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里寄相思(張雲玲)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明月千里寄相思》是中國當代作家張雲玲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明月千里寄相思
2022年冬至前5天,12月16日中午一點鐘左右,突然接到小弟從西寧打來的電話說父親去世了。我在南京聽到這個消息,猝不及防,頓時如晴天霹靂,五雷轟頂,如墜萬丈深淵。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或者是騙子的電話也有可能,因為四天前我還和父親通了電話,他說他好好的,讓我放心在南京帶孫女,怎麼可能突然就……接着又接到外甥女打來的電話,親口告訴我姥爺去世了,我這才確信無疑。但我心底里還是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沒有眼淚只覺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父親走了,走得那麼快,是坐在家裡的沙發上安詳辭世的,享年81歲。他走時沒受一點罪,按老話說是坐化成仙,可我寧願他不要成仙也要等等我,等我回來,讓他和我聊聊我走之後因疫情家裡家外發生的事;讓他高聲大嗓地對我說他的血糖又高了;讓他再對我講一次他年輕時在鐵卜加草原生病,寒冬臘月夜裡獨自躺在只有一片破氈片的鋼絲床上挨凍受餓的事。從前我聽了只管笑他愚,這次聽了我保證再不笑他了。父親等等我,讓我為你再端一杯水,再拿一次藥,再…可現在父親連這樣的機會也不給我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父親走了之後,我才幡然醒悟,有許多的事我本該做得更好卻沒有做好,有許多的話換一種方式講效果可能更好,尤其是對待後來的他,我並沒有像對待嬰幼兒般地細心周到,還有……儘管父親生前不止一次誇我心熱做得夠好。但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我不停地想,我要是一直在他身邊就好了,要不因為疫情,我走前再帶他住一次院就好了,還有……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都說親人間是有心靈感應的,他去世那天早晨,我在操場跑步,跑着跑着恍惚間好像看到父親拄着拐杖從操場台階處向我走來,當時我心生奇怪,放慢了腳步,細看啥也沒有看到,我下意識地以為那是我思念父親或眼花了。接着就像往常一樣地跑完步,急急回家做那如山的一堆家務。我真後悔當時我怎麼竟愚鈍的沒打個電話回家,要是打了,父親會不會就……既便有最壞的結果,起碼我也和他通了最後一個電話,可我……連日來,我一直在這樣的自責、後悔、焦躁、不安、疼痛中度過。
人斷腸、心茫然。第二天中午回到西寧,見到母親,她淚水漣漣像個無處安身的受傷的孤雁,望着父親的遺像,屋裡屋外瀰漫着沉重的哀傷,我本就昏暗如石頭樣沉重的心更加沉重。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要找回從前再也不可能了。懷着悲傷的心情,邁着沉重的腳步,在凜冽的寒風中和家人及親朋好友一起送走了父親。
睹物思人。坐在熟悉的家裡,心無所歸,這個沒有父親的家我太不適應,感覺屋裡太空太空了,望着父親做過的凹陷的沙發,父親用過的光滑的手仗,父親聽過的半導體,父親不曾吃完的半瓶藥,父親……家裡一切的一切都有父親的印記,如今父親去了,它們都在,都在看着我,那裡有父親的眼睛,父親的手,父親的嘴巴,父親的……我再也坐不住,連日未眠的我,天剛蒙蒙亮就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獨自走出家門。
風淒兮,路蕭條。父親走了,這個冬天註定是寒冷的,走出屋外渾身上下如掉進冰窟,冷、冷、冷。毫無目的地走着,走着,睜大眼睛在不見一個人影的小區里穿行,昏暗的天空,昏暗的高樓,昏暗的樹木,連汽車喇叭聲也昏暗得讓我透不過氣。我不停地走,拐了一個彎,沒有路了再折回來,其實我沒有走遠,我只是在家的附近打轉,我不停地走,只是為了沿着父親曾經走過的路再走一遍,只為再碰到他——那個熟悉的讓我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只為了聽他遠遠地再親切地喊我一聲乳名,再瞧一眼他見到我時的滿眼歡喜。以往我每次回家忘帶鑰匙都是用這種方式尋到父親的,今天我相信用這種方式還能尋到,相信父親他就在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下棋或歇息。我走啊走!不停地走;我看啊看!不停地看。我不相信,又拐了一個彎,我終於遠遠看到一個像父親的人,急走近,沒吭氣,在我幾乎還沒看清他的面孔時他就不見了。接下來差不多一個上午我都在走,但再也沒見遇到一個人。天一直陰沉着,北風呼呼地吹着要下雪的樣子,人們全都躲在家裡,可能都「陽」了?我也「陽」了,一陣緊似一陣的冷,但我卻沒時間理會。
我父親去世了,我父親去世了,在西寧宣布疫情解除靜默的第7天,父親走了。我把要說的話在心裡大聲喊出來,可天地不理,小草不聞,大樹裝作沒聽見,樓里的人還傳來笑聲。我聽了,心裡山樣的悲又增加了一重。它們越不發聲我心裡越難過,越難過我越說,說着說着我終於說不下去了,一個人在冬日的戶外號淘大哭。
