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鵰英雄傳·第04章 黑風雙煞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射鵰英雄傳·第04章 黑風雙煞出自《射鵰英雄傳》,《射鵰英雄傳》是金庸創作的長篇武俠小說,最初連載於1957~1959年的《香港商報》,後收錄在《金庸作品集》中, 是金庸「射鵰三部曲」的第一部。 《射鵰英雄傳》以宋寧宗慶元五年(1199年)至成吉思汗逝世(1227年)這段歷史為背景,反映了南宋抵抗金國與蒙古兩大強敵的鬥爭,充滿愛國的民族主義情愫。
該小說歷史背景突出,場景紛繁,氣勢宏偉,具有鮮明的「英雄史詩」風格;在人物創造與情節安排上,它打破了傳統武俠小說一味傳奇,將人物作為情節附庸的模式,堅持以創造個性化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堅持人物統帥故事,按照人物性格的發展需要及其內在可能性、必然性來設置情節,從而使這部小說達到了事雖奇人卻真的妙境。 [1]
正文
完顏洪熙笑道:「好,再打他個痛快。」哪知蒙古兵前哨報來:「王罕親自前來迎接大金國兩位太子。」鐵木真、札木合、桑昆三人忙去迎接。 沙塵中一彪軍馬涌到。數百名親兵擁衛下,王罕馳馬近前,滾下馬背,攜着鐵木真和札木合兩個義子,到完顏兄弟馬前跪下行札。只見他身材肥胖,鬚髮如銀,身穿黑貂長袍,腰束黃金腰帶,神態甚是威嚴,完顏洪烈忙下馬還禮,完顏洪熙卻只在馬上抱一抱拳。 王罕道:「小人聽說乃蠻人要待無禮,只怕驚動了兩位王子,連忙帶兵趕來,幸喜仗着兩位殿下的威風,三個孩兒已把他們殺退了。」當下親自開道,恭恭敬敬的將完顏洪熙兄弟領到他所居的帳幕之中。只見他帳幕中鋪的儘是貂皮、狐皮,器用華貴,連親兵衛士的服飾也勝過了鐵木真,他父子自己更不用說了。帳幕四周,數里內號角聲嗚嗚不絕,人喧馬騰,一番熱鬧氣象,完顏兄弟自出長城以來首次得見。
封爵已畢,當晚王罕大張筵席,宴請完顏兄弟。大群女奴在貴客之前獻歌獻舞,熱鬧非常。比之鐵木真部族中招待的粗獷簡陋,那是天差地遠了。 完顏洪熙大為高興,看中了兩個女奴,心中只是轉念頭,如何開口向王罕索討。 酒到半酣,完顏洪烈道:「老英雄威名遠震,我們在中都也久已聽聞,那是不消說了。蒙古人年輕一輩中出名的英雄好漢,我也想見見。」王罕笑道:「我這兩個義兒,就是蒙古人中最出名的英雄好漢。」王罕的親子桑昆在旁聽了,很不痛快,不住大杯大杯的喝酒。完顏洪烈瞧到他的怒色,說道:」 令郎更是英雄人物,老英雄怎麼不提?」王罕笑道:「老漢死了之後,自然是他統領部眾。但他怎比得上他的兩個義兄?札木合足智多謀。鐵木真更是剛勇無雙,他是赤手空拳,自己打出來的天下。蒙古人中的好漢,哪一個不甘願為他賣命?」完顏洪烈道:「難道老英雄的將士,便不及鐵木真汗的部下嗎?」 鐵木真聽他言語中隱含挑撥之意,向他望了一眼,心下暗自警惕。
王罕捻須不語,喝了一口酒,慢慢的道:』」上次乃蠻人搶了我幾萬頭牲口去,全虧鐵木真派了他的四傑來幫我,才把牲口搶回來。他兵將雖然不多,卻個個驍勇。今日這一戰,兩位殿下親眼見到了。」桑昆臉現怒色,把金杯在木案上重重的一碰。鐵木真忙道:「我有甚麼用?我能有今日,全是靠了義父的栽培提拔。」 完顏洪烈道:「四傑?是哪幾位呀?我倒想見見。」王罕向鐵木真道:「你叫他們進帳來吧。」鐵木真輕輕拍了拍掌,帳外走進四位大將。 第一個相貌溫雅,臉色白淨,是善於用兵的木華黎。第二個身材魁梧,目光如鷹,是鐵木真的好友博爾朮。第三個短小精悍,腳步矯捷,便是拖雷的師父博爾忽。第四個卻是滿臉滿手的刀疤,面紅似血,是當年救過鐵木真性命的赤老溫。這四人是後來蒙古開國的四大功臣,其時鐵木真稱之為四傑。 完顏洪烈見了,各各獎勉了幾句,每人賜了一大杯酒。待他們喝了,完顏洪烈又道:「今日戰場之上,有一位黑袍將軍,衝鋒陷陣,勇不可當,這是誰啊?」鐵木真道:」那是小將新收的一名十夫長,人家叫他做哲別。」 完顏洪烈道:「也叫他進來喝一杯吧。」鐵木真傳令出去。
哲別進帳,謝了賜酒,正要舉杯,桑昆叫道:「你這小小的十夫長,怎敢用我的金杯喝酒?」哲別又驚又怒,停杯不飲,望着鐵木真的眼色。蒙古人習俗,阻止別人飲酒是極大的侮辱。何況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教人如何忍得? 鐵木真尋思:」瞧在義父臉上,我便再讓桑昆一次。」當下對哲別道:「拿來,我口渴,給我喝了!」從哲別千里接過金杯,仰脖子一飲而干。哲別向桑昆怒視一眼,大踏步出帳。桑昆喝道:「你回來!」哲別理也不理,昂頭走了出去。 桑昆討了個沒趣,說道:「鐵木真義兄雖有四傑,但我只要放出一樣東西來,就能把四傑一口氣吃了。」說罷嘿嘿冷笑。他叫鐵木真為義兄,是因鐵木真拜他父親王罕為義父之故,他和鐵木真卻並未結為安答。 完顏洪熙聽他這麼說,奇道:「那是甚麼厲害東西?這倒奇了。」桑昆道:「咱們到帳外去瞧吧。」王罕喝道:「好好喝酒,你又要胡鬧甚麼?」
完顏洪熙卻一心想瞧熱鬧,道:「喝酒喝得悶了,瞧些別的也好。」說着站起身來,走出帳外。眾人只得跟了出去。 帳外蒙古眾兵將燒了數百個大火堆,正在聚飲,見大汗等出來,只聽得轟隆一聲,西邊大群兵將同時站起,整整齊齊的肅立不動,正是鐵木真的部屬。東邊王罕的部將士卒跟着紛紛站起,或先或後,有的還在低聲笑語。完顏洪烈瞧在眼裡,心道:「王罕兵將雖多,卻是遠遠不及鐵木真了!」 鐵木真在火光下見哲別兀自滿臉怒色,便叫道:「拿酒來!「隨從呈上了一大壺酒。鐵木真提了酒壺,大聲說道:「今天咱們把那蠻人殺得大敗 ,大家都辛苦了。」眾兵將叫道:「是王罕大汗,鐵木真汗、札木合汗帶領咱們打的。」 鐵木真道:「今天我見有一個人特別勇敢,衝進敵人後軍,殺進殺出一連三次。射死了數十名敵人,那是誰呀?」眾兵叫道:「是十夫長哲別!」 鐵木真道:「甚麼十夫長?是百夫長!」眾人一楞,隨即會意,歡呼叫道:「哲別是勇士,可以當百夫長。」 鐵木真對者勒米道:「拿我的頭盔來!」者勒米雙手呈上。鐵木真伸手拿過,舉在空中,叫道:「這是我戴了殺敵的鐵盔,現今給勇士當酒杯!」
揭開酒壺蓋,把一壺酒都倒在鐵盔裡面,自己喝了一大口,遞給哲別。 哲別滿心感激,一膝半跪,接過來幾口喝乾了,低聲道:「鑲滿天下最貴重寶石的金杯,也不及大汗的鐵盔。」鐵木真微微一笑,接回鐵盔,戴在頭上。 蒙古眾兵將都知道剛才哲別為喝酒受了桑昆侮辱,都在為他不平,便是王罕的部下也均覺桑昆不對,這時見鐵木真如此相待,都高聲歡呼起來。
完顏洪烈心想:「鐵木真這人真乃人傑。這時候他就叫哲別死一萬次,那人也是心甘情願。朝中大臣一向總是說,北方蠻人儘是些沒腦子的番兒,可將人瞧得小了。」 完顏洪熙心中,卻只想着桑昆所說吃掉四傑之事。他在隨從搬過來的虎皮椅上坐下,問桑昆道:「你有甚麼厲害傢伙,能把四傑一口氣吃了?」桑昆微微一笑,低聲道:「我請殿下瞧一場好戲。甚麼四傑威震大漠,多半還不及我的兩頭畜生。」縱聲叫道:「鐵木真義兄的四傑呢?」木華黎等四人走過來躬身行禮。 桑昆轉頭對自己的親信低聲說了幾句,那人答應而去。過了一會,忽聽得一陣猛獸低吼之聲,帳後轉出兩頭全身錦毛斑斕的金錢大豹來。黑暗中只見豹子的眼睛猶如四盞碧油油的小燈,慢慢移近。完顏洪熙嚇了一跳,伸手緊握佩刀刀柄,待豹子走到火光之旁,這才看清豹頸中套有皮圈,每頭豹子由兩名大漢牽着。大漢手中各執長竿,原來是飼養獵豹的豹夫。蒙古人喜養豹子,用於圍獵,獵豹不但比獵犬奔跑更為迅速,而且兇猛非常,獵物當者立死。不過豹子食量也大,若非王公貴酋,常人自然飼養不起。桑昆這兩頭獵豹雖由豹夫牽在手裡,仍是張牙舞爪,目露凶光,忽而竄東,忽而撲西,全身肌肉中似是蘊蓄着無窮精力,只盼發泄出來。完顏洪熙心中發毛,周身不自在,眼見這兩頭豹子的威猛矯捷模樣,若要掙脫豹夫子中皮帶,實是輕易之極。 桑昆向鐵木真道:」義兄,倘若你的四傑真是英雄好漢,能空手把我這兩頭獵豹打死,那我才服了你。」四傑一聽,個個大怒,均想:「你侮辱了哲別,又來侮辱我們。我們是野豬嗎?是山狼嗎?叫我們跟你的豹子斗。」 鐵木真也是極不樂意,說道:「我愛四傑如同性命,怎能讓他們跟豹子相鬥?」 桑昆哈哈大笑,道:「是嗎?那麼還吹甚麼英雄好漢?連我兩頭豹子也不敢斗。」
