眉毛一支楞:“实话嘛,我们牙雕厂个个干成 吗? 斗鸡眼,一月也才几十块!
   他不干 巧巧,我爸在找一个老年男性给学生上人体课。裸体模特儿 。” 父亲答道,同时惊讶儿子怎么会清楚 把惟一一块瘦肉拣进她 勾当
   巧巧 您给他多少钱? 得又长又轻。
  “ 年后,二十七八的无定做了美术学院的新生,羞答答地留长了头发,贼兮兮地穿起了喇叭裤,混迹于 他许多的同学中,对着画架眯眼皱眉,前合后仰。这天是父亲的人体课。在父亲讲解这样那样要领 ,他埋下身在水泥地上磨尖一大把各种型号的铅笔。磨着磨着,听教室起了一阵怪异的骚动。刚想抬头去找解释,目光一下被定住了。目光是被一双硕大、半透明、淡紫色的脚丫定住了。无定的醒悟随目光一点点爬上去:爬过网着深蓝血管的小腿,膝盖轮廓吓人的尖锐。然后是那双大腿,皮肤飘荡在骨架上。他目光略掉了那昏暗、浑沌、糟污污的一团,停在那小腹上。小腹上有细密精致的褶皱,对于如此的一副空瘪腔膛,这 皮肤宽大得过分了。无定没有去看他的脸 学校 那张脸已朽了,似乎早该被他自己作为垃圾处理掉了。对于那张脸,“不幸”该是种赞美的形容。无 也没去听副教授赵斌口若悬河地赞美这具人体作为老年男性的典型性、丰富性——胸如何佝偻,肩如何抽耸着,两胯如何前送,脸如何繁复,如何如何如何地,这具人体夸张、浓缩了劳苦谦卑的衰老,一种丰富的不幸。这具人体本身自然地充满柯洛惠支(注:柯洛惠支是德国版画家)式 复杂、枯涩的线条。“这具人体上的每根线条都应激起你们的联想,激起你们表现,而不单是再现的情绪。想想罗丹的老妓女,往往,高一层的审美,恰是审丑 。”
  巧巧插嘴:“什么活儿这么好挣钱?谁不干?我干得了!干一年一套好家具还不挣出来了?”见父子俩都难为情似地瞅着她 赵副教授没住口 她眉毛一支楞: 所有铅笔在纸上 实话嘛,我们牙雕厂个个干成了斗鸡眼,一月也才几十块! 沙沙沙 起来。
  “巧巧,我爸在找 这时 一个 老年男性给 女同 生上人体课。裸体模特儿。”他把惟一一块瘦肉拣进她的碗 搬了画架和椅子到无定身边
  巧巧 行行好,跟我换个位子! 得又长又轻 她说,以膝抵抵他的膝。所有女生除了求爱,什么都向无定求
  一年后,二十七八的 无定 做了美术学院 将自己 新生,羞答答地留长 家什掷 头发 贼兮兮 腾出足够 穿起了喇叭裤,混迹于小他许多的同学中,对着画架眯眼皱眉,前合后仰。这天是父亲的人体课。在父亲讲解这样那样要领时,他埋下身在水泥地上磨尖一大把各种型号的铅笔。磨着磨着,听教室起了一阵怪异的骚动。刚想抬头去找解释,目光一下被定住了。目光是被一双硕大、半透明、淡紫色的脚丫定住了。无定的醒悟随目光一点点爬上去:爬过网着深蓝血管的小腿,膝盖轮廓吓人的尖锐。然后是那双大腿,皮肤飘荡在骨架上 。他 目光略掉了那昏暗、浑沌、糟污污的一团,停 那小腹上。小腹 有细密精致的褶皱,对于如此的一副空瘪腔膛,这块皮肤宽大得过分了。无定没有去看他的脸,那张脸已朽了,似乎早该被他自己作为垃圾处理掉了。对于那张脸,“ 幸”该是种赞美的形容。无定也没去听副教授赵斌口若悬河地赞美这具人体作为老年男性的典型性、丰富性——胸如何佝偻,肩如何抽耸着,两胯如何前送,脸如何繁复,如何如何如何 知所云 ,这具人体夸张、浓缩 劳苦谦卑的衰老 几笔 一种丰富的不幸。这具人体本 又伏下 自然地充满柯洛惠支(注:柯洛惠支是德国版画家)式的复杂、枯涩的线条。“这具人体上的每根线条都应激起你们的联想,激起你们表现,而不单是再现的情绪。想想罗丹的老妓女,往往,高一层的审美,恰是审丑 去磨铅笔
  赵副教授 “你那铅笔有什么毛病?怎么磨个 住口 完?”女生问 所有铅笔在纸上 抚了下无定的肩。 沙沙沙 用我的吧,再磨一堂课就磨过去啦。 起来。
  这时一个 无定仍是佝在那里磨,问那 同学搬 生:“你不是抢先霸 画架和椅 个好位 到无定身边。吗?干吗又挪这儿来?”
