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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送我一件黃軍裝(譚興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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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送我一件黃軍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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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師送我一件黃軍裝》中國當代作家譚興國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朱老師送我一件黃軍裝

1976年春暖花開的時候,縣武裝部陸政委的愛人朱老師隨政委到公安縣,分配到我們服裝廠當保管員。

朱老師中等身材,眉眼清秀。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雙排扣黃軍裝,蠻像電影《英雄兒女》里的女志願軍戰士王芳。

黃書記在歡迎大會上,請朱老師講話,原來朱老師曾是一名從朝鮮戰場上回國的文工團宣傳員。我們使勁鼓掌歡迎朱老師。

「五一」勞動節,我們鎮文藝宣傳隊要參加全縣文藝匯演。我獨唱《黃軍帽戰士戴》這首歌。朱老師不但熱心輔導我唱好這首歌,演出那天,還把她的黃軍帽給我帶上,黃軍裝讓我穿上,朱老師給我系上皮帶,鏡子裡的「女兵」精神抖擻,英姿颯爽!這是我朝思暮想的樣子!

文藝匯演在劇場拉開大幕!我在幕後看到了朱老師和廠里的大師傅小徒弟們坐在台下,我又興奮又緊張!節目一個接一個熱火騰騰上演。

聽到報幕員在台前說:下一個節目,女聲獨唱:「黃軍帽戰士戴」,演唱者譚心國。我定定神,照着朱老師教我的,雄糾糾氣昂昂正步走到台中央,並步立正、抬頭挺胸、敬軍禮!台下掌聲一片!樂隊起板,我開嗓唱起來:「黃軍帽戰士戴,紅五角星咱最愛,咱最愛……」我越唱越帶勁,平時練唱高音部有點難,今天也一點不費力唱上去了。

台下朱老師和觀眾使勁為我鼓掌!我紅着臉向觀眾鞠躬謝幕後跑到台下,感謝朱老師教我對音樂的體會,感謝朱老師的黃軍帽和黃軍裝為我壯威添彩!

朱老師對服裝裁剪很感興趣,她請我教她裁剪小孩兒的背袋褲、娃娃衫,我請朱老師教我識五線譜,我們成了好朋友。

我告訴朱老師,我特別想當兵,當年看見公安縣第一中學黃金梅考上了女兵,穿軍裝在大街上走,我好羨慕她!因為家庭出身不好,這個願望不可能實現了。

朱老師看我特別特別喜愛黃軍裝,她送了我一件。我高興得連忙給朱老師鞠躬,朱老師和藹地笑着,我慌忙立正給朱老師行了個軍禮,朱老師笑着教我敬正規軍禮。

那天清晨,小鳥兒在樹上唱歌。我把齊耳的短髮梳的順順溜溜,洗臉後抹了一砣「雅霜」牌雪花膏,把疊的四角棱正的軍裝穿在身上,把扣子一顆一顆扣好,把領子摸平服,再把下擺撫順,我對着鏡子左看右瞧,睜大眼睛對着鏡子傻笑。母親扶着門框眯着眼笑直點頭,說: 「好!我的心國蠻像個女兵!」

母親催我快點去上班,我害怕去上班,因為去廠里,要穿過長長的老街,街上好多都是街坊熟人,我怕她們笑我是「二流子兵」。母親說:「她們愛笑你,只管讓她笑,你規規矩矩走你的路,清清白白做你的事,怕哪個笑?」

有母親壯膽,我大步大步穿過了幾條巷子,剛拐進老街口,就碰到幾個熟人,她們拉着我上下左右邊看邊說:「哎喲,心國好神氣呀!從朝鮮回國的女兵!好威風喲!」我紅着臉,連連擺手搖頭。加快腳步向廠里跑去。

朱老師送我的黃軍裝穿髒了要洗。我想照着女軍裝的尺碼,自己做一件輪流換着穿。

男軍裝或女軍裝,很多有名的裁剪師傅模仿它的板型裁剪,總沒那個魂。

我為了求個真經,把朱老師送我的軍裝拆成衣片,再臨摹成板樣……我用軍黃色的咔嘰布依葫蘆畫瓢做了一件,到省服裝公司去開產品評比會,我身上的黃軍服成了評比焦點。

仿做的「黃軍裝」穿在身上沒有朝鮮戰場上的硝煙味。我把拆散了的軍裝衣片重新縫合,正牌的黃軍裝伴着我到廣州開春季交易會,陪伴我到省服裝進出口公司簽訂合同,諸事順暢,感謝我鍾愛的黃軍裝為我加分!

歲月流逝,朱老師和陸政委已是白髮翁媼,他們回到山東老家安享晚年!

當年穿着黃軍裝的「二流子女兵」已是白髮染鬢。

掛在衣櫃裡的黃軍裝,靜靜地記錄了一段平凡清純的歲月

彈匠陳秀菊

那年菊花開的時候,老街上祥福雜貨鋪陳老闆中年得子。小千金叫秀菊。

秀菊讀過一年私塾。《增廣賢文》、《女兒經》、《百家姓》讀得有腔有韻。

她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翻揚叉、扳手腕,老街上的男伢都服秀菊。

父親拗不過她,帶秀菊拜街上的劉師傅為師。每天清早跟師傅習練太極拳,站樁、走太極步……秀菊毫不含糊,二個時辰練下來,白裡透紅的臉上已是汗水漣漣。

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一個從天門躲壯丁的鄒姓年輕漢子到祥福雜貨鋪打短工。秀菊看上他的厚道和彈匠手藝,偷偷和他私訂了終身。

陳老闆也喜歡憨頭憨腦的彈匠伢兒,收他做了陳家的上門女婿。

彈匠在紅糧坊給老丈人打了二十斤紅高粱酒。

彈匠倒滿一盅酒,雙手捧給老丈人。陳老闆接過酒盅一口悶,打着酒嗝說:「有秀菊咧個酒罈子……是我的福氣喲。」彈匠忙給老丈人倒酒,秀菊呵呵笑着給父親拈了一塊他喜歡啃的鹵豬爪子。

做了「新姑娘」的秀菊出落得更加鮮亮水靈

秀菊放下繡花繃子,要彈匠教她彈棉花。

彈匠說:「彈棉花是我們男子漢的事,女人幫忙牽牽紗網,打打下手還差不多。」

秀菊小嘴巴噘得老高。

彈匠拗不過她。他把棉花鋪在木板上,幫秀菊繫上紅腰帶,幫她背上大木弓,要她右手拿着彈花木槌,教秀菊用木槌連連擊打木弓上的牛筋弦來沾取棉花。秀菊蠻聽彈匠的話,不一會兒,她把木板上的棉花彈得像雪花漫漫飛舞。

秀菊揮舞着木槌,牛筋弦發出柔和婉轉的聲音。像一首古老的曲謠。彈匠聽得有滋有味,憨憨地點頭笑。

「四季好絮」店門口圍了不少大人伢兒,女人揮槌彈棉花,他們像看西洋鏡。

彈棉花是個力氣活,不一會,秀菊臉上直冒汗,拿彈花槌子的右手酸軟無力,「嘭嚓嚓、嘭嚓嚓」的擊弦聲慢慢的弱下來。彈匠趕緊幫她取下大木弓,輕輕為她揩臉上的汗水,心疼地說:「哪有女人彈棉花的?」秀菊咯咯一笑,說:「有啊!有我陳秀菊啊!」

