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盪邊有古窯(褚福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長白盪邊有古窯》是中國當代作家褚福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長白盪邊有古窯
初冬清早,被五湖三盪環繞的錦溪薄霧彌散,水色蒼茫,「夢中的少女」身披輕紗,婉約縹緲。旖旎的景致幻化在若隱若現的意境裡,虛實相間,靈動迷離。
長白盪里清波微漾,西側荒枯的河岸旁,星羅棋布散落着十幾隻饅頭形的古磚窯。陪同我們的地方文化工作者沈火全兩眼發光,如數家珍道,別看那些土頭土腦的古磚窯,它們大多始建於明清時期,可是有過輝煌歷程的喲。
在寂寥的河灘上,驀然看到那些暈染着歲月痕跡的遺存時,我甚為驚喜,繼而亢奮,於是,疾步抵近觀瞻。
碩大敦壯的古磚窯用泥壘成小土丘狀,形如地堡,內里以磚拱支撐,不依賴任何其他建材,彰顯先民的睿智與技藝。窯內留有巷道與火道,供裝窯與燒窯。窯高五六米,直徑約十七八米。令人扼腕的是,磚窯四周長滿了各種蓬亂的蒿草,有的高及膝蓋,有的長達尺許,很顯然,那些窯大多早已荒棄,以至於坍塌的坍塌,開裂的開裂,透射出頹然的意味。突兀在陰晦天空下的古窯,凝滯着渾厚的滄桑感,注視久了,心底竟莫名泛起隱隱的刺痛。
涼風拂來,我不由打了個冷顫,遂將眼光投向地面,思緒也隨風飄向了遠方。
一
沉靜、內斂的磚,於國人而言,該說是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它無人不識,隨處可見,與每個住房子的人都有着千絲萬縷的緊密關聯。陌生,是對它的前世今生、品性知之甚少,抑或壓根就不了解,尤其對它的生產工藝、製作流程茫然無知。
追溯中國的磚,可謂歷史久遠矣。藍田仰韶文化遺址曾出土過五塊殘磚,經專業機構檢測鑑定,被確認為是中國最古老的磚,距今已逾五千年,堪稱「中華第一磚」,毫無懸念成為磚的鼻祖。有鑑於此,將我國用磚歷史朝前推進了兩千多年,也為我國磚類建材的起源研究提供了實物依據。
回眸梳理歷史,我們會驚詫地發現,自秦朝始摒棄常規,一改舊習,勇開先河地推崇起象徵高貴典雅之黑色,非但出征將士的衣服是黑色的,旌旗是黑色的,就連帝王的龍袍也是以黑色為主基調製成的。由此及彼,建築這種莊嚴肅穆的載體用黑色來呈現,則最恰當不過,順理成章。所以,秦宮、阿房宮、乃至長城等均採用色澤深沉凝重的青磚建成,就無足為奇,不難理解了。民間曾出現過一個階段被考古、收藏界熱捧的「秦磚漢瓦」,毋庸置疑,秦朝的磚,漢代的瓦,是閃耀於歷史長河中品質最佳、外觀最純美、最具收藏價值的稀罕之物。
青磚不僅密度高,其硬度、強度亦遠大於紅磚,且永不變型,抗凍性好,抗氧化,防水泡,經久耐磨,抗風雨剝蝕,堅實受用,千年不腐,故被古建築廣為採用。另一個容易讓人忽略的特質是,其貌不揚的青磚透氣性強,吸水力足,能有效保持室內濕度。「秦磚漢瓦」能歷經數千年歲月顛簸震盪而完好存世,不能不說是青磚綜合性能卓爾不凡的最佳佐證。
