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的遭遇(王長兵)
作品欣賞
刑部尚書的遭遇
借花獻佛施巧計
明朝萬曆三十二年正月的某一天,京師順天府。
在通往知名郎中李廣哲府邸的狹窄巷道里,一個就醫歸返的四抬民轎與一前往就醫的八抬官轎在此狹路相逢。
民轎本想避讓但難在巷道狹窄,有心退回又苦於巷子太深。
民轎主人正在猶豫不決之際。
哐當!
官轎侍衛已經不耐煩地對民轎踹了一腳。
「他娘的找死啊?敢擋我家馬大人的道!」
「實在是巷道狹窄請多多包涵!」民轎主人掀開轎簾探出頭來賠不是。
啪!民轎主人左臉竟然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少廢話,快給我退回去。耽誤我家大人看病小心踹扁你的破轎!」
「對,踹扁他破轎!」另一個侍衛在一旁幫腔。
民轎主人手摸被打疼的左臉強壓怒火吩咐自己的轎夫:「起轎回走,給他們讓道。」
這個民轎主人趙伯年,乃是山西平陽府遷居京師多年的綢緞富商,養尊處優的他平生第一次遭遇這等奇恥大辱。他之所以被罵不還口被打不還手,是因為對方不是一般的官吏,乃當朝三品高官戶部侍郎,他壓根就惹不起。趙伯年為此心情鬱悶憋屈了足足三天。他同時也在想:要是自己也能當上朝廷大官不就也能像戶部侍郎這樣為所欲為風光無限了嗎?
自此,他萌生了一個強烈欲望:當朝廷大官做人上人!
想當大官做人上人,可他出身布衣,又沒有皇親國戚這種人脈資源供他鑽營利用,如果只憑他那萬貫家財這單一「資本」,顯然很難實現他這鴻鵠之志。越是無法得到的東西尋常人越會加倍的珍視嚮往,趙伯年當然也無法免俗;為當大官絞盡腦汁還是無計可施的他自此開始寢不安枕食不甘味了。
時已近三更,趙伯年還在書房裡時而徘徊時而呆立。
「老爺,天這麼晚了還不睡,當心身子骨呀。」府邸一麗質美婦不請自來故作關切地提醒趙伯年;她說話同時還故意扭擺腰肢又讓藏於褻衣下的美乳走光一瞬。這個春心蕩漾的小妖精是趙伯年剛納入府邸三月未滿的第八房侍妾,二九芳齡紅花正當時的她今晚不請自來顯然是另有所圖……
「多謝少妻提醒,你先回房睡去吧。」尤物當前他也無動於衷,顯然當大官這個欲望在牢牢地折磨着他。
趙伯年雖能把自己從一個窮光蛋弄成身家萬貫的大富豪,但他卻是長達半月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如何踏入官場的「良策」來。
於是便向自己的心腹管家劉福問計:「劉福呀,我雖家財萬貫妻妾成群,但我還是覺得比不上朝廷官員們風光。我想混進官場,以你之見有何良方呢?」
沒想到這個劉福還真是個智多星,聽到主人的「困難」後,他眼珠子一陣轉動馬上就為他拿出了一個解決的「良策」,他把嘴巴貼近趙伯年耳邊小聲地: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但見趙伯年頻頻點頭口中稱「妙!」。
趙伯年依照劉福「良策」,第二天就叫府邸的下人準備馬車一駕攜帶白銀千兩,與劉福一道從京師出發駕車南下,經過三天時間到達了揚州府(今江蘇揚州)。
來到揚州府,趙伯年每天的工作就是光顧揚州府境內那些大大小小的妓院。
諸位讀者此時可能忍不住在心裡發問:這富商趙伯年擁有三妻四妾早已淫慾得飽,怎麼還要千里迢迢去他鄉揚州踏遍妓院獵取美色呢?
