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主選單

求真百科

夜泊秦淮河 徐禎霞

重新導向頁面
夜泊秦淮河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夜泊秦淮河》中國當代作家徐禎霞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夜泊秦淮河

最初了解秦淮河,是在讀杜牧的《泊秦淮》,杜牧在詩中寫道:「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後庭花》是一首曲子,據說是南朝陳後主所作,被後人稱作是「亡國之音」。

讀罷這首詩後,我就覺得秦淮河這個地方不一般,它一定有過許多不尋常的故事,於是就對這個地方產生了深深的好奇,好奇久了,便成了一種嚮往。 秦淮河是一條怎樣的河?它都有着怎樣的故事,它和女人有什麼關係,她們都是一些什麼樣的女人,那些與這條河流有關的女人,她們都有着怎樣的愛恨情愁?凡此種種,都讓我思緒起伏,遐想聯翩。

秦淮河喲,秦淮河!

後來,在書典中知道了一些關於秦淮河的故事,秦淮八艷中的李香君、柳如是、顧橫波,以及寇白門、陳圓圓等等,被人譽為「秦淮八艷」的女子們,她們的愛與恨,悲與歡的人生故事。這條河因為女人而出名,而這些女人在生活卻飽受了摧殘和磨難,她們都是才藝雙絕的女子,可是她們的命運卻無比的辛酸與坎坷。人常曰:「紅顏多薄命。」難道紅顏真有錯?女子有才不是罪,女子有貌也不是罪,可是在那個男權統治一切的社會,女子除了賣笑與賣藝,供男人享樂,似乎便再沒有別的價值,她們的所有的一切都寄附與依附在男人的身上,只有在男人身上才能體現她們的價值。男人青睞於她們,她們的生命便有了意義,離開了那些主宰和統治社會的男人,女人便一無所是,一物無依,這就是她們的命,她們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她們沒有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和平台,她們就像是一株弱柳,一葉浮萍,一片隨風飄零的樹葉,任憑歲月雨打風吹去。

這些女子,個個琴棋書畫俱佳,詩詞歌賦皆通,她們吟詩作畫,賦詩弄文,聲樂歌弦,樣樣出彩,才情不讓鬚眉,可是她們只能寄身於青樓,金粉胭脂地,只能以賣笑為生,供男人享樂,她們也有情,她們也有愛,可是她們卻常常身不由已,在男人的角逐中,成為金錢權力下的犧牲品。

馬湘蘭,擅畫且精通音律,一個極聰敏靈秀的女子,與王百穀的愛情經歷了千般磨難,一度曾欲委身於做燈籠的秦師傅,可是就在馬湘蘭準備以身相許時,秦師傅卻拒絕了她,可憐這個才華橫溢的女子,孤單一生,最後零落成泥。

陳圓圓,一代崑曲歌妓,才貌不凡,卻命運多桀,一生顛沛流漓,飽嘗辛酸,被一個又一個的男人賞玩,到最後卻成了禍國紅顏,背上了千古罵名。

寇白門,一介女兒身,卻有着俠骨柔腸,巾幗不讓鬚眉,可惜女兒縱有濟世之志,卻無報國之門,在亂世之時,仍能堅守自己高潔的品行和操守,令男兒汗顏。

李香君,一個痴情女子,為了護衛自己與候方域堅貞的愛情,血濺桃花扇,一把桃花扇,凝結着一個青樓女子和文人才子緾綿哀怨悲悽的愛情故事。 ……

其實,秦淮女子遠不止「秦淮八艷」里所羅列的那些,「秦淮八艷」是清代的一個畫家畫出了其中的八個青樓女子,讓她們得以盛傳,而在當時,金陵名流薈萃,佳麗如雲,其響譽秦淮河的女子有二十多位,余氏《板橋雜記》中有記載。

當那些女子一個個從歷史中走來,又在紅塵中遠去,給我們留下了一段又一段的悲情往事,她們是纖弱的,她們卻又是堅強的,充滿着血性的,雖寄身青樓,卻有着高潔的品質和做人的風骨,在那個時代,她們沒有社會地位,但是她們一樣活得鏗鏘有聲,她們最終以她們的氣節和才情贏得了人們的敬仰和尊重,於是一個個風塵女子讓歷史有了發人深省的味道。