彈匠憨憨地笑。

冬天的太陽把老街捂得暖暖和和。

彈匠把秀菊彈好的棉花用竹杆攏成長方形後,教秀菊把紗線用竹條子

輕輕挑給彈匠,彈匠接過紗線,網住蓬鬆的棉絮,再用磨盤均勻壓磨平服。

兩人正在為一床棉絮忙活着,忽然傳來悽厲地哭叫聲:「救命呀……我的老皇天啊……」秀菊對彈匠說:「是豁嘴啞巴又在打他的姑娘嘎,這個狗日的。」

秀菊提起彈花槌,噔噔噔向老街西頭跑去,擠進看熱鬧的人堆。果然是豁嘴啞巴騎在他的姑娘嘎桃兒身上,他左手抓住桃兒的辮子,右手用砣子朝桃兒的背心狠命捶打。秀菊氣得柳眉倒豎,雙目圓睜。她一把拽住豁嘴啞巴的膀子,用力一扯,豁嘴啞巴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看熱鬧的人拍着巴掌連聲喊:「好!好!好!」

豁嘴啞巴三十有餘,是老街上徐氏棺材鋪的幺老闆。

幺老闆結髮的姑娘嘎梅珍嫁到徐府三個春秋,梅珍貓子狗子也沒揣一個。

幺老闆想兒子想得心裡發躁,筋骨發癢。太陽剛落土,他把門一關,變着法子整梅珍。白天稍不順眼就揪住梅珍的長辮子往牆上撞,鄰家趕來解交,他嘰哩哇啦比劃着,說梅珍是個不會下兒的母豬,要打死她。梅珍實在忍受不了幺老闆的拳頭,偷偷跳進了堰塘。

桃兒二十不到,是從四川逃荒來的。她先是在棺材鋪做雜工。

一個大風大雨的夜晚,幺老闆摸到桃兒房裡,強行把桃兒占了。

幺老闆歪着脖子橫着眼對桃兒比劃着:「你快點給我生一個兒子,我的棺材鋪歸你。」

可是,桃兒的肚子不爭氣,老是個癟拉殼。

只苦了桃兒,幺老闆不信邪,卯足勁整她。

豁嘴啞巴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他摸摸後腦殼,又摸摸屁股,一對金魚眼睛鼓得圓圓的,嘴巴「嘰哩呱啦」吼吼聲,白泡子順着豁嘴直往下流。他捲起袖子,朝秀菊一步一步走來,恨不得一口吞了她。街坊要秀菊快點躲開,豁嘴啞巴發起凶來,門板都擋不住,鬼都怕他三分。

秀菊朝豁嘴啞巴招招手,把木槌往紅腰帶上一插,雙手叉腰望着他。豁嘴啞巴猛地一聲吼起,揮舞着雙拳,朝秀菊來了一個「餓虎撲食」!看熱鬧的人都替秀菊捏着一把汗,連連喊「快點消開!快點消開!」只見秀菊一個跨步迎上去,一把反拽着豁嘴啞巴的膀子使勁一扭,掄起木槌向豁嘴啞巴的屁股正要狠狠地砸下去,豁嘴啞巴的姆媽跑來一把抱着秀菊,求她槌下饒了啞巴兒子。秀菊一笑:「我是嚇唬嚇唬他的」!秀菊鬆手,要豁嘴啞巴把桃兒扶起來。以後再不准打她。桃兒無父無母是個苦命的人。

秀菊當着看熱鬧的街坊四鄰說: 「哪個再敢打姑娘嘎,陳秀菊的大槌不認人!」

豁嘴啞巴低着頭,眨巴着眼,歪着腦殼,撇着豁嘴,扶着桃兒趕快進屋,關上大門,他在門縫裡朝秀菊直吐涎水。

天剛煞黑,秀菊來到棺材鋪,見豁嘴幺老闆睡在床上正氣哼哼,桃兒端着一碗飯菜站在床邊勸他吃。

秀菊用手比劃着告訴幺老闆:「打桃兒是打不出兒子來的。聽說孟溪鎮上有位送子老郎中,我明兒把你和桃兒帶去找老郎中拿脈看看,說不定就給你送兒牯子來噠!」秀菊笑嘻嘻地伸出大指嘎,幺老闆聽懂了秀菊的比比劃劃,他咧着豁嘴直笑,連連點頭。

徐家幾代是單傳。那年幺老闆的父親病得還剩一口氣,他握着幺老闆的手交待:徐家……不能……斷後……呀…………父親說完,咽下最後一口氣,深陷的雙眼任幺老闆怎麼安撫,始終睜着,望着幺老闆。

幺老闆扯着喉嚨乾嚎着,驚醒了一條老街。

秀菊帶着幺老闆和桃兒從孟溪回來,月亮已升起來了。

秀菊幫忙把熬藥的砂罐洗乾淨,把老先生開的中藥倒進罐子,交待桃兒用小火煨。秀菊比劃着告訴幺老闆:「老先生開的藥,一天三遍要紮實喝,不要喝酒,一個月之內不准和桃兒睡,也不准打桃兒。你如果聽話,老先生說,明年保我們有紅蛋吃。」幺老闆嘿嘿直笑,連連點頭。秀菊又交待桃兒:「你心裡少想煩人的事。紮實喝藥,老先生說夫妻有毛竅一起診,見效就快。我和街坊等着吃你們的紅雞蛋。」桃兒抹着淚水說:「菊姐是菩薩心腸。」

秀菊一笑:「桃兒也是菩薩心腸。」

幺老闆和老郎中有緣。

第二年桂花開的時候,桃兒給幺老闆生了個胖墩墩的兒牯子,小名叫牛伢子。

喜酒那天,鑼鼓點子、嗩吶鞭炮熱鬧了一條老街。

幺老闆在店鋪門口擺了四張紅木雕花八仙桌,桌上用竹筲箕裝的紅雞蛋,請街坊親友們吃!

幺老闆站在階檐邊上,看見秀菊牽着兒子小虎,翠英牽着女兒小蝶喜呵呵呵來吃紅雞蛋,他連忙端了一缽紅雞蛋喜蹦蹦地迎上去,把紅雞蛋往小虎小蝶荷包里塞。

秀菊對幺老闆比劃着:「不要忘了給孟溪鎮上的老先生送紅雞蛋吃哦。」幺老闆笑着比劃着:「不會忘記,昨兒就給老先生送紅酒、紅雞蛋去了。老先生喜得直摸鬍子。」

幺老闆跑進房裡把牛伢子抱出來現寶。秀菊接過牛伢子,哈哈!牛伢子大頭闊臉,鼻正口方,秀菊連連伸出大指嘎,比劃着:徐府的牛伢子是大老爺喲!幺老闆喜得伸着大指嘎,咧着豁嘴笑。

桃兒笑着說:「孟溪的老先生給牛伢子取了一個學名,叫四安。老先生說有二個意思,牛伢子四季平安,街坊四鄰們四季平安。另一個意思是我從四川到公安落腳安家,四季安逸順暢。街坊們都說牛伢子有福,「四安」名字取得好!

