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油菜花》是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油菜花
冬天,看不到花,我就想油菜花。村門前的田野,在陽光絲綢般光華的三月,油菜花含苞待放,晝夜交替之間,就片連片,從這一山腳到那一山腳,從這一村到那一村,整個湘南大地都被油菜花占領了,那種無際無涯的氣勢,是我迄今為止,看到的最美最讓人心動的鄉村大地上的饗宴。
清清的河水沿着曲折的河道,九轉十八彎的在柳林里淙淙流響;田野上靜悄悄地,明黃的油菜花野上空,藍藍的高遠得讓人的心地都透徹。三月的斷魂雨過了,泛白的泥路像條毛巾,乾淨而明朗。蜜蜂出來了,蝴蝶在濕地上散完步之後,徑飛油菜花野。村莊在一片明明亮亮的光線中,像梳洗一新的小家碧玉,清清爽爽的,讓人感覺溫暖祥和。憂傷是什麼,我們也不知道。我們也不識美好,只覺得這油菜花野讓人滿懷柔情,永遠沒有傷感的滋味來襲。
大丫、二丫、大毛、二毛……拉幫結隊,踩着鬆軟的青草,跟着門前的水流,三步兩步,就到了蝴蝶飛舞的田野。村裡的人都出門了,沒人監視這幫孩子的行為。大家坐在濕潤的田埂上,也靜靜的,望着這一片無邊的美麗出奇。大丫跑進地中央,只能露出一顆頭。她舉着手做出各種樣子,嘴裡卻哼哼有詞。問她在幹什麼,答她在唱歌給花聽。大家笑她,哪是在唱歌啊,像哭喪。大丫氣呼呼的跑出來,誰說的就跟誰急。眾夥伴見她追過來了,麻雀般散如花野,還時不時冒出頭來叫大丫一聲,大丫就趕過去揪,一場遊戲就這樣開始了。大家雖然吃的是紅薯飯,仍樂此不疲。
以後走遠了,我到了離家幾十里地遠的汪井,屬九嶷山範圍,山多得像一鍋饅頭。汪井村在山坡上,房子很雜,磚的、泥的、木的、棚的,有着鮮明的時間記號。我初次離家,一個人,一天如一年。呆了半年回家,打算不再回汪井,父母卻不依,新年一過,就趕我出門。無奈中寂寂的回到那個小鎮,街道上由於雨落過久,踩的人又多,一團污糟,還有霉味四處飄蕩。噁心的回到住處,看着發灰的板壁,憂心忡忡的,想着逃跑的法子。
那年春雨落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時大時小,時有時無,出門離不得傘。在屋裡憋久了,心慌得手足無措。抬頭看窗外,天空中烏雲淡了,隱約有一線晴色,便想出門蹓噠,釋放積在心頭的鬱悶。走出汪井村,呵,泠水邊上的田壠里,一片金黃,雖然看起來有些單薄,可那田是梯田,一層層的,給山鑲了一道亮眼的花邊。我站在那,心裡的不快幾乎一掃而光。壟上放牛的青年披蓑戴笠,在煙雨中吼着一嗓子《信天游》,芬芳的空氣里躁動的生命終於找到了發泄的口子,四野里都有了生命光輝的印跡。
沿着泠水,順流而下,到了一處灘頭,在油菜地對面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坐下。泠水輕拍着浪花,旁邊有一棵發芽的老柳樹,四野是菜花和微微向南斜的青山。看着汪井一溜一溜的瓦屋,突地覺得這地方美起來,有山有水,有田園有人家,還有悠久的歷史以及被歲月收藏的文化,只是暫時被外面的世界淡忘了。大丫呢?二毛呢?想到童年的遊戲,才發覺那段如水年華的珍貴。人生有命,各奔前程,人生無常,他鄉也做家鄉了。感嘆來,感嘆去,只覺生命寶貴,如花年華,短短一瞬,去而不返,行進的旅途中,不知不覺就扛上了生存的使命,而且只有自力更生,別人在身邊都援手不得……