歷史已在遠去,但這些女子卻從歷史中跳了出來,她及她們用一腔悲情和辛酸的人生打動着一撥又一撥的人們,讓他們越千山,涉萬水,來到秦淮河,尋覓她們的芳蹤,並為此留連而慨嘆。

同為女人的我,對於她們,除了欽佩,更多的是敬重,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敬重。於是,便希望會有機會親臨秦淮河,憑弔一下這些在紅塵中遠去的女子,這些值得我尊重和敬仰的青樓女子。

我是一個北方人,處在四面環山的大秦嶺中,因而,南方相距我就甚遠。

有路途的遙遠,也有心理距離上的遙遠。

當然,最主要的是我不是一個生活優越的人。我很少有坐飛機的機會,手上也沒有充裕的鈔票,囊中羞澀,便使我的希望一次一次地擱淺。

於是,秦淮於我,一直是一個夢,一個遙遠而不曾親臨的夢。

此次受邀去江蘇參加一個散文筆會,這種想法便開始萌動。

雖然,受邀的地方並非南京,但是因為秦淮河,促成了我這次南京之行。

我是自常州到南京的,坐動車一個小時,到達南京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我找了 個地方將行李放下,便直奔秦淮河。

朱自清寫過一篇《漿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因為對於秦淮河的好奇,這篇文章我反覆地閱讀過,在那篇文章里,秦淮河是沉寂悲悽蕭瑟的,在朱自清的眼裡,也見到了秦淮河的女人,但那是兜售生意的歌女,也有為生活所迫的妓女,她們只是在乞討一份生活,與情趣優雅才情美麗都無關,更與家國情仇無關,秦淮河的夜晚,除了那一個個女人,便只有那一盞盞燈籠的光亮,而那燈籠的光亮也還是昏的黃的暗淡的,在彼時,秦淮河的繁華不再,秦淮河的優雅不再,秦淮河裡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不再,空留一河冷月與清輝,那是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個夜晚。

站在文德橋上,我俯視秦淮河,秦淮河上華燈初啟,霓虹閃爍,盡顯繁華,那些畫舫和搖櫓一序兒的排開,在等待着遊人的光顧,河對岸的照壁上鑲嵌着兩條巨大的金龍,二龍戲珠態,燈光透過龍體,放射出金黃色的光芒,二龍戲嬉,凌駕於祥雲之上,一派祥瑞之態。

這時,我就在想,秦淮河的水為何會這樣豐沛,是不是都和秦淮河的女子有關?

十里秦淮,如此綿長;十里秦淮,如此浩蕩;十里秦淮,層次了多少人家;十里秦淮,望穿了多少淚眼;十里秦淮,又決別了多少愛戀?

我的心也隨着那船兒在波浪起伏的河水中迭宕着。這十里秦淮的繁華,可是那些青樓女子的胭脂染紅的,可是她們的血和淚染紅的?這流光溢彩的秦淮河,裡面浸透着多少女子的辛酸悲情與慘烈?這些女子,她們都是一些至情至性的人,她們渴望真情,渴望白首相攜的生活,可是她們的愛卻非常短暫,如曇花一現,而她們的愁卻是無盡的,在光陰和時間的年輪中消殞,甚至是青絲熬成白髮,這些風華絕代的女子,嘗盡了人情冷暖和世事的艱辛。

秦淮女兒喜,盼得郎君芳心許;秦淮女兒愁,此情可能共白首;秦淮女兒悲,夢斷天涯雁分飛。她們的一腔真情,最後卻換來的是斑斑淚,滴滴血。

秦淮河兩岸有很多的夾竹桃,都長得非常的茂盛,有粉紅色的,有雪白色的,一河兩岸,比比皆是,這是金陵的特色,也是秦淮河的特色。在我的記憶里,夾竹桃都是和女人有關的,記得在很多年前看過一個電視劇,劇里的主人公是一個女子,一個才貌雙佳的女子,嘴角微俏,臉上有一對可愛的小酒窩,經常着一身旗袍,知性且溫婉,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在她的窗前,就有一叢很茂盛的夾竹桃,劇中的很多情節都和夾竹桃有關,而這個女子最終卻被那個她深愛着的男子所拋棄,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那女子吞食了大量的夾竹桃葉,離開了人世。