二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榮列全國十大考古成果之一的趙陵山遺址,就位於江蘇崑山張浦鎮趙陵村。出土文物有玉器、石器、陶器,還有良渚人居住的「半穴式」房屋紅燒土牆上取下的磚塊。該遺址的發現對研究良渚時期的社會現象具有重要意義,被忝列為江蘇省文物保護單位,並於2013年被國務院核定為第七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與張浦相距不遠的錦溪,素有「三十六座橋,七十二隻窯」之稱,足見制磚業的興盛與歷史之久遠,當年製作金磚的窯廠,猶如蘑菇根植鄉野,那裊裊升騰的青煙,燃起了先民們的熱望,放飛着先民們的希翼。窯,成了締造磚的溫床,而磚,則是窯的子女。一塊塊凝結着先民智慧與汗水的金磚燒成後,裝上貨船,經由長白盪運往大江南北,也使錦溪的金磚文化和古窯文化聲名遠播,成為錦溪歷史上濃墨重彩的一頁華章。那拙樸敦實的古磚窯,無疑在錦溪的社會經濟生活中擁有他物無可比擬的地位。
事實上,金磚的製作,確有別於普通磚那般簡陋容易,而是程序繁複,要求甚高,從采泥、選泥、練泥、制坯,到裝窯、燒窯、窨水、打磨、檢驗等,每個環節都精緻細微,一絲不苟。且說選泥,金磚所用之土,需有粘性,細膩不含雜質。選泥即成為一道嚴謹的工序,須先打一探洞,窺視其土層結構,鑑別土質優劣,方能取捨用否。選好泥後,擷距地表3-4米的生土或漿泥,運至露天場地堆放半年許,任風霜雨雪侵蝕促其分解,使泥無硬塊,不板結,易翻踏,質細柔而粘勁強。選泥如此,練泥亦不省心省力。如何個練法?工人們將泥一坨一坨地全部扦碎後,往泥堆里注適量的水,由牛或人反覆在泥堆里腳踩趾踏,使泥稠膩成團,把生泥練熟後,置於陽光下曬至完全乾透,再用粗碓子舂,細磨成粉末,拿篩子篩除其中的砂石,方錘鍊為燒制金磚的純土。制坯的工序更為繁瑣,先將泥脫水,後用鐵杴將泥斬細,以稻草帘子覆蓋,次日掀開草簾再次斬細,仍以草簾遮蔽,如此周而復始五六回,至泥料貌似糯米糰子一樣產生了粘性,便可制坯。制坯時,將練好的粘泥嵌入金磚模具內,恰如《天工開物》所云:「造方墁磚,泥入方框中,平板蓋面,兩人足立其上,研磨而堅固之。」在模板中做磚坯,須由工人赤腳踩踏結實,一氣呵成,確保框內泥坯無氣孔。爾後用鐵絲做的弓切割坯面,以木板來回磨平,再用比框大的木板遮蓋其上,連同木框翻轉身來,待坯面上無任何細紋裂痕,方可拆解木框。制好的磚坯,由兩人抬至通風的室內,豎立放置,陰乾,至上半部的泥坯堅固硬挺了再將下部的那端翻上來,隔數日翻轉一次,反覆5-6次,及至磚坯堅挺發白,徹底幹了,始可入窯燒結。
在祝甸村古磚窯文化館裡,我終於親見了兩塊制於「乾隆十八年成造細科二尺二寸見方金磚」,方方正正、靜默直立在座架上的金磚,用目觀之,造型規整,質地細膩,黑亮厚重;以指彈之,鏗鏘脆響,餘音悠長,算是大飽了眼福。
錦溪的古磚窯最早始於西晉,而將金磚作為商品流通活躍在元末,之後隨着時局的跌宕起伏,艱澀延綿,給錦溪帶來了繁榮與輝煌。可金磚畢竟是奢侈品,只屬於皇親貴族,黎民百姓無緣問津,銷量的制約,使金磚漸趨冷清,並慢慢走向衰敗。早年燒制金磚的古磚窯也隨着時光的推移,分崩離析,早就不復存在,而今聳立在長白盪邊的古磚窯遺址,則是五六十年代依據古窯重建的複製品,其功能亦轉化為燒制民用磚瓦。一塊塊綿軟的磚坯,唯有經過煙熏火燎,才能鳳凰涅槃,具有風骨與價值,它們如同一根根硬朗的骨架,或鋪陳在富麗堂皇的宮殿,或疊加於不起眼的茅舍,忍辱負重,與世無爭,為人們構築起遮風擋雨的生息空間,支撐起絢麗繽紛的夢想,使人們得以安身立命,世代繁衍。
然而,規模化生產大量取土對耕地造成的嚴重損害,讓人們幡然醒悟,不能再乾急功近利、竭澤而漁的愚昧事了,加之新型牆體材料的不斷湧現,逐漸取代了原來的泥磚,至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市場需求急劇萎縮,村落空心化趨勢日益嚴峻,致磚瓦生產開始衰退,使曾經繁華一時的那片熱土,猝然失去了往日的光輝。