四傑中的赤老溫性烈如火,跨上一步,向鐵木真道:「大汗,咱們讓人恥笑不要緊,卻不能丟了你的臉。我來跟豹子斗。」完顏洪熙大喜,從手指上除下一個鮮紅的寶石戒指,投在地下,道:「只要你打贏豹子,這就是你的。」 赤老溫瞧也不瞧,猱身上前。木華黎一把將他拉住,叫道:「咱們威震大漠,是殺敵人殺得多。豹子能指揮軍隊嗎?能打埋伏包圍敵人嗎?」 鐵木真道:」桑昆兄弟,你贏啦。」俯身拾起紅寶石戒指,放在桑昆的手裡。桑昆將戒指套在指上,縱聲長笑,舉手把戒指四周展示。王罕部下的將士都歡呼起來。札木合皺眉不語。鐵木真卻神色自若。四傑憤憤的退了下去。 完顏洪熙見人豹相鬥不成,老大掃興,向王罕討了兩名女奴,回帳而去。 次日早晨,拖雷與郭靖兩人手拉手的出外遊玩,信步行去,離營漸遠,突然一隻白兔從兩人腳邊奔了過去。拖雷取出小弓小箭,嗖的一聲,正射中在白兔肚上。他年幼力微,雖然射中,卻不致命,那白兔帶箭奔跑,兩人大呼大叫,拔足追去。 白兔跑了一陣,終於摔倒,兩人齊聲歡呼,正要搶上去撿拾,忽然旁邊樹林中奔出七八個孩子來。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孩子眼明手快,一把將白兔抓起,拔下小箭往地下一擲,瞪眼向拖雷與郭靖望了一眼,抱了兔子轉身就走。 拖雷叫道:「喂,兔子是我射死的,你拿去幹嗎?」那孩子回過身來,笑道:「誰說是你射死的?」拖雷道:」這枝箭不是我的嗎?」
那孩子突然眉毛豎起,雙晴凸出,喝道:「兔子是我養的,我不要你賠已經好啦!」拖雷道:」你說謊,這明明是野兔。」那孩子是更加凶了,走過來在拖雷肩頭一推,道:」你罵誰?我爺爺是王罕,我爹爹是桑昆,你知道嗎?兔子就算是你射死的,我拿了又怎樣?」 拖雷做然道:「我爹爹是鐵木真。」 那孩子道:「呸,是鐵木真又怎樣?你爹爹是膽小鬼,怕我爺爺,也怕我爹爹。」這孩子名叫都史,是桑昆的獨子。桑昆生了一個女兒後,相隔多年才再生這男孩,此外別無所出,是以十分寵愛,將他縱得驕橫之極。鐵木真和王罕、桑昆等隔別已久,兩人的兒子幼時雖曾會面,這時卻已互相不識。 拖雷聽他侮辱自己父親,惱怒之極,昂然道:」誰說的?我爹爹誰也不怕!」都史道:「你媽媽給人家搶去,是我爹爹和爺爺去奪轉來還給你爹爹的,當我不知道嗎?我拿了你這隻小小兔兒,又有甚麼要緊?」王罕當年幫了義子這個忙,桑昆妒忌鐵木真的威名,時常對人宣揚,連他的幼子也聽得多了。
拖雷一來年幼,二來鐵木真認為這是奇恥大辱,當然不會對兒子說起。 這時拖雷一聽,氣得臉色蒼白,怒道:」你說謊!我告訴爹爹去。」轉身就走。 都史哈哈大笑,叫道:「你爹爹怕我爹爹,你告訴了又怎樣?昨晚我爹爹放出兩頭花豹來,你爹爹的四傑就嚇得不敢動彈。」 四傑中的博爾忽是拖雷的師父,拖雷聽了更加生氣,結結巴巴的道:「我師父連老虎也不怕,怕甚麼豹子?他只是不願跟野獸打架罷了。」 都史搶上兩步,忽地一記耳光,打在拖雷臉上,喝道:「你再倔強?你怕不怕我?」拖雷一楞,小臉脹得通紅,想哭又不肯哭。 郭靖在一旁氣惱已久,這時再也忍耐不住,悶聲不響,突然衝上前去,挺頭往部史小腹急撞。都史出其不意,被他一頭撞中,仰天跌倒,拖雷拍手笑道:「好呀!」拖了郭靖的手轉身就逃。都史怒叫:」打死這兩個小子!」 都史的眾同伴追將上去,雙方拳打足踢,鬥了起來。都史爬起身來,怒沖沖加入戰團。都史一夥年紀既大,人數又多,片刻間就把拖雷與郭靖掀倒在地。都史不住向郭靖背上用拳猛打,喝道:「投降了就饒你!」郭靖想用力掙紮起來,但被他按住了動彈不得。那邊拖雷也給兩個孩子合力壓在地下毆擊。
正自僵持不下,忽然沙丘後馬鈴聲響,一小隊人乘馬過來。當先一個矮胖子騎着一匹黃馬,望見群孩相鬥,笑道:「好呀,講打嗎?」縱馬走近,見是七八個大孩子欺侮兩個小孩,兩個小的給按在地下,都已給打得鼻青口腫,喝道:「不害臊嗎?快放手。」 部史罵道:「走開!別在這裡囉唆。你們可知我是誰?我要打人,誰都管不着。」他爹爹是雄視北方的君長,他驕蠻已慣,向來人人都讓他。 那騎黃馬的人罵道:「這小子這樣橫,快放手!」這時其餘的人也過來了。一個女子道:「三哥,別管閒事,走吧。」那騎黃馬的道:「你自己瞧。 這般打架,成甚麼樣子?」
這幾人便是江南七怪。他們自南而北,一路追蹤段天德直到大漠,此後就再也沒了消息。六年多來,他們在沙漠中、草原上到處打聽段天德和李萍的行蹤,七人都學會了一口蒙古話,但段李兩人卻始終渺無音訊。江南七怪性格堅毅,更是十分好勝,既與丘處機打了這場賭,別說只不過找尋一個女子,就是再艱難十倍、兇險萬分之事,他們也絕不罷手退縮。七怪人人是同一般的心思,若是永遠尋不着李萍,也須尋足一十八年為止,那時再到嘉興醉仙樓去向丘處機認輸。何況丘處機也未必就能找到楊鐵心的妻子包氏。倘若雙方都找不到,鬥成平手,不妨另出題目,再來比過。 韓小瑩跳下馬去,拉起騎在拖雷背上的兩個孩子,說道:「兩個大的打一個小的,那不可以!」拖雷背上一輕,掙扎着跳起。都史一呆,郭靖猛一翻身,從他胯下爬了出來。兩人既得脫身,發足奔逃。都史叫道:「追呀! 追呀!」領着眾孩隨後趕去。 江南七怪望着一群蒙古小孩打架,想起自己幼年時的胡鬧頑皮,都不禁微笑。柯鎮惡道:」趕道吧,別等前面市集散了,可問不到人啦!」 這時都史等又已將拖雷與郭靖追上,四下圍注。都史喝問:「投不投降?」 拖雷滿臉怒容,搖頭不答。都史道:「再打!」眾小孩一齊擁上。
倏地寒光一閃,郭靖手中已握了一柄匕首,叫道:」誰敢上來?」 原來李萍鍾愛兒子,把丈夫所遺的那柄匕首給了他,要他帶在身畔。她想寶物可以辟邪,本意是要保護兒子不受邪魔所侵。此刻郭靖受人欺逼甚急,便拔了出來。 都史等見他拿了兵器,一時倒也不敢上前動手。 妙手書生朱聰縱馬已行,忽見匕首在陽光下一閃,光芒特異,不覺一凜。
他一生偷盜官府富戶,見識寶物甚多,心想:「這光芒大非尋常,倒要瞧瞧是甚麼寶貝。」當即勒馬回頭,只見一個小孩手中拿着一柄匕首。那匕首刃身隱隱發出藍光,遊走不定,頗是十分珍異的利器,卻不知如何會在一個孩子手中。再看群孩,除了郭靖之外,個個身穿名貴貂皮短衣,而郭靖頸中也套着一個精緻的黃金頸圈,顯見都是蒙古豪酋的子弟了。 朱聰心想,」這孩子定是偷了父親的寶刀私下出來玩弄。王公酋長之物,取不傷廉。」當下起了據為己有之念,笑吟吟的下馬,說道:「大家別打了,好好玩兒罷。」一言方畢,已閃身挨進眾孩人圈,夾手將匕首搶了過來。他使的是空千入白刃的上乘武技,別說郭靖是個小小孩子,就算是武藝精熟的大人,只要不是武林高手,遇上了這位妙手書生,也別想拿得住自己兵刃。 朱聰匕首一到手,縱身竄出,躍上馬背,哈哈大笑,提韁縱馬,疾馳而去,趕上眾人,笑道:」今日運氣不壞,無意間得了一件寶物。」笑彌陀張阿生笑道:「二哥這偷雞摸狗的脾氣總是不改。」鬧市俠隱全金髮道:「甚麼寶貝,給我瞧瞧。」朱聰手一揚,擲了過去。 只見一道藍光在空中划過,給太陽光一照,光芒閃爍,似乎化成了一道小小彩虹,眾人都喝了一聲彩。 匕首飛臨面前,全金髮只感一陣寒意,伸手抓住劍柄,先叫聲:「好!」
越看越是不住口的嘖嘖稱賞,再看劍柄,見刻着「楊康」兩字,心中一楞: 「這是漢人的名字啊,怎麼此劍落在蒙古?楊康?楊康?倒不曾聽說有哪一位英雄叫做楊康。可是若非英雄豪傑,又如何配用這等利器?」叫道:」大哥,你知道誰叫楊康嗎?」 柯鎮惡道:」楊康?」沉吟半晌,搖頭道:「沒聽說過。」 「楊康」是丘處機當年給包惜弱腹中胎兒所取的名字,楊郭兩人交換了匕首,因此刻有」楊康」字樣的匕首是在李萍手中。江南七怪卻不知此事。
柯鎮惡在七人中年紀最長,閱歷最富,他既不知,其餘六人是更加不知了。 全金髮為人細心,說道。」丘處機追尋的是楊鐵心的妻子,不知這楊康與那楊鐵心有無牽連。」朱聰笑道:」咱們若是找到了楊鐵心的妻子,日後帶到醉仙樓頭,總也勝了牛鼻子一籌。」七人在大漠中苦苦尋找了六年,絲毫沒有頭緒,這時忽然似乎有了一點線索,雖然渺茫之極,卻也不肯放過。 韓小瑩道:」咱們回去問問那小孩。」韓寶駒馬快,當先沖了回去,只見眾小孩又打成了一團,拖雷和郭靖又已給掀倒在地。韓寶駒喝斥不開,急了起來,抓起幾個小孩擲在一旁。 都史不敢再打,指着拖雷罵道:「兩隻小狗,有種的明天再在這裡打過。」 拖雷道:」好,明天再打。」他心中已有了計較,回去就向三哥窩闊台求助。