秦淮河邊的夾竹桃,讓我想起了電視劇里的女子,也讓我想到了秦淮舊院裡的女子,這麼多的夾竹桃,會不會是秦淮河的女子用淚水養出來的,要不然,它們何以會長得如此蓊鬱和翠綠?秦淮河,一條用淚水澆灌的河水,一個瀰漫着胭脂水粉的河水,一條流淌着愛怨糾結的河水,從大明朝流來,一直流到今天。

這些夾竹桃叢生的地方,想必便是桃葉渡了。我沒有找導遊,只是想靜靜地感受一次夜色下的秦淮河,因為秦淮河的往事我已諳熟於胸,此次前來,我只是想借這條河遙祭一下這些秦淮女子,在故事的生髮地與她們一晤,靜靜地感知一回她們的悲歡往事和風塵人生,憑弔那些已逝的魂靈。女子如此,一生亦不算枉然!

而今,在這條河上,已沒有了這些另類的女子,紅燈區不再,歌樂聲弦不再,只有岸邊的夾竹桃花在端莊地開放,向人們敘說着那一幕又一幕的悲情往事,在往事的追憶中,那些女子的淚水匯成了汩汩的秦淮河,在歲月的軌道中肆意地流淌,粉飾着太平。這條曾經是達官貴人王子候孫文人才子留戀往返緾綿其中的秦淮河裡已不再有那些賣笑與賣藝的風塵女子,她們已經成為歷史的一個縮影。現在,這兒已經是一個公然開放的旅遊景區。看,一河兩岸遊人如織,賓客雲集,霓虹迭起,一片盛世錦繡繁華。如今的秦淮河,能有如此旺的人氣,是得益於那些秦淮女子的,是她們用她們的生命乃至鮮血鍛造的傳奇,為秦淮河增添了經久不衰撼人魂魄的藝術和人文魅力。

在漿聲里,耳邊似乎又響起:「烽火狼煙,河山半壁殘,秦淮十里風流散。青樓黯,何須嘆?正是男兒馳騁時,羨煞紅顏!飲馬大江邊,請君聽陣陣,琵琶輕彈。」這是寇白門琵琶彈唱的一首曲子,此曲道出了寇白門報國無門的無奈與幽思。

秦淮女兒,豪情不輸男子,卻空落珠淚漣漣,唯有仰天長嘆,寄情筆端。一世風華,盡被雨打風吹散,雲煙過處,已是經年。

創作談:本篇作品通過杜牧的詩《泊秦淮》聯想到秦淮河裡曾經生活過的青樓女子,由歷史到現在,又由現在到歷史,將秦淮女子與一河兩岸美麗迷人的人文自然風光聯想到一起,串起了秦淮女子別樣的人生。在當世,那些女子沒有身份,沒有地位,飽經生活摧殘,歷經人世磨礪,但是在亂世之中,卻毅然決然地擔起了救國救亡的責任,用自己的一腔熱血和錚錚風骨扛起了家國大義,譜寫出了一曲曲驚艷悽美的人間壯歌,讓人慨嘆,讓人欽佩,讓人銘記,更讓人敬重和仰望,一腔豪情可謂感天動地。從另一個角度也表達了巾幗不讓鬚眉,那些女子是柔弱的,卻又是無比堅韌頑強的,同時也是對男權社會的韃靼和批判。而今天的秦淮河,能有如此旺的人氣,是得益於那些秦淮女子的,是她們用血與淚灌溉的秦淮河水,才讓秦淮河有了如此長久不衰而撼人魂魄的人文藝術魄力,對於這些秦淮女子,我們除了仰望,更有思索,在那樣的社會,女子縱有濟世之志,卻報國無門,空落得珠淚漣漣。由此,也映射了當代女子的幸運,生活在一個男女平等,女性可以與男性平分秋色的時代,可以充分展現自己的才華和人生價值,活出屬於自己的精彩和美麗,這是新制度帶給

女性的幸運!