街坊鄰居都說秀菊為豁嘴幺老闆做了件大好事,菩薩保佑秀菊四季平安順暢!

秀菊和桃兒喜笑顏開給鄉親們奉紅雞蛋。

祥福雜貨鋪斜對門是楊氏繡坊。

秀菊和楊氏繡坊的翠英是老庚,無話不說的閨蜜。

翠英生得玲瓏清秀。從小在母親的調教下,精於刺繡女紅。

譚家灣來的譚姓漢子入贅楊門,和翠英成了一家人。血氣方剛的譚姓漢子,在老街東頭選址,從湖南請來工匠造屋。把「利農花行「的牌匾掛出來。他豪爽大氣,做人抻吐。湖南湖北的棉農都把棉花往利農花行的花倉子送。

譚老闆賺了錢,買了院子,開了鋪子,上下左右有了人氣。

日寇入侵中國,鐵蹄賤踏孱陵城。魚龍混雜,譚姓漢子性剛暴烈,得罪了狠角,遭人算計,陷入泥淖。

1951年,譚老闆入牢。 1956年的深秋被沒收。

翠英帶着小蝶出去找住的房子,鳥兒歸窩了才回家。

秀菊和小虎給翠英娘倆端來一缽飯菜。看她急得六神無主,寬她的心,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急壞了身子,你的小蝶就更遭孽了。」秀菊對翠英說:「明兒我帶你和小蝶去鎮上找領導求求情,看能不能開恩把一間房子讓一家人擠哈。」翠英聽了,淚流不止,要小蝶跪下給秀菊庚媽磕頭,秀菊一把扯起伢兒:「我們是一個窩裡的,留着明兒給他們領導多磕幾個頭。」

太陽好圓好紅。

翠英牽着小蝶跟着秀菊走進鎮政府的朱漆大門,穿過一條走廊,是一間敞亮的屋子,秀菊停住腳步,朝屋裡瞄了瞄,轉身朝翠英點點頭。秀菊牽着小蝶向屋裡走去,秀菊敞敞亮亮說:「邱鎮長,今日有事來求你啦!」邱鎮長三十多歲,齊耳的短髮,穿一套藍顏色列寧服,很精神。她放下手中的筆,端起茶杯,問:「你是……」秀菊一笑說:「我是老街上「四季好絮」彈棉花的陳秀菊,鎮長家的蓋絮、墊絮、秋絮是我和彈匠……」秀菊笑着沒往下說。邱鎮長笑臉「嗯」了一聲,問:「有聳事?」

秀菊彎着腰,小心翼翼把昨兒楊翠英一家被趕出利農花行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求鎮長開恩……。」

邱鎮長站起來,走到秀菊跟前,一字一句慢慢說:「你少管閒事。」

秀菊說:「都是老街坊,我不能看她們母女住露天裡呀。」

邱鎮長喝了口水,說:「快回去彈你的棉花,磨你的棉絮吧。」

秀菊把小蝶推到鎮長面前說:「她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蠻遭孽,鎮長是大善人,就開恩發發善心吧。」秀菊把小蝶的腦殼使勁一摁,六歲的小蝶雙膝一軟跪在鎮長面前,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秀菊抹了一把淚水說:「鎮長,你就開恩,給她們一間屋,一家人擠哈。」

鎮長把小蝶拉起來,說:「你把她們先帶回去,你先幫楊翠英想辦法不在露天住。我把楊翠英家的實際情況,去縣裡跟縣長反映,再看縣長哪麼說。」

秀菊眼角含着淚水,牽着小蝶,拉着翠英給邱鎮長連連彎腰鞠躬。

邱鎮長要秀菊先想辦法,幫翠英不在露天住,彈匠看秀菊還真的蠻為難,他也幫着想辦法。

彈匠牽着秀菊來到後院,指着廂房還沒開口說話,秀菊說:「廂房下雨頂棚漏水。」彈匠說:「我明日上屋修,保它不漏雨。「你咧個鬼溜子,還會修屋補漏。怪不得街坊說,天門佬鬼精鬼扎。」

「他們是說別處的天門佬,我是實心岩頭。」彈匠憨憨地說。

「街坊是說你心腸好,藝嘎子多,說我的福氣好。」秀菊看小虎在門口刷陀螺,她右手一把揪住彈匠的耳根子,左手攬住他的腰杆子:「今日晚上我兩個在床上比扳手腕子,哪個輸了,睡腳頭。」彈匠紅着臉直點頭,秀菊呵呵笑彎了腰。

吃晚飯的時候,秀菊從蒸籠里端出一碗熱騰騰,香噴噴的粉蒸肉,專門慰勞彈匠的。秀菊給彈匠拈了一大砣要他嘗味道,彈匠張大嘴巴一口呑,笑着伸出大指嘎。

秀菊照彈匠教她的天門三蒸之一,粉蒸五花肉,用蓮藕墊碗。彈匠給秀菊拈了一大砣,給小虎拈了他愛吃的粉蒸瘦肉,一家人吃得哈哈笑。

老街的早晨清爽安靜

秀菊把後院廂房的雜物掀出來,收揀利索。彈匠搭梯子爬到樑上,把廂房頂棚漏雨的地方補好後,秀菊把翠英和小蝶接來住在了廂房。

開春了!

屋前屋後的桃花李花引來蜜蜂、蝴蝶忙個不停。樹上的鳥雀子長一聲短一聲,你唱我和好熱鬧。

邱鎮長要居委會的姜主任告訴秀菊,縣委開會決定,讓楊翠英回利農花行,住一間屋。秀菊喜呵呵忙放下彈花槌子,跑到後院雞窩裡揀了幾個雞蛋,要姜主任帶回去給年邁的婆婆做蛋湯喝。

秀菊蹬蹬蹬跑到菜園子,把好消息告訴正在薅草的翠英,翠英抹着眼淚要小蝶給庚媽磕頭,秀菊一把抱起小蝶,她挨着翠英的耳根

說:「等小虎小蝶倆個伢兒長大拜堂成親那天,再多給我磕幾個頭喲。」秀菊親得小蝶咯咯笑。

秀菊和彈匠準備在老街上擺幾桌酒席,請邱鎮長姜主任還有街坊鄰居來喝杯酒,感謝政府體諒翠英孤兒寡母。

日子定在「春分」這天。

說干就干。彈匠的天門「三蒸」做的地道,歸他掌勺當焗匠。秀菊翠英跑採買,桃兒和婆婆擇菜洗菜切菜傳菜當下手。

小虎帶着小蝶放風箏。

「春分」是個好日子!

太陽好大好圓,屋前屋後的鳥雀子叫得好聽!

「四季好絮」大門口一溜擺放着四張紅木雕花八仙桌,好搶眼!好喜慶!八仙桌是豁嘴幺老闆從家裡背來的。桌上清一色的青花瓷盤瓷碗瓷盅,是老街上「楚華飯館」的李老闆吩咐店小二用籮筐一擔挑來的。

嗩吶子吹得心裡暖洋洋,鑼鼓家鎁「咚咚咚鏘」,萬字鞭「噼噼啪啪」震天響!