三個兄長中三哥和他最好,力氣又大,明日一定能來助拳。都史帶了眾孩走了。 郭靖滿臉都是鼻血,伸手向朱聰道:「還我!」 朱聰把匕首拿在千里,一拋一拋,笑道:」還你就還你。但是你得跟我說,這把短劍是哪裡來的?」郭靖用袖子一擦鼻中仍在流下來的鮮血,道:「媽媽給我的。」朱聰道:」你爹爹叫甚麼名字?」郭靖從來沒有爹爹,這句話倒將他楞住了,當下搖了搖頭。 全金髮問道:「你姓楊嗎?」郭靖又搖了搖頭。七怪見這孩子傻頭傻腦的,都好生失望,朱聰問道:「楊康是誰?」郭靖仍是茫然搖頭。 江南七怪極重信義,言出必踐,雖是對一個孩子,也決不能說過的話不算,朱聰便把匕首交在郭靖手裡。韓小瑩拿出手帕,給郭靖擦去鼻血,柔聲道:「回家去吧,以後別打架啦。你人小,打他們不過的。」七人掉轉馬頭,縱馬東行。 郭靖怔怔的望着他們。拖雷道:「郭靖,回去罷。」 這時七人已走出一段路,但柯鎮惡耳音銳敏之極,聽到「郭靖」兩字,全身大震,立即提韁,回馬轉來,問道:「孩子,你姓郭?你是漢人,不是蒙古人?」郭靖點了點頭。柯鎮惡大喜,急問:「你媽媽叫甚麼名字?」郭靖道:「媽媽就是媽媽。」柯鎮惡搔搔頭,問道:」你帶我去見你媽媽,好嗎?」郭靖道:」媽媽不在這裡。」柯鎮惡聽他語氣之中似乎含有敵意,叫道:」七妹,你來問他。」韓小瑩跳下馬來,溫言道:「你爹爹呢?」郭靖道:」我爹爹給壞人害死了,等我長大了,去殺死壞人報仇。」韓小瑩問道:「你爹爹叫甚麼名字?」她過於興奮,聲音也發顫了。郭靖卻搖了搖頭,柯鎮惡道:」害死你爹爹的壞人叫甚麼名字?」郭靖咬牙切齒的道:「他…… 名叫段天德!」
原來李萍身處荒漠絕域之地,知道隨時都會遭遇不測,是否得能生還中原故土,實是渺茫之極,要是自己突然之間喪命,那麼兒子連仇人的姓名也永遠不知道了,是以早就將段天德的名字形貌,一遍又一遍的說給兒子聽了。 她是個不識字的鄉下女子,自然只叫丈夫為「嘯哥」,聽旁人叫他「郭大哥」,丈夫叫甚麼名字,她反而並不在意。郭靖也只道爹爹便是爹爹,從來不知另有名字。 這「段天德」三字,郭靖說來也不如何響亮,但突然之間傳入七怪耳中,七個人登時目瞪口呆,便是半空中三個晴天霹靂,亦無這般驚心動魄的威勢,一剎那間,宛似地動山搖,風雲變色。過了半晌,韓小瑩才歡呼大叫,張阿生以拳頭猛捶肉己胸膛,全金髮緊緊摟住了南希仁的脖子,韓寶駒卻在馬背連翻筋斗,柯鎮惡捧腹狂笑,朱聰像一個陀螺般急轉圈子。拖雷與郭靖見了他們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奇怪。過了良久,江南七怪才慢慢安靜下來,人人卻是滿臉喜色。張阿生跪在地下不住向天膜拜,喃喃的道:」菩薩有靈,多謝老天爺保佑!」 韓小瑩對郭靖道:「小兄弟,咱們坐下來慢慢說話。」 拖雷心裡掛念着去找三哥窩闊台助拳,又見這七人言行詭異,說的蒙古話又都怪聲怪氣,音調全然不准,看來不是好人,雖然剛才他們解了自己之圍,卻不願在當地多耽,不住催郭靖回去。郭靖道:「我要回去啦。」拉了拖雷的手,轉身就走。 韓寶駒急了,叫道:「喂,喂,你不能走,讓你那小朋友先回去罷。」 兩個小孩見他形貌奇醜,害怕起來,當即發足奔跑。韓寶駒搶將上去,伸出肥手,疾往郭靖後領抓去。朱聰叫道:」三弟,莫莽撞。」在他手上輕輕一架。韓寶駒愕然停手。未聰加快腳步,趕在拖雷與郭靖頭裡,從地下撿起三枚小石子,笑嘻嘻的道:「我變戲法,你們瞧不瞧?」郭靖與拖雷登感好奇,停步望着他。
朱聰攤開右掌,掌心中放了三枚小石子,喝聲:」變!」手掌成拳,再伸開來時,小石子全已不見。兩個小孩奇怪之極。朱聰向自己頭上帽子一指,喝道:「鑽進去!」揭下帽子,三顆小石子好端端的正在帽里。郭靖和拖雷哈哈大笑,齊拍手掌。 正在這時,遠遠雁聲長唳,一群鴻雁排成兩個人字形,從北邊飛來。朱聰心念一動,道:」現在咱們來請我大哥變個戲法。」從懷中摸出一塊汗巾,交給拖雷,向柯鎮惡一指,道:」你把他眼睛蒙住。」拖雷依言把汗中縛在柯鎮惡眼上,笑道:」捉迷藏嗎?」朱聰道:「不,他蒙住了眼睛,卻能把空中的大雁射下來。」說着將一副弓箭放在柯鎮惡手裡。拖雷道:「那怎麼能夠?我不信。」 說話之間,雁群已飛到頭頂。朱聰揮手將三塊石子往上拋去,他手勁甚大,石子飛得老高。雁群受驚,領頭的大雁高聲大叫,正要率領雁群轉換方向,柯鎮惡已辨清楚了位置,拉弓發矢,嗖的一聲,正中大雁腹肚,連箭帶雁,跌了下來。 拖雷與郭靖齊聲歡呼,奔過去抬起大雁,交在柯鎮惡手裡,小心靈中欽佩之極。 朱聰道:「剛才他們七八個打你們兩個,要是你們學會了本事,就不怕他們人多了。」拖雷道:「明天我們還要打,我去叫哥哥來。」朱聰道:」
叫哥哥幫忙?哼,那是沒用的孩子。我來教你們一些本事,管教明天打贏他們。」拖雷道:「我們兩個打贏他們八個?」朱聰道:」正是!」拖雷大喜道:「好,那你就教我。」 朱聰見郭靖在一旁似乎不感興趣,問道:「你不愛學嗎?」郭靖道:」 媽媽說的,不可跟人家打架。學了本事打人,媽媽要不高興的。」
韓寶駒輕輕罵道:「膽小的孩子!」朱聰又問:「那麼剛才你們為甚麼打架?」郭靖道:「是他們先打我們的。」柯鎮惡低沉了聲音道:「要是你見到了仇人段天德,那怎麼辦?」郭靖小眼中閃出怒光,道:「我殺了他,給爹爹報仇。」柯鎮惡道:「你爹爹一身好武藝,尚且給他殺了。你不學本事,當然打他不過,又怎能報仇?」郭靖怔怔的發呆,無法回答。韓小瑩道:」 所以哪,本事是非學不可的。」 朱聰向左邊荒山一指,說道:「你要學本事報仇,今晚半夜裡到這山上來找我們。不過,只能你一個人來,除了你這個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讓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郭靖仍是呆呆不答。拖雷卻道:「你教我本事罷。」 朱聰忽地拉住他手膀一扯,左腳輕輕一勾,拖雷撲地倒了。他爬起身來,怒道:「你怎麼打我?」朱聰笑道:「這就是本事,你學會了嗎?」拖雷很是聰明,當即領悟,照式學了一遍,說道:「你再教。」朱聰向他面門虛晃一拳,拖雷向左閃避,朱聰右拳早到,正打在他鼻子之上,只是這一拳並不用力,觸到鼻子後立即收回。拖雷大喜,叫道:」好極啦,你再教。」朱聰忽地俯身,肩頭在他腰眼裡輕輕一撞,拖雷猛地跌了出去。全金髮飛身去接住,穩穩的將他放在地下。 拖雷喜道:」叔叔,再教。」朱聰笑道:「你把這三下好好學會,大人都不一定打得贏你了。夠啦夠啦。」轉頭問郭靖道:「你學會了嗎?」 郭靖正白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麼,茫然搖了搖頭。七怪見拖雷如此聰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是顯得笨拙無比,都不禁悵然若失。韓小瑩一聲長嘆,眼圈兒不禁紅了。全金髮道:」我瞧也不必多費心啦。好好將他們母子接到江南,交給丘道長。比武之事,咱們認輸算了。」朱聰道:「這孩子資質太差,不是學武的胚子。」韓寶駒道:「他沒一點兒剛烈之性,我也瞧不成。」七怪用江南土話紛紛議論。韓小瑩向兩孩子揮揮手道:「你們去罷。」拖雷拉了郭靖,歡歡喜喜的走了。 江南七怪辛苦六年,在茫茫大漠中奔波數千里,一旦尋到了郭靖,本是喜從天降,不料只歡喜得片刻,便見郭靖資質顯然十分魯鈍,決難學會上乘武功,不由得心灰意懶。這番難過,只有比始終尋不到郭靖更甚。韓寶駒提起軟鞭,不住擊打地下沙子出氣,只打得塵沙飛揚,兀自不肯停手,只有南山樵子南希仁卻始終一言不發。
柯鎮惡道:「四弟,你說怎樣?」南希仁道:「很好。」朱聰道:「甚麼很好?」南希仁道:「孩子很好。」韓小瑩急道:」四哥總是這樣,難得開一下金口,也不肯多說一個字。」南希仁微微一笑,道:「我小時候也很笨。」他向來沉默寡言,每一句話都是思慮周詳之後再說出口來,是以不言則已,言必有中。六怪向來極尊重他的意見,聽他這麼說,登時猶如見到一線光明,已不如先時那麼垂頭喪氣。張阿生道:」對,對!我幾時又聰明過了?」說着轉頭向韓小瑩瞧去。 朱聰道:「且瞧他今晚敢不敢一個人上山來。」全金髮道:「我瞧多半不敢。我先去找到他的住處。」說着跳下馬來,遙遙跟着拖雷與郭靖,望着他們走進蒙古包里。 當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將至亥時三刻,眼見斗轉星移,卻哪裡有郭靖的影子?