諸位有所不知,這趙伯年遠道而來揚州府其實並不是為了自己的「色慾」……
揚州府境內妓院雖多,可是,趙伯年花費了半個月時間探訪了198家妓院,也還是沒能看到他心裡設定的那種絕美長相的女子。這使他越來
越感到沮喪,探訪的腳步也明顯快不如前了。
其實並非是揚州府美女匱乏,而是他心中設定的美貌檔次太高了。
在趙伯年探訪到第258家妓院時,終於發現了他夢寐以求的尤物。
但見一女約二八芳齡,丹鳳眼柳葉眉,櫻口朱唇,膚白似玉......身姿婀娜若楊柳,媚笑一展銷人魂。
目睹這等尤物,就連趙伯年這個色中飽漢也不由下部激靈一動。
他衝着笑臉相迎的鴇母急不可耐地問:「如果我願意花錢為此女贖身你想要多少銀兩?」
鴇母見來客要為樓中花魁贖身且又開門見山,料其交易之心異常迫切,心想宰客的機會來了。
趕忙笑臉回道:「哎呦客官,你可真有眼光啊,你看上的這個月如可是我家裡的搖錢樹呀。」
「不瞞你說,她剛被爹娘賣到我家兩天才接過三次客,帶來銀錢收入就已超過三十兩。」
「你要是想把她贖出去,最少也得拿五百兩銀子來!」
明知道這個鴇母在獅子大開口,但想到此女日後將派上的大用場,趙伯年覺得這五百兩銀子還算不上大本錢。 「成交。」他痛快地答應了。
接下來趙伯年就為此女立下贖身契約交付了贖銀,當天就用馬車載着她回奔京師而去。
趙伯年把這青樓女月如接到京師趙氏府邸後,他最先做的事兒就是把府上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一起,讓月如站在自己身旁向下人們介紹說:
「她名叫婉姣,她是我遠嫁揚州府的長女遺孤,因她父母雙亡無人依靠,所以我才把這外孫女接到京師來撫養。請你們往後都要好好的侍候 她。」
此後,每當趙伯年有親
朋故知遇到婚喪嫁娶需要他親赴禮尚往來時,他都會帶上月如一同前往,目的就是向外面宣揚他有一個外孫女名叫「婉姣」。
真他媽的高明,趙伯年這通操作不僅是為月如這個青樓女正了名,還把她的血統也包裝成了「趙門貴族」。
因那明朝通訊交通都很落後,所以京師順天府里除了趙伯年的管家劉福外,根本就沒有第二個外人能夠清楚知道趙伯年幾個遠嫁異鄉的女兒
們到底有誰仍然健在,到底有誰已然離世,到底有誰給他生過外孫女……
正名包裝可謂無懈可擊。
為了進一步包裝提升月如的「價值」,趙伯年又花費重金為月如延聘了一個塾師,專職教授月如琴棋書畫舞蹈禮儀……這些封建貴族階層才
會普遍學習的文化知識。
他目的就是要把月如包裝成准貴族後代,更恰切地說,他是想把月如打造成「更高價值商品」。
大約接近一年時間,月如已經是琴棋書畫舞蹈禮儀樣樣通曉。
此時趙伯年便去翰林院請來一個資深畫師,讓其耗費兩天時間為月如畫了一幅形神如生的肖像畫。
接着趙伯年又花費重金搭上了當時皇宮裡最得寵的太監田義,他把「外孫女婉姣」那幅肖像畫交給田義對他說:「如若閣下能引薦我外孫女入得後宮,不論將來得寵與否,定將酬謝銀錢百兩!」
「您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田義看到送上門來一筆無本買賣,順帶還能巴結一回皇帝明神宗,他心中樂壞了,痛快答應着。
