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訪漁梁(宋同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踏訪漁梁》是中國當代作家宋同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踏訪漁梁
凌晨五點鐘,天還黑着,雨淅淅瀝瀝下着,空氣里透着陰涼。這是冬天的早晨,四處靜悄悄的。四個人按約定時間聚齊,從賓館的吧檯借了雨傘,每個人撐着一把傘,緩緩地走下賓館院落里的山坡,穿過拱形石門,沿着練江岸邊前行,去探訪一個叫漁梁壩的地方。
四個人是因參加全國民間文藝家協會組織的一個學習活動來到古城歙縣的,並住在位於練江岸邊的披雲山莊。披雲山莊是一家集住宿、餐飲、會議、旅遊、娛樂與一體的綜合性三星級賓館,也是歙縣最好的賓館之一。單 「披雲」二字,就充滿了濃濃的詩情畫意。山莊的位置即為披雲山。山莊依山傍水,幾處樓宇都是徽派建築,遠遠望去,就是一處靜美的風景,更是遊人休閒靜養的好去處。
在四個人中,有兩位是攝影家,一位是畫家,還有就是我了,一位文學愛好者。
走約百米的位置,左手邊是著名的太白樓。這時的太白樓籠罩在雨霧中,朦朦朧朧的,同樣呈現徽派建築特色的兩層小樓透着一種靜美。
我們是幾天後離開歙縣的當天上午,才有時間專程拜訪這個詩意小樓的。相傳這裡原是一個酒肆,唐代詩仙李白來歙州拜訪隱士許宣平,沒見着,在等待的時間裡,曾到這裡飲酒,後人為紀念李白,就將這個酒肆改名為「太白樓」。
北宋的《太平廣記》里也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李白在洛陽同華傳舍牆上讀得歙人許宣平寫的一首詩:「隱居三十載,築室南山顛。靜夜玩明月,閒朝飲碧泉。樵夫歌壟上,谷鳥戲岩前。樂矣不知老,都忘甲子年。」李白讀罷,擊掌驚呼:「此仙人詩也!」遂來歙訪許宣平,幾經周折,卻與許翁失之交臂,遺憾不已,但在西干山麓,見山清水碧,風景宜人,十分陶醉,即興留下詩一首:「天台國清寺,天下稱四絕。我來興唐游,與中更無別。卉木劃斷雲,高峰頂參雪。檻外一條溪,幾回流碎月。」後人還將太平橋下練水中的一片淺灘取名為「碎月灘」。
太白樓始建於唐初隋末,現存房屋是明清重建的,為二層二進建築,面積200餘平方米。前面呈凸字形,中間突出,兩翼收進,兩端封以馬狀牆,歇山頂,高瓴重檐,翹角昂起,鰲魚騰尾。
明代哲學家王陽明在采石磯憑弔李白古蹟時,曾寫下《太白樓賦》一篇,吊李白祠詩二首,其五言詩是這樣寫的:千古人豪去,空山尚有祠。竹深荒舊徑,蘚合失殘碑。雲雨羅文藻,溪泉系夢思。老僧殊未解,猶自索題詩。謫仙棲隱地,千載尚高風。雲散九峰雨,岩飛百丈虹。寺僧傳舊事,詞客吊遺蹤。回首蒼茫外,青山感慨中。」
為尋一個人,喝過一次酒,寫下一首詩,就留下了一處名勝古蹟。可以想象,這位浪漫詩人在後世的影響力有多大。
正對着太白樓的,就是我們要經過的太平橋。在歙縣的幾天時間里,我們數次經過這座古橋,並從不同的角度,拍下了許多照片。太平橋為十六孔拱形石橋,建於明弘治年間,別名萬年橋、河西橋、人皮橋、寡婦橋。從這些名字中,你會感覺,這座古橋肯定封存過怎樣的悲情故事。
據史料記載,此處原有木構浮橋,建於宋代端平元年(公元1234年),長50丈,名叫「慶豐橋」。元代末年,毀於兵亂之中。明代初年又架木重修。到了明代弘治年間(十五世紀末)才改建石橋。明、清兩代修過多次。原橋心建有碑亭,鐫刻建橋始末。解放後為便利交通,橋心亭已拆除。太平橋主要選用淳安優質茶園石,用糯米汁拌石灰砌築而成,施工精細,其承載能力和使用壽命居安徽省古橋之冠。1981年,省人民政府將該橋列為省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一般名勝古蹟都有許多傳說,這座古橋也不例外。這些或真或假的傳說故事,能給人想象的空間,增加諸多神秘感。萬年橋、河西橋、慶豐橋,字面上比較好理解。人皮橋、寡婦橋之說,聽了豈不令人毛骨悚然?
