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鄉之路(下)(甘茂華)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回故鄉之路(下)》是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回故鄉之路(下)
清江流域是古代巴人繁衍生息之地,山城利川是清江東流八百里之源。它東連恩施,南接咸豐,西與四川黔江、彭水、石柱和重慶萬州毗連,北與重慶雲陽、奉節為鄰,總人口82萬,總面積4607平方公里。利川,如深山一顆珠,藏於武陵山脈與大巴山脈之交匯處。
10年前那個寒冷的冬天,我曾陪北京兩位編輯有過一次難忘的利川之旅。我們住在一個小招待所里,燒一大盆炭火,盆上架着火鍋,喝酒、吃肉、聊天,然後蓋着兩床厚棉被呼呼睡去。半夜醒來,都喊頭疼,都覺得呼吸困難,猛然意識到,這是炭火燃燒產生的一氧化碳中毒現象。於是,只好開着窗戶和房門睡覺。溫暖的被窩變得冰冷,北風搖得門窗嘎吱嘎吱響,所有的夢都被「嘎吱」跑了。
從利川回恩施時更糟,我們的北京吉普不敢載人從海拔1600米的石板嶺上開下去。坡上樹上都是雪,路面結了冰凌,弄不好就會車翻人亡。我們三個人是從石板嶺走下山的,走了好幾個小時。多年後,其中一位編輯憶及當年情景,依然是一往情深地對我說:「老甘啊,我們那次利川之行可真有意思啊!」
這次來利川,我們住在地稅賓館,條件很好。利川這幾年的城市變化也很大,正在建設大眾廣場和過街天橋。洗頭城、洗腳屋和浴池隨處可見,夜市的大排檔擺了一條街。當天晚上,我與在《利川報》工作的昔日文友上排檔吃夜宵。一碟雞翅,一碟雞爪,一碟花生米,一碟節兒根,一瓶枸杞酒。正喝得耳熱心酣之際,兩個小姑娘掀開尼龍布帘子進來了。高個兒姑娘抱着一把吉他,小個兒姑娘對我們說:「叔叔,我給你們唱首歌吧?」我知道她們是賣唱的,但她們年紀太小太小了啊!我問:「你們是本地人嗎?怎麼不上學讀書?」高個兒姑娘搶着答道:「我們是安徽的,家裡遭了災。」我沒有做聲,我在想她的話是真是假。昔日文友便對她們說:「我們現在要說話,你們先去別處,等會兒再來。」兩個小姑娘走後,我們說起利川市昔日一批作者的近況,有的去廣東打工了,有的改行了,沒幾個人寫小說散文了。相反,像這種街頭賣唱的商業文化,倒畸形地繁榮起來了。撫今思昔,不禁令人大發感嘆。
到利川,游騰龍洞是必不可少的節目。走進騰龍洞,我再次感受到此洞之大,之高,之恢宏壯觀。洞內水溝里,發現小蝦,拿手電筒的光一照,晶瑩透明。同伴中有人把手伸入水裡,那小蝦立即感受到人體的溫暖,一會兒就爬上手掌。清江流到騰龍洞,潛入地下若干公里,再從出洞口噴涌而出,這一壯麗景觀被人稱作「臥龍吞江」。我看「臥龍吞江」,與黃河壺口瀑布大同小異。懸崖處,巨瀑三跌,余沫若霧,激流撞擊,濤聲如雷。同伴們都選擇清江從甑子口潛入臥龍口的咽喉地段攝影留念。從這裡轉上棧橋,我們乘船沿地下河從另一洞口出來。那洞內之水極深,極綠,極涼。水道空間也極低,人只能坐着,一站起來,准要碰得頭破血流。
翌日,晴,霧。出利川城,朝西,又折向西南,經汪營鎮,過後壩,行約32公里,到達齊岳山西南部山麓之龍洞溝。此處即清江之源頭,此地亦名清源村。踩着田埂路去探看龍洞溝,我耳畔仿佛響起《北京人在紐約》里的那首流行歌:「千萬里,我追尋着你……」我們在尋找清江源。