朱聰嘆道:」江南六怪威風一世,到頭來卻敗在這臭道士手裡!」但見西方天邊黑雲重重疊疊的堆積,頭頂卻是一片暗藍色的天空,更無片雲。西北風一陣緩,一陣急,陰月漸至中天,月旁一團黃暈。韓小瑩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這孩子更不會來了。」張阿生道:」那麼咱們明兒找上門去。」柯鎮惡道:「資質笨些,也不打緊。但這孩子要是膽小怕黑,唉!」 說着搖了搖頭。 七人正自氣沮,韓寶駒忽然「咦」了一聲,向草叢裡一指道:那是甚麼?」 月光之下,只見青草叢中三堆白色的東西,模樣甚是詭奇。 全金髮走過去看時,只見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髏頭骨,卻疊得整整齊齊。
他笑道:「定是那些頑皮孩子搞的,把死人頭排在這裡……啊,甚麼?…… 二哥,快來!」 各人聽他語聲突轉驚訝,除柯鎮惡外,其餘五人都忙走近。全金髮拿起一個骷髏遞給朱聰,道:「你瞧!」朱聰就他手中看去,只見骷髏的腦門上有五個窟窿,模樣就如用手指插出來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試,五隻手指剛好插入五個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猶如照着手指的模樣細心雕刻而成,顯然不是孩童的玩意。 朱聰臉色微變,再俯身拿起兩個骷髏,只見兩個頭骨頂上仍是各有剛可容納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心,「難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來的?」但想世上不會有如此武功高強之人,五指竟能洞穿頭骨,是以只是暗自沉吟,口中不說。 韓小瑩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嗎?」韓寶駒道:「是了,定是山魈。」 全金髮沉吟道:「若是山魈,怎會把頭骨這般整整齊齊的排在這裡?」
柯鎮惡聽到這句話,躍將過來,問道:「怎麼排的?」全金髮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個骷髏頭。」柯鎮惡驚問:「是不是分為三層? 下層五個,中層三個,上層一個?」全金髮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 「柯鎮惡不回答他問話,急道:「快向東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麼。」 六人見他神色嚴重,甚至近於惶急,大異平素泰然自若之態,不敢怠慢,三人一邊,各向東北與西北數了腳步走去,片刻之間,東北方的韓小瑩與西北方的全金髮同時大叫起來:「這裡也有骷髏堆。」 柯鎮惡飛身搶到西北方,低聲喝道:「生死關頭,千萬不可大聲。」三人愕然不解,柯鎮惡早已急步奔到東北方韓小瑩等身邊,同樣喝他們禁聲。 張阿生低聲問:「是妖怪呢還是仇敵?」柯鎮惡道:「我的瞎眼便是拜受他們之賜。」這時西北方的全金髮等都奔了過來,圍在柯鎮惡身旁,聽他這樣說,無不驚心。 他們六人與柯鎮惡雖然義結金蘭,情同手足,但他極恨別人提及他的殘疾,是以六兄妹只道他是幼時不幸受傷,從來不敢問起,直至此時始知是仇敵所害。柯鎮惡武功高強,為人又精明沉着,竟然落得如此慘敗,那麼仇敵必定厲害之極了。 柯鎮惡拿起一枚骷髏頭骨,仔細撫摸,將右手五指插入頭骨上洞孔,喃喃道:「練成了,練成了,果然練成了。」又問:「這裡也是三堆骷髏頭?」 韓小瑩道:「不錯。」柯鎮惡低聲道,」每堆都是九個?」韓小瑩道:「一堆九個,兩堆只有八個。」柯鎮惡道:「快去數數那邊的。」韓小瑩飛步奔到東北方,俯身一看,隨即奔回,說道:」那邊每堆都是六個,都是死人首級,肌肉未爛。」柯鎮惡低聲道:「那麼他們馬上就會到來。」將骷髏頭骨交給全金髮,道:「小心放回原處,別讓他們瞧出有過移動的痕跡。」
全金髮放好骷髏,回到柯鎮惡身邊。六兄弟惘然望着大哥,靜待他解說。 只見他抬頭向天,臉上肌肉不住扭動,森然道:」這是銅屍鐵屍!」朱聰嚇了一跳,道:「銅屍鐵屍不早就死了嗎,怎麼還在人世?」柯鎮惡道:「我也只道已經死了。卻原來躲在這裡暗練九陰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馬,向南急馳,千萬不可再回來。馳出一千里後等我十天,我第十天上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韓小瑩急道:「大哥你說甚麼?咱們喝過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麼你叫我們走?」柯鎮惡連連揮手,道:「快走,快走,遲了可來不及啦!」韓寶駒怒道:「你瞧我們是無義之輩嗎?」張阿主道:「江南七怪打不過人家,留下六條性命,也就是了,哪有逃走之理?」 柯鎮惡急道:「兩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現今又練成了九陰白骨爪。咱們六人絕不是他們對手。何苦在這裡白送性命?」六人知他乎素心高氣傲,從不服輸,以長春子丘處機如此武功,敢與之拚鬥,也是毫不畏縮,對這兩人卻如此忌憚,想來對方定是厲害無比。全金髮道:「那麼咱們一起走。」 柯鎮惡冷冷的道:「他們害了我一生受苦,那也罷了。我兄長之仇卻不能不報。」
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他言簡意賅,但說了出來之後,再無更改。 柯鎮惡沉吟片刻,素知各人義氣深重,原也決無臨難自逃之理,適才他說這番活,危急之際顧念眾兄弟的性命,已近於口不擇言,當下嘆了口氣,說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萬要小心了。那銅屍是男人,鐵屍是女人,兩個是夫妻。當年他們初練九陰白骨爪,給我兄弟撞見了,我兄長死在他們手裡,我壞了一對招子。別的詳情來不及說了,大家須防他們手爪厲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 全金髮連奔帶跑的數着步子走去,走滿一百步,沒見到棺材,仔細察看,見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紋絲不動。轉回頭招了招手,各人一齊過來。張阿生、韓寶駒俯身用力,嘰嘰數聲,兩人合力把石板抬了起來。 月光下只見石板之下是個土坑,坑中並臥着兩具屍首,穿着蒙古人的裝束。
柯鎮惡躍入土坑之中,說道:「那兩個魔頭待會練功,要取屍首應用。 我躲在這裡,出其不意的攻他們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萬不可先讓他們驚覺了。務須等我發難之後,大家才一齊湧上,下手不可有絲毫留情,這般偷襲暗算雖然不夠光明磊落,但敵人太狠太強,若非如此,咱六兄弟個個性命不保。」他低沉了聲音,一字一句的說着,六兄弟連聲答應。 柯鎮惡又道:」那兩人機靈之極,稍有異聲異狀,在遠處就能察覺,把石板蓋上罷,只要露一條縫給我透氣就是。」六人依言,輕輕把石板蓋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叢樹後找了隱蔽的所在分別躲好。 韓小瑩見柯鎮惡如此鄭重其事,那是與他相識以來從未見過的,又是掛慮,又是好奇,躲藏時靠近朱聰,悄聲問道:」銅屍鐵屍是甚麼人?」 朱聰道:「這兩人合稱黑風雙煞,當年在北方作惡。這兩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強,行事又十分機靈,當真是神出鬼沒。後來不知怎的,江湖上不見了他們的蹤跡,過了幾年,大家都只道他們惡貫滿盈,已經死了,哪知道卻是躲在這窮荒極北之地。」 韓小瑩問道:「這二人叫甚麼名字?」朱聰道:」銅屍是男的,名叫陳玄風。他臉色焦黃,有如赤銅,臉上又從來不露喜怒之色,好似殭屍一般,因此人家叫他銅屍。」韓小瑩道:「那麼那個女的鐵屍,臉色是黑黝黝的了?」 朱聰道:「不錯,她姓梅,名叫梅超風。」韓小瑩道:「大哥說他們練九陰白骨爪,那是甚麼功夫?」朱聰道:「我也從沒聽說過。」韓小瑩向那疊成一個小小白塔似的九個骷髏頭望去,見到頂端那顆骷髏一對黑洞洞的眼孔正好對準着自己,似乎直瞪過來一般,不覺心中一寒,轉過頭不敢再看,沉吟道:「怎麼大哥從來不提這回事?難道……」