   行行好,跟我换个位子 啊呀 !” 女生低声 :“你没凑近 以膝抵抵 老头身上那股味哟,不知 的膝。所有女生除了求爱,什么都向无定求。这辈子可进过澡塘子!……”
   无定 将自己 瞅瞅她:“你是‘爱委会’(即‘爱国卫生委员会’) 家什掷了挪,腾出足够地盘。他在纸上不知所云地涂了几笔,又伏下身去磨铅笔。?”
  “你 一堂课他真的是磨 铅笔 有什么毛病?怎么 掉了。水泥地面让他磨黑一大片。回到家,爸抖着那张 完?”女 几道笔画的作业,伤心透顶,说儿子像他一样和艺术发 问,抚 一场大误会。 无定 的肩 等他怨 怨足了,无定问: 用我的吧,再磨一堂课就磨过去啦。 起初他不是不愿干吗?
  无定仍是佝在那里磨,问那女生:“你不是抢先霸了个好位子吗?干吗又挪这儿来?”(2)
   爸当然懂他指什么。 啊呀!”女生低声 后来总是开了窍吧。有天他自己拐搭拐搭上楼来敲门,说他孙子满了服役期,从部队回来了,想搬出去单过。跟他爷爷伸手, :“你 凑近 钱买电视机、洗衣机,进口家具,讨不来媳妇。所以 ,老头 身上 求我还把 股味哟,不知 十块一钟头的差事给 这辈子可进过澡塘子!……
   无定 瞅瞅她 闷声走开了。阳台上一站,恰恰又看见老头在蹦跳着追逐一张牛皮纸 “你是‘爱委会’(即‘爱国卫生委员会’)的?”它静伏着等他接近,却在他几乎捕住它时,它突然振翅一般扬起、飘远。
  那 堂课他真 层审美?无定龇牙咧嘴对这全新 是磨铅笔磨掉 概念笑 了。 水泥地面让他磨黑一大片 那时丑,是彻头彻尾的丑,是宿命的丑 回到家 那丑丑得多么悲惨 爸抖 因为它绝对没任何转机和选择地丑 。它只得 张没几道笔画的作业 样丑着 伤心透顶,说儿子像他一样和艺术发生 否则就什么都不存在 。丑是惟 场大误会。无定等 证实 存在的质地 怨足了,无定问:“起初他不是不愿干吗?”
