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友(老舍)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作品欣賞
雖然家在北平,可是已有十六七年沒在北平住過一季以上了。因此,對於北平的文藝界朋友就多不相識。
不喜上海,當然不常去,去了也馬上就走開,所以對上海的文藝工作者認識的也很少。
有三次聚會是終生忘不掉的:一次是在北平,楊今甫與沈從文兩先生請吃飯,客有兩桌,酒是滿壇;多麼快活的日子啊!今甫先生拳高量雅,喊起來大有威風。從文先生的拳也不弱,殺得我只有招架之工,並無還手之力。那快樂的日子,我被寫家們困在酒陣里!最勇敢的是葉公超先生,聲高手快,連連挑戰。朱光潛先生拳如其文,結結實實,一字不苟。朱自清先生不慌不忙,和藹可愛。林徽音女士不動酒,可是很會講話。幾位不吃酒的,談古道今,亦不寂寞,有羅膺中先生,黎錦明先生,羅莘田先生,魏建功先生……其中,莘田是我自幼的同學,我倆曾對揪小辮打架,也一同逃學去聽《施公案》。他的酒量不大,那天也陪了我幾杯,多麼快樂的日子!這次遇到的朋友,現在大多數是在昆明,每個人都跑了幾千里路。他們都最愛北平,而含淚逃出北平;什麼京派不京派,他們的氣節不比別人低一點呀!那次還有周作人先生,頭一回見面,他現在可是還在北平,多麼傷心的事!
第二次是在上海,林語堂與邵詢美先生請客,我會到沈有乾、簡又文,諸先生。第三次是鄭振鐸先生請吃飯,我遇到茅盾,巴金,黎烈文,徐調孚,葉聖陶諸位先生。這些位寫家們,在抗戰中,我只會到了三位:簡又文、聖陶與茅盾。在上海的,連信也不便多寫,在別處的,又去來無定,無從通信。不過,可以放心的,他們都沒有逃避,都沒有偷閒,由友人們的報告,知道他們都勤苦的操作,比戰前更努力。那可紀念的酒宴,等咱們打退了敵人是要再來一次呀!今日,我們不教酒杯碰着手,勝利是須「爭」取來的啊!我們須緊握着我們的武器!
在山東住了整七年。在濟南,認識了馬彥祥與顧綬昌先生。在青島,和洪深,盂超,王余杞,臧克家,杜宇,劉西蒙,王統照諸先生常在一處,而且還合編過一個暑期的小刊物。洪深先生在春天就離開青島,孟超與杜宇先生是和我前後腳在七七以後走開的。多麼可愛的統照啊,每次他由上海回家一一家就在青島——必和我喝幾杯苦露酒。苦露,難道這酒名的不祥遂使我們有這長別離麼?不,不是!那每到夏天必來示威的日本艦隊一一七十幾艘,黑乎乎的把前海完全遮住,看不見了那青青的星島——才是不祥之物呀!日本軍閥不被打倒,我們的命都難全,還說什麼朋友與苦露酒呢?
朋友們,我常常想念你們!在想念你們的時候,我就也想告訴你們:我在武漢,在重慶,又認識了許多許多文藝界的朋友,都貧苦,可是都快活,因為他們都團結起來,組織了文藝協會,攜着手在一處工作。我也得說,他們都時時關切着你們,不但不因為山水相隔而彼此冷淡,反倒是因為隔離而更親密。到勝利那一天啊,我們必會開一次慶祝大會,山南海北的都來赴會,用酒洗一洗我們的筆,把淚都滴在手背上,當我們握手的時候。那才是我們最快樂的日子啊!勝利不是夢想,快樂來自艱苦,讓我們今日受盡了苦處,賣盡了力氣,去取得勝利與快樂吧! [1]
作者簡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慶春,字舍予(姓氏一拆為二)。滿族,北京人(正紅旗)。另有筆名絜青、鴻來、非我等。中國現代小說家、著名作家,傑出的語言大師、人民藝術家,新中國第一位獲得「人民藝術家」稱號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駱駝祥子》、《趙子曰》、《老張的哲學》、《四世同堂》、《二馬》、《小坡的生日》、《離婚》、《貓城記》、《正紅旗下》,劇本《殘霧》、《方珍珠》、《面子問題》、《龍鬚溝》、《春華秋實》、《青年突擊隊》、《戲劇集》、《柳樹井》、《女店員》、《全家福》、《茶館》,報告文學《無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說《月牙兒》、《我這一輩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說集《趕集》、《櫻海集》、《蛤藻集》、《火車集》、《貧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藝術家」的稱號。老舍的一生,總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藝界當之無愧的「勞動模範」。
筆名來歷,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筆名。因為老捨生於陰曆立春,父母為他取名「慶春」,大概含有慶賀春來、前景美好之意。上學後,自己更名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捨棄;予,我。含有「捨棄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這一筆名,是他在1926年發表長篇小說《老張的哲學》時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後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現今人們熟知的「老舍」。這個「老」並不表示年齡大,而是含有一貫、永遠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一貫、永遠「忘我」。他用「老舍」這一筆名發表了大量文學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慶春是誰。「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筆名。 [2]
他於191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擔任過小學校長、郊外北區勸學員等職。五四新文化運動掀起的民主、科學、個性解放的思潮,把他從「兢兢業業辦小學,恭恭順順地侍奉老母,規規矩矩地結婚生子」的人生信條中驚醒;文學革命的勃興,又使他「醉心新文藝」,由此開始生命和事業的新起點。[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