她話未說完,朱聰突然左手在她口上一掩,右手向小山下指去。韓小瑩從草叢間望落,只見遠處月光照射之下,一個臃腫的黑影在沙漠上急移而來,甚是迅速,暗道:「慚愧!原來二哥和我說話時,一直在毫不懈怠的監視敵人。」 頃刻之間,那黑影已近小山,這時已可分辨出來,原來是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是以顯得特別肥大。韓寶駒等先後都見到了,均想:「這黑風雙煞的武功果然怪異無比。兩人這般迅捷的奔跑,競能緊緊靠攏,相互間當真是寸步不離!」六人屏息凝神,靜待大敵上山。朱聰握住點穴用的扇子,韓小瑩把劍插入土裡,以防劍光映射,但右子卻緊緊抓住劍柄。只聽山路上沙沙聲響,腳步聲直移上來,各人心頭怦怦跳動,只覺這一刻特別長。這時西北風更緊,西邊的黑雲有如大山小山,一座座的涌將上來。 過了一陣,腳步聲停息,山頂空地上豎着兩個人影,一個站着不動,頭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長發在風中飄動,卻是個女子。韓小瑩心想:「那必是銅屍鐵屍了,且瞧他們怎生練功。」 只見那女子繞着男子緩緩行走,骨節中發出微微響聲,她腳步逐漸加快,骨節的響聲也越來越響,越來越密,猶如幾面羯鼓同時擊奏一般。江南六怪聽着暗暗心驚:」她內功竟已練到如此地步,無怪大哥要這般鄭重。」只見她雙掌不住的忽伸忽縮,每一伸縮,手臂關節中都是喀喇聲響,長發隨着身形轉動,在腦後拖得筆直,尤其詭異可怖。
韓小瑩只覺一股涼意從心底直冒上來,全身寒毛豎起。突然間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拍的一聲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無不大奇:「難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軀抵擋她的掌力?」眼見那男子往後便倒,那女子已轉到他身後,一掌打在他後心。只見她身形挫動,風聲虎虎,接着連發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終不出一聲。待到第九掌發出,那女子忽然躍起,飛身半空,頭下腳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聲,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腦門。 韓小瑩險些失聲驚呼。只見那女子落下地來,哈哈長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動。那女子伸出一隻染滿鮮血腦漿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過頭來。韓小瑩見她臉色雖是黝黑,模樣卻頗為俏麗,大約是四十歲左右年紀。 江南六怪這時已知那男子並非她丈夫,只是一個被她捉來餵招練功的活靶子,這女子自必是鐵屍梅超風了。 梅超風笑聲一停,伸出雙手,嗤嗤數聲,撕開了死人的衣服。北國天寒,人人都穿皮襖,她撕破堅韌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紙,毫不費力,隨即伸手扯開死人胸腹,將內臟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細細檢視,看一件,擲一件。六怪瞧拋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見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練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擊了九掌,絲毫不聞骨骼折斷之聲,內臟卻已震爛。她檢視內臟,顯是查考自己功力進度若何了。
韓小瑩惱怒之極,輕輕拔起長劍,便欲上前偷襲。朱聰急忙拉住,搖了搖手,心下尋思:「這時只有鐵屍一人,雖然厲害,但我們七兄弟合力,諒可抵敵得過,先除了她,再來對付銅屍,那就容易得多。要是兩人齊到,我們無論如何應付不了……但安知銅屍不是躲在暗裡,乘隙偷襲?大哥深知這兩個魔頭的習性,還是依他吩咐,由他先行發難為妥。」 梅超風檢視已畢,微微一笑,似乎頗為滿意,坐在地下,對着月亮調勻呼吸,做起吐納功夫來。她背脊正對着朱聰與韓小瑩,背心一起一伏,看得清清楚楚。 韓小瑩心想,「這時我發一招』電照長空』,十拿九穩可以穿她個透明窟窿。但若一擊不中,那可誤了大事。」她全身發抖,一時拿不定主意。 朱聰也是不敢喘一口大氣,但覺背心上涼嗖嗖地,卻是出了一身冷汗,一斜眼間,但見西方黑雲里遮滿了半個天空,猶似一張大青紙上潑滿了濃墨一般,烏雲中電光閃爍,更增人心中驚怖惶恐之情。輕雷隱隱,窒滯鬱悶,似乎給厚厚的黑雲裹纏住了難以脫出。 梅超風打坐片時,站起身來,拖了屍首,走到柯鎮惡藏身的石坑之前,彎腰去揭石板。
江南六怪個個緊握兵刃,只等她一揭石板,立即躍出。 梅超風忽聽得背後樹葉微微一響,似乎不是風聲,猛然回頭,月光下一個人頭的影子正在樹梢上顯了出來,她一聲長嘯,斗然往樹上撲去。 躲在樹巔的正是韓寶駒,他仗着身矮,藏在樹葉之中不露形跡,這時作勢下躍,微一長身,竟然立被敵人發覺。他見這婆娘撲上之勢猛不可當,金龍鞭一招「烏龍取水」,居高臨下,往她手腕上擊去。梅超風竟自不避,順手一帶,已抓住了鞭梢。韓寶駒膂力甚大,用勁回奪。梅超風身隨鞭上,左掌已如風行電掣般拍到。掌未到,風先至,迅猛已極。韓寶駒眼見抵擋不了,鬆手撤鞭,一個筋斗從樹上翻將下來。梅超風不容他緩勢脫身,跟着撲落,五指向他後心疾抓。 韓寶駒只感頸上一股涼氣,忙奮力往前急挺,同時樹下南希仁的透骨錐與全金髮的袖箭已雙雙向敵人打到。 梅超風左手中指連彈,將兩件暗器一一彈落。嗤的一聲響,韓寶駒後心衣服被扯去了一塊。他左足點地,立即向前縱出,哪知梅超風正落在他的面前。這鐵屍動如飄風,喝道:「你是誰,到這裡幹甚麼?」雙爪已搭在他肩頭。韓寶駒只感一陣劇痛,敵人十指猶如十把鐵錐般嵌入了肉里,他大驚之下,飛起右腳,踢向敵人小腹。梅超風右掌斬落,喀的一聲,韓寶駒足背幾乎折斷,他臨危不亂,立即惜勢着地滾開。
梅超風提腳往他臀部踢去,忽地右首一條黑黝黝的扁擔閃出,猛往她足踝砸落,正是南山樵子南希仁。 梅超風顧不得追擊韓寶駒,急退避過,頃刻間,只見四面都是敵人,一個手拿點穴鐵扇的書生與一個使劍的妙齡女郎從右攻到,一個長大胖子握着屠牛尖刀,一個瘦小漢子拿着一件怪樣兵刃從左搶至,正面掄動扁擔的是個鄉農模樣的壯漢,身後腳步聲響,料想便是那個使軟鞭的矮胖子,這些人都不相識,然而看來個個武功不弱,心道:「他們人多,先施辣手殺掉幾個再說。管他們叫甚麼名字,是甚麼來歷,反正除了恩師和我那賊漢子,天下人人可殺!」身形晃動,手爪猛往韓小瑩臉上抓去。 朱聰見她來勢凶銳,鐵扇疾打她右臂時心的「曲池穴」。豈知這鐵屍竟然不理,右爪直伸,韓小瑩一招「白露橫江」,橫削敵人,手臂。梅超風手腕翻處,伸手硬抓寶劍,看樣子她手掌竟似不怕兵刃。韓小瑩大駭,急忙縮劍退步,只聽拍的一聲,朱聰的鐵扇已打中梅超風的「曲池穴」。這是人身的要穴,點中後全臂立即酸麻失靈,動彈不得,朱聰正在大喜,忽見敵人手臂陡長,手爪已抓到了他的頭頂。朱聰仗着身形靈動,於千鈎一發之際倏地竄出,才躲開了這一抓,驚疑不定:「難道她身上沒有穴道?」 這時韓寶駒已撿起地下的金龍鞭,六人將梅超風圍在核心,刀劍齊施。
梅超風絲毫不懼,一雙肉掌竟似比六怪的兵刃還要厲害。她雙爪猶如鋼抓鐵鈎,不是硬奪兵刃,就是往人身上狠抓惡挖。江南六怪想起骷髏頭頂五個手指窟窿,無不暗暗心驚。更有一件棘手之事,這鐵屍渾號中有一個「鐵」字,殊非偶然,周身真如銅鑄鐵打一般。她後心給全金髮秤錘擊中兩下,卻似並未受到重大損傷,才知她橫練功夫亦已練到了上乘境界。眼見她除了對張阿生的尖刀、韓小瑩的長劍不敢以身子硬接之外,對其餘兵刃竟是不大閃避,一味凌厲進攻。 斗到酣處,全金髮躲避稍慢,左臂被她一把抓住。五怪大驚,向前疾攻。 梅超風一扯之下,全金髮手臂上連衣帶肉,竟被她血淋淋的抓了一塊下來。
朱聰心想:「有橫練功夫之人,身上必有一個功夫練不到的練門,這地方柔嫩異常,一碰即死,不知這惡婦的練門是在何處?」他縱高竄低,鐵扇晃動;連打敵人頭頂「百會」、咽喉『「廉泉」兩穴,接着又點她小腹「神闕」、後心「中樞」兩穴,霎時之間,連試了十多個穴道,要查知她對身上哪一部門防護特別周密,那便是「練門」的所在了。 梅超風明白他用意,喝道:「鬼窮酸,你姑奶奶功夫練到了家,全身沒練門!」倏的一抓,抓住了他的手腕。朱聰大驚,幸而他動念奇速,手法伶俐,不待她爪子入肉,手掌翻動,已將鐵扇塞入了她掌心,說道:「扇子上有毒!」梅超風突然覺到手裡出現一件硬物,一呆之下,朱聰已把手掙脫。
梅超風也怕扇上當真有毒,立即拋下。 朱聰躍開數步,提手只見手背上深深的五條血痕,不禁全身冷汗,眼見久戰不下,己方倒已有三人被她抓傷,待得她丈夫銅屍到來,七兄弟真的要暴骨荒山了,只見張阿生、韓寶駒、全金髮都已氣喘連連,額頭見汗。只有南希仁功力較深,韓小瑩身形輕盈,尚未見累,敵人卻是愈戰愈勇,一斜眼瞥見月亮慘白的光芒從烏雲間射出,照在左側那堆三堆骷髏頭骨之上,不覺一個寒噤,情急智生,飛步往柯鎮惡躲藏的石坑前奔去,同時大叫:「大家逃命呀!」五俠會意,邊戰邊退。 梅超風冷笑道:「哪裡鑽出來的野種,到這裡來暗算老娘,現今想逃可已遲了。」飛步追來。南希仁、全金髮、韓小瑩拚力擋住。朱聰、張阿生、韓寶駒三人俯身合力,砰的一聲,將石板抬在一邊。 就在此時,梅超風左臂已圈住南希仁的扁擔,右爪遞出,直取他的雙目。 朱聰猛喝一聲:「快下來打!」手指向上一指,雙目望天,左手高舉,連連招手,似是叫隱藏在上的同伴下來夾擊。 梅超風一驚,不由自主的抬頭一望,只見烏雲滿天,半遮明月,哪裡有人?
