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杜國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二老太》是中國當代作家杜國富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二老太
科甲巷是汪曾祺的老家。汪曾祺在《我的家》中寫道:「我們的那個家原來是不算小的,我的家大門開在科甲巷,而在西邊的竺家巷有一個後門。我的家即在這兩條巷子之間。臨街是鋪面」。科甲巷是人民路東頭街上一條南至月塘河邊傅公橋的南北巷道,與人民路呈「丁字型」。汪曾祺的祖父開了兩爿藥店,一家「萬全堂」,一家「保全堂」。二老太夫家與汪曾祺家是老鄰居,也開藥店。二老太也是我家的老鄰居,論交情從1959年就開始了。不過她老人家如健在,該有131歲了吧。
二老太姓崔,一米六○的個子,白果子臉,一雙「三寸金蓮」小腳,一肚子的文化。她原本是高郵鄉下人,後嫁給縣城東頭街上一戶姓陳的夫家,改名陳崔氏。夫家很有名氣,開設一爿「天壽堂」藥店,兩層樓的大房子在當時東頭街上(建國後改名人民路)是找不到第二家的。店堂後面又是兩進房子,上下堂屋,一個前院,一個中院,還有一個長長的後院。解放前夕,不知什麼原因,敗了,丈夫死了,無子女,剩下她孤苦一人,成了「房子多了養蛇了」。建國後,實行房產改造,二老太家一大趟房屋全部交公。1959年,我家便由月塘河邊1號搬到了人民路251號——「天壽堂」藥店居住,住在中間一進。二老太則住在最西邊的一間廂屋,雖然最小,但東山太陽一大早就照到了她的床上。
二老太有她特定的嗜好,看書是其一。她常看一些小人書,講神話、傳奇故事給我聽,像《田螺姑娘》、《周處從善》、《倩女離魂》、《我來也》,教我做人道理。她說人要有良心才有路走;人要有良心一生才會幸福;人要艱苦樸素才不致於坐吃山空;人要見義勇為才能受人尊敬;人要清正為廉才能名垂青史。她更愛看一些書面發了黃的線裝書,如《西廂記》、《三國演義》。她常往一張茶几旁一坐,端端正正地嬌聲朗讀:「話說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親賢臣,遠小人」。什麼張生、崔鶯鶯、老法海、唐伯虎、祝枝山、秋香等人物常掛在嘴上,說得我眼珠「骨碌碌」地盯着她轉。
二老太喜歡吃是其二。她常對我媽媽說:「杜大媽媽,經常買點小魚燒點湯給孩子喝喝,價錢不貴又實在,只要燒到家,汁水和大魚一樣,活像奶水,很養人的」。二老太雖吃得不多,但喜歡吃好,絕不是那種「花錢買肉吃,捨不得放佐料」的人。煮個塊魚,滿屋三間都是香味。燒個青菜,長魚卡做湯,還要切兩塊豆腐,放一把蝦米。她說「一行頭」吃不得,那是「寡婦菜」。燒紅燒肉是她的拿手好戲,五香八角,醬油黃酒,生薑米蔥,冰糖啤酒,就是不放水,「干燒」。
每次燒好後,總要弄個小碗盛點給我嘗嘗,眼巴巴地等我夸好。其實我只顧吃,也的確好吃,打個嘴巴不張口,說什麼話呢?我還常看到她隔三差五去街頭熏燒攤子上用荷葉包個角把錢豬頭肉回來換換口味。二老太吃粥花樣也多,每每煮上一鍋新玩藝的粥,總要盛一碗給你,裝一碗給他。她還編唱了「粥療歌」:「若要不失眠,煮粥添白蓮;要得皮膚好,米粥煮紅棗;氣短體虛弱,煮粥加山藥;心虛氣不足,桂圓煨米粥;清退高熱症,煮粥加蘆根;要保肝功好,枸杞煮粥妙;口渴心煩躁,粥加獼猴桃;腸胃緩瀉症,胡桃米粥燉;夏令防中暑,荷葉同粥煮;若要雙目明,粥中加旱芹」。還有臘八粥等。
二老太幫鄰居看病是其三。她的「望、聞、問、切」的本領是有兩下子的,疹子、水花,她常確診無疑,瘩背更是手到病除。我小時經常患感冒,她教我一些土方法,白蘿蔔半斤切片,三茶杯水,煎成兩茶杯,加適量冰糖,趁熱喝一杯,半小時後溫熱再喝一杯。夏天要多吃一些葡萄,對預防「流感」有特效。二老太很愛乾淨,往哪塊一坐總要先用嘴把凳子吹一吹。她從來不倚牆靠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大戶人家出來的,教養就是不一般。有時候手頭緊起來,她就變賣一點「古底子」。賣啥?我當時小,不懂,也沒法知道。我常看她「鬼缺鬼缺」地把個「別寶回子」喊回家,關上門,「一手交錢,一手付貨」。
「文革」開始後,紅衛兵抄了二老太的廂屋,連地上的磚頭都撬開來看個仔細,把她的罈罈罐罐拿個乾淨,大書小書燒個盡光。觀音送子、紅臉關公瓷像砸個粉碎。這以後因成份問題,居革會(即現在社區)只給她4元一月的生活費。過慣了大戶人家生活的二老太雖然講究不起來了,但依然悠閒自得,「杜大媽媽也,大有大過,小有小過,富有富過,窮有窮過,無錢照過,少用兩個,看得開些」。這時,畫餅充飢的故事,飢不擇食的美談,聞聞香味的笑話成了二老太的真實寫照。她開始改一日三餐為兩餐,又藉口吃齋少開葷了,成了「沒錢打肉吃,睡覺養精神」的二老太。我常看見她一覺睡到「太陽照到屁眼溝」才起床。刷牙,洗臉,喝茶。有時我放學家來了,她才起。後來,我父親出面,替她寫申請,經居民小組同意,報經東風居革會、東風辦事處批准,生活費由4元增加至9元,翻了一番多。二老太有點「跌破鼻子笑破臉」了,「杜大大啊,難為你噢。鄰居好,賽金寶,古話不假啊」。不久,因房屋走線,房管部門決定拆除「天壽堂」藥店樓房,改建平房。二老太也不難過,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話:「咳,我過門時就說過,『天壽堂』對街是一條長長的『科甲巷』,直通月塘河邊,又有三座橋,『沖氣』太大,遲早是不吉利的,拆得好!拆得好!舊的換新的,晦氣就變福氣了」。
人嘴是有三分仙氣的,二老太說話是靈驗的。「拆星下凡了」,不僅「天壽堂」拆了,後來科甲巷也拆了,汪曾祺家開在科甲巷的大門也說沒就沒了。就連科甲巷裡坐西朝東頗有名氣的「高郵縣布廠」也不例外,直到遷址後企業改制敗落為止。因為這裡擴建了一條傅公橋路。這塊熟悉的風水寶地,二老太是沒有眼福看了。我到成了「歷史的見證人」,乾的又是地方史研究工作,人就這麼好玩。
1976年鬧地震,這年夏天的天氣又十分反常,二老太熱得受不了,白天坐在水缸邊還直喘氣,加上聽說要「鰲魚翻身,地動山搖」,一熱一嚇,一顛一顛地「走」了,享年90歲。 [1]
作者簡介
杜國富,網名東方郵都,江蘇省高郵人,供職於中共高郵市委黨史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