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深幾許(馬麗君)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庭院深深深幾許》是中國當代作家馬麗軍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庭院深深深幾許
太行山綿延幾百里,與漳河的褶皺遙相呼應,此起彼伏。曾經的關於宗族的傳說、興衰與交替的往事,似乎已隨着山的紋路、水的煙波漸漸消散了,停滯在時間的流里。安樂、煙駝、奧治,這些漳水滋養着的山村仍沿襲着古老的頗具韻味的名字,散落在村裡的清末大戶遺留下的院落歷經動亂、抗日、土改、文革,漂泊至今,幾易其主,濃縮了這一方水土的古院、古宅之精髓,承載了漳河流域古風、古韻的源遠流長。
夕陽里的舊建築群總給人以遲暮之感,不及晨光的清新明快,穿梭於太行水鄉第一站實會村申鋪大院,這座清末建成、申姓財東的莊院,它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無不在傳遞着興騰時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如今,世事變遷,鮮活的人事淡出,鼎沸的人聲遠去,落花流水春去也,只有這些磚雕石刻、木製圍欄、廊前的曲階、檐上的青苔,櫛風沐雨,從清末、民國一路走來,不問今夕何夕,在民俗人文的目錄里,凝結成一枚靜靜的標籤,有形,有色,無語,無欲。
古庭漫溯
站在半山的坡地上俯瞰,申家胡同東西兩側的三座藍灰色調的大院一目了然,都由典型的五裹三四合院構成,即主房五間,配房三間,長長的過道通連內院和外院,內院為主院,地面略高於配院。從巷口起,一進三院,院中套院,全是磚木結構的二層樓宇,主房尤為講究,為四梁八柱框架,青磚填充,二層樓台四面通達,可隨意走動。青色的挑檐層層疊疊,鱗次櫛比,房頂石塑的獸頭威儀聳立,氣壓門庭,大院在暮色的映襯下更加古樸、肅穆。從申家胡同進入,巷南是申家老大的宅院,規格最高,占地最大。一進三院,先為配院,經過門前蹲有石獅的高聳門樓,再進方是兩座坐西向東的四合院,中由磚雕月亮門相連,最後排的正屋是三孔窯洞,三面環繞的配房均帶磚木結構的閣樓。巷北是申家老二的院落,精巧雅致。主體坐北向南,一進兩院,除門樓、過道外,全為兩層四合院落,後院正房閣樓通有實木樓梯,樓上有圍欄。巷口往北是申家老三的院子,主體坐西向東,一進兩院,前院為一層瓦房,後院是兩層四合院,正房帶有雕欄繡樓,整體規格雖不及前兩院,但構思縝巧、布局典雅卻在其之上。除申家老大的正屋為窯洞外,其餘兩院的正房都是兩挑式的,即通五間三間內斂、兩邊各有一間外突,高台上形成的寬敞平地打有木柱石鼓,上有椽木支撐的樓板以承檐雨,樓圍均木刻裝飾,磚、瓦、木、石都精工細琢,樓梯全木,地面青石、方磚混鋪,頗為講究。三座大院除大門外,各有磚雕拱形後門相通。長而曲折的申家胡同順地勢向遠處的高坡延伸,與蜿蜒的山路交匯融合,顯得幽深、寂曠。出了胡同,沿大路向北不遠即申家祠堂,在歷次運動中已遭毀壞,遺址尚存。
遺韻留香