雲端上的村莊

車子沿着四十五度角傾斜而上,一路蜿蜒,呈S形。第一次走這麼陡峭的山路,不是因為觀景,也不是因為探險,卻是因為衛健局的扶貧工作人員吳履山的一再邀請和遊說。他在這個地方駐村五年,對這裡產生了濃厚的感情,也滋生了深深的關切。他一直對我說,這個地方非常值得一去,絕對會讓您看到一個不一樣的村莊。 於是,我抱着似信非信的好奇,來到了雲蒙村。

果然,這是一個特別的村莊,準確地說,這是一個雲端上的村莊,村民們全都住在海拔一千米以上的地坪上。山腳邊沒住人,人都住在半山腰與雲天相接的地方,如果沒有這條連接山上的水泥道路,那麼這個村莊就是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

當然,正是因為它的特別,它便有一個與村莊的存在非常貼切的名字:雲蒙。從字面意思解,被雲蒙住,或者是被雲包藏的意思。

路是貼山而鑿的,極為陡峭崎嶇。我眼前是一條硬化過的水泥路,而兩年前,這兒只有一條僅能行摩托車的盤山砭子路,是扶貧工作隊駐進之後,籌措資金才將這條路修建起來的。山很高很陡,但是風景奇美,植物種類豐富,高的矮的粗的細的, 全都鬱鬱蔥蔥,將一座高高的山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像是一個一個擠在一起的綠綠的蒙古包,它們一直堆疊上去,漫延至山頂。

山裡的春天是最美的,那些綠葉和小生命急不可耐地往出冒,泛出芽芽的黃綠,嫩嫩的,跳躍着,新鮮着,像剛出生的嬰兒般水靈頑皮。站在路旁,甚至可以聽到草兒和樹木拔節的聲音,像新生兒才出世般令人驚喜。它們填補着山上的每一處角落和空白,因而這些縱的橫的藤的蔓的,將偌大一座山體染得綠意盈盈,那些不知什麼時候滾落的巨石散落進山澗里,周圍也被綠草和綠樹包圍得嚴嚴的。它們有的潔白如玉,有的漆黑如墨,但都以磐石的形象矗立在路的旁側和深澗中,讓人不由得驚嘆造物主的神奇,在它們身上有着一種傳奇和閱盡人世滄桑的美,這又讓我不禁留戀和駐足。雲蒙如此美麗,天然而成,不加任何人工雕琢與修飾。

我甚是納悶,在這罕無人跡的地方,怎麼還會有村莊?怎麼還有三百五十戶、一千二百口人?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村莊呀!在固有的思維中,村莊都在路邊或者是在平坦處,最不濟的坐落在低洼處,怎麼會跑到雲端中的山上呢?村民又是如何繁衍和生活的呢?如果沒有國家的扶貧政策,這個村莊會怎麼樣呢?

一直以為陶淵明仕途失意才創造出「世外桃源」,以實現自已遁世隱世逃避現實生活的人生理想,沒想到,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還真有這樣的一處所在,看樣子,這世間所有的存在皆有可能。

在雲蒙村,遙遙地看到一些人家零零星星地散布在山上,像是一個一個野生的大蘑菇;一座房子與一座房子離得很遠,中間是土地和青山相連;給人的感覺多是單門獨戶。

微風起處,一股酒香飄入我的鼻孔,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的深山裡竟然還藏着一個酒廠。這是一個釀造糧食酒的作坊,我們進去的時候,有七八個人正忙着翻動熱氣騰騰的酒糟。一座簡易的兩層樓,一樓是作坊,二樓是晾台,還有一個地下室用來儲酒。酒從那些大的小的酒缸里溢出,讓四周到處充滿着酒香。主人很友善,見我們到來,忙將我們讓到樓上。這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黝黑、滄桑,頭髮蓬亂皮膚粗糙。看得出,這裡的一切都是他在親力親為。

主人拿出酒讓我們品嘗,沒有酒杯,他就用一次性杯子給我們倒,說這是麥子酒,很綿的,不嗆喉。嗯,的確綿綿的辣味,還透着一點淡淡的幽香。他們做的酒都是糧食酒,有麥子酒、苞谷酒和高粱酒等,在扶貧工作人員的支持下,這些土產酒開始走向市場。我們小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向主人告辭,拐上了旁邊的一條石子小路。