話說這明朝萬曆皇帝明神宗,在位時治國理政沒丁點可圈可點之處,貪杯逐色倒是遠比常人強。
由於他過度沉迷酒色,登基十年之後就再也無心處理朝政,把朝廷大小事務幾乎一股腦兒都託付給了內閣首輔張居正。據傳在他當政後期,他竟然長達28年時間沒上過朝廷親理政務。他成天都在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這群女人堆里泡着,他的貪色誤國比起周幽王來堪稱有過之而無不及。周幽王獨寵褒姒,但明神宗在這方面卻與他脾胃不投,他沒有專寵,幾乎是美女皆要享用。由於後宮裡供他享用的女人太多了,為了能夠雨露均沾,他還對妃嬪侍寢長期實行「輪流制」;後宮裡雖說妃嬪成群,但經不起年深月久,神宗也還是把她們一個個都臨幸了幾十上百遍。神宗畢竟也是凡人,同一群女人享用次數太多了也自然心生膩歪,年深月久膩歪也自然加重。這樣的日子越是長久神宗就越是覺得滋味寡淡,到了萬曆三十年過後,神宗有時竟然一連三天都不要妃嬪侍寢了,很顯然這是他極度膩歪導致硬度減退的結果。
他曾多次想叫朝廷內閣為自己按期選拔美女充填後宮,但又慮及自己已然因女色荒廢了朝政,這又令他無顏再開此金口。
神宗最寵幸的太監田義早已察覺了主人這苦衷。趙伯年託付田義引薦外孫女進後宮,其實是正中了田義的下懷。接受託付的當天,田義就進入後宮找了個妃嬪宮女都不在神宗旁邊的時機,從袖筒里把那幅形神如生的月如肖像畫拿出來給了神宗,對他說:「山西來京富商趙伯年因仰慕陛下賢明治國普惠天下,懇請把自己親外孫女婉姣進獻皇宮侍奉陛下。」
但見神宗此時盯着月如畫像嘴巴不知不覺中已張成了O型,且雙目放光渾身微顫,過了半晌竟然還沒吐出一句搭理田義的話來……
很顯然,他是被畫中人迷住了。
直到田義把畫像重新收起,他才急不可耐地吩咐田義:
「帶此女來見我,越快越好!」
當晚月如就被田義安排的四抬暖轎抬進了神宗的寢宮。
至此,趙伯年終於完成了他的借花獻佛大計。
這一天是萬曆三十三年正月初一。
飛黃騰達夙願償
這月如的美貌加學識,使她在後宮一眾妃嬪之中猶如鶴立雞群,明神宗得到了月如後,竟然一連28天未臨幸後宮別的女人,可見神宗對此女是何等的「鍾情」!
也可見趙伯年對月如這個青樓女的「包裝增值」又是何等的富有成效。
據傳,月如入宮沒到三個月就從貴人得以晉升為皇貴妃,地位僅次於皇后。
有道是愛屋及烏,趙伯年這個假外孫女後宮得寵一個月還沒到,明神宗就給趙伯年這個皇親國戚封了個「禮部尚書」的七品芝麻官兒,叫他主管各種祭祀典禮。
雖說朝廷的官兒是做上了,但卻是個了無實權的小官,他心裡還是很不滿足。
但他同時也知道:如果明神宗僅憑自己是皇親國戚的身份就給封一個大官兒,神宗就會涉嫌徇私枉法而招致輿論韃伐。
因此,自己要是想得到更高的官位,還得耐着性子繼續努力鑽營。
趙伯年做上七品小官忽忽半年過後。
有天傍晚趙伯年從府衙辦公回得家來,轎夫散去之後有個家丁便過來幫他打開臥室房門。
沒想到,就在門扇開啟的一剎那,猛地從房間內竄出了一個偷兒來。
邪乎的是,但見趙伯年右腿一伸便將急欲奔逃的偷兒絆了個狗吃屎。