雄獅滾繡球,驕龍戲珍珠,老街比過年還熱鬧。

秀菊抱着牛伢子從堂屋轉到灶屋,焗匠拈了一個珍珠丸子往牛伢子嘴巴里塞,燙的伢兒直吐舌頭。秀菊嘻着臉賞了焗匠一個冷砣子,呵呵笑笑抱着牛伢子跑到堂屋,姜主任跟秀菊說,邱鎮長在縣裡開會,不要等她喝酒了。

太陽當頂。

秀菊站在階檐邊上大聲宣布:開席了

袁爹爹牽着方婆婆,大人抱着伢兒,小虎牽着外公外婆,豁嘴幺老闆雙肩駝着牛伢子,大家高高興興入席。

翠英給爹爹婆婆們盛飯拈菜,秀菊提着酒壺給喝酒的街坊一邊敬酒,一邊說:「感謝政府關照翠英孤兒寡母,多謝街坊四鄰關照翠英和小蝶。請恁那們喝好吃好!」

「多謝!多謝!」街坊四鄰舉起酒盅表示謝意。

「請恁那們吃天門三蒸囉!」彈匠右手托着長方形的木盤,他從木盤裡端出一盤粉蒸茼蒿,顏色翠綠,清香鮮軟;

「請恁那們吃清蒸鯿魚,泡蒸鱔魚!」姜主任站起來,說:「你把彈棉花的手藝教給了秀菊,還要把天門三蒸教給秀菊喲!」

焗匠笑着直點頭,姜主任給他敬酒。

又是一個清爽的早晨。

秀菊着一套青花布衫褲,頭上包着青花頭巾,繫上紅腰帶,背上木弓,她左手握弓,右手拿槌,不快不慢,敲擊着弓弦。弓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均勻振動,發出柔和婉轉的聲音,在老街上瀰漫迴響…………

2021年3月初稿於守愚齋

2021年7月再次修改

北京來的女人

七十年代中期的一個夏天,我在黃金口鎮,明英幺爺家吃酒。

那天清晨,我發現鄰家的後院,有一個高挑清瘦、短髮、穿白襯衣的女人。她時而兩掌前推,時而單腿獨立……這在鄉村是少見的。她是誰?幺爺告訴我:"她叫劉雯卿,是從北京遣送回鄉的。她無兒無女,政府就把她送到鄰家她侄兒家接受改造。"

一個無兒無女的女人要接受改造,我心裡沉甸甸的,她一定是有故事的女人。

幺爺很熱心,帶我去見她。

下午,她在院子的桔樹下看書,很專注。我輕輕咳了一聲,她抬起頭,眼鏡後面的一雙眼睛朝我友好地笑笑。

"您好!"

我說明來意,她放下書。我記得書名是《漱玉詞》。她喜歡李清照的詞。她扶扶眼鏡,眼裡些許無奈迷茫。她帶我來到她的臥室,一間不算寬敞的收拾得蠻整潔,有窗戶的小房。我們默默地坐着。我害怕擾亂她的平靜。

我害怕沉默,幾次想起身離開小房,但看到她一雙曾經很美麗的眼睛善意地望着我,我只好坐着,希望她先開口說話。

她又扶扶眼鏡,站起來。她的白襯衣扎在藍色的褲子裡,一根皮帶已很舊。她背着雙手,走出小房。她的步伐穩健,後背挺挺的,像個軍人!她轉身走進小房,問我: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標準的京腔。

我忙答:"心國。

""黃金口人?"

"斗湖堤滴。"

"你父親是……"


"沒有父親。"

"父親很早就死了。"我說完趕快低下頭。

她說:"我叫劉雯卿。"

因幺爺家喊我去坐席,我握着雯卿老人的手告別。她的手很有力。我慢慢走出小房。她送我到門口。我告訴她,吃完酒我還會來的。她點點頭。她不討嫌我。

坐完席,我把吃酒發的紅雞蛋用手帕包好,敲開小房的門,連忙把紅紅的雞蛋放在她手上。她摘下眼鏡,抹去眼角的淚花。

我剝去蛋殼要她趁熱吃。她慢慢地咽着,像在品山珍海味。

小房的門後有一口舊的皮箱,她輕輕打開,拿出幾本像冊,一大卷畫軸和幾本精裝筆記本。

她首先翻開像冊。一張穿軍裝,穿戰靴,挎戰刀,騎戰馬的女軍官颯爽英姿,神采飛揚!我看看照片,又看看眼前的她。五官身材沒有變,歲月掩埋了芳華年月,鬢角的白髮,已無法留住昨天……

雯卿老人看我一臉茫然,給我慢慢講照片上揮戰刀的女人的故事……

黃金口對河,有個翠竹環抱的小村莊。

莊上劉姓是大戶。她十歲那年,陪本家表姐到荊州古城讀書。表姐在學堂朗朗讀《增廣賢文》、《女兒經》、《千字文》……她站在窗下一字一句用心記……表姐記性不好,先生教的記不住,就問陪讀的她。她不慌不忙,一篇又一篇,橫流倒背。表姐家有田有錢,請她陪讀,是望小姐勤攻詩書,劉門沾讀書的光。小姐不喜歡讀書,喜歡挑花繡朵,做針線。小姐要雯卿去代她讀書。雯卿家姐妹多,窮,沒錢讀書。雯卿背着小姐的書包去學堂,剛落座,就被先生給斥回家了。陪讀就是陪讀的命。

小雯卿每天換着法子哄小姐讀書。一來二去,主僕二人成了讀書好友。春去秋來,主僕二人考入武昌女子師範學校,皆大歡喜。

那年,雯卿被選入中國遠征軍。換上軍裝的她,青春煥發,神采迷人。她隨遠征軍赴印度緬甸。她主要是做戰場護理。一個鄉村姑娘,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一點不怯場。她在彈坑裡給傷員包紮,冒着炮火背着傷員到救護所。她英勇果敢,醫護專業,被嘉獎為"戰地天使"。

雯卿老人從箱子拿出一摞榮譽證和軍功章。我懷揣敬意,輕輕撫摸沾滿歷史煙塵的軍功章。

中國遠征軍是抗戰期間,為對抗日軍,保衛中國西南大後方而組建的出國作戰部隊。也是甲午戰爭以來中國軍隊首次出國作戰。中國遠征軍立下赫赫戰功!

雯卿和倖存的遠征軍戰友從緬甸回到雲南騰衝後,幾經周折,來到北京。在一家出版社做校對,她勤於學習,一步一步進入高層管理,一直從事文字工作。她打開畫軸,是她歷年畫的一幅幅山水國畫。她愛畫畫,愛書法。老人又從箱子裡拿出一摞手稿,是她未出版的長篇小說《長堤風浪》。

雯卿老人很直白,她曉得我想知道她為什麼從北京到黃金口來。

她告訴我,一句兩句話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她只說了一句:"是非不可顛倒!歷史不容改寫!"我牢牢記住了老人的話。

雯卿老人肯定還有好多故事。她的人生中應該有入心的知已,應該有生死相交的戰友,也應該有……讓她留在老人心中永遠為伴。

我要離開黃金口回斗湖堤了。臨走,我輕輕來到老人身邊,她靜靜地在做按掌、推掌、翻掌……收勢。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我問老人在練什麼功?她告訴我《太極拳十三式》。我看着白髮飄逸,身板筆挺的老人,敬慕之情湧上心頭。身陷圄囹,年逾古稀,卻對明天負責!對明天充滿希望!我緊緊握住老人的雙手,欲語淚先流……

我從雯卿老人那知道了太極拳。每當我疲憊不堪,那個戴眼鏡,把白襯衣扎在褲子裡,步伐穩健,脊背挺挺的畫畫,寫詩,習拳的老人就出現在我眼前。一縷春風拂面,頓時神清氣爽。精神的力量,榜樣的力量!