此時,剛剛下過一陣細雨,陽光從雲層中跳出來,將整座山照得亮燦燦的。樹葉兒潮潮的,閃着油油的綠意,路邊的各色小花爭相開放着,像是對我們夾道歡迎。自小在鄉間,很多植物和野草野花能識得,當這些久違的花草映入眼帘,我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和愉悅感。站在雲端上的村莊,似乎又回到了我的故鄉。我摘下一朵金銀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香。童年、少年時期,我曾在村莊的四處採摘金銀花以換得學費。不遠處有一個婦女正在摘着金銀花,見我們走來,羞怯地一笑。我問,摘金銀花是泡水喝呀還是賣錢?她答道,自己喝呢,量少,也賣不了什麼錢,來客了,泡在水裡,變個顏色,不至於說讓人老喝白水呢。這幾年,扶貧幹部來這兒,可給他們辛苦了,山高路遠的。他們在這也不肯吃飯,就是喝口水。摘點兒金銀花,陰乾了,給他們泡杯水降下火,也是好的。哦,原來,她摘金銀花是為了給扶貧工作人員泡茶喝,也真是難得她的這份心意。

又走了約有一里多路,見到三間連在一起的土屋子,旁邊還有一個偏房,估計是灶房。門前豬圈裡養着一頭黑毛的豬,旁邊的柿子樹邊堆着很多的柴草,在門前有一片寬敞的地方,放着幾個竹子的小板凳。我們在院子站定,雲蒙村的駐村第一書記劉鋒利走了進去,立時,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迎出來,請我們進屋裡坐。屋子收拾得整潔,泥地也掃得乾乾淨淨,靠牆的地方放着一些老舊的黑褐色柜子和箱子,板凳上碼着一些麻袋,麻袋裡有的是糧食有的是草藥,各類農具靠牆而立,牆壁上的釘子上掛着一些布袋、草帽和小籃。我問,家裡可有電視?老婦人說,有的有的!便將我帶進了旁邊一間房子。這是一個臥室,進門的地方,是一個方形的取暖用的爐子,在床的對面就放着一個墩實的淺灰色的電視機。

老人附近有一戶特殊的人家,母親已經九十三歲高齡,膝下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嫁到了鄰縣鎮安。今年三月,兒子陳加寬騎摩托車外出,在鎮上與車相撞,當場血流一地暈死過去,幫扶工作人員張祖惠接到電話,同劉鋒利和村支書一起將他送到西安救治。在沒有親人在場、沒有親人照顧的情況下,扶貧工作人員為他籌措了十二萬元錢,給他在手術單上簽了字並日夜照顧,挽救了他的生命。聽到這件事,我被深深地打動了,扶貧工作不只是讓村民脫貧,扶貧工作人員其實是深入到他們生活現場的每一個具體的事件當中,把貧困戶當作親人,為他們解危濟困。如果沒有扶貧工作人員,陳加寬在遭遇那樣一場車禍之後,,還能平安地回到老母親的身邊嗎?如果沒有扶貧工作人員籌下的款項,他又怎麼支付這樣巨額的醫療費用呢?現在,山上多數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掙錢了,留在家裡的多是一些老人和殘障人士,他們靠着土地耕作生活,農耕生活依然是村民的主要生活方式。這些年,在扶貧工作人員的引導下,一些人開始搞一點兒家庭產業,比如點一些木耳菌棒、種一些烤煙、搞一些養……帶動地方經濟發展的便是這條通向山腳下的路。這條路讓山裡的人走出去,讓外面的人走進來,而我也得以在這條路的引領下,走進這樣一個風景秀麗的世外桃源。聽說已經有人在這裡進行茶葉種植,茶苗已經栽下,不久的將來,這裡將形成一個茶葉基地,那茶該叫「雲蒙茶」吧。