一見偷兒被主人絆得趴在了地上,驚魂稍定的家丁撲上去雙手死死地按住了偷兒的後腦勺。
但見趙伯年緊接着又跨前一步抬腳踩住了偷兒的屁股,接着趙伯年招呼劉福管家還有家中一眾下人多手齊上將偷兒來了個五花大綁。 至此趙伯年便吩咐家丁:「快去兵馬司向官府報案我們逮住了一個行竊偷兒。"
家丁離開不到半個時辰,順天府中城兵馬司指揮張成便帶着兩個捕役來到了趙伯年府邸(註:明朝兵馬司是當時最低級治安管理機構,兵馬司指揮是機構最高行政長官)。
當張成看着被捆綁結實的偷兒橫身趙伯年臥室門前,不禁啞然失笑,他沒想到趙尚書還有這身了得的功夫,竟然能拿住這個高大粗實的偷兒。
「尚書大人,偷兒偷了您家多少錢物?」張成問。
「我沒去搜他的身,我覺得只有你們兵馬司才有這搜查人身的權力,我只看到自己臥室的箱箱櫃櫃都被此賊撬開了。」
「我們可以到您臥房仔細看看嗎?」
「沒啥不便。請。」
張成進入臥室只看到裡面三個箱櫃的鎖兒都被撬開了,衣物凌亂散落滿地。
張成問:「尚書大人,能不能將您的擒賊過程給我們作下介紹?以便我們登記造冊。"
「今晚上我回家來剛一開門,就見一高大的黑影從屋內竄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我看準了這條黑影一個掃堂腿就將他放倒在了地上;這多虧我平日常鍛煉才有這矯健身手。"
趙伯年侃侃而談之際且不無得意之色。
偷兒倒地後是我先按住了他後腦勺的。」旁邊插嘴的家丁顯然想為自已爭點光。
當晚這個偷兒就被送進了中城兵馬司審訊刑房。張成搜遍了這偷兒全身卻只從他衣兜里搜出了一個50兩的銀錠,並無其它貴重的寶物。
當刑房差役剛拿起板子要給這偷兒來點下馬威時,不料,一直情緒穩定的偷兒竟沒了命般狂喊起來:「我不是小偷啊!是趙尚書跟我合謀的。」
「什麼?你再說一遍。』』聽他話中有話,差役舉起的板子又放了下來。
「求你別動私刑!我啥都說。」偷兒哀告着。
「只要你從實招來,我絕不為難你。」
「當了官的趙尚書生怕旁人猜疑他撈公家油水太多,為了使旁人相信他家底很薄,他主動找我要我幫幫他,幫法就是裝一回小偷去他臥房把那個50兩銀錠偷到手,然後在他回家時,再裝着被他逮住。
「他說偷這麼少的錢物最多判處蹲班房一個月,事成之後我就能得到他100兩黃金的報酬。」
「他為了讓我能夠放心大膽地配合他扮演盜賊,還特意給我寫了一紙保狀,內容就是保證事後給我黃金100兩。」
「你們要是不信帶我回家去拿保狀給你們看。」
依據偷兒的指點當晚差役就去他家的柜子里找到了一紙與偷兒所供內容一致的保狀,保狀下面落款處還有一個鮮紅的指印畫押。
這個兵馬司指揮張成也不是個吃素的,他一看到保狀上的指印畫押就已經確信「偷兒」並未撒謊;因為他知道指印是可核對查證的,既然偷兒拿出這個指印畫押來指證趙伯年與自己共謀作案,那麼他的供詞也定然不虛!今天趙伯年把事兒辦砸了,應該說完全怪他自己沒有把握准這個偷兒搭檔的心理素質。
這個張成腦筋還在繼續轉動:該如何處置這個偷兒呢——不,是個良民——也不能算是良民,應當說他的行為已構成了擾亂治安罪;那麼趙伯年就該是同案犯了,這叫我如何是好呢?