朱聰叫道:「七步之前!」柯鎮惡雙手齊施,六枚毒菱分上中下三路向着六步之前激射而出。呼喝聲中,柯鎮惡從坑中急躍而起,江南七怪四面同時攻到。梅超風慘叫一聲,雙目已被兩枚毒菱同時打中,其餘四枚毒菱卻都打空,總算她應變奇速,鐵菱着目,腦袋立刻後仰,卸去了來勢,鐵菱才沒深入頭腦,但眼前斗然漆黑,甚麼也瞧不見了。 梅超風急怒攻心,雙掌齊落,柯鎮惡早已閃在一旁,只聽得膨膨兩聲,她雙掌都擊在一塊岩石之上。她憤怒若狂,右腳急出,踢中石板,那石板登時飛起。七怪在旁看了,無不心驚,一時不敢上前相攻。 梅超風雙目已瞎,不能視物,展開身法,亂抓亂拿。朱聰連打手勢,叫眾兄弟避開,只見她勢如瘋虎,形若邪魔,爪到處樹木齊折,腳踢時沙石紛飛。但七怪屏息凝氣,離得遠遠地,卻哪裡打得着?過了一會,梅超風感到眼中漸漸發麻,知道中了餵毒暗器,厲聲喝道:「你們是誰?快說出來!老娘死也死得明白。」 朱聰向柯鎮惡搖搖手,要他不可開口說話,讓她毒發身死,剛搖了兩搖手,猛地想起大哥目盲,哪裡瞧得見手勢?
只聽得柯鎮惡冷冷的道:「梅超風,你可記得飛天神龍柯辟邪,飛天蝙蝠柯鎮惡嗎?」梅超風仰天長笑,叫道:「好小子,你還沒死!你是給飛天神龍報仇來着?」柯鎮惡道:「不錯,你也還沒死,那好得很。」梅超風嘆了口氣,默然不語。 七怪凝神戒備。這時寒風刺骨,月亮已被烏雲遮去了大半,月色慘澹,各人都感到陰氣森森。只見梅超風雙手微張,垂在身側,十根尖尖的指甲上映出灰白光芒。她全身宛似一座石像,更無絲毫動彈,疾風自她身後吹來,將她一頭長髮颳得在額前挺出。這時韓小瑩正和她迎面相對,見她雙目中各有一行鮮血自臉頰上直流至頸。
突然間朱聰、全金髮齊聲大叫:「大哥留神!」語聲未畢,柯鎮惡已感到一股勁風當胸襲來,鐵杖往地下疾撐,身子縱起,落在樹巔。梅超風一撲落空,一把抱住柯鎮惡身後大樹,雙手十根手指插入了樹幹之中。六怪嚇得面容變色,柯鎮惡適才縱起只要稍遲一瞬,這十指插在身上,哪裡還有性命? 梅超風一擊不中,忽地怪聲長嘯,聲音尖細,但中氣充沛,遠遠的送了出去。 朱聰心念一動:「不好,她是在呼喚丈夫銅屍前來相救。」忙叫,「快幹了她!」運氣於臂,施重手法往她後心拍去。張阿生雙手舉起一塊大岩石,猛力往她頭頂砸落。 梅超風雙目剛瞎,未能如柯鎮惡那麼聽風辨形,大石砸到時聲音粗重,尚能分辨得出,身子向旁急閃,但朱聰這一掌終於未能避開,「哼」一聲,後心中掌。饒是她橫練功夫厲害,但妙手書生豈是尋常之輩,這一掌也叫她痛徹心肺。 朱聰一掌得手,次掌跟着進襲。梅超風右爪反鈎,朱聰疾忙跳開避過。 餘人正要上前夾擊,忽聽得遠處傳來一聲長嘯,聲音就如梅超風剛才的嘯聲一般,隱隱傳來,令人毛骨驚然,頃刻之間,第二下嘯聲又起,但聲音已近了許多。七怪都是一驚:「這人腳步好快!」柯鎮惡叫道:「銅屍來啦。」 韓小瑩躍在一旁,向山下望去,只見一個黑影疾逾奔馬的飛馳而來,邊跑邊嘯。
此時梅超風守緊門戶,不再進擊,一面運氣裹毒,使眼中的毒不致急速行散,只待丈夫趕來救援,盡殲敵人。 朱聰向全金髮打個手勢,兩人鑽入了草叢。朱聰眼見鐵屍如此厲害,遠遠瞧那銅屍的身法,似乎功力更在妻子之上,明攻硬戰,顯非他夫妻敵手,只有暗中偷襲,以圖僥倖。 韓小瑩突然間「咦」了一聲,只見在那急奔而來的人影之前,更有一個矮小的人影在走上山來,只是他走得甚慢,身形又小,是以先前沒有發見。 她凝神看時,見那矮小的人形是個小孩,心知必是郭靖,又驚又喜,忙搶下去要接他上來。 她與郭靖相距已不甚遠,又是下山的道路,但銅屍陳玄風的輕身功夫好快,片刻之間,已搶了好大一段路程。韓小瑩微一遲疑:「我搶下去單身遇上銅屍,決不是他對手……但眼見這小孩勢必遭他毒手,怎能不救?」隨即加快腳步,同時叫道:「孩子,快跑!」 郭靖見到了她,歡呼大叫,卻不知大禍已在眉睫。 張阿生這些年來對韓小瑩一直心中暗暗愛慕,只是向來不敢絲毫表露情愫,這時見她涉險救人,情急關心,當即飛奔而下,準擬擋在她的前面,好讓她救了人逃開。山上南希仁、韓寶駒等不再向梅超風進攻,都注視着山腰裡的動靜。各人手裡扣住暗器,以備支援韓張二人。 轉眼韓小瑩已奔到郭靖面前,一把拉住他的小手,轉身飛逃,只奔得丈許,猛覺手裡一輕,郭靖一聲驚呼,竟被陳玄風夾背抓了過去。
韓小瑩左足一點,劍走輕靈,一招「鳳點頭」,疾往敵人左脅虛刺,跟着身子微側,劍尖光芒閃動,直取敵目,又狠又准,的是「越女劍法」中的精微招數。陳玄風將郭靖挾在左腋之下,猛見劍到,倏地長出右臂,手肘抵住劍身輕輕往外一推,手掌「順水推舟」,反手就是一掌。韓小瑩圈轉長劍,斜里削來。哪知陳玄風的手臂斗然間似乎長了半尺,韓小瑩明明已經閃開,還是拍的一掌,正中肩頭,登時跌倒在地。這兩招交換隻是一瞬之間的事,陳玄風下手毫不容情,跟着就是一爪,往韓小瑩天靈蓋上插落。這「九陰白骨爪」摧筋破骨,狠辣無比,這一下要是給抓上了,韓小瑩頭頂勢必是五個血孔。張阿生和她相距尚有數步,眼見勢危,情急拚命,立時和身撲上,將自己身子蓋在韓小瑩頭上。陳玄風一爪下去,噗的一聲,五指直插入張阿生背心。 張阿生大聲吼叫,尖刀猛往敵人胸口刺去。陳玄風伸手格出,張阿生尖刀脫手。陳玄風隨手又是一掌,將張阿生直摔出去。 朱聰、全金髮、南希仁、韓寶駒大驚,一齊急奔而下。 陳玄風高聲叫道:」賊婆娘,怎樣了?」梅超風扶住大樹,慘聲叫道:「我一雙招子讓他們毀啦。賊漢子,這七個狗賊只要逃了一個,我跟你拚命。」 陳玄風叫道:「賊婆娘,你放心,一個也跑不了。你……痛不痛?站着別動。」 舉手又往韓小瑩頭頂抓下。韓小瑩一個「懶驢打滾」,滾開數尺。陳玄風罵道:「還想逃?」左手又即抓落。
張阿生身受重傷,躺在地下,迷糊中見韓小瑩情勢危急,拚起全身之力,舉腳往敵人手指踢去。陳玄風順勢抓出,五指又插入他小腿之中。張阿生挺身翻起,雙臂緊緊抱住陳玄風腰間。陳玄風抓住他後頸,運勁要將他摜出,張阿生只擔心敵人去傷害韓小瑩,雙臂說甚麼也不放鬆。陳玄風砰的一拳,打在他腦門正中。張阿生登時暈去,子臂終於鬆了。 就這麼一攔,韓小瑩已翻身躍起,遞劍進招。她不敢欺進,展開輕靈身法,繞着敵人的身形滴溜溜地轉動,口中只叫:「五哥,五哥,你怎樣?」 她轉得兩個圈子,南希仁、韓寶駒等同時趕到,朱聰與全金髮的暗器也已射出。 陳玄風見敵人個個武功了得,甚是驚奇,心想:「這荒漠之中,哪裡鑽出來這幾個素不相識的硬爪子?」高聲叫道:「賊婆娘,這些傢伙是甚麼人?」 梅超風叫道:「飛天神龍的兄弟、飛天蝙蝠的同黨。」陳玄風哼了一聲,罵道:「好,狗賊還沒死,巴巴的趕到這裡送終。」他掛念妻子的傷勢,叫道:「賊婆娘,傷得怎樣?會要了你的臭命嗎?」梅超風怒道:「快殺啊,老娘死不了。」陳玄風見妻子扶住大樹,不來相助,知她雖然嘴硬,但受傷一定不輕,心下焦急,只盼儘快料理了敵人,好去相救妻子。這時朱聰等丘人已將他用團圍住,只柯鎮惡站在一旁,伺機而動。
陳玄風將郭靖用力往地下一擲,左手順勢一拳往個金髮打到。全金髮大驚,心想這一擲之下,那孩子豈有性命?俯身避開了敵人來拳,隨手接住郭靖,一個筋斗,翻出丈余之外,這一招「靈貓撲鼠」既避敵,又救人;端的是又快又巧,陳玄風也暗地喝了一聲彩。 這銅屍生性殘忍,敵人越強,他越是要使他們死得慘酷。何況敵人傷了他愛妻,尤甚於傷害他自己。黑風雙煞十指抓人的「九陰白骨爪」與傷人內臟的「摧心掌」即將練成,此時火候已到十之八九,他忽地一聲怪嘯,左掌右抓,招招攻向敵人要害。 江南五怪知道今日到了生死關頭,哪敢有絲毫怠忽;當下奮力抵禦,人人不敢逼近,包圍的圈子愈放愈大。 戰到分際,韓寶駒奮勇進襲,使開「地堂鞭法」,着地滾進,專向對方下盤急攻,一輪盤打揮纏,陳玄風果然分心,蓬的一聲,後心被南希仁一扁擔擊中,銅屍痛得哇哇怪叫,右手猛向南希仁抓來。 南希仁扁擔未及收回,敵爪已到,當即使了半個「鐵板橋」,上身向後急仰,忽見陳玄風手臂關節喀喇一響,手臂斗然長了數寸,一隻大手已觸到眉睫。高手較技,進退趨避之間相差往往不逾分毫,明明見他手臂已伸到盡頭,這時忽地伸長,哪裡來得及趨避?被他一掌按在面門,五指即要向腦骨中插進。 南希仁危急中左手疾起,以擒拿法勾往敵人手腕,向左猛撩,就在此時,朱聰已撲在銅屍背上,右臂如鐵,緊緊扼住他的喉頭。這一招自己胸口全然賣給了敵人,他見義弟命在呼吸之間,顧不得犯了武術家的大忌,救人要緊。 正在這雙方性命用撲之際,半空中忽然打了一個霹靂,烏雲俺月,荒山上伸手不見五指,跟着黃豆大的雨點猛撒下來。 只聽得喀喀兩聲,接着又是噗的一聲,陳玄風以力碰力,已震斷了南希仁的左臂,同時左手手肘在朱聰胸口撞去。朱聰只覺前胸劇痛,不由自主的放鬆了扼在敵人頸中的手臂,向後直跌出去。陳玄風也感咽喉間被扼得呼吸為難,躍在一旁,狠狠喘氣。 韓寶駒在黑暗中大叫:「大家退開!七妹,你怎樣?」韓小瑩道:「別作聲!」說着向旁奔了幾步。