註:原文刊載《人民文學》2020年第12期

路中間的一棵樹

我是一棵樹,路中間的一棵野生核桃樹,我在這條路上生長了多少年,以我的年輪計算,少說也該有100年了吧。

說到野生核桃樹,多數人是不認識的,它沒有飽滿的葉片,沒有鮮艷的花朵,甚至也沒有渾圓的果實,在不認識和不了解的人眼裡,常被誤認為是漆樹,或者是臭椿樹。因為,它們跟人們日常見到的常吃的核桃的核桃樹太不相同,又因為野生核桃多生在深山大林中,多數人難得一見,他們並不認識這種樹,也沒人理睬這種樹。就算有認識的人,他們也會覺得野生核桃的殼太厚太堅硬,想要吃到裡面少許的一點果實,實是要費上一番力氣,山里人有句口頭禪:「三稜子核桃要砸着吃」,說的便是這種野生的核桃。就算是費好大的力氣將其砸開,也不能輕鬆地剝出裡面的果肉,更何況殼一厚,果肉便少,就算是沒有多少果肉,還得要用針及鐵絲,或者是小刀掏着吃,及至掏出,果肉也成了小米粒,既沒有吃相,也沒有看相,費神費力太不划算。因此吧,這種野生的核桃,一般多是自生自滅,春生秋落,或者成為一些鳥雀和松鼠的口腹之食。

我作為長在牛背梁這樣的高山大壑中的一棵核桃樹,多少年來,幾乎無人問津,當然,我也是很少有機會見到人的,我寂靜地生,寂靜地長,寂靜地長在這深邃幽靜的秦嶺山中的牛背梁,沒有人知道我的歡樂,也沒有人懂得我的孤寂。我就這樣默默地生,默默地長,從春到秋,從冬到夏,在歲月的更迭中,增加着我一圈一圈的年輪。

春天,我會開出不起眼的小花,細細的、碎碎的,暗淡的黃綠色,像一條條並不被人們喜歡的毛毛蟲,遍布在枝葉之間,沒有明亮的顏色,也沒有鮮艷的花朵,更沒有芳香的味道,甚至還帶着一點淡淡的苦澀,因而引不起任何的注意與在乎,就包括蝴蝶蜜蜂,也很少到我的跟前來。它們只喜歡鮮艷的花朵,追逐芳香的滋味。

其實,很多年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寂靜和孤獨。可是有一天,牛背樑上來了一群人,說是要在這裡開發一個森林公園,他們在這座山上跑上跑下,跑出跑進,也在我的身邊跑來跑去,最後,一伙人在我的身邊站住,研究我的去留問題。有人說,這個地方要修條路,這棵樹正長在路中間,礙事,應該將它砍掉。一個年齡稍長的長者開腔了,說這棵樹應該留下,雖然野生核桃不是名貴的樹種,但這棵樹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樹齡了,砍了挺可惜的,咱們建的是生態公園,就是在不破壞原有植被的情況下進行原生態建設。於是,我就這樣被保留了下來,留在了路中間。他們在我周圍築石鋪路,獨獨繞開了我,我沒有受到一絲傷害和疼痛。為此,我的心裡充滿了感激與感恩。獨自一個人的時候,我會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我被砍下,能做什麼呢,被人做家具,肉板,或者被人劈成柴火,扔入灶爐,化為灰燼。這,都是有可能的!

牛背梁國家森林公園被建成,我就這樣,站立在了道路中間,成了最顯眼和最耀眼的一棵樹。本身,我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棵樹,可是,因為生態保護,我成了一棵重要的樹,成了一棵來牛背梁的人都無法忽略和忽視的樹。他們來來去去都要從我的身邊經過,他們說的悄悄話,甚至包括親昵的愛語我都能聽到,這麼多年來,我見證了無數的人與事,南來的,北往的;說普通話的,說方言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城市裡的,鄉村裡的,無數的人,無數的歡喜和悲傷,我都看到,並且與他們一同悲與喜,一起經歷着人生和歲月的四季。在這座山中,他們從不避諱我,我也一直堅守着他們所有的秘密,他們是我身邊的過客,而我卻是他們一生中最忠實的朋友。

2020年的4月20日,牛背樑上又來了一個人,一位年愈花甲的老人,他步履健碩、滿眼關切地來到了牛背梁,帶着對大自然的呵護與關愛,帶着對子孫後代的關懷和希冀,深情款款地來了,一邊走,一邊觀望,一邊走,一邊與隨行的人討論着,讓大家要以「功成不必在我之心」守護秦嶺,保護秦嶺,做秦嶺的衛士,秦嶺和合南北,澤被天下,是中華民族的祖脈和中國文化的重要象徵,是我國的中央水塔,是南水北調的重要涵養地,保護秦嶺,就是保護我們自己的生態家園。與他一起相隨的,還有一群工作人員,他們尾隨着老人徐徐而來,據說此次來是為了考察秦嶺的生態情況,但選擇的具體地點竟是我所棲身的牛背梁,而且他們還要路過我的身旁,於是,我又成了一個重大歷史事件的見證者和親歷者。