過了段時間,因心裡掛着雯卿老人,我去黃金口。幺爺告訴我,北京來了兩輛車,把雯卿老人接回北京了。

平反了!容歸了!

我長長地舒了口氣。站在先生曾住過的小房裡,那張鋪着白墊單的小床,那張小方桌上的一支筆,留着先生的氣息。我捧着《漱玉詞》,是先生臨上車交給幺爺留給我的。我緊緊地揣在懷裡。

向着北方,我久久的凝望,祈福……

含着淚水寫下淺淺的文字,寄託我對雯卿老人綿綿不盡的懷念。天國應該沒有硝煙,也應該沒有傷痛,您靜靜地安息吧!

竹 姐 那是個春日融融的上午,我沿着青石板鋪成的小巷慢慢走着,滿眼是垂柳的綠色,遠遠望去,猶如綠色的煙霧在繚繞、在飄動。這些年,腦子裡揮之不去,反覆縈繞的是小巷深處醉人的音樂。那音樂里有舒緩的流淌、有激越的潮漲潮落;有讓人愉悅或讓人痛苦的碰撞。

我凝神:恍惚一陣悠揚的琴聲就那麼婉轉而至凌空而下。猶如久別的知音迎面相撞,是久違了的樂聲。我一遍遍沐浴在《長相知》、《喜相逢》、《高山流水》的旋律中。在從容不迫、飽含激情的樂聲中,我安靜下來,開始聆聽,開始被音樂包容。我的心境似乎找到了落腳的地方,靈魂漸漸消融在激越的樂聲中,領我回歸久違的以前。

柳浪湖畔有一座古樸的小鎮,鎮上的柳蔭巷是我童年生長的地方。

那年柳樹發芽的時候,柳蔭巷遷來一位教書的洪先生。先生有一個女兒,十六歲,我叫她竹姐。

竹姐長得比較單薄。一條烏黑髮亮的長辮子垂在腦後,兩隻細長的的眼睛輕輕一笑,就成為兩個月牙兒。舉手投足間溢出那種天生的靈秀。很快,我和竹姐成了好朋友。

竹姐笑微微地告訴我,她家原先住在長江北岸,紫竹鎮是個美麗的小鎮,是管弦絲竹之鄉。竹姐的小白屋掩映在小河邊的紫竹林中。她的父母在鎮上的小學教書。

竹姐的聲音柔柔的,帶着甜味。她從小就喜歡哼小曲兒。尤其愛聽父親彈箏。洪先生最愛彈最擅長於彈的古典名曲《廣陵散》、《月兒高》、《春江花月夜》。竹姐是聽着這些曲子長大的。

竹姐時常把自己關在小屋裡練二個時辰的琴。令父親始料未及的是文靜嫻雅的女兒竟如此痴愛音樂,痴愛古箏。她的天賦、刻苦令父母吃驚。

竹姐六歲就跟着父親學彈古箏。竹姐問我,你知道古箏嗎?我紅着臉搖搖頭。竹姐牽着我的手來到她家小院,葡萄架下擺放着一台雕龍刻鳳,古色古香,有二十一根絲弦的樂器。竹姐說,這就是古箏。她告訴我古箏的來源和結構。竹姐撫着琴弦說,古箏的所有設計融合了一千多年前我們祖先的智慧。我點點頭,像明白了許多。

父親告訴女兒:"要學好古箏,只有不斷豐富自己的文學知識和藝術素養,才能表現音樂作品的精髓。"於是,竹姐把自己關在小屋裡如饑似渴地把父親書案上的四大名著,唐詩宋詞啃了幾遍。她特別喜愛李清照的《漱玉詞》。

那時的日子真是美極了。浩月當空,春風拂面,竹姐坐在小竹椅上聽父親彈着他最喜歡的《月兒高》,她無時無刻體會到父親對音樂銘心刻骨的愛和對箏曲獨特的見解,和打通她心徑從父親指尖流淌出來的音樂。父親也會坐在竹椅上,聽女兒彈柔柔的《春江花月夜》。洪先生在教女兒彈這首曲子前,先教她吟誦張若虛的《春江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明月。"竹姐把詩句一句一句楔入心坎。父女倆如同彈琴的妙手和善聽的欣賞者,就像歐陽修所說的那樣:"彈雖在指聲在意,聽不以耳而以心。"

竹姐的故事像一幅淡淡的山水畫。"

吃過晚飯,我們在溶溶的月光下"趕羊兒"、"捉山鬼",瘋得滿頭大汗,歪在青石板上呼呼喘氣時,總會聽到從竹姐開滿金銀花的小院裡傳來悠揚舒緩的音樂聲,音樂在柔柔的月光下瀰漫,幽深的小巷在我童年的視野里變得光鮮、亮麗,生動起來。這是我一生最初聽到的音樂。我們這些"瘋"丫頭在樂聲中漸漸停止嬉鬧,安靜下來,輕輕走進竹姐的小院。竹姐坐在葡萄架下的古箏旁,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彈拔着。音樂從她的手指間流瀉而出,如涓涓溪流。竹姐雙眸微微眯着,瓜子臉兒紅紅的,像喝了酒。我忍不住使勁拍巴掌,竹姐驚喜地睜大眼睛,招呼我們快坐下,她站在小木凳上給我們摘葡萄吃。看我們吃得有滋有味,竹姐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兒。我問竹姐,剛才彈的是么子曲子?聽得心裡蠻舒服。竹姐輕輕抿嘴一笑說:"《蕭史弄玉》,我彈《陳杏元和番》給你們聽。

"陳杏元是誰呀?"是菊兒,她嘴快,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竹姐說:"相傳陳杏元是唐代吏部尚書陳日升之女。她貌如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精,堪稱女中才子。她受奸臣盧杞之害,被迫前往北國和番,走到雁門關時,陳小姐借拜昭君廟為名,在落雁坡準備投澗自盡。但恰好落入邯鄲節度使鄒伯符院中被救,《和番》這首曲子描述陳杏元前去和番途中的悲憤心情。"說完,竹姐柳眉緊鎖,輕輕撥響琴弦。樂曲時而深沉憂鬱,時而淒切悲憤。陳杏元一步一步向我們走來,和我們融合在一起。

在以後的日子裡,竹姐去省城讀書,她大學畢業去了北京,再後來,竹姐帶着她的女子民族樂團去加拿大溫哥華演出。當我捧着竹姐寄給我的信和加拿大報紙,我的眼睛濕潤了。竹姐,你真了不起啊!