一向處世圓滑的張成第二天專程來到了趙伯年的府邸對他說:
「尚書大人,昨晚被您逮住的那個偷兒一進了府衙就嚇得把什麼都給交代了,他提供的保狀證據也在支持着他那不利於您的交代。」 「我覺得此事關乎您的個人聲望,所以特來向您請示善後事宜」。
嫻於交際辭令的張成在每個語句中都避開了有可能讓趙伯年難堪的詞兒。
儘管如此,聽完了這番話的趙伯年面部表情還是發生了陡變,羞愧、惱恨、不安、焦躁…...交織在了他的臉上,他低吼道: 「這個膽小如鼠的廢物!差點害了我!』』
接着他又叮囑張成:「張指揮啊,我還有幾句要緊話交待你,我抓住偷兒的事有很多人都知道了,如若你兵馬司不加任何掩蓋把此事傳揚出去,必將斷送我未來的仕途升遷。萬望你能替我稍做擔待,日後我定將厚謝!"
擔待就將獲得厚謝,通過這簡單的邏輯關係,張成對趙伯年這個「擔待」二字的真實概念自然很容易領會……
「尚書大人您放心,我一定會替您做該做的事,說該說的話!」善解人意的張成顯然也想藉此案狠狠地巴結一回趙尚書。 「好,多謝張指揮!」
兩天過後,當朝尚書趙伯年與家丁合力擒賊暴露家底現銀不足百兩的故事就從兵馬司向外傳揚了出去。 一個月過後,趙伯年這個擒賊暴露家底空虛的故事就傳遍了京師順天府大街小巷。有人甚至把趙尚書的廉潔奉公與當代海瑞北宋包拯相提並論。趙尚書自此廉名四播大有民眾對其高山仰止。
趙伯年那個搭檔偷兒卻被假戲真做關了一個月班房。
到了結局,與趙伯年合力擒賊那個家丁還一直以為自己幹了一件特了不起的光榮之事呢,他可能做夢都沒想到,那個偷兒當晚趴在地上被他按住後腦勺一動不動那會兒正是在演戲給他看呢。
趙伯年的「擒賊暴露廉潔」故事不久也傳遍了京師官場,後來又傳到了明神宗耳朵里。
神宗皇帝此時正在為官場上下徇私枉法貪污受賄成風難於治理而苦惱不已,陡見官場冒出來一個家喻戶曉的廉官典範,而且此人還是皇親國戚,他明智的意識到,藉助提拔重用這個廉官典範以整治官場腐敗是個事半功倍的良方。 於是他隨即降下一道御旨加封禮部尚書趙伯年為刑部尚書。
趙伯年從正七品小官幾乎一步登天連升六級成了正二品刑部長官。刑部掌管着當代最高司法權。
趙伯年位高權重從此夙願得償。
重權斂財非己願
趙伯年本非京師土著人,他的故鄉原在山西平陽府,因他早年經營絲綢買賣規模越做越大,偏僻的山西明顯不利於他事業發展,所以後來舉家遷居大明朝腹地京師順天府。
在京師順天府趙伯年還有一位來自平陽府的富商同鄉,名叫馮正元,他也是做生意規模越做越大為了擁有更大發展空間而舉家遷居京師。因二人同為富商身份且是平陽同鄉,故二人之間能夠一直保持着禮尚往來。但近期趙伯年成了皇帝親戚又官位得享之後,竟然開始明顯地冷落疏遠起了這個布衣同鄉來。最明顯的例子是,在趙伯年得封禮部尚書一個月後,趕上馮正元八旬老母過世,趙伯年那時不僅沒有登門弔唁,竟然連一句慰問的話兒都沒托人捎去。很顯然,趙伯年在害怕與布衣平民交好會跌失自己皇親國吏這高貴身份。趙伯年的變心讓馮正元感覺極度不爽。
看到趙伯年此後不久竟然又做上了朝廷正二品高官位子,馮正元不由自主地又萌生了極度的羨慕嫉妒恨。但他同時也意識到了趙伯年手中的權力有着超高的聚斂錢財價值。於是乎,一條毒計此時便在馮正元的心裡悄悄誕生了……
有一天馮正元打發家丁給趙伯年送去一請柬,內容是請他赴宴共賀自己五十大壽。趙伯年本想找藉口推辭,但見請柬下部另附一行字說:赴宴另有要事相商,關乎你官位浮沉。