雙峰山下,濁漳河畔,東有華野島,西有天台庵,南有奶奶廟,北有大雲院,申家建的大院盤踞於傍水依山而築的這個跨度三里的長村的中央,在梯田縱橫、山路盤旋的鄉間,這兒是少有的一塊開闊的平地,能聽到村前潺潺的流水和寺上朗朗的鐘聲。
沿着高牆交錯而形成的幽長、迂迴的巷路,向西幾步便能看到路南的磚雕建築,是昔日申家老大的宅院入口,弧形,兩側齊磚垂直於地,整磚的厚度,頂部齊平略向外突出,上有連續大三角造型,兩側配以方墩疊起,與院牆連為一體,無實質大門,寬敞暢通,下有一級青石台階,入內是一片寬闊的空地,乃舊時的場篷,餵養牲畜的石槽、嵌入牆內的半環拴馬石樁都斑駁可見。東牆是一面照壁,磚紋飾周,頂部設檐,向西才是正門,石蹲保存完好,石獅已殘缺不全。高聳的門樓,檐瓦參差,木雕飾物左右呼應,從門樓頂上懸垂,隱約可見油漆門楣上的三塊匾額,年久字跡無可辨認。穿過青石鋪就的長長的過道,迎面牆上仍是照壁,雕邊刻花,正中團花紋樣,方中取圓,刻一個古體的「福」字,外院呈四合配房,中通四方青石精琢而就的甬道,連接內外院的月亮門建在薄薄的雙層石階上,兩側圍牆,門頭凸出磚紋造型,青檐高聳,內院方磚整地,院中央數塊青磚被設計成大大的正菱形,踏上精鍛的五層石階,申家老大的正房——三孔磚牆窯洞就建在石砌的高台上,兩邊打有石礅石鼓,上承木柱,支撐着窯前的雕花木檐,真是納涼避雨的好所在。三面環繞的閣樓均有條形格的四扇木門,似寺廟的禪房。麻紙風門、雕花窗格、窗欞下鑲嵌的條石浮雕、天窗上剝落的油漆,似乎都在無聲地詮釋這深深庭院的悠悠歲月。
與老大家斜對的巷北即申家老二的院落,同樣是磚雕拱形大門,雲紋浮雕,三角磚繞周飾邊,青磚背景的匾額嵌「愛中和」三字,兩側菱形圖案的青石護門,入門處一層青石階,對面照壁花紋、圖樣占滿磚壁,正中一個草書「福」字。一進兩院,連接兩院的門樓與內院的後牆水平相接,木雕磚刻並無二致,不同處是刻有一聯,歐體,「渡世方針惟道德,傳家彝鼎在詩書」,過道很長,上石階,邁過門石,到內院,地面正中仍是青磚拼成大菱形,拾階而上,,一層為磚雕窯房,石蹲石鼓支撐木柱,上下兩層木雕門臉。攀着西邊的木梯上得二樓,陽台為木板地面,屋內卻是方磚鋪地,橫樑上的椽子呈半坡人字形,從樑上垂下的懸鈎上掛着一簇木紡錘,圍欄、廊檐、門窗、支架,清一色的木材,青灰的磚石、赤褐的門柱、錯落有致的凸起、清漆脫落後的道道木紋,和站在樓欄處盡收眼底的整座庭院淺淺深深的灰交織在一起,靜謐,柔和。兩側小巧的配間、低矮的灶房、存放農具的夾屋、走雨過風的迴廊,一應俱全。院裡兩棵蔥蘢的果樹直伸到樓檐高處,四合院古老的窗扇、折門在枝枝丫丫的掩映下,婆婆娑娑,耐人尋味。
巷口北邊、大道西側,兩級石台上的高頭門樓即申家老三的大門,黑漆大門兩側照例是方石護門,四周浪花狀角紋,環抱雕花突起,與屋檐相接的磚雕似獅面造型,對稱嵌於門樓兩端,甚是威嚴。大門頂端的木雕自不必說,再下是四塊彩繪小匾額和三塊題字大匾額,圖文均已不清。從過道入,一進二院,坐西向東,中有二門相連,門窗、布局、雕刻與前兩座大院風格一致,只是東配房為一層瓦房。