傳說,古代民間只准建單孔橋,造雙孔便有欺君之罪,而修此橋的是歙縣一寡婦,不知為何她以雙數建造了這座橋,因為雙數而犯了王法,欽處剝皮之刑而致寡婦含冤而死。所以後人稱太平橋為「人皮橋」,也稱「寡婦橋」。
還是這個傳說,有另外一個版本。這個版本說得更具體一些,有了這位寡婦的姓氏,並突出了從「寡婦橋」到「太平橋」名稱的由來,用現在時髦的話說,充滿了正能量。
橋是歙縣一個姓李的寡婦獨資建造的。這個無兒無女,卻有萬貫家財的寡婦,一心要修來世的壽福,便捐資建造這座16孔石橋,以方便來往行人。這個李姓婦人嘔心瀝血,費時五年,耗盡全部家財,才把大橋建成,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做善事卻觸犯了一條不成文的王法,就是民間不准造雙孔橋。因為造雙孔橋有模擬皇帝金鑾殿之嫌,為欺君犯上罪。
寡婦建橋,造福百姓,應為有功之人,不想卻得罪了當地的貪官污吏。這些貪官污吏上奏朝廷,皇帝聽了,一怒之下,詔令歙縣縣令將李寡婦處以剝皮抽筋極刑。
聖旨傳到歙縣,民情激憤,就有人大白天打着燈籠走路,意為 「有天無日,善惡倒置」。縣令懾於民憤,只將李寡婦收監,想避避風頭再作了結。
誰知,西門外有個名叫陳天壽的剃頭匠,是個沒有人性的傢伙,他親自去縣衙,聲稱自己會剝人皮,請縣太爺不要因找不到劊子手而為難。縣令聽了,便同自己的貼心謀士商量這件事。謀士們說:「喪天良絕子孫的事斷不可為,還是把這個可惡至極的陳天壽,先剝皮算個數。」
第二天,縣令傳話,請陳天壽到縣衙行刑。聽說縣令召見,陳天壽樂不可支,帶上準備剝皮用的水銀和刀具。見了縣令,他就炫耀說:「只要先在頭頂劃個十字形刀口,再取水銀朝天靈蓋上的刀口一澆,那水銀見縫隙就鑽,不需一時三刻,便皮肉分離,這叫水銀灌頂法。」 縣令聽了,突然臉色一變,喝道:「本縣令不相信會這樣順利,就先借你的頭做個試驗吧!」他把驚堂木一拍,雙眼一瞪:「來人,動手!」預先作好準備的眾衙役,一擁而上,把陳天壽按跪在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果然實驗成功了。
陳天壽這條惡狗雖然除了,但處死李寡婦的聖旨豈能違抗。說來也巧,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皇帝駕崩了,在國喪大祭期間,一律不能殺人,後經當地民眾聯合請願,李寡婦終獲赦免,削髮為尼去了。從此,大家都叫這座橋為「太平橋」,再沒人叫它「寡婦橋」了。
在這個傳說故事裡,做善事應該名垂青史的寡婦,只留下一個姓氏;作惡多端遺臭萬年的陳天壽,卻留下了實名。品味一下,也是很有意思的。
當然,今天的人們,行走在這座古橋上,感情里也多是「太平」二字,極少有「人皮」、「寡婦」只說了。
經過「太平橋」,往右拐,沿着水泥路前行,不到兩公里的路程,便進入了漁梁古街。漁梁古街,屬國家歷史文化名街,唐朝乾元二年形成街市,已有1200多年歷史,是徽商興盛數百年的重要水路碼頭,保存有古代街衢、水埠和碼頭的原始風貌,是徽商外出經商往返的必經之路,也是府衙官員們出門的必經之道,被稱為「徽商之源」。古街依山傍水,整條街道用清一色卵石有序鋪就,恰似魚鱗,又因古街形似鯉魚,故又稱「漁鱗街」。街兩邊店鋪林立,古祠堂、古民居、古寺廟隨街可見,排列井然,又被稱為江南第一水街。