溫哥華《音樂之聲》頭版頭條報道了中國女子民族樂團在溫哥華演出的盛況:東方的音樂使者在演奏完喜慶歡快的《金蛇狂舞》之後,中國民族音樂的經典之作《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夜深沉》、《良霄》那優美的旋律,深邃的意境讓歐洲樂迷們了解了東方人的性格和文化。特別是古箏演奏家洪玉竹女士出神入化一曲《月兒高》,更讓觀眾領略了中國古箏豐富的表現力和演奏家的藝術才華。一位滿頭銀髮的加拿大太太說:"太奇妙了,我全身陶醉在音樂的世界裡,全身細胞如飲了甘露酒,醉在音樂的懷抱中。"

竹姐在給我的信中這樣說:"蘭妹:在這場長達兩個半小時的演出中,歐洲觀眾對中國民族音樂報以熱烈的回報。十幾次長時間的掌聲不僅表達了他們對中國藝術家的真誠讚揚,也讓我們領略了歐洲觀眾的素養和風度。這裡沒有發燒友的吼叫聲,沒有尖銳的口哨聲,沒有刺眼的手電光,更沒有一位歐洲觀眾在樂曲進行中私自離場。有的只是音樂與心的交流。夜漸漸深濃了,當我和我的夥伴們輕輕步出這精美絕倫的建築與五彩斑斕的鮮花交相輝映的音樂大廳時,一種幸福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一對溫哥華中年夫婦在大廳守候多時,它們緊緊握着我的手說:'團長,感謝你們,我們仍然陶醉在中國音樂家所編織的音樂畫卷中,這幅絢麗多彩的畫卷,連同中國朋友的盛情永遠珍藏在我們心中。』蘭妹,我的眼睛濕潤了。此時,我想到了我的父母,想到了柳蔭巷的梅兒、菊兒、荷兒、柳兒,還有你。我恨不得一下子飛到柳蔭巷,彈一曲《月兒高》給你們聽。"我的眼睛濕潤了。我把信緊緊地貼在心口。

竹姐,感謝你!

那最初的音樂楔入我的心坎,浸潤着我的骨髓。

掄大錘的女人

老街上的鄧家鐵匠鋪爐火熊熊。鄧鐵匠左手用鐵鉗夾着一塊剛出爐的鐵坯,右手握着一把小錘,他吐掉嘴角的葉子煙,鼓起腮巴骨向鐵坯砸下去,火星子直閃。

掄大錘的女人是鐵匠的內當家。眉目清秀,就是個坯有點蠻。一頭烏髮盤成髻,髻上插根吊着珠環的竹簪子。着一套藍印花布衫褲,乾淨利索。她叫桃春。

從鄉下來賣菜,或趕街的鄉民圍在鐵匠鋪門口看桃春打鐵,女人掄大錘還真少見。

桃春的大錘是跟着鐵匠的小錘打的。小錘點到哪,大錘就打到哪。小錘慢,大錘慢;小錘快,大錘快。桃春的大錘一錘錘下去,濺起火星子直飛,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大錘小錘盯着那塊鐵坯一起一落,一把鐵鍬在叮叮噹噹的錘打、淬火中出爐。

方圓幾里鄉民們的菜刀鐮刀、鋤頭釘鈀、斧頭揚鍬,是大錘和小錘一錘子一錘子錘出來的,鋼火好,不捲口。

鐵匠放下小錘,抹了一把汗水,把葉子煙點燃,「叭嗒叭嗒」兩口,閉着眼睛慢慢吐出一口青煙。

桃春放下大錘,端來一碗三匹罐茶水給鐵匠喝,她自己咕咕喝了一大碗。給在門口看她掄大錘的爹爹婆婆篩茶喝。

街坊們都說鐵匠在走桃花運。鐵匠娶桃春的時候已經四十歲。桃春小鐵匠十歲。三十歲的她身坯豐滿,眉眼端秀不妖媚。

鐵匠當年因為成分高,一直沒有對上象。眼看着一伴爬樹捕鳥、下河摸魚的楞頭青們已娶妻生子,鐵匠着了急。那些年,沒有找上對象的,都去山區找,有四川的,湖南的。鐵匠托人帶了個對象回來,就是這個死了男人的四川寡婦桃春。

媒婆說鐵匠是個做手藝的,憨實,是過日子的人。桃春因為想趕快逃離山裡的那個狼窩,就從奉節來到了這長江邊上的小鎮。才曉得投奔的男人是個鐵匠,成分不好,年紀大十歲不說,鼻子眼睛長得不抻吐,個坯比她矮一個腦殼,杵在門口像個樹樁,不壓煞。

桃春橫眉鼓眼窩着一肚子火。

她出生在奉節一個小山村,出門就是山。十八歲出嫁到山那邊,沒有過一天抻眉的日子。

回四川去?已沒有退路!娘屋的父母已去世,哥嫂不管她。婆屋的人說她是掃帚星,說是她剋死了男人。其實不是,是她男人喝多了酒,和人逞雄講狠,被人打死了。

桃春想起那個家,想起那個男人,渾身就發麻。男人喝醉了打她,她生了女兒,公公婆婆罵她。桃春忍無可忍,氣急之下,學婆婆的樣子,站在樹下拿菜刀在砧板上一邊剁一邊罵,解氣。

男人回來把她綁在後園的梨樹下,用細竹條把她抽得渾身青紫。她想和女兒一起死,抱着還只會笑的女兒,桃春含着淚水活下來了。

鐵匠不憨,曉得桃春對他不熱乎。

他寵着她。鐵匠找木匠打了一張雕花架子床。左鄰右舍圍着架子床像看西洋鏡。鐵匠指着床門牙板請鄰家們看:左右各雕有二隻仙鶴,祥和安寧;花紅草綠;外柱上對稱雕有雙獅戲球,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內柱上雕有龍鳳呈祥的圖案。

鄰家們說老街上除了利農花行的譚老闆家有雕花架子床!鐵匠在荊州出大價錢請的木匠二個字:值錢!

也有鄰家背後汩泡:鐵匠單身過怕了,把個寡婦寵上天,值啵?

鐵匠給雕花架子床鋪上新彈的,白花花軟乎乎的墊絮。床上的鋪蓋全是嶄嶄新的,枕頭是請人繡的鴛鴦枕。

鐵匠讓桃春住大房,睡雕花架子床。他在廂房給自個開了鋪。

鐵匠不管張三李四哪麼汩泡,他寵桃春是真心!就像大哥寵小妹,更像父親寵千金。

桃春從堰塘洗衣服回來,發現房裡的條案上有一瓶罐頭,她不認的字,罐頭瓶子上貼着的招牌上是幾顆水靈鮮活的荔枝。桃春心裡一熱,她把荔枝罐頭捧在心窩處,長到這年紀,還沒有開葷嘗過罐頭。她拿來剪刀,用力想把鐵蓋子撬開,蓋子牢不可破。桃春把罐頭拿給鐵匠才打開,她用調羹舀了兩顆,要他吃,鐵匠笑了笑:「專門給你買的,荔枝養人,你吃。」桃春舉着調羹,默默地看着他。鐵匠一笑:「我有葉子煙喝,有三匹罐茶水喝,有你做的飯菜吃。我的心窩子蠻知足。」桃春舉着調羹,默默地看着鐵匠,她舉着調羹……眼窩裡含着淚水,忍着。鐵匠吐掉嘴上的葉子煙,接過調羹,淚水直滴。