趙伯年納悶的同時又在思量着:既然是關乎官位浮沉這等要事,赴布衣同鄉家宴跌了點身份就不足為慮了。
當趙伯年乘坐八抬官轎來到馮正元的府邸門前時,馮正元早已攜夫人迎候在那裡。
官轎剛一落地,馮正元就疾步上前掀開轎簾謙卑地說:「尚書大人,有失遠迎多多包涵!」
「唉!馮兄太見外了,還是叫我伯年吧。」因馮正元長趙伯年兩歲,故有此稱呼。
「豈敢豈敢!」
入席就坐趙伯年才意外地發現,這天赴宴的只有自己這個平陽同鄉,馮正元那些親朋好友一個都沒來。
面對鮑參翅肚水陸俱陳的豪侈宴席,趙伯年並未感覺是什麼享受,這是因為自從他做上了朝廷官員後,他的腸胃幾乎天天都在消化山珍海味,馮正元的錢兒再多恐怕也難以買到他尚未吃厭的珍饈佳肴。
因此對馮正元的頻頻勸酒,趙伯年只是淺斟細酌地應付着。
酒過三巡之後,馮正元將話頭從勸酒上岔開了:
「尚書大人,近來我想把生意再做大點,可是苦於力不從心,不知您能不能幫我一把?」
馮正元懇摯之情形諸於色。
「正元兄,你想把事業做大我很贊同,我也很樂意盡我的綿薄之力予以相助,但求老兄不要叫我幫擔風險的忙喔。」一聽到「幫忙」二個字,趙伯年就知道這是需要動用他手中權力的。 自從他當上高官後,幾乎每天都有人通過各種關係走後門,請他幫忙解決各種各樣違反政令國法的難事。
他為了保住「廉潔」的名聲,把那些幫忙請託統統拒之了門外。很顯然,他對馮正元這個老同鄉也一視同仁地不願為他擔任何風險。
「趙尚書,依我之見,風險的有無通常情況下是取決於個人的膽力。」馮正元竟然絲毫沒怕招來趙伯年不快,這使他頗感意外。
「有見地,有見地。只是正元兄所言的膽力怕是我尚未具備。」
自認高高在上的趙伯年顯然覺得沒必要與馮正元這個了無實權的土財東太客氣。
「哈哈哈!玩笑而已,玩笑而已。來,幹了這杯!」馮正元裝出了一臉的無所謂。
吃罷酒宴,趙伯年忍不住問馮正元:「聽說正元兄今天還有其它要緊事相商,不知何事?」
「喔是的。請到我臥房裡說話。」
馮正元把趙伯年引進了臥房,示意他在靠背椅上坐下。
接着馮正元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張紙遞給趙伯年同時對他說:
「趙尚書,近日我花費重金叫人去揚州府百芳齋妓院弄到了一份妓女賣身契約,它可能與你的官運有關,不妨細看。」
一聽到「百芳齋」三個字,趙伯年就心頭一緊,他接過了那張紙剛看到上邊寫着:
王滿福有一小女名月如,年十六歲,願將月如賣與百芳齋為妓……
當他在紙上看到了「月如,百芳齋」這幾個字時,他並沒有再向後面仔細看中保人帶筆人都是誰,他就已經認定自己嚴防死守的致命秘密已然被馮正元掌握了。
因此他對馮正元這紙賣身契的真實性已經絲毫不再懷疑了。
他嚇得毛骨悚然已無法端坐靠背椅。 他衝着馮正元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
「你!你今天想幹什麼?」
「哈哈哈!趙尚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知道你本不想為我擔絲毫風險,無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我在此提醒你,要是那個妓女懷上了皇帝的龍種,玷污了皇室血統,被皇上知道定會治你死罪!就算沒懷上龍種,要是皇上知道了你進獻的假外孫女還是個娼妓,你也難逃欺君之罪!」馮正元威脅起他來。