我們來的較早,走進古街,天還沒有放亮。窄窄的街道小巷裡,昏黃的路燈為行人照着光亮。絲絲細雨還在下着,卵石小道有點路滑。我們小心翼翼地前行,朦朧中能看清街兩邊的老房子,陳舊的白牆,深色的房頂,鱗次櫛比的檐角,如走進戴望舒的「雨巷」,而我們自己就是撐着雨傘的人。此時,已近凌晨,有早起的老人,吱吱呀呀打開了房門。在前行中,我們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知道快到漁梁壩的位置了。但街上通往岸邊的小巷較多,不知道那一條更接近壩體位置。我們還是誠懇地向一位老人問路,老人指了指前面的一個巷子說,往裡拐就到了。
到了江邊,按過去小學課本里比喻的,天剛泛着魚肚白,遠處還是霧蒙蒙的。我們慢慢地沿着石砌的台階走近江邊,上了漁梁壩。兩位攝影家不顧天黑,用他們的專業技術進行拍攝。他們把相機放在壩體較高的位置上,用專業手電筒照射前方的船塢和岸上的屋宇進行補光,來完成一次次慢鏡頭似的攝影。我就靜靜地站在壩體上,聽着親切的流水聲,看着雨霧縈繞的練江,看着江邊錯落有致的新舊房子,還有對岸高低不平的山影,感覺自己就像在夢遊,夢遊在一張龐大無垠的水墨畫裡。
有關漁梁和其他古村鎮的前世今生,都要從山和水說起。
古徽州包括歙縣、績溪、休寧、祁門、黟縣和婺源六縣,橫跨今天的安徽、江西兩省,是一個群峰屏列的山區,黃山、白際山和天目山是境內的主要山脈。多山少地的自然環境,提供了竹木茶果等物產,使得徽州人很早就出外謀生。當地就有「前身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的說法。
從徽州外出,雖然也可以翻山越嶺走陸路,但更好的選擇,是沿着開放的水路去往江浙皖贛各地。
徽州的主要河流是新安江,它和支流一起,覆蓋了徽州三分之二以上的土地。新安江進入浙江後,變身富春江,最後以錢塘江的名義流向大海,是連通徽州和杭州的重要水上通道。新安江在徽州境內一路接納了眾多來水,其中最主要的一條是練江。古老徽州的許多故事都在這條江上。
漁梁壩就坐落在練江的下游尾巴上,如同收官之作。整個新安江上游,漁梁壩可謂當時最大的攔水壩。
隋朝末年,歙州州治遷到烏聊山下,即今歙縣縣城所在地,然而城下練水湍急,水漲時城池不保,水淺時城內井幹。唐朝開始在江上壘石為梁,用以緩流蓄水,漁梁壩由此肇始。後宋、明、清歷代多次維修,石壩至今無恙。
這時,天色已是大亮,我站在岸邊,俯瞰漁梁壩,真是壯觀!漁梁壩長138米,大壩底寬27米,頂寬6米,高差4米,,石塊之間用燕尾石榫卯連接,豎石穿插上下層間,每塊石頭都上下左右鎖死,牢固異常。壩的中段和南段,開有三道泄水門,從北向南漸次低落。我站在壩上仔細端詳這些石塊的契合結構,不管石塊如何擺放,都有唇齒相依的感覺,真為古人的聰明智慧而感嘆。
冬季正是枯水季節,江水只是從三個泄水門流出,因此,水流還是溫和的,如打着節拍的樂器伴奏聲。據說,每到春夏雨水大時,只見濤濤練江水,急湍地翻越整個全部用一兩噸重的花崗岩層層壘築壩體,滾滾而下,在壩下亂石上擊出萬千浪花,勢如萬馬奔馳,聲如巨雷轟鳴,異常恢宏壯美。