  (2)巧巧生孩子那年,爸中了风,瘫了半年便寻母亲去了。从爸的瘫到死,从孩子的出生到学语,巧巧从巧巧变成了老婆。巧巧不在了,剩的只是个臃肿、暴躁,把钞票拧出水来、一肚子恶毒牢骚的老婆。半锅粥馊了,她便会痛心得像经历倒闭破产。她喊:“除了画画,屁用也没有!挣这点钱只能买这么个破冰箱,冷冷热热任它性子来……”
  爸当然懂他指什么。 后来总是开了窍吧。有天他自己拐搭拐搭上楼来敲门,说他孙子满了服役期, 哗啦!”她将馊掉的稀饭 部队回来了 阳台倒下去 想搬出去单过 楼下的咒骂立刻腾空而起 跟他爷爷 听老婆不理亏的道歉,无定理亏着 手,说没钱买电视机、洗衣机,进口家具,讨不来媳妇 头看去 所以, 老头 求我还把那十块 钟头 身一脸白花花披挂着饭粒,正揉眼。当看清缺德 是无定家人,他改了脸也改了口:“没事,没 给他。
   无定 闷声走开 。阳台上一站 盆水 恰恰又看见老头在蹦跳着追逐一张牛皮纸:它静伏着等他接近 扔块毛巾进去 却在他几乎捕住它时 下了楼。“大爷 它突然振翅 您擦 般扬起、飘远 把吧
“不碍事儿。扒垃圾到底是个脏……”老头一笑,嘴陷成个暗窟窿。
无定不顾他躲闪,还是替他擦净了头上、背上的稀饭。老婆没表情地从阳台上俯视他们。等无定干完,她说:“唉,那毛巾你别往家拿了,扔了吧。”
  高一层审美? 老头拐搭拐搭干他的活儿去了, 无定 龇牙咧嘴对这全新 老婆 概念笑了 话不知他是真没听见还是不愿听见 那时丑 无定刚要走 是彻 老头回过 彻尾 ,拿烂得水汲汲 眼看无定一会,说:“你出息了 是宿命 跟你爸一样教大学了。我小臭儿也出息了,要娶媳妇了。现在 媳妇都得要钢琴 就跟我们年轻 丑丑得多么悲惨 时候 因为它绝对没任何转机和选择地丑着。它只 媳妇们都 要彩礼一 丑着 。没彩礼 否则就 娶不上 什么 都不存 体面媳妇。”他顿住,目光似乎 无定脸上找着 一个虚无的焦点 丑是惟 证实他存在的质地 个钢琴得五千吧。五千块呐
  巧巧生孩子那年,爸中了风,瘫了半年便寻母亲去了。从爸的瘫到死,从孩子的 无定拿不 生到学语,巧巧从巧巧变成了老婆 话来说 巧巧 他都 在了,剩的只是 知自己此生此世跟那 臃肿、暴躁 “五千块”可有缘。等他正要转身进楼门 把钞票拧出水来、一肚子恶毒牢骚的 婆。半锅粥馊了,她便会痛心得像经历倒闭破产 头叫住他 她喊:“除了画画,屁用也没有!挣这点钱只能买这么个破冰箱,冷冷热热任它性子来……”
   哗啦!”她将馊掉的稀饭从阳台倒下去,楼下的咒骂立刻腾空而起。听老婆不理亏的道歉,无定理亏着伸头看去。老头一身一脸白花花披挂着饭粒,正揉眼。当看清缺德的是无定家人,他改了脸也改了口:“没 没事! 大爷?
  无定打 老头两片嘴唇启开着,看得出结 盆水 满嘴的话。他若想跟我借钱 扔块毛巾 我老婆今晚就不让我 去,下 楼。“大爷,您擦一把吧
   不碍事儿 孩子,大爷是看着你从这么点,长到这么点,又长到这么点 扒垃圾到底是个脏…… 老头一笑,嘴陷成个暗窟窿 他手比画着
   无定 想,这下我逃 顾他躲闪 掉了。这时叙起旧 ,还 替他擦净了 什么好兆 上、背上的稀饭。老婆没表情地从阳台上俯视 ?“大爷,您知道,我其实……不比您……” 们。等无定干完,她 说: “唉,那毛巾你别往家拿 他自己也不阔到哪儿去。但话梗阻 。他撤下两个嘴角 扔了吧 希望老头明白没出口的半截话
  老头拐搭拐搭干他 “瞧,你现在替了你爸 活儿去 职位 ,无定老婆的话不知他是真没听见还是不愿听见 无定刚要走, 老头 回过头 拿烂得水汲汲的 看无定一会,说 神在见风使舵 :“ 我在想, 出息了 还能不能给大爷找那份差事 就是 你爸 一样教大学了 早先找给我的那份儿 小臭儿 也出息了,要娶媳妇了。现在 媳妇 一房间家什 得要钢琴。就跟我们年轻 是靠 时候,媳妇们都得要彩礼一样。没彩礼,娶不上什么体面媳妇。”他顿住,目光似乎在无定脸上找着了一个虚无 份差事挣来 焦点。“一个钢琴得五千吧。五千块呐 。”
  无定拿不出话来说。他都不知自己此生此世跟那个 五千块 大爷,可现在…… 可有缘。等他正要转身进楼门,老头叫住他。
   有事吗 你不用说 大爷? 我知道我现在老得就剩下渣儿了,走了样了,没法看了。你跟学校说说,要是给别人十块,给我八块就成。
  老 “我是说大爷,您上了这把岁数,硬站几个钟 两片嘴唇启开着 哪儿站 出结了满嘴的话。他若想跟我借钱,我老婆今晚就不让我进门了。住呢?!”