柯鎮惡聽了眾人的動靜,心下甚奇,問道:」二弟,你怎麼了?」全金髮道:」此刻漆黑一團,誰也瞧不見誰?」柯鎮惡大喜,暗叫,」老天助我!」 江南七怪中三人重傷,本已一敗塗地,這時忽然黑雲籠罩,大雨傾盆而下。各人屏息凝氣,誰都不敢先動。柯鎮惡耳音極靈,雨聲中仍辨出左側八九步處那人呼吸沉重,並非自己兄弟,當下雙手齊揚,六枚毒菱往他打去。 陳玄風剛覺勁風撲面,暗器已到眼前,急忙躍起。他武功也真了得,在這千鈎一發之際,竟能將六枚毒菱盡數避開。這一來卻也辨明了敵人方向。 他不發一聲,突然縱起,雙爪在身前一尺處舞了個圓圈,猛向柯鎮惡撲去。 柯鎮惡聽得他撲到的風聲,向旁急閃,回了一杖,白日黑夜,於他全無分別,但陳玄風硯物不見,功夫恰如只剩了一成。兩人登時打了個難分難解。陳玄風斗得十餘招,一團漆黑之中,似乎四面八方部有敵人要撲擊過來,自己發出去的拳腳是否能打到敵人身上,半點也沒有把握,瞬息之間,宛似身處噩夢。
韓寶駒與韓小瑩、全金髮三人摸索着去救助受傷的三人,雖然明知大哥生死繫於一髮,但漆黑之中,實是無法上前相助,只有心中干着急的份兒。 大雨殺殺聲中,只聽得陳玄風掌聲嗖嗖,柯鎮惡鐵杖呼呼,兩人相拆不過二三十招。但守在旁邊的眾人。心中焦慮,競如過了幾個時辰一般。猛聽得蓬蓬兩聲,陳玄風狂呼怪叫.竟是身上連中兩杖,眾人正自大喜,突然電光一閃,照得滿山通明。 全金髮急叫:」大哥留神!」陳玄風已乘荷這剎時間的光亮,欺身進步,運氣於肩,蓬的一聲,左肩硬接了對方一杖,左手向外一搭,已抓住了鐵杖,右手探出,電光雖隱,右手卻已搭上了柯鎮惡胸口。 柯鎮惡大驚,撒杖後躍。陳玄風這一得手哪肯再放過良機。適才一抓已扯破了對方衣服,倏地變爪為拳,身子不動,右臂陡長,潛運內力,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柯鎮惡胸口,剛感到柯鎮惡直跌出去,左手揮出,一枝鐵杖如標槍般向他身上插去;這幾下連環進擊,招招是他生平絕技,不覺得意之極,仰天怪嘯。便在此時,雷聲也轟轟響起。
霹靂聲中電光又是兩閃,韓寶駒猛見鐵杖正向大哥飛去,而柯鎮惡茫如不覺,這一驚非同小可,金龍鞭倏地飛出,捲住了鐵杖。 陳玄風叫道:「現下取你這矮胖子的狗命!」舉足向他奔去,忽地腳下一絆.似是個人體,俯身抓起,那人又輕又小,卻是郭靖。 郭靖大叫:」放下我!」陳玄風哼了一聲,這時電光又是一閃。郭靖只見抓住自己的人面色焦黃,雙目射出凶光,可怖之極。大駭之下,順手拔出腰間的匕首。向他身上插落,這一下正插入陳玄風小腹的肚臍,八寸長的匕首直沒至柄。 陳玄風狂叫一聲,向後便倒。他一身橫練功夫。練門正是在肚臍之中。 別說這柄匕首鋒銳無匹,就是尋常刀劍碰中了他練門,也是立時斃命。當與高手對敵之時,他對練門防衛周密,決不容對方拳腳兵刃接近小腹,這時抓住一個幼童,對他哪裡有絲毫捉防之心,何況先前已在山腰裡抓住過他,知他全然不會武功,殊不知「善泳溺水,平地覆車」,這個武功厲害之極的陳玄風,竟自喪生在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小兒之手。
郭靖一匕首將人刺倒,早嚇得六神無主,胡裡胡塗的站在一旁,張嘴想哭,卻又哭不出聲來。 梅超風聽得丈夫長聲慘叫,夫妻情深,從山上疾衝下來,踏了一個空,連跌了幾個筋斗,她撲到丈夫身旁,叫道:「賊漢子,你……你怎麼啦!」 陳玄風微聲道:「不成啦,賊……賊婆……快逃命吧。」梅超風咬牙切齒的道:「我給你報仇。」陳玄風道:「那部經……經……已經給我燒啦,秘要…… 在我胸……」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此斃命。 梅超風心中悲苦。當即伸手到他胸口,去摸那部《九陰真經》的秘要。 陳玄風和悔超風是同門師兄妹,兩人都是東海桃花島島主黃藥師的弟子,黃藥師武功自成一派,論到功力之深湛,技藝之奧秘,實不在號稱天下武學泰斗的全真教與威震天南的段氏之下,陳玄風與梅超風學藝未成而暗中私通,情知如被師父發覺。不但性命不保,而且死時受刑必極盡慘酷,兩人暗中商量,越想越怕,終於擇了一個風高月黑之夜,乘小船偷渡到了東面的橫島,再輾轉逃到浙江寧波。 陳玄風臨走時自知眼前這點武功在江湖上防身有餘,成名不足,一不做二不休,竟摸進師父秘室,將黃藥師視為至寶的半部《九陰真經》偷了去。 黃藥師當然怒極,但因自己其對立誓不離桃花島一步,心愿未償,不能自違毒誓、出島追捕,暴跳如雷之際,竟然遷怒旁人,將餘下弟子一一挑斷大腿筋脈,盡數逐出了桃花島。自己閉門生氣。 黑風雙煞這一來累得眾同門個個受了無妄之災,但依着《九陰真經》中的秘傳,也終於練成了一身武林中罕見罕聞的功大。這《九陰真經》中所載本是上乘的道家正派武學.但陳梅夫婦只盜到下半部,學不到上半部中修習內功的心法,而黃藥師的桃花島一派武學又是別創蹊徑,與道家內修外鑠的功夫全然不同。黑風雙煞生性殘忍,一知半解,但憑己意,胡亂揣摸,練的便都是些陰毒武技。 那一日陳梅夫婦在荒山中修習「九陰白骨爪」,將死人骷髏九個一堆的堆疊,湊巧給柯氏兄弟撞上了。柯氏兄弟見他夫婦殘害無辜,出頭平預,一動上手,飛天神龍柯辟邪死在陳玄風掌下。幸好其時陳梅二人「九陰白骨爪」 尚未練成,柯鎮惡終於逃得性命,但一雙眼睛卻也送在他夫婦手裡。 夫妻兩人神功初成後,在江湖上一闖,竟是沒遇上敵手,尋常武師同然望風披靡。連成名的英雄人物,折在他們手裡的也是不計其數,夫婦兩人使得了個「黑風雙煞」的外號。眼見師父不出,更是橫行無忌,直到武林中數十名好手大舉圍攻,夫妻倆都受了重傷,這才銷聲匿跡的隱居起來。多年來武林中不再聽到他們的消息,只道兩人傷發而死,哪知卻遠遠的躲在漠北.秘修陰毒武功。 這「九陰白骨爪」和「摧心掌」的功夫,都載在《九陰真經》之上。陳玄風和梅超風雖以夫妻之親,對她也始終不肯出示真經原本,只是自己參悟習練之後,再行轉授妻子,不論梅超風如何硬索軟纏,他總是不允,說道:「這部真經有上下兩部,我只偷到了下半部,一切紮根基、修真元的基礎功夫,卻全在上半部之中。如我把經給你看了,你貪多務得,把經上所我的功夫都練將起來。非走火入魔不可,輕則受傷,重則要了你的性命。經上所載武功雖多,但只有與我們所學基本功夫配合得起的,才可修練。」 梅超風聽着有理,而且深知丈夫對自己一片真心,雖然平日說話總是「賊婆娘,臭婆娘」的亂罵.其實卻是情意深摯,於是也就不再追索。 梅超風此時見丈夫臨死,這才問起,可是他一口氣喘不上來,只說了半句,就此氣絕,她在丈夫胸口摸索,卻無一一物,一怔之下,想再摸時.韓寶駒、韓小瑩、全金髮已乘着天空微露光芒、略可分辨人形之際急攻上來。 梅超風雙目已盲,同時頭腦昏暈,顯是暗器上毒發,她與丈夫二人修習「九陰白骨爪」,十餘年來均是連續不斷的服食少量砒霜,然後運功逼出,以此不得已的笨法子來強行增強內力外功,身上由此自然而然的已具抗毒之能,否則以飛天蝙蝠鐵菱之毒,她中了之後如何能到這時尚自不死?當下展開擒拿下,於敵人攻近時凌厲反擊,江南三怪非們不能傷到敵人分毫,反而連遇險招。 韓寶駒焦躁起來,尋思:」我們三人合斗一個受傷的瞎眼賊婆娘,尚且不能得手,江南七怪威名真是掃地了。」鞭法一變,刷刷刷連環三鞭,連攻梅超風后心。韓小瑩見敵人腳步蹣跚。漸漸支持不住,挺劍疾刺,全金髮也是狠撲猛打。 眼見便可得手,突然間狂風大作,黑雲更濃。三人眼前登時又是漆黑一團。沙石被疾風捲起,在空中亂舞亂打。韓寶駒等各自縱開,伏在地下,過了良久,這才狂風稍息,暴雨漸小,層層黑雲中又鑽出絲絲月光來,韓寶駒躍起身來,不禁大叫一聲,不但梅超風人影不見,連陳玄風的屍首也已不知去向:只見柯鎮惡、朱聰、南希仁、張阿生四人躺在地下,郭靖的小頭慢慢從岩石後面探了上來,人人身上都被大雨淋得內外濕透。 全金髮等三人忙救助四個受傷的兄弟。南希仁拆臂斷骨,幸而未受內傷。 柯鎮惡和朱聰內功深湛,雖然中了銅屍的猛擊,但以力抗力,內臟也未受到重大損傷。只張阿生連中兩下「九陰白骨爪」,頭頂又被猛擊一拳,雖已醒轉,性命已是垂危。 江南六怪見他氣息奄危,傷不可救,個個悲痛之極。韓小瑩更慫心痛如絞,五哥對自己懷有情意,心中如何不知,只是她生性豪邁,一心好武,對兒女之情看得極淡。張阿生又是終日咧開了大口嘻嘻哈哈的傻笑,是以兩人從來沒表露過心意,想到他為救自己性命而把身子撞到敵人爪下,不禁既感且悲,抱住了張阿生痛哭起來。