趙伯年也心知這些話可不是在危言聳聽。
「正元兄請你開個價吧?」趙伯年語氣中透露出了明顯的哀求。他想拿錢消災。
以你家中所有想「買」走這個賣身契我可是遠遠看不上的,用你手中的大權倒是綽綽有餘。」 馮正元有點肆無忌憚起來。
趙伯年明白,從現在起他這個當朝正二品高官就將受制於他的這個布衣同鄉馮正元了。如果自己不聽馮正元使喚,將意味着月如這個賣身契將要被皇上知道,自己極有可能會因醜事敗露而被抓進監牢,甚至株連九族......這比叫人下地獄還可怕呀!趙伯年在心中這樣權衡着。 當晚他只能像只喪家犬一般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馮氏府邸。
趙伯年回到家第三天,馮正元的家丁就給他送來了一個信札,信札大意是:
我欲在河間府境內開設鹽鋪,盼你設法令其他鹽商全部關張歇業。
很顯然,信札內容就是要求趙伯年利用權力為他在河間府(今河北滄州)製造一個獨家壟斷鹽業的營商環境,以供他牟取暴利。
別說馮正元此時只是要求壟斷經營一個河間府的鹽業,哪怕要求壟斷整個北直隸(明朝河北省)的鹽業,恐怕趙伯年都會想方設法去照辦的。
在重權幾可呼風喚雨的封建明王朝,對於趙伯年這個朝廷正二品高官來說,想要壟斷一個小地域某個商業經營權其實並不需要費什麼力氣。他只需要托人給當地的太守打個招呼,太守必定就會替他搞定的。他需要拿出來的只是辦事的膽量而已。
可想而知,接下來不久馮正元就在河間府境內獲得了鹽業壟斷經營權。這導致當地那些被剝奪了鹽業經營權但手中還握有官府先時簽發商引憑證的合法鹽商們紛紛湧向官府衙門呼嚎抗議。但是當地太守卻對民眾抗議丁點都不予理睬。
太守違法施政之所以不怕民眾抗議,是因為他知道萬一出了事兒趙伯年這個朝中正二品高官就會替他擔着。再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明朝大小官吏幾乎沒有一個不貪贓枉法的,趙伯年這個二品刑部長官幾乎掌握着三品以下每一個貪腐官吏的生殺予奪大權。
可想而知,即使趙伯年給下級官吏們交辦的事兒難度比這個壟斷行業經營還要再大些,恐怕這些官吏們都沒有一個敢違背他。
令趙伯年萬沒想到的是,馮正元剛壟斷了河間府鹽業經營權,又打發家丁給他送來信札要求壟斷北直隸廣平府鹽業經營,他無奈地再次給予滿足後。接下來馮正元又接二連三地要求壟斷永平府,保定府,順德府,兗州府,開封府……他每個月都要叫家丁送來兩個信札要求增加壟斷兩個地盤,看那勢頭分明是打算「蠶食」全國地盤。
這使趙伯年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與恐慌,因為他十分清楚,即使自己的官兒再大,如果徇私枉法沒有底線,最終也必定會給自己招來滅頂之災。
在馮正元向他提出第13個地盤壟斷經營要求時,他便開始琢磨起了逃避他拒絕他的辦法。他叫家丁們向外宣揚自己患上了重病已經茶飯不思臥床不起多日,並且他也真的不再參加每天的朝會了。
可是他裝病剛剛一個月沒到,馮正元就叫家丁送來信札對他說:我往後還需要多多借重於你,對於你裝病我可不答應…… 沒法子,他不得不萬分尷尬地又主動收起了裝病這一套。
在他幫助馮正元「蠶食」了二十二個地盤後,他更加清楚地意識到馮正元胃口特大,自己永遠都無法填飽他。 他覺得必須設法讓馮正元徹底打住才能救得了自己!