老遠,就聽見轟轟嘩嘩水響。近看,水流清澈湍急,騰起一簇簇雪浪。真不敢相信,難道這就是一瀉八百里的清江嗎?源頭不寬,大約橫一根扁擔足矣。然而山勢險峻,亂岩橫陳,且須穿過灌木刺叢和野竹林,方能窺見半月形洞口。洞口的水有多深?不知道。水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嗎?也不知道。或許,它知道鄂西山區乾渴已久,便無私無畏地劈開高山峽谷,以自己的生命去滋潤這貧瘠山地的生命。它的溫良寬厚的愛心,灌注生活的睿智,如虎嘯般的吶喊和歌唱,不就是這條河與土家人心靈對話的方式嗎!水,好清好清。岩,濕漉漉的,滑溜溜的。太陽照得晃眼,清江源頭的流水在陽光下跳躍着奔赴征程。此刻,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很小心地站在岩石上照相,我明白,那是為了紀念。
返回汪營,又朝西,去謀道鎮。車過齊岳山,山下是毛槽,風大,由涼變冷。司機說:「冷了嗎?齊岳山的雪,毛槽的風,利川城裡落雨像過冬。」同車的市委宣傳部部長介紹:「這裡的氣候就是這個樣子。我們利用毛槽的大風,發展風力發電,已經請德國專家來考察過了。引進外資開發本地資源,借雞下蛋,是件很理想的事情。你看公路邊那些樹,是不是跟別的地方不一樣?」是的,樹很矮,頂禿,干粗,靠公路外側沒有枝杈,全向內傾斜。為什麼會這樣呢?宣傳部長說:「風啊,四季風啊,才把樹吹成這個樣子。」我想現在冷點沒關係,以後發電了,就熱了。
謀道鎮原來叫磨刀鎮,後來當地土家人以為不僅要尚武,而且要謀道,遂改此名。這個地方群山環抱連綿不絕,山谷縱深,風景秀麗且歷史悠久,為歷代兵家必爭的入蜀要地,有被貶謫遷客的悲嘆,也有威武雄壯震撼神州的場景,如今又是水杉樹的母地。大約從六十年前開始,以利川小河為中心,方圓600平方公里的地方,數以千計的水杉大樹成群生長所形成的奇特的水杉自然群落,成為世界上僅存的一塊水杉原生地。鄧小平1992年南巡講話中曾經說到一棵很大的水杉樹,指的就是謀道鎮的這棵古杉。這位德高望重的中南海的老人為什麼對一棵樹記憶如此深刻?一棵樹又何以享有如此盛譽?站在公路邊,我們就看見了那棵號稱「天下第一杉」的水杉樹。樹幹極粗壯,需六七人合抱才能圍攏。它於平地突兀而起,蒼老而堅挺,直指雲天,像雪松,威嚴而雄峻。當看見這棵樹後,又想到水杉樹是經過冰川期遺留下來的植物學奇蹟,我才若有所悟。也許,鄧小平讚賞它幾起幾落大難不死仍然造福人類的精神,喜愛它主幹通直沒有媚骨始終進取向上的性格,所以記憶才那麼深刻吧。吸取以往曾遭雷擊的教訓,在樹頂上裝了避雷針。但對這棵稀有古杉仍然保護得不好,老百姓在樹下燒香,在樹枝上掛了許多紅布條,逢年過節求樹神保佑平安。樹附近做水泥空心磚的場地越逼越近,塵土污染,使人擔心。樹旁有幾戶農家,屋檐下掛着金黃玉米,屋頂上飄着淡藍色炊煙。此景美則美矣,而對古杉之威脅,亦日甚一日。
作者簡介
甘茂華,1954年11月出生於河北省井陘縣胡家灘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