正胡思亂想間,天色一陰,沒有閃電雷聲,雨就灑落了下來,雨還特別急,一陣下來,就花落一地了。想躲,來不及了,岸邊無棲身地方,汪井村還相距幾里,看來,這場雨我是吃定了。既然避不開,就坦而然之接受,權當是上天的恩惠。可偏偏花野那頭飄來了一把小紅傘,在雨里顯得特別的鮮艷。我喚了一聲,那傘就過來了,款款地像一朵流霞,在花野顯得特別地明媚絢麗。
傘的主人是一個很端莊的少女,齊肩髮絲柔柔的閃着淡淡的光澤,臉如玉,眼神非常的安寧潔淨。她見了我的異相,臉一紅,也不說什麼,就站到我的身邊。在傘下,聽着雨噼噼叭叭打着傘面,我心怦怦地跳。這雨好大。我伸手摸了一把淋濕的頭髮,訕訕地說。她抿着嘴唇,羞羞的,良久才鬆開,說你不是汪井的?我說我是北路來的,在木材站住。她頓了頓,說走吧。走了幾步,我說我個子高,我撐傘合適。在接傘時,我又看了她一眼,十八九歲,亭亭玉立,似曾相識。可是我又開不了口,怕話不投機,惹來煩惱。
這裡的油菜花開得像我家的。我找話說。
我不來河灘頭洗鞋,就碰不到你了。她說。
這麼巧?這是不是緣分,讓我不經意的邂逅了?我真想再看她一眼,卻又不敢,怕被她識穿,而破壞這讓人神思飛揚的氛圍。到了木材站,我邀她進屋,她說不了,要趕快回家。說完,一刻也不留,輕快的走了。她的背影消失了,我還努力的在身邊的空氣中尋找着她的衣香。她是誰家的女子呢?汪井鎮誰家養了這般花樣的女兒呢?想不清,理還亂,一種相思纏繞在心頭。
一面之緣,我心裡卻滋生了一種痴狂。每個黃昏,我都不願意再呆在小屋子裡,覺得這屋子空氣窒悶,去泠水的灘頭,聽水流響,在油菜花野里徜徉,期待着她的出現,期待着重逢。油菜花都將謝了,泠水也清澈了,田頭開始熱鬧了。她仍舊未出現,是誰把她藏了起來?我不解,我懷疑。田那頭還有一個農人在餘輝里鋤草,在做着一年耕種的準備了。我蹭過去,誇他田頭油菜的長勢,還不忘敬上一支煙。那農人滿臉鬍子,長相粗獷,卻也古樸,見我敬煙,便撇開鋤把子,蹲在田埂上和我聊起來。
我說起她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問他是否知道。那農人笑笑,露出兩排糝糝白牙,說,莫不是村頭范裁縫家的丫頭?但他的女兒已經嫁人了啊。我哦了一聲,臉一陣赤白,心卻冰涼到了極點。你認得她?那農人見我兀自思想,又說。我搖搖頭,說不認識,便站了起來。那農人見我要離開,也邊收拾工具邊自言自語着什麼。我不理他,借了暗淡的天光,向泠江的河灘走去。
思緒亂了,怎麼收拾也無法解開那些心結。油菜花被犁翻的時候,我終於拿到了一紙證明,可以離開汪井了。這不是我爭取的,是母親來汪井看我,見我瘦得不成人形了,才恨起汪井這個地方來,並決意要我離開。其實母親哪知道,汪井是個讓我真正長大的地方。我不忍離去,因為我還沒有見到過她,我還沒有證實那農人說的是不是真的,我還沒有挨家挨戶的去找過。
一離開,就成天涯。很多時候,我都做着春天回汪井的計劃,而計劃卻往往應對不了變化,才有今天無數次人世滄桑的感慨。經歷歲月風雨的漂洗,生命又開始渴望純真。大丫、二丫,大毛、二毛,都成家立業了。而那片油菜花野,由於分田下戶自主經營,今日也不復存在。看不到花了,春天便在書頁里長成一句繾綣的宋詞。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