桃春抹着淚水,笑了。

鐵匠隔幾天托人在沙市給桃春買些繡花的七彩線、一塊香肥皂、一瓶雪花膏、一盒胭脂。她在深山裡沒有見過香肥皂,洗頭髮用皂角樹葉子揉水洗,更不說抹雪花膏。

桃春舀了一臉盆水,輕輕關上房門。她捧起一把水,把臉浸濕,用香肥皂從額角到下巴骨抹了一轉,十個指頭在臉上來回揉摩,房裡香氣噴噴,鼻子香得打噴嚏;眼睛香得連眨直眨;桃春蠻捨不得把肥皂泡泡洗掉了,抹了一小砣雪花膏,把鼻樑、耳垂、臉上的角角落落細細地抹到了,最後抹了香粉胭脂,呀!鏡子裡的桃春兩腮白裡透紅,她趕緊捂着臉,悶悶地笑。

太陽已偏西,桃春系上圍裙,淘米洗菜做晚飯。

鐵匠的徒弟臘狗子今日出師。鐵匠要桃春多弄幾樣菜,紅燒蹄子臘狗子喜歡吃,燉滿缽讓徒弟吃好。

三年前,十四歲的臘狗子從湖南青羊崗討米到小鎮上,求鐵匠收下他當徒弟。鐵匠看看跪在面前黃皮寡瘦的討米佬,他收留了他。師傅的小錘打到哪,徒弟的大錘跟鬥打。

師徒情同父子。

師徒更像兄弟。

桃春快手快腳,飄着麻辣香味的奉節家鄉菜很快端上了桌。臘狗子請師傅上坐,他舉着酒盅,淚水刷刷直流,結結巴巴說了一句:「師傅,恁那喝酒。」滴酒不沾的鐵匠,端起酒盅一口悶。師傅給徒弟拈了一大砣豬蹄子。徒弟給師傅把酒盅裝滿,鐵匠舉起酒盅,醉得舌頭打攪:「臘……狗子,我們給你……師娘……敬酒。」

桃春看着站在面前舉着酒盅的兩個男人,眼淚不住往下流,她端起酒盅,眼一閉,仰起頭,一口悶。臘狗子結結巴巴:「師娘,師傅他是個好人。」

桃春點點頭,給臘狗子拈了一塊煎麻辣魚,說:「出師了,不忘了常回來看看你師傅。」 臘狗子抿了一口酒,對鐵匠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鐵匠的臉紅得像關公,他眯着眼給徒弟拈了一砣蹄子。給桃春舀了兩調羹她喜歡吃的麻婆豆腐。

月亮升上來了,像是剛剛脫水而出的玉輪冰盤,不染纖塵。

桃春把醉得暈暈乎乎的鐵匠扶到雕花架子床上躺下,她端來一臉盆水,用香肥皂給鐵匠把鼻子眼睛耳朵眉毛輕輕地洗,洗靈醒。桃春看着這張布滿皺紋,黑皮溜秋的臉,心裡一酸,淚水止不住流,一個苦命人,一個好人!

桃春把自己臉上的淚水洗乾淨,抹了點雪花膏,在兩腮上抹了一點點胭脂,照照鏡子,抿嘴笑了。她輕輕偎在鐵匠身邊,安穩踏實。

一縷清柔的月光透過窗子,灑在窗欞上,窗欞好像鍍了銀。

雞子叫了。

鐵匠醒了。他睜開眼睛,怎麼睡在雕花床上?側身一看,桃春憨憨地偎在身邊,一抹笑意還留在嘴角。鐵匠心一熱,一把緊緊地把桃春抱在懷裡,他咬着她的耳根說:「臘狗子說的對,你是我的福星!」

桃春笑着咬着鐵匠的耳根說:「我要拜你為師,學打鐵,掄大錘。」

鐵匠喜得糊糊塗塗,早已分不清子丑寅卯,東西南北。

庚子四月·養愚齋

母親的寅年卯月

(1)

一九三二年,我母親九歲。

外婆帶着她到月亮灣熊氏粉坊打長工。

粉坊的大當家前些年被土匪綁去,再沒回月亮灣。

大當家的女人程三娘精明能幹,她撐起了粉坊。重活細活她比男將做得多做得細。累得渾身汗水時,三娘往那院子的草垛子上一躺,眯着眼睛,大呼我母親: 「英姑,快給我把煙點燃。」九歲的英姑忙放下手裡的繡花繃子,一溜小跑去堂屋的八仙桌上,拿來檀木煙杆,把銅煙鍋里裝上煙絲,一溜小跑到灶屋,灶堂里火頭正旺,煮着一大鍋粉漿。她小嘴含着翡翠煙嘴,右手用火鉗夾起一塊炭火放在煙鍋上,用小嘴吸了一口氣,再吸一口氣,煙絲噓噓點燃了。英姑又用力吸了一口,淡淡的清香,香得她忍不住又吸了一口。院子裡傳來了三娘喊「英姑……」的聲音,英姑搞慌了一溜小跑忙把煙杆遞到三娘手裡,三娘閉着眼睛狠狠地「叭噠叭噠」幾口,一縷青煙從她鼻子裡悠悠轉着圈圈在院子裡散開……她長長舒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把煙杆遞給英姑。三娘騰地蹦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渣草,噔噔噔跑到曬台上,和外婆把曬乾的粉條從竹竿上一溜溜收下來,打梱裝箱,湖南安鄉、荊州沙市的幾個老闆在客棧等着發貨。

英姑轉身一溜小跑到堂屋,她看看手裡的煙杆,瞄瞄四下無人,她含着煙嘴,狠狠地「叭噠」了一口,趕快把煙杆放在八仙桌上。一溜小跑到天井的廊檐下,拿起繡花繃子,把還差幾針的牡丹一針一針繡完。

(2)

三娘像英姑這麼大的時候,活蹦亂跳,上樹摘桃捕鳥,下塘摸魚 挖藕。回到家,只要姆媽把繡花繃子往繡案上一放,三娘就綿綿的坐在繡案前,穿針引線……窗外一樹桃花妖妖灼灼,鴉雀子歇在桃枝上,張着小尖嘴,曲兒唱得又脆又甜。三娘把那桃花兒、鳥雀兒繡活了。

三娘白天在粉坊忙得屁股不沾板凳。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挑燈打夜工幫月亮灣劉府出嫁的珍兒繡嫁衣、繡門帘子……幫程家出閣的程幺妹繡「萬年紅」帳簾和鴛鴦枕套。

英姑站在三娘身邊,來回遞茶水、點燃煙絲。雞子叫了頭遍,三娘累了,抿一口茶,閉着眼睛歇哈。

英姑趕忙撿起繡花繃子,學三娘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繡花針,準備遞針時,三娘輕輕咳了一聲,微微睜開眼睛,英姑忙放下繃子,一溜小跑去灶屋把煙絲點燃,一溜小跑把煙杆雙手捧給三娘,恭恭敬敬站好。

(3)

三娘悠悠缓缓含着烟嘴“叭哒叭哒”几口,对英姑说:“ 一个乡下丫头,针线活一定要学会,要拿得出手,才有饭吃。我程三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帮我姆妈出绣品了。”英姑弯腰点头说:   “我记住了。”