張阿生一張胖臉平常笑慣了的,這時仍然微露笑意,伸出扇子般的屠牛大手,輕撫韓小瑩的秀髮,安慰道:」別哭,別哭,我很好。」韓小瑩哭道:「五哥,我嫁給你作者婆罷,你說好嗎?」張阿生嘻嘻的笑了兩下,他傷口劇痛,神志漸漸迷糊。韓小瑩道:「五哥,你放心,我已是你張家的人,這生這世決不再嫁別人。我死之後,永遠和你廝守。」張阿生又笑了兩下,低聲道:」七妹,我一向待你不好。我……我也配不上你。」韓小瑩哭道,」 你待我很好,好得很,我都知道的。」 朱聰眼中含了淚水。向郭靖道:「你到這裡,是想來跟我們學本事的了?」 郭靖道:「是。」朱聰道:」那麼你以後要聽我們的話。」郭靖點頭答應。 朱聰哽咽道:「我們七兄弟都是你的師父,現今你這位五師父快要歸天了,你先磕頭拜師罷。」郭靖也不知「歸天」是何意思,聽來聰如此吩咐,便即仆翻在地,咚咚咚的,不住向張阿生磕頭。 張阿生慘然一笑,道:」夠啦!」強忍疼痛,說道:」好孩子,我沒能授你本事……唉,其實你學會了我的本事,也管不了用。我生性愚笨,學武又懶,只仗着幾斤牛力……要是當年多用點苦功,今日也不會在這裡送命……」說着兩眼上翻,臉色慘白,吸了一口氣,道:」你天資也不好.可千萬要用功。想要貪懶時,就想到五師父這時的模樣吧……」欲待再說,已是氣若遊絲。
韓小瑩把耳朵湊到他嘴邊,只聽得他說道:「把孩子教好,別輸在…… 臭道士手裡………韓小瑩道:「你放心,咱們江南七怪,決不會輸。」張阿生幾聲傻笑,閉目而逝。 六怪伏地大哭。他七人義結金蘭,本已情如骨肉,這些年來為了追尋郭靖母子而遠來大漠,更無一日分離,忽然間一個兄弟傷於敵子,慘死異鄉,如何不悲?六人盡情一哭,才在荒山上掘了墓穴,把張阿生葬了。 待得立好巨石,作為記認,天色已然大明。 全金髮和韓寶駒下山查看梅超風的蹤跡。狂風大雨之後,沙漠上的足跡已全然不見,不知她逃到何處。兩人追出數里,盼在沙漠中能找到些微痕跡。 始終全無線索,只得回上山來說了。 朱聰道:「在這大漠之中,諒那盲……那婆娘也逃不遠。她中了大哥的毒菱,多半這時已毒發身死,且把孩子先送回家去,咱們有傷的先服藥養傷,然後三弟;六弟、七妹你們三人再去尋找。」 餘人點頭稱是,和張阿生的墳墓灑淚而別。 [2]
主題思想
金庸武俠小說擺脫了舊有模式,以歷史題材編織武俠小說,大多以歷史上的民族矛盾與鬥爭為背景,反映戰亂及暴政給人民帶來的災難和痛苦,鞭笞上層統治者的橫徵暴斂,歌頌威武不屈的民族英雄,高揚愛國主義主旋律。 首先,《射鵰英雄傳》盡情頌揚了質樸厚道的平民英雄郭靖。在蒙古長大的漢人郭靖,不願做大將軍、大元帥和金刀駙馬,而冒險出走南歸,並與黃蓉共同死守襄陽重鎮,協力擊退蒙古的圍攻。在《射鵰英雄傳》的結尾,郭靖與成吉思汗有過一段對話,很明確地表達了金庸的觀點。雖然成吉思汗一生縱橫天下、滅國無數、功業蓋世,然而卻並不是真正的英雄,並不是真正的可以為當世敬仰並為後世追慕的大英雄。反而是郭靖這位出身草莽、行走江湖的布衣,才是一位真正為民造福、愛護百姓的大英雄。用一部武俠小說來進行這樣的歷史思辨,才使得這部《射鵰英雄傳》格外的沉重深刻、意義非凡。
其次,嚴厲痛斥了南宋權相秦檜、韓侂胄、史彌遠之流私通外敵、禍國殃民的罪行,讚揚了岳飛抗金保江山的高風亮節。《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的文字就浸透着一種悲憤的激情,為全書奠定了基調。「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最後,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暴政下的平民的痛苦生活,鞭撻了貪官酷吏賣國賊的橫徵暴斂,謳歌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民族氣節。《射鵰英雄傳》是一部武俠小說,然而,它與一般的武俠小說的不同之處是它有着其他武俠小說所不具備的歷史真實感及憂國憂民之情懷。小說的開頭與結尾就充滿了一種「亂世之苦難」及「英雄之真義」的歷史真實感及其深刻的思想性。小說的開頭是寫一位說書人在臨安牛家村說一段「葉三姐節烈記」的故事,於是引起了楊鐵心、郭嘯天、曲三等人的不同反應。從而把北方人民的苦難生活情景與南方君臣「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奢靡生活情景兩相對照,引得人既憤懣又擔心。小說這樣開頭,既交代了一個極為鮮明的時代背景,又製造了一種使人憤懣憂思的歷史氛圍。愛民之心、喪國之恥、亂世之痛、英雄之思充斥着整部小說。
作者簡介
金庸,男,生於中國 浙江省 海寧縣 袁花鎮。1929年5月入讀家鄉海寧縣袁花鎮小學,先就讀於浙江省嘉興市第一中學(嘉興一中),為寫諷刺訓導主任的文章被開除,轉學去了衢州。1942年自浙江省衢州中學畢業,1944年考入中央政治大學外交系,1946年赴上海東吳法學院修習國際法課程。 1948年,畢業於上海東吳大學法學院,並被調往《大公報》香港分社 。1952年調入《新晚報》編輯副刊,並寫出《絕代佳人》《蘭花花》等電影劇本。
自1955年的《書劍恩仇錄》開始至1972年的《鹿鼎記》正式封筆,他共創作了十五部長、中、短篇小說。其作品內容豐富,情節跌宕起伏,有豪俠氣概,有兒女柔腸,有奇招異法,凡此種種,引人入勝。曾被多次拍攝、製作成影視作品、電腦遊戲,對當代青年的影響極其廣泛。他也曾以林歡作筆名,為長城電影公司編寫劇本,更曾合作導演過兩部電影,也曾以姚馥蘭為筆名撰寫電影評論。
早年在香港 《大公報》、《新晚報》和長城電影公司任職。後創辦香港《明報》、新加坡《新明日報》和馬來西亞《新明日報》等,形成《明報》集團公司。查良鏞先生五十年代中期起應報社之約,開始寫作連載性的武俠小說。到七十年代初寫完《鹿鼎記》而封筆,共完成了十五部。他曾用其中十四部書名的第一個字串在一起,編成「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的對聯。
他的小說既繼承了傳統白話小說的語言風格,又對舊式武俠小說從思想內容到藝術手法作了全面的革新。這些作品以古代生活為題材,卻體現出現代精神,同時富有深厚的文化內涵,因而贏得億萬讀者的喜愛,達到雅俗共賞的境界。金庸不僅是傑出的小說大師,同時又是一位出色的社評家。他寫有近兩萬篇社評、短評,切中時弊,筆鋒雄健犀利,產生了很大影響,曾被人讚譽為「亞洲第一社評家」。當代武俠小說作家、新聞學家、企業家、政治評論家、社會活動家,被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與古龍、梁羽生、溫瑞安並稱為中國武俠小說四大宗師。 1985年起,歷任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政治體制小組負責人之一,基本法諮詢委員會執行委員會委員,以及香港特別行政區籌備委員會委員。1994年,受聘北京大學名譽教授 。2000年,獲得大紫荊勳章。2007年,出任香港中文大學文學院榮譽教授 。2009年9月,被聘為中國作協第七屆全國委員會名譽副主席 ;同年榮獲2008影響世界華人終身成就獎 。2010年,獲得劍橋大學哲學博士學位 。2018年10月30日,在中國香港逝世,享年94歲。 [3]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