   孩子 站得住站得住!别说几个钟头 大爷 看着 几天也站得住;不是能站出钱来吗? 从这么点,长到这么点 帮我说说 又长到这么点。 给七块也行! 他手比画着。
   无定 为他争取到的价码是十五元一小时。极散淡的一个无定不懂自己在讨价还价时的激昂来自何处:对他自己的利益 他是一向任人宰割。老头一 我逃 在学校变得供 掉了。这时叙 应求 还能是什么好兆头? 因为无定父亲的 大爷,您知道,我 审丑说”莫名 妙地热起来。一个顶信仰顶忠 ……不比您…… 于这个“审丑 他想说:他自己也不阔到哪儿去 原则的学生在全国美展中得了一等奖 但话梗阻 许多杂志都刊出 这个“审丑”创举 他撤下两个嘴角 大的画幅上,那丑浓烈 希望老头明白没出口的半截话 逼真得让人恶心
  “瞧 晚秋 老头又出 现在 替了你爸 灰色 职位了。”老头说 风里 眼神 颠颠簸簸追逐一块 使舵:“我在想,你还能不能给大爷找那份差事,就是你爸早先找给我 中轻捷打旋 那份儿 透明塑料膜 他对无定说, 小臭儿 有了钢琴,也有了媳妇。他们交谈 一房 家什 里,无定突然发现不少阳台上出现了人。人阴沉地,默默地俯视着他们。准确些说,俯视老头。每张脸 是靠那份差事挣来 板硬,盛着或显著或含蓄 恶心
   那之后,无定再也没见过老头,因为他把收垃圾的时间改在了天亮前。又一年,有朋友告诉无定,眼下有外国人和海外华侨买画。这天他被介绍到一个捐商家。敲开门,里面男主人对他叫:“哎呀,是你呀!不认识我啦?”无定惺松着眼笑笑。这笑让对方怎么以为都行。男主人身后是一屋铮亮的家具,铮亮的各 “大 件儿” 可现在……”铮亮的钢琴,铮亮的一个女人。
   “你 不用说,我知道 妈给过 现在老得就剩下渣儿了,走了样了,没法看了。你跟学校说说,要是给别人十 冰糖呢 给我八块就成。 那时糖多金贵?忘啦?
  “我是说大爷 无定明白了 您上了 面前 把岁数 个双下巴 硬站几个钟 ,哪 开始拔顶的男人是小臭 站得住呢?!”
   站得住站得住 快请进,快请进 别说几个钟头 就是几天也站得住;不是能站出钱 咱家 吗?你帮我说说,给七块也行 稀客啦 !”他对女人说。
  而 无定 为他争取到的价码是十五元 小时。极散淡的 个无定不懂自己在讨价还价时 激昂来自何处:对他自己的利益,他是一向任人宰割。老头一 宽大沙发上落 在学校变得供不应求起来 屁股 因为无定父亲的“审丑说”莫名其妙 挺寒酸 热起来 把几张画靠在茶几腿上 。一 个顶信仰顶忠实于 会儿,他见 这个 “审丑”原则 用钢琴换来 学生在全国美展中得了一等奖 媳妇端茶上来 许多杂志都刊出 她的十根除 这个“审丑”创举。大 血红指甲、生来就相宜于各类戒指 画幅 手指若搁在钢琴键 上, 那丑浓烈,逼真得让人恶心 将不知谁讽刺谁
  晚秋,老头又出现在灰色的风里,颠颠簸簸追逐一块在风中轻捷打旋的透明塑料膜。他对无定说,小臭儿有了钢琴,也有了媳妇。他们交谈的时间里,无定突然发现不少阳台上出现了人。人阴沉地,默默地俯视着他们。准确些说,俯视老头。每 “这几 脸都板硬,盛着或显著或含蓄的恶心。画……”
“先不谈生意,先吃饭!哥儿们多少年了!”小臭儿扬声笑起来,这笑声预兆了他日后豪爽、无耻以及发胖的程度。“包了三鲜馅儿,正下着。冰箱里我存了青岛的啤酒。瞅你赶得这个巧!”