最具特色的是西邊正房,二層與南北樓環形相連,精雕青石樓梯位於西南角風巷內,當年這座大院的三位小姐就生活在此繡樓上,竹捲簾從木雕帷幕垂瀉而下,曼妙的竹簾像一副無形的枷鎖把姑娘們嫵媚的青春與世隔絕,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一層主房議事廳的雕花屏風木門,對稱有序,圖案各異,盡顯民間工匠的妙手慧心。院裡的石雕更是精美絕倫,壓窗石、門框石、過門道、門蹲、石鼓、門樓前後、水道、貓道、鋪路石,分別雕有山水、人物、花鳥、傳說、祥紋、吉字,齊聚了當年盛極一時的裝飾風格。就連山牆上磚雕鏤空的透氣圓窗都別具風情,似乎是嫌這封建大院過於沉悶、莊嚴,把自己做成了靈動的眼睛。
風吹過申鋪巷口,這座百年大院靜靜地屹立風中,以一種無畏無求的姿態,以它洗盡鉛華的深藍本色,無聲地凝望背後綿綿的群山和村前滔滔的漳水。
往事重訪
偌大一個錯綜連環、樓閣交疊的幽深庭院,當日該有多麼的鼎盛繁華,觸摸古民居的殘垣斷壁、精雕細刻,其間又有一段怎樣的故事?今天居住在這裡的散戶,有的是土改分得,有的是轉手移民,都無從細說。
我走訪了申家當年的三小姐、申家老三的已嫁女兒,現今82歲高齡的老太太申鳳梅。她一頭白髮,身體硬朗,還終日爬坡攀岩地在田間勞作。問及,她樂呵呵地說,親娘死的早,申家興隆時她太小,只記得受苦,不曾記得享過地主小姐的福啊。她盡力捕捉這座古建築群里發生過的與她隔絕將近七十年之久的情節,畢竟時間的跨度太長了。
申家祖輩靠趕腳為生,即為財東出賣苦力、馱運貨物,後來奔波於山西的潞城、平順、黎城和河南的林州之間,她的大伯、二伯、父親兄弟三人拚命積攢,終於在潞城微子鎮一帶開了當鋪,還兼營一個小煤礦,民國十二年修了三院宅第,人稱申鋪。日本入侵前,生意最為興隆,她兒時聽老人講,每天要用騾子馱回兩馱子銀元。她九歲時母親病死,戰亂始起,申家先後送給晉綏軍數千大洋當軍餉,後來為抗日和村里治安多次出錢、出糧,兵荒馬亂,家境也大不如前。土改運動中申家為重點對象,財產盡數沒收,父親也病故。大伯的兒子死了,鄰村的大戶不斷有人被烙鐵燙、鍘刀鍘,大哥受驚上吊自殺,家裡剩下的女人連同繼母娘一起被重新分配。17歲的她嫁給了一個老實、厚道的貧下中農,連一條像樣的陪嫁被子也沒有。特別是1966年以後的文化大革命時代,因地主家庭的出身,她整整當了十多年的黑五類分子,站會、掃街、陪受批鬥,到處聽人「只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的喝斥,用她自己的話說,一生見人陪笑臉,夾着尾巴偷生,三中全會以後,才過上了正正常常的好日子。如今的她四世同堂,兒孫繞膝。這麼一個曾日進斗金的大家族,如今,除她外,唯一留下的真正意義上的後人是現仍健在的大伯的小兒子、她80歲的堂弟申萬載,因是地主分子,一生未娶,被政府五保。
眸傾太行
申家的往事喜也好,悲也好,繁華也好,蒼涼也好,畢竟已在歲月的彼端如煙消散,留下的則是這座風蝕雨侵卻依然堅挺的深宅大院,它的磚瓦在歷次戰火和運動中曾經蒙難成蛹沉沉睡去,而今在世人的往返穿梭中,抖落一肩風塵,煥發了新的生機。它正和漳河流域遺存的許多大院一起,在人文遺產的冊頁里化繭成蝶,款款飛舞。 [1]
作者簡介
馬麗君,女,山西長治人,九三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