凝望着黯然失色的古窯群,儘管我的心裡五味雜陳,縈繞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然我迅即便釋然了,在社會迅猛變革、高速發展的進程中,摒棄落後的思想理念,淘汰陳舊的生產方式,乃勢之必然。畢竟,我們已挺胸步入了新紀元,昂首跨進了新時代。
三
踩在靜臥古窯群邊地上的一塊塊已然風化粉碎、或殘缺不全的磚,我懷揣沉重的心情,隨同行文友離別古窯群。
舉目眺望時,在距離古窯群二百米之處,一座龐大的橘紅色磚窯突兀進眼帘,六十米高的大煙囪直插雲端,一百七八十米長的窯身橫臥在地,堪稱宏偉壯觀。那是座建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大批量生產磚瓦的機制窯,儘管廢棄多年,仍顯磅礴氣勢。
為了讓那座窯重新煥發生機,當地政府邀請意大利專家實地考察後,對整個祝甸村古磚窯遺址作出保護性設計,富有創意地改建成了古磚窯文化館和主題民宿兩大板塊。古磚窯的蛻變,令我們欣喜驚嘆。
古磚窯文化館倚長白盪而建,營造出親水宜人的閒適環境。磚窯主體一層空間被規劃為餐飲區和小型主題課堂,二層空間為磚文化展示區、大型會議區等配套功能區,人們在光斑陸離的空間內,感受着輕鬆、自然、寧靜的氛圍。在古磚窯文化館的一層廊下,設計師為保留原有建築風貌,進行了多功能空間的重組,注入了水吧、教室、會議室等業態,讓人們在休閒中不忘關注傳統文化。據介紹,未來那裡還將作為鄉辦創客學院、民宿學院等培訓與交流空間,為鄉村發展涵育活力。值得一提的是,位於一層的意大利米汀Emanuele餐廳,設計上結合錦溪古窯獨有的地理條件,將昏暗沉鬱的窯洞華麗轉身為中國首家集意餐、酒窖、雪茄吧等多種功能於一體的窯洞餐廳,讓人眼前一亮。
業已開發建設的磚窯文化主題民宿與磚窯文化館隔水毗鄰,相映成趣,十棟小單體錯落有致,二十間客房恬淡溫馨。民宿全是二層建築,採用輕鋼框架,重塑典型的江南民居。民宿的室內布局力求與建築主體風格協調,擷取江南水鄉文化、金磚文化及園林文化之精髓,凸顯簡約現代與老舊傳統的和諧統一。為了貼近原有村落的建築風貌,民宿及院落的設計與周邊環境保持一致,保留了原先的院落空間,又擴展了新的功能。設計師將以往側重對內服務的輔房轉化為向外側開放,再現了原生態的鄉村巷陌,使原本的通道承載更豐富的公共活動。
在材料的選擇上,意方設計團隊因地制宜,就近取材,突出樸拙的磚、瓦、竹等鄉土元素,並突破性地將不同質地的材料進行新的組合與搭配,既飽含現代設計感,又渲染返璞歸真之素美。室內大多使用產自當地、低碳環保的竹材料,賦予空間通透疏朗的美感,折射出一種崇尚淳樸與自然、注重人文關懷的現代精神;同時,局部空間以金磚作為飾面,傳導出對祝家甸村燒磚歷史的緬懷與敬意。大堂區除了安有明亮通透的落地窗,還開有天窗,為室內引入更充沛的自然光線,伴隨時間更迭,光影生動流瀉。而竹蓆與木結構打造的天花,為空間增添了幾許自然古樸的韻味。客房裡個性十足的榻榻米,書房的多樣化構造,配置不同主題的陳設,細膩展示出江南文化的博大精深。
顛覆性的構想,賦予了古磚窯以新的生命形態,使之芳華再現,魅力四射,無愧是變腐朽為神奇的範例。「我們希望保留建築原有的風骨,也期待通過建築及其內部的形飾來延續磚窯文化的內涵與價值,讓絡繹來往的人記住這裡一磚一窯的故事。」 磚窯主題民宿既是祝家甸磚窯文化的承載者,也是傳遞者,可以想見,當清晨的第一縷曦光映照在水面,耀亮這座散發出濃郁磚窯氣息的建築,人們不禁會感嘆,歷史未被歲月淹沒,技藝將隨光陰延綿。[1]
作者簡介
褚福海,江蘇宜興籍,現居崑山。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