这时有人轻轻叩门。媳妇从了望孔看出去,以大脚趾触地退回来:“你爷爷!”
  那之后 “我哪儿来的爷爷?他老脸不要 无定再也没见过老头 我可要脸!”小臭儿说。起身嘱咐媳妇:“先不开饭 因为 不然 把收垃圾的 下回专赶吃饭 时间 改在了天亮前。又一年,有朋友 来!你就 告诉 无定,眼下有外国人和海外华侨买画。这天 被介绍到一个捐商 我不在 家。 敲开门,里面男主人对 叫:“哎呀,是你呀!不认识我啦?” 转脸向 无定 惺松着眼 笑。这笑让对方怎么以为都行。男主人身后是一屋铮亮的家具,铮亮的各 又回来了: 大件儿”,铮亮 拿上你 钢琴 铮亮的一个女人 咱们上卧室谈
  “你妈给过我 无定跟着进了卧室,小臭儿将门挂个死。无定想说,老头活不了太久,不必这样对他。但无定什么也没说。如今人们就这样对待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定早习惯世上 块冰糖呢,那时糖多金贵?忘啦?”切不公道。
  无定明白了,面前这个双下巴,头开始拔顶的男人是小臭儿 客厅里传来一清亮一浑沌两副嗓音
   快请进 臭儿又不在吗?老也没见他 快请进!唉,咱家来稀客啦! 想得慌。 他对女人说。
  无定在一坐一陷的宽大沙发上落下屁股,挺寒酸地把几张画靠在茶几腿上。 “他 时半 会儿 ,他见这个用钢琴换来的媳妇端茶上来。她的十根除了血红指甲、生 还不会回 就相宜于各类戒指的手指若搁在钢琴键上,将不知谁讽刺谁。!”
   这几张画…… 那我多等会儿。
   先不谈生意,先吃饭 唉唉 ……您老别往那 们多少年了!”小臭儿扬声笑起来 这笑声预兆了他日后豪爽、无耻以及 那沙 是新 程度。“包了三鲜馅 !您坐这 ,正下着。冰箱里我存了青岛的啤酒。瞅你赶得这个巧 ……
   “前儿,我拾了 时有人轻轻叩门。媳妇从了望孔看出去 么个小铜佛爷 以大脚趾触地退回 就给小臭儿拿 :“你爷爷! 了。
   我哪儿来 这值什么钱呀,您老也是 爷爷?他老脸不要 什么都往 可要脸!”小臭儿说 们家拿 起身嘱咐媳妇:“先 开饭 卫生的 不然他下 您拿 专赶吃饭时间来!你就告诉他我不在家。”他转脸向无定,笑又回来了:“拿上你的画,咱们上卧室谈 去吧 。”
  无定跟着进了卧室, “没准 小臭儿 将门挂个死。无定想说,老头活不了太久,不必这样对他。但无定什么也没说。如今人们就这样对待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定早习惯世上一切不公道。喜欢……”
  客厅里传来 无定早没了谈生意的心思。他想告诉小臭儿,是他父亲和他给老头儿找了那份差事,缺德也好,积德也好,要怪罪就怪罪他们父子好了。但他一个字也不想说,心坠得他累。 清亮 小时之后,老头走了。俩人出卧室时听媳妇叫唤: 浑沌两副嗓音 锅三鲜饺子捂在锅里的时间太长,全沤烂了,成浆了
  “臭儿又 无定客气而坚决地在他们摆开饭桌时离开了。 在吗? 久,学校会计科的人告诉无定, 也没见 头的计时工资算错了,少付了 百把块钱,无定揣了钱,从夏天到冬天 那钱还在他手里。他无论起 多早,老头都是来过又走了,垃圾箱全被掏净
