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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母親(陸錫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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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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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母親》中國當代作家陸錫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好人」母親

蘇東坡認為,為官的秘訣是「使民不畏吏」。於是,我以為,為民的最高境界,就是「被民稱為好人」。因為,對一個人「蓋棺定論」,最後總逃不過「好」、「壞」兩字。

母親卑微如塵,卻被如她一樣卑微而率直的人稱為「好人」。

奶奶是一個命運多舛之人,爺爺在我父親3歲時,就早早地去世了,丟下奶奶一個「寡婦」,帶着一個「獨仔」孤苦度日。在當年靠勞力掙「工分」吃飯的年代,奶奶和父親生活的艱難可想而知。或許同病相憐,年幼就飽嘗喪母之苦的母親過門後,對奶奶十分孝順,從沒和奶奶大爭大吵過,有幾次和奶奶爭執時,都是暗抹眼淚,默然走開,最後找到我們訴發心中之郁。其實母親並不是懦弱之人,連我認為善良、慈祥的奶奶都能「欺負」母親,更能反襯出母親的「好」來。

故鄉很小,小到地圖上覓不到「芳名」,小到孩提時阿婆一聲吆喝「勇呀,回家吃飯囉!」,就能響徹全村。全村僅有300人,遠離城鎮,無大江大河,無郁蔥的森林,更沒有濃煙沖天的工廠,大多數人家只是剛過溫飽線。在這樣的環境與背景下,誰家遇上個生病、婚喪等急事大事,常六神無主,借錢無門。父親是一名鄉間教員,菲薄的工資只能勉強支撐家庭開銷,全靠母親起早貪黑地養豬、種桑養蠶、挖木茹之類,才有一點積蓄。記得村里曾有幾戶人家娶媳婦時,都找到母親借錢以解燃眉之急。還有一位親戚的媳婦坐月子,一點錢都沒攢下,最後還是找到母親借了幾百元,才能買些營養品給媳婦滋補。其實,在村里比我家有錢的人還有不少,只是人家肯借與不借而已。母親很心疼那些窮親戚,尤其是那些孤兒寡母的。「寡公佬」是故鄉對光棍的俗稱,帶着嘲諷的意思。記憶中,母親甚至對四、五家窮親戚和族人不惜奔波勞苦,不厭其煩,替他們撮合了幾門親事,讓那些親戚不至於在村中抬不起頭。那些有難處的村民或親戚,最後都樂意來找母親,只因母親從沒讓他們難堪過,他們知道心太軟的母親儘管自家境況也不好,但最後總會捱不過情面,多少都能借上一點的。

二一嬸在生第五個孩子時,據說因「血崩」而悲慘離世。留下一兒三女,最大的女兒不滿10歲,最小的女兒僅1歲多。生活的重擔暴風驟雨般傾壓在二一叔身上,讓這個當時三十餘歲的漢子,一夜徒增白髮,此後,更是抽煙喝酒無度,印象中除非生病,否則二一叔一日不可斷了煙酒。或許唯有煙酒,能麻痹他無邊的傷痛與憂愁。

沒有女人的家庭,就像遭受凜冽寒風肆虐的草堂,凌亂、悲苦。儘管自己也有四個尚未成年的孩子,但母親總是捎帶地照料二一叔家的孩子。母親常常「抓」二一叔的妹芝、阿笑等孩子來剪髮、洗頭、洗澡。尤其是剪髮時,因為母親只有摁住孩子躁動不安的頭顱,方能揮動着本是裁衣剪布的大剪刀,「咔嚓」地剪起亂如雞窩的頭髮來,細碎的發屑鑽入孩子的脖子,引發陣陣痛癢,常招來孩子們哭罵「死阿那(伯娘)、死阿那,又癢又痛,我不剪啦!」諸如此類的小事,有時母親談及,還能讓人笑出淚花來。

如今,阿笑等堂妹再憶起母親當年的往事,直痛恨自己在母親病危時沒能多回來看望。阿笑還在後來給我的微信留言中說:「小時候我家大事小事我叔(我的故鄉,常常把自己的父親叫作「叔」)都會找阿那商量,衣服破了和頭髮長了,多是阿那幫拾掇,(這樣的情形)已記不得有多少次了。現每每想起,淚流滿面,希望在另一個世界(阿那)安好,勿掛念(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們!」

大約在2001年,我家決定在縣城買下一棟四層的樓房,交了定金後,與賣家約好一個月內付清房款。時間緊,家底薄。當年我剛從省城回到縣城工作,工資區區300多元,也剛談了女朋友,身無積蓄。而一輩子當教師的父親,也僅有二三萬元的家底,老實憨厚的父親,又死愛面子,覺得能真正開口借錢的朋友沒幾個,親戚倒不少,但全都生活窘迫自顧不暇,於是只知唉聲嘆氣,陷入苦惱之境。眼瞅着付清房款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關鍵之時,是母親挺身而出。確切地說,是母親平日裡攢下的人緣和誠信,「拯救」了我們一家。最後絕大部分的房款,都是母親隻身跑市過縣找一些遠房親戚或故鄉熟人借來的。當母親從布包里拿出一大沓用報紙包好的百元鈔票,堆放在飯桌上時,父親驚愕的表情,至今我還記憶猶新。