雲空失色,江河嗚咽。父親在家裡坐着安詳辭世,人們說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份,這樣的福份只有積德行善、樂善好施、感動上蒼的人才配享有。可我的父親在我看來他只不過是一個平常平凡的人,他這輩子哪曾做過讓別人、讓老天爺都感動的事。「莫問前程,但行好事。」記憶中父親工作踏實賣力,曾多次累倒在工作間,當時我們幾個孩子都譏笑他傻。父親在單位曾多次獲得先進工作者,大紅的先進證書、獎狀堆得家裡到處都是。除了工作外,父親一生做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斷地給老家的叔叔、舅舅、表姐、表哥們寄錢寄物。直到去世,我和母親收拾他的遺物時,發現房間裡還有幾大袋未寄出的衣物。母親說你爸非要寄的,心心念念地嘮叨,說寄不完的送給樓道的保潔阿姨,她家在附近農村,孩子多用得着。想父親這輩子給老家寄的錢不算,光是衣物也有幾大車了吧。說是衣服,有時連被子、毛毯等都被他慷慨的寄回了老家。說到這些時,母親突然想起來說:你爸去年還給在西安當兵的侄孫寄了200元錢。啊!母親說你爸就是這樣的人,前些時你爸一個老同事的兒子來家還錢,說是他爸1982年來西寧看病時借你爸的300元錢,你爸聽後連忙擺手說,不要了不要了,你不是準備結婚嗎,這錢就當我給你恭喜了。母親說82年那會你弟妹們待業,我打零工,家裡好不容易攢點錢,你爸他……哎!你爸他這一輩了借出去的錢,拿出去的東西多了,從老家寄來的香油、芝麻、花生他沒少往外拿。最近這兩年,他又給對面一樓的張老太不停地送餃子、餛飩、包子、面片的。母親說起此事,我也是知道的,記得我還曾因此說過父親,不要管那麼多,父親說她一個老太太也挺可憐的,老了老了,兒女們都不管她。
宇宙因果。想起父親做的這些事,我終於解開了一個長久解不開的謎。父親自患糖尿病近30年來,就不停地通過廣播、電視、電話、病友、熟人等各種渠道購買各種所謂治療糖尿病的「藥」,這些「藥」在我們看來全是吃不壞也治不好的治療糖尿病的保健品。他吃後糖尿病帶來的白內障、心臟病、下肢浮腫等後遺症非但沒好,反而有增無減。病急亂投醫,我們無論如何規勸父親他就是不聽,住院出來後依然按自己的想法行事。現在看來,這些年上當受騙的毛病和他心軟,一直幫助別人,聽不得別人向他訴苦有直接關係。而這些恰恰是騙子們行騙慣用的伎倆。另外,父親的糖尿病通過治療,打胰島素,吃藥加鍛煉等,可血糖一直無法保持平穩,尤其是後期血糖忽高忽低更是一直困擾着他,讓他寢食難安。手足無措的我們只好一遍遍把他送入醫院。父親去世後,我們從飯桌上反思:糖從哪來?糖從飲食中來,飲食中糖攝入的多少,直接影響血糖的高低。我買來這方面的書讀,果然有例子證明靠控糖飲食療法是可以治療糖尿病的。想父親快把市裡的醫院住遍,也沒有哪怕一個大夫給過他或我們家屬一次這方面的建議。他們只是不停地開藥、打針,打針、開藥。據介紹,國外有的醫院給糖尿病病人配有控糖飲食,單從這點看,不言自明……如果父親早日認清他的病,也不至於束手無策獨自走那麼多的彎路。可惜的是,當我要將這一發現告訴苦苦尋找的父親時,他已不能聽見。父親如若聽見,雖不妄求治好,但至少有了方向,也不至於……
痛、悲、切。父親去世後,家裡電話不斷,接聽全是和父親聯繫過的招搖撞騙的電話。父親不光從他們的電話中購得了他們的「藥」,還購得了所謂的手錶、玉石、玉鐲等。那玉石、玉鐲一看就是石頭、玻璃的。這些電話,無形中讓悲痛中的我們更加有苦難言。父親呀!你走了,往後再也不用接聽這些騙子的電話了,看樣子你被騙去的錢老天爺都記在了你的功德簿上。
陰雲密布,寒風呼嘯。笑的人還在笑,悲傷的人繼續悲傷。在我眼裡,父親有個口袋,他這輩子都在一直往外掏,往外掏,從未動過半點往自己的口袋裝的腦筋。記得父親曾在我們面前不止一遍地說:60年代那會,在青海鐵卜加,他掌管單位庫房的鑰匙,成天到晚從全國各地寄來的食品衣物不斷,堆得滿滿一屋子,有的明知主人不在人世,可他寧願餓着肚子也從未私自打開過任何一個包裹。冬天到了,他連一床像樣的棉被都沒有,庫房裡的棉被有的是,他從未拿過一床。用父親的話說,那是別人的東西不能動。父親的言行,無形地影響着我們的成長。
「逝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父親去了,在我心裡從未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哪怕連一次假如都沒有過,儘管他衰老地拄了拐杖,我卻認為他還一直年輕。生命脆弱、世事無常。我的父親,這個只有小學文化,15歲就孤身一人離開老家安徽獨闖世界的人,這個在青海一干就是一輩子的人,這個任勞任怨曾多次累倒在工作崗位,踏實如老黃牛樣的人,這個一輩子不斷向老家寄錢寄物的人,這個……最後將他的骨灰留在了青海。山難改,性難移。父親雖然從小失去母親,青年時失去父親,但他一直都牢記家規:做個好人,做個善良誠實守信的人。這是他一生堅持的原則,到老沒有改變。他一輩子沒和人紅過臉,更不會記仇,在他眼裡你是個啥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啥人就行了。所以,父親用他的做人準則,歷經了社會的各種風雲突變,一路走來順風順水。
頭上三尺有神明。「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天有眼,好人自有好報,老天眷顧,父親平靜平安地走完了他81歲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
願逝者安息!願父親的在天之靈早升天堂,護佑我們大家平安健康!我親愛的父親,你並沒走遠,你永遠活在我們心中![1]
作者簡介
張雲玲,祖籍安徽省宿州市,青海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創作班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