  “ 无定从学校找到了老头的合同,那上面有 的地址。某街三百四十 号。街是条偏街。在城郊。正化雪,无定一双布底棉鞋很快重起来。街两边的房子门脸都不大,所以没费多少 半会儿还不会 间,无定便找着了三百四十号,听人说,这是这条街的最后一个号码,根本没有三百四十一号。人指指远处说:再往前就是菜田了,邮差到这里就往 来!”拐了。
   无定回到家,纳闷了一些时间,渐渐忘淡了。直到有天老婆拆洗他棉衣,发现了这叠钞票,骂他不知为哪个 小婊子”攒下了这些私房钱,他才突然想起老头。他凶狠而沉默地从老婆手里夺过钱,再次来到 我多等会儿 条城郊街上
  “唉唉!……您老别往那儿坐,那沙发是新的!您坐这儿吧!……”街上能闻到油菜花和粪肥气味。
  “前儿 他捱着门问 我拾了 但没人知道 小铜佛爷 门牌和老头。他逐渐走出了街的末端 就给小臭儿拿来 发现身后跟 一群热心好事的闲人
  “这值什么钱呀 他一直走近阔大无边的菜田 您老也是 才看见一个柴棚样 小房 什么都往我们家拿 门上方有个手写的号码:三百四十一 挺不卫生的 门边一辆垃圾车 您拿回去吧 里面奇怪地存着一些残雪
   噢,您是找他呀?”闲人中有人终于醒悟似的。“曾大爷!他死啦。去年冬天死啦!”无定一点都 准小臭儿喜欢 有吃惊,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这样一个生命的消逝比它的存在更正常。这死让一切嫌恶他的、怜悯他的、心痛他的人都松口气。无定绕着房走着,看见几头大蒜挂在屋檐下。还有半串蒙着灰垢的干红辣椒。屋后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煤核,似乎是从许多不同的场地捡回抑或偷回的。一只麻袋里塞满塑料薄膜 ……
  无定早没了谈生意的心思。他想告诉小臭儿 一圈转下来 是他父亲和他给 那人仍在讲着关于 老头 儿找了那份差 :老头有个很好的孙子 缺德也好 孝敬,挣钱给爷爷花 积德也好 混得特体面 ,要 怪罪就怪罪 接爷爷一块去住 们父 的新公寓,要天天给爷爷包饺 好了 。但 老头不愿去,老头告诉街坊,天天喂他饺子的好日子 一个字也 想说 心坠得 怕那种被人伺候、供着的日子只会让他腻 “饺子天天吃也要腻。”老头最后 趟在 雪中推着垃圾车出门 之后 老头走了。俩 就这样亲口告诉 出卧室时听媳妇叫唤:一锅三鲜饺子捂在锅里 时间太长,全沤烂了,成浆了
  无定客气而坚决地在他们摆开饭桌时离开了。不久,学校会计科的 “您是曾大爷什么 告诉无定,老头的计时工资算错了,少付了他百把块钱,无定揣了钱,从夏天到冬天,那钱还在他手里。他无论起得多早,老头都是来过又走了,垃圾箱全被掏净 ?”有人问
  无定从学校找到了老头的合同,那上面有他的地址 “朋友 某街三百四十一号。街是条偏街。在城郊。正化雪, 无定 一双布底棉鞋很快重起来。街两边的房子门脸都不大,所以没费多少时间,无定便找着了三百四十号,听人说,这是这条街的最后一个号码,根本没有三百四十一号。人指指远处说:再往前就是菜田了,邮差到这里就往回拐了
  无定回到家,纳闷了一些时间,渐渐忘淡了。直到有天老婆拆洗 “也认识 棉衣,发现了这叠钞票,骂他不知为哪个“ 孙子 婊子 臭儿。 攒下了这些私房钱,他才突然想起老头。他凶狠而沉默地从老婆手里夺过钱,再次来到那条城郊街上。
  街上能闻到油菜花和粪肥气味。“对”
   捱着门问,但没人知道这 真对他爷爷那 个门牌和老头。他逐渐走出了街的末端,发现身后跟了一群热心 事的闲人。?”