日上三竿。不知不覺,我們已在漁梁壩上呆了三個多小時,攝影家也有了極大的收穫,準備上岸返回時,卻來了一個意外的驚喜。一位漁人走進我們。他有魚鷹、漁網、小船,可以表演,讓我們拍攝。我們也可以扮演漁人,撒網、斗鷹,攝影留念,收費一百元。大家欣然接受。中年漁人說,他的家就在岸邊上,自己常年在這裡做「演員」。旅遊旺季時,遊人如織,攝影家也多,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他還參加過許多電影拍攝,與許多明星同台演戲,雖然只是極小的配角,也還是令他萬分自豪,是他驕傲的資本。
身披蓑衣,帶着斗笠的漁人,在攝影家的指揮下,滑動着小船,在幾個不同的位置,做撒網表演。兩位攝影家也是變換着角度不停地拍攝,樂此不疲。其中一位攝影家還親自動手,學着撒了兩網,當然,姿勢明顯不如漁人優美。漁人還表演了挑網斗鷹。只見他的扁擔上,一頭是濕淋淋的漁網,一頭站着傲氣十足的魚鷹。他一邊走動,一邊呼扇肩膀,使魚鷹展開翅膀,表現似飛欲飛的樣子。這些都被攝影家收入了鏡頭。之後,我們也學着漁人姿勢表演一番,留下一個個漁人鏡像,也留下了陣陣歡笑聲。
如今徽州古村鎮名聲漸大,若問徽州在人們心中的印象,我想大家多是一樣的感覺,就是粉牆黛瓦的淡雅,青山綠水的疏朗,還有就是四月里油菜花的明快。現在看來,漁梁壩才是徽州文化氣質的底蘊。當過往的繁華落盡,後人只能在雕樑畫棟間尋找徽商的逸事傳說,那些祠堂、牌坊,都已是沒有了呼吸的空架子,漁梁壩卻依然不改初衷,滋養一方百姓。漁梁壩是溫和的,一切大喜大悲都在它的面前柔化,挾帶了無數故事的練江水,在她的身上頑皮地翻了個跟頭,便安靜地流入新安江,然後默不作聲地流向大海。
當時徽州人出外經商,大多走新安江水路,漁梁是其起點。徽州人多管漁梁叫「梁下」,歙縣等地的特產,如茶葉、竹木、墨硯等,在梁下綑紮上船,可去往江南各地。徽州需要的布匹、食鹽等百貨,則從杭州等地揚帆,逆水而上運抵梁下。這一來一往的貿易,大大刺激了漁梁的發展,使其成為交通樞紐和商業重鎮。
徽州鄉下「一門三進士」「同胞兩翰林」比比皆是,而漁梁則是平民社會,居民多是漁民、船夫、碼頭工和普通商家,幾乎沒有巨商大賈,也沒什麼官宦之家。徽州建築的那些華彩樂章,如高聳的牌坊、幽深的大宅,在魚梁幾乎看不見。
隨着1956年新安江水庫建成,漁梁不再通航,加之公路、鐵路陸續建成,壩下街上的昨日喧譁漸漸散去。現在的老街,店鋪中只賣些日用雜貨。
沒有了牌坊黑沉沉的剪影,沒有了「忠孝節義」的餘光,也就沒有了歷史的包袱和壓抑,漁梁老街反倒顯得輕鬆。這裡更像蘇南浙北那些水鄉古鎮,一派活潑潑的市井風味。人們坐在自家門前,切筍剝豆,下棋搖扇,淡定從容。
復旦大學的王振忠教授在《兩地書》一文中,曾提到徽州文書中發現過一封有趣的信函,是一位守在徽州老家照看公婆兒女的商人婦,寫給離家丈夫的兩地書。在敘述了家長里短後,便催促丈夫早日還歙,還為他規劃了一路的行程,最後說到「平安到了梁下,千萬不可步行,雇轎抬到家裡,鋪蓋交與足人」。
那意思是說:到了漁梁壩,你就別耽擱,上岸雇頂轎子,趕緊回家。行李別擔心,交給過塘行(即轉運行)的夥計隨後送來。
這是漁梁見證過的無數家常故事中的一則,你讀了,也肯定會感慨一番的。 [1]
作者簡介
宋同文,淮北礦工報主任編輯,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