大概,母親抱得房款歸就相當於「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吧。後來,每逢談及飛漲的房價,我們都慶幸有個會養兵的母親。母親的兵是用她日復一日涓涓溪流般的愛心與善意去滋養的,一朝用上,讓我們此生不至於望房興嘆而懊悔終生。

「德不孤,必有鄰」。十多年前,母親從老家搬到縣城和我居住。我比母親早入住多年,但街坊鄰居認識不到10家,誰知母親來後不到半年,街道四、五十戶全都認識了,甚至就連附近菜市里賣菜的阿姨也和她熱絡得很。

上帝對亞當說「你是用塵土造的,你還要歸於塵土。」這是對土地最質樸的理解和熱愛。母親一生都離不開土地,一生都在土地中「搵食」,或許上蒼有感於母親對土地愛得深沉,母親一向農事很「旺」,在老家時養的豬總比別人家長得快,種的酸梅樹,總比別人家結的果多。村里球大伯曾「妒忌」地說「人家的大糞種出的是蔫菜瘦果,她家的卻種出滿籮筐肥大果蔬,真是各由天命喲!」如今來到了城裡,母親閒不住,在我家附近找了塊空地開墾種菜。種的菜也總比街坊阿姨種的長勢要好。於是不時的就有些貪小便宜的街坊,常常順手偷摘我家的菜,有時還讓母親遇上了,母親也只是笑笑說「這菜長得也快,想摘就摘一些吧。」讓人少些尷尬之餘,多了份感激。就連母親在鄉下老家摘的酸梅果、挖的甜竹筍,也常悄然掛在周邊幾戶鄰居的大門把手上;甚至就連城裡自家樓頂上養雞攢下的雞糞,也樂意叫街坊的大媽來「分享」挑去種菜或養花。於是,不時的就有知恩圖報的鄰居、街坊,在傍晚時分敲我家的門送上一把青菜,說是自家種的,吃不完送我家一點。這種情況,甚至在母親過世後,還偶有發生。因覺得母親「好傾」(土話,指聊得來)、投緣,有一位附近街道的阿姨,就想認母親為乾娘,說了多次,還是被母親婉拒了。但從此以後,那阿姨就常來串門,與母親拉家常,還利用一技之長,多次主動為我家疏通下水道,當我要付酬勞時,她一副生氣的樣子說:我和你媽媽忒好,要給錢就見外了」。推託多次,還是堅決不要。未了,還嗔怪地說「以後再和我講錢的事,就不踏你家半步!」

以前,家裡一直是母親買菜,母親病後就由我「接班」。後來,我每次到附近的菜市里買菜,賣菜的阿姨,常詢問母親的病況,我很驚詫那麼多普通的菜販認識母親。我也曾聽母親說,她空閒之餘,種出的一些青菜,拿到菜市里賣,或許是母親種出的是無農藥殘留之菜,常常早早就搶購一空,也沒有因此引起周邊菜販們的「嫉妒」,有的甚至還主動幫襯母親守攤賣菜。當母親接孫子放學再趕來賣菜時,常常就能從那些菜販們手中接過賣菜的錢,而且不曾少見一分。再後來,當他們知道母親去世後,除了驚訝之外,都感慨地說「哎,你老媽是個好人哩,走得太早了,真是可惜喲!」

不單數年之緣的街坊鄰里惋惜,就連整個家族、眾多親戚,都對母親的猝然離逝深感不適。以前家族裡無論婚喪嫁娶,還是過節禮儀習俗等,皆求教於母親,母親沒上過學堂,不懂文化,但慈眉細語又處事公道敢說敢當,使她儼然成了家族風俗禮儀代言人。多年來,許多親朋好友、十里鄉鄰都還在念叨母親的種種「好」來……

母親的離世,一度讓我如感天塌。除了感覺生活上的諸多不便外,就連來自故鄉、來自街坊鄰里、來自親朋好友處的消息,仿佛被推上手術台「閹割」,疼痛得杳無音信了。一直以來,母親就是我的「消息收聽台」,諸如故鄉誰家婚嫁,誰家老人仙逝,甚至誰家母豬下仔等,大多都會在飯桌上,或閒談中從母親的嘴中說出,帶着山林的雨露、稻草的香氣、歲月的滄桑,氤氳心窩,彼時我常和母親一起唏噓,一起喜哀。

人言時光是傷痕的良藥,可四年有餘,對於母親的離去,仍未釋懷。無論在遭受人生的傾軋,還是在輾轉難眠,亦或在歲月靜好之時,我就會無法遏制地懷念起母親的諸多「好」來。短短數載,父母齊聚故鄉的亂墳崗,從此不再妄談鄉愁。但深知母親生前那些微小的「好」,看似細碎,卻宛如寒夜中的孤燈,總能搖曳出暖融的光,讓兒女刻骨銘心,讓他人如沐陽光。[1]

作者簡介

陸錫勇,廣西賓陽縣人,70後,南寧市作家協會會員、賓陽縣作家協會秘書長,南寧市年度優秀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