  他 无定停了好大 直走近阔大 会,说:“真的。”<ref>[https://www.kanunu8.com/files/writer/8675.html 努努书坊]</ref>==作者简介==严歌苓,女,汉族,1957年11月16日生于上海,现为美籍华人,是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享誉世界文坛。其以中、英双语创作小说,是中国少数多产、高质、涉猎度广泛的作家。其作品 论是对于东、西方文化[[魅力]]的独特阐释,还是对社会底层人物、 缘人物 菜田 关怀以及对历史的重新评价 才看见一个柴棚样 都[[折射]]出复杂 小房 [[人性]] 门上方 哲思和批判意识。代表作品 :[[《小姨多鹤》]]、[[《第九 手写的号码: 寡妇》]]、[[《赴宴者》]]、[[《扶桑》]]、[[《穗子物语》]]、[[《天浴》]]、[[《寄居者》]]、[[《金陵十 百四十一 钗》]]、[[《铁梨花》]]等等 门边一辆垃圾车 严歌苓身兼好莱坞编剧协会会员 里面奇怪地存着一些残雪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奥斯卡最佳编剧奖评委。其作品被翻译为英、法、日、泰、荷、西等多国文字 <ref>[http://www.gerenjianli.com/mingren/01/2csdmb9nnepsr04.html 名人简历]</ref>==参考资料== {{reflist}}[[Category:820 中國文學總論]]
[[Category:827   “噢,您是找他呀?”闲人 有人终于醒悟似的。“曾大爷!他死啦。去年冬天死啦!”无定一点都没有吃惊,反而松了口气似的。这样一个生命的消逝比它的存在更正常。这死让一切嫌恶他的、怜悯他的、心痛他的人都松口气。无定绕着房走着,看见几头大蒜挂在屋檐下。还有半串蒙着灰垢的干红辣椒。屋后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煤核,似乎是从许多不同的场地捡回抑或偷回的。一只麻袋里塞满塑料薄膜……國小說論]]
  一圈转下来,那人仍在讲着关于老头的事:老头有个很好的孙子,孝敬,挣钱给爷爷花,混得特体面,要接爷爷一块去住他的新公寓,要天天给爷爷包饺子。但老头不愿去,老头告诉街坊,天天喂他饺子的好日子他过不惯,他怕那种被人伺候、供着的日子只会让他腻。“饺子天天吃也要腻。”老头最后一趟在小雪中推着垃圾车出门时,就这样亲口告诉人的。
 
  “您是曾大爷什么人?”有人问。
 
  “朋友。”无定答。
 
  “也认识他孙子小臭儿。”
 
  “对”
 
  “他真对他爷爷那样好?”
 
  无定停了好大一会,说:“真的。”<ref>[https://www.kanunu8.com/files/writer/8675.html 努努书坊]</ref>
==作者简介==
严歌苓,女,汉族,1957年11月16日生于上海,现为美籍华人,是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享誉世界文坛。其以中、英双语创作小说,是中国少数多产、高质、涉猎度广泛的作家。其作品无论是对于东、西方文化[[魅力]]的独特阐释,还是对社会底层人物、边缘人物的关怀以及对历史的重新评价,都[[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识。代表作品有:[[《小姨多鹤》]]、[[《第九个寡妇》]]、[[《赴宴者》]]、[[《扶桑》]]、[[《穗子物语》]]、[[《天浴》]]、[[《寄居者》]]、[[《金陵十三钗》]]、[[《铁梨花》]]等等。严歌苓身兼好莱坞编剧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奥斯卡最佳编剧奖评委。其作品被翻译为英、法、日、泰、荷、西等多国文字。<ref>[http://www.gerenjianli.com/mingren/01/2csdmb9nnepsr04.html 名人简历]</r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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