三娘放下煙杆,端起紫砂壺抿了一口茶,把英姑拉到身邊坐下,說: 「繡花的針法有很多,有滾針、套針、鋪繡……用的最多的是平針。」 三娘抿了一口茶,問英姑: 「你曉得湘繡啵?」 英姑連連搖頭。三娘說: 「我也是聽我姆媽說的,湘繡就是湖南的繡品。繡工精細,針法活泛,滾針繡的老虎像活的;用散套針繡的牡丹梅花,像有香味的真花兒。英姑玲瓏乖巧,用點心,長大一定比我程三娘傲!」

英姑紅着臉忙站起來,要給三娘跪下,被三娘一把拉住。

(4)

綿綿春雨籠着月亮灣。

三娘的粉坊熄火冷灶。她和夥計們高桌子低板凳玩花牌不分日夜。

月亮灣的鄉民說,三娘是個牌精,打一場贏一場。只苦了英姑,她站在三娘旁邊,一會兒去給三娘泡菊花茶,過一會去幫三娘把煙點燃。沒事的時候,三娘不准英姑打野,要專心看她打牌。三娘說: 「 把花牌玩精了,可以養家糊口。」英姑看着三娘手裡的一溜牌,雲裡霧裡,像過洞庭湖。

三娘告訴英姑,花牌又叫「十七個」,出自古鎮黃金口柳畫匠之手。打牌要十七和,(音·胡) 所以花牌又叫「十七個」,還因為花牌是長條形,是柳畫匠所創,公安人也把「十七個」叫「柳葉子」。三娘秀眉一揚,朗聲而出:「上大人、孔乙己、化三千、七十士、可知禮……都說十七個門道深,我在娘屋裡看兄弟們打「十七個」,一看就會了,遇到三差一,我搶着上桌子。」

那年,三娘才十三歲。

(5)

冬去春來。

英姑要出嫁了。

三娘把繡花的繃子、繡案、檀木煙杆、花牌作為陪嫁給了英姑。

(6)

老街怡繡坊的女伢,她們恭恭敬敬聽母親講當繡娘的品相:

眉眼要清爽,衣裝要潔淨、坐相要端正、走路要輕妙、十個指甲要修剪光潤、說話要輕言細語。母親要學繡花的女伢們把《女兒經》讀熟。

母親告訴女伢們: 繡花是一門手工活,是用繡花針引彩線,按花版圖樣在絲綢或布料上刺繡運針。母親在繡案上穿針引線示範繡一朵粉色的蓮花,根根絲線,穿來繞去,細密的針腳里,交錯縱橫着一種精緻。

母親那低眉捻線的姿態,安靜而美好。

鳥歸窩了。

鬧騰了一天的老街安靜下來。一抹夕陽把翠怡繡坊的招牌抹上一縷縷金色。

母親拿出檀木煙杆,裝上煙絲,劃根火柴點燃,不急不緩吸上兩口,再輕輕將煙吐出。

月亮升起來了,月光透過窗子把繡案上的一幅山水繡品映襯得朦朦朧朧。

(7)

母親給我和姐姐繡的"百子圖"枕頭,今天回想起來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母親在潔白的棉布上,用黑絲線,輕挑慢捻用十字繡把一個個形態各異的娃娃們,繡得栩栩如生!

「百子圖」枕頭伴隨我渡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黑夜。

至今仍記着那個秋夜, 一覺醒來,看見母親還在昏暗的油燈下給人繡嫁妝,我輕輕爬起來,坐在母親身邊,母親放下針線,噓了口氣,抿了一口茶,笑着說:「得虧三娘當年教我繡花,繡花是門苦藝,我不嫌苦。」我把檀木煙杆遞給母親,她輕輕地「叭噠」兩口,說:「這幅帳帘子是雜貨鋪王老闆四姑娘的嫁妝,她喜歡竹子。你看我繡的好不好?」 只見大紅的錦緞上一根根翠竹秀盈挺拔。

我要母親給我縫一個書包,上面一定要繡竹子。母親點頭答應了,要我快去睡,我搖搖頭,坐在母親身旁,看她在繡案前穿針引線直到雞子叫

(8)

在漫長的歲月里,繡案、檀木煙杆、花牌伴在母親身旁,平淡中滲透苦澀。

直到夕陽攙着母親,疾患擾身,母親聽醫生的話:吸煙會加重哮喘病復發;她心疼我,端茶遞水說太拖累我;心疼住院的費用,一分一厘憑我做裁縫手藝掙來不容易,母親悄悄把檀木煙杆送進了灶堂。

母親當着我的面,把她最愛的「十七個」送進了灶堂。看着紙蝴蝶在灶屋飛舞,母親抹着淚水笑了,我忍不住淚水直流。

記得母親有天從荷包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對我說:「這是我今日贏的錢,趙媽劉媽她們三家輸。只要你不反對我打牌,屋裡天天吃肉吃魚的錢,我包噠。」 我一聲吼起:「鬼要你打牌贏來的臭錢,我不喜歡吃肉吃魚,我喜歡吃蘿蔔青菜。」

母親靠在門邊,低着頭,像個犯錯的伢兒。

如今我已奔七,當年傷母之語如針扎我心,悔恨得要死!

母親早已原諒了我。母親曉得她每回打「十七個」,總要病一場,我攙着母親去醫院輸液,她喃喃自語:我不該不聽話,害得你……我親親母親的額頭,她癟着嘴沒往下說。

母親的雙眼早已看不見穿繡花針。她時常坐在繡案前,給我絮絮叨叨講月亮灣的張家李家、講月亮灣的熊氏粉坊、講程三娘的酸甜苦辣、講翠怡繡坊那一個個玲瓏乖巧的小繡娘。

2021年12 月26日修改

關於寫《女人……》的感言

我是女人,深知做女人不容易,做「好」女人更難。

我喜歡用一雙挑剔的、讚許的眼睛觀察身邊的女文友、拳友、球友……

喜歡把隨歲月消失的女人在筆下留痕懷念……她們在我前後左右,和我敘述過往酸甜苦辣……

《掄大捶的女人》,記錄了老街上鐵匠鋪從四川來的女人……

《彈匠陳秀菊》記述了老街上豪爽俠義的陳秀菊——一個沒少給我家幫助的秀伯媽。

她們都不識字,她們用質樸無華的行動,讓我情不自禁用粗糙的筆去塗鴉她們。

《北京來的女人》,是那年去黃金口小鎮走親戚,有緣遇到了北京來的女人——劉雯卿先生。我之所以尊她為先生,她的坎坷經歷,她從容淡定的神韻,刻進了我的腦海,我把先生供奉在心靈的神龕上。

每當我翻閣《北京來的女人》,總是淚流滿面,先生無兒無女,我懷念她,讀李清照的《聲聲慢》給她聽……

讀《北京來的女人》給她聽……

她在天國不孤獨

我寫女人,寫凡人俗事,從未想到去發表。深知握筆人和被寫人,都不是時代的「寵兒」!

我寫她們,僅僅只是緬懷。[1]

作者簡介

譚興國,網名心國,荊州市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