至此,他開始嘗試與馮正元談判,他叫家丁給馮正元送去一信札,核心內容是:自己願意利用手中的權力讓馮正元得到一個正五品官兒做,以換取那一紙賣身契。
沒想到,第二天馮正元家丁傳遞來的信札竟然是不接受交易,要求繼續幫助蠶食地盤。
到此趙伯年一籌莫展了,不用再裝病他竟然真的開始茶飯不思起來了。
他想到再請大管家劉福那個智多星來幫助出個主意,可是劉福半年前就已經告老返鄉了,一眾家丁們他又誰都不敢讓知道這種事兒,所以他只能獨自一人苦思冥想對策。
近一個月過去了,他也沒能想出對付馮正元的良策來。由於情緒低落茶飯無味,此時他人兒都明顯瘦了一圈。萬般無奈之下,他想到了唯一的解脫辦法:辭掉好不容易得來的高官之位。
恰逢此時明神宗已經對趙伯年的過度徇私枉法有所耳聞,正對他心中不悅,見他恰好遞來辭表,於是便順水推舟了。
當趙伯年看到了明神宗在辭表上那「准辭」朱批時,他才是真正地領略了一把無官一身輕的滋味。
知之晚矣回天難
趙伯年一下子由正二品高官變成了毫無利用價值的布衣平民,馮正元氣得差點跳腳。因為他知道趙伯年這樣做就是為了擺脫自己的挾制,斷送自己的財路。他在心裡恨恨地罵着:混賬東西我是不會讓你好過的!
趙伯年辭官第三天,就收到了馮正元家丁遞來的信札,核心內容是:要求趙伯年拿1萬兩白銀交換賣身契,如若不答應,就把賣身契向官府公開。
他把1萬兩白銀拿去錢莊換成銀票後來到了馮正元的府邸,這一天馮正元又把他領進了臥房。馮正元接過趙伯年的1萬兩銀票就把那紙賣身契交給了他。此時,他已不再像第一次看到賣身契那樣心裡充滿恐懼,他展開賣身契仔細看了起來。當他看到賣身契落款處所寫的年份時,他就像陡見了外星人一般驚呼起來:
「啊呀!萬曆三十三年月如已經身在皇宮。你這賣身契是假的,它到底從何而來?」他用手指着落款處怒問馮正元。
哈哈哈!馮正元在一旁放肆地大笑起來,
「老同鄉,既然今天你已經看出了破綻,那我也不用再隱瞞你了。事情是這樣的,當我看到你爬上了正二品的高位,我知道你同時也擁有了聚斂錢財的超高價值,為了讓你能被我所用,我選擇了挖掘利用你個人隱私這個策略。」
「我知道獲取你個人隱私只有從你的親信人員入手,於是我花費銀錢三百兩買通了你的大管家劉福,是他向我透露了你這個對於我來說是最有價值的「借花獻佛」秘密。」
「我知道你自己對這個秘密的防守已經堅信做到了萬無一失,因此,只要我此時能在假造的賣身契上面讓你看到寫有「月如」這個閨名。」 「即使我再把上面的中保人與帶筆人寫成「張三對李四」這樣露骨的造假,你都會對賣身契的真實性深信不疑。」
「只不過,在書寫假造這個賣身契的時候,由於我全神貫注在隱藏自己真實筆跡上,導致落款處寫年份時無意中多寫了一橫,讓「萬曆三十二年正月十五」變成了「萬曆三十三年正月十五」。
「有趣的是,最先發覺我這個假賣身契上嚴重筆誤的卻不是我這個造假者,反倒是你這個被坑害對象。」
馮正元接着又說:「完成假造賣身契後,我又擔心你殺人滅口,我不僅為自己做足了防備,我還花費重金把揚州府那個百芳齋妓院也買了下來,目的就是解散這個妓院的原班人等。」
最後馮正元又調侃說:「假如你沒有如願以償爬到正二品那個高官位子上,我就永遠都不會把你用作聚斂錢財的工具了。應該說你這是因福而得了禍啊。」
聽罷馮正元的調侃,趙伯年仿佛誤食了一隻蟑螂般心中憋屈,木頭人似的僵在那裡久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