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王賀嶺)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簪》是中國當代作家王賀嶺的散文。
作品欣賞
簪
草木唱響鐮舞金秋的序曲時,娘去地里拔豆秧。走出房門,玉米地一眼望不到盡頭,娘瞬間被玉米地淹沒了。豎起的玉米秧子枝葉相牽,人在裡面走動,細細碎碎的玉米花子簌簌飄落,灑在頭頂上,粘貼在身上。玉米地的叢林風絲不透,汗水滲出來,人悶得發慌。葉子掃來盪去,一刀一刀割着裸露的脖頸和手臂。
鄉村的秋天,有漫天的歡喜,也有無邊的疼痛。
豆子是春天簪的。簪是動詞,有補的意思。帶是春耕時隨同其它種子一塊下地,簪是等苗出來後再找補。春天,爹只顧扶犁耕種,犁杖走過,玉米地或別的地塊簪豆子,是娘的專利。
地里常缺苗,螻蛄從壟溝鑽過,斷了幼苗根須,黑豆樣的胖牛小子聚攏來,騎在小苗頭上咬。地頭地腳,犁杖拐不開,犁鏵下不去,出幾棵苗也面黃肌瘦,旱一場就挺不住。不怕,娘會用豆子找補。大田裡面,上方長玉米,下面結豆子,都是土地的饋贈。田間地頭,常見到幾簇或一小片豆子貼着地面綠油油。
濕漉漉的清晨,幽藍的炊煙在村子纏繞。娘攏了攏頭髮,帶上豆種急匆匆朝向田野。熬過嚴寒盼來了春天,娘知道春天不等人。幼苗綻出了新綠,晨露晶瑩剔透,地里潮乎乎,娘一壟挨一壟找補。鎬頭刨出小坑坑,背兜里摸出幾粒豆子,彎腰摁進地里,腳面輕輕一盪掩上土。村子靠山,耕地少,娘怕瞎了土地,見縫插針。娘說,補棵苗,心才踏實,撒顆籽,就收一捧。好歹都是綠一場。春天不留空白,秋天才有好收成。娘的鎬頭刨出細節之美,她撒下的不是豆粒,是滿天星,是輝煌浩蕩的銀河。
娘也往房西的土豆地簪豆子,豆子簪在壟背上,豆秧伸開腰時,圓圓的葉子銅錢一樣厚實,枝葉泛着青白色,小樹一樣壯實。結在枝丫間的豆子扁長碩大,圓滾滾的一枚又一枚,是我見過的個頭最大的豆子。後來知道是蠶豆,娘說是樹豆,爹嘴裡說着菜豌豆。誰叫啥都應。煮了吃,剝去外皮,豆瓤起沙,嚼在嘴裡麵糊糊甜絲絲。豆種從哪兒來,我至今都不知道。
有娘的愛在,那些簪進玉米地的豆子不寂寞。娘在心裡呼喚着,用不了幾天,豆苗從土裡鑽出來,光潔的身子,鮮亮的臉蛋,陽光雨露中人見人愛。它們有的長在明處,有的躲在暗處,一墩墩,一簇簇,昂揚着身姿,和那些高大的莊稼一起,點亮清淡的鄉村。
娘簪下的豆子秧苗茁壯,結的豆粒成實飽滿。秋天,娘鑽進地里拔豆秧,打成捆背回家。院子上空天高雲淡時,娘坐在房檐下摘豆莢。左手舉起一把豆秧,探出右手往下摘,豆秧晃在眼前,里里外外瞅個遍,確定摘完了,扔在身子邊。豆秧一把接一把,摞起來很快高過她。院子秋雨綿綿時,娘躲進屋裡剝豆粒。坐在炕上,娘仄着身子貓着腰,一個接一個豆莢剝開,手被劃得毛糙糙。剝出的豆子放進簸箕,簸去殘存的空豆莢,倒在炕上攤開,鋪了半炕晾曬。我去村子裡,不少人家都這樣摘豆莢,剝豆粒,我確信是跟娘學來的。
離開村子後,我每年都能吃上娘簪的豆子。娘的布口袋針腳細密,珠玉般的豆子縫進去,縫滿憐愛和牽掛。蠶豆煮着吃,綠豆熬粥做乾飯,紅小豆大雲豆蒸豆包。我咧開腮幫子喝豆子粥,狼吞虎咽豆子乾飯。娘在村里看村外,我從村外看村里,珠玉般的豆子相連。村子裡的娘,苦着,甜着,歲歲年年。
簪,是我們村農耕史的一部分,我不知道別的村用不用這個字。簪如繡,大地的織錦,有青碧的秧苗,有燦爛的花開,有靈動的人物。娘把對田地對兒女的鐘愛,寫在一個簪字上。
2013年,娘不往地里簪豆子了,豆子簪在我心上。娘青翠成山坡的豆苗,娘燦爛成夜空的紅豆,娘瀰漫成不散的豆香。慈愛的娘走了,娘的墳塋埋在杏林旁。村南有片杏林,杏樹長在緩坡上,棵棵如菩提,樹形好看,紅白相間的杏花是甜的,落花後結出的杏是苦杏,滿樹油油綠綠的葉子安安靜靜。清明過後,滿坡杏花開得熱烈,明艷的杏花每年都把娘照亮。
作者簡介
王賀嶺,遼寧建平人,中學教師,遼寧省作協會員,散文作品在《歲月》《教師報》《天下美篇報》《朝陽日報》有發表
參考資料
- ↑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