遠遠地見他們來了,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歡喜,我沒有想到,在我作為一棵樹的一生中,還有這樣的一個特殊的時刻。按說,這個老人原本跟我隔着千山萬水,我在秦嶺深山中的牛背梁,他在首都北京,一天為國事忙得忘記晨昏。可是,今天,他卻來到了小小的柞水縣,來到了地處秦嶺山中的牛背梁,這讓我有多意外,又有多詫異!我從來覺得,自己是一棵野生的核桃樹,原本就是該被忽略掉的,而柞水,在中國的紙質地圖上位置都找不着一個,但是,這個淡定慈祥的國家領導人卻不遠千里萬里,來到了這個地方,這一天,該有多特殊呀,這一天,又該有多麼值得紀念呀!這一天,也必將被記入歷史。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和喜悅,遠遠地望着他們迎着我走來。

果然,老人走到我的跟前,在我的腳下站住,並仰起頭,向着我的樹身張望。當他認出我是一棵野生的核桃樹時,連連地說「好」,並輕輕地撫摸我的樹幹,像是親切地扶摸着自己孩子的額頭,輕輕的,緩緩的,生怕弄痛了我似的,在那一刻,我得到了極大的安慰和愛撫,如同孩兒回到了母親的懷抱。我靜靜地享受着這難得的一刻,鳥兒和風兒都一起跑了過來,向我道喜,說這是習總書記,我今天是在與一位國家領導人相遇和交集,其實,我是知道的,我在驢友的手機里看到過他的照片和消息。今天,他遠遠的走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認了出來,只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地珍惜呵護我!我呀,只不過是這秦嶺山中千萬草木中的一棵無足輕重微不足道的野生核桃樹,他愛護我卻像愛護他自己的兒女,這讓卑微的我有多感恩感激,有多熱淚涕零,有多情不自已?

我是一棵樹,一棵極為平凡的野生核桃樹,因為生態保護政策,我被有生態保護理念的人保留下,在有生之年,竟然還有這樣的一場不期而至的奇遇,他讓我的生命不再卑微,也讓我意識到了所有的生命沒有高下之分,不因生長在京城的樹木就名貴,而身價倍增,也不因生長在山間鄉野,而被忽略和輕視,所有的生命在大自然中都是平等的,就像是紅花和綠葉一樣,它們各有各的美麗,各有各的風韻,綠色的葉和紅色的花,都是大自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各有各的價值,也各有各的風情。就正如,我做為一棵野生的核桃樹,沒有吃相,也沒有看相,甚至還沒有賣相,但是,這幾年來,因為,我長在路中間,秋天的時候,一些遊客從樹下經過,見到地上滾落着我的果實,就小心翼翼地拾起來,剝去皮,拿到泉水中去清洗,他們看出了我的價值,說我的果實可以做為文玩,或者用來賞玩,或者用來健身,或者用來雕刻,於是,我便成了文玩核桃。想必許多人是讀過魏學洢的《核舟記》的吧,那個小小的精妙絕倫的核桃小舟,刻的是蘇東坡與黃庭堅一行游赤壁的故事,有人五,有窗八,還有對聯數幅,並且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刻藝不能不說是精湛,內容不能不說是飽滿,而這個精巧的核舟,便是用小小的野核桃雕刻成的,正是因為它的厚度和硬度,又讓它有了供人雕琢和玩味的價值。見他們在樹下認真地找尋我的果實,於我又似乎是莫大的安慰,仿佛在他們的認真中找到了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牛背梁是「養在深閨人未識」,我又何嘗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在以前的人們的認知里,我是吃不能吃、看不能看,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現在,我又成了人們眼中的藝術品、稀罕物,他們將我撿拾起來,或者串線成珠,或者握在掌心通經活絡,或者用來雕刻成各種各樣的藝術珍玩,小小的野生核桃,也從深山裡走進了都市人的生活,有了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因此,對於生命,我更加熱愛和珍惜,我希望我能夠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永遠青枝綠葉,青蔥茂盛,綠綠地站在這條路的中央,為人們送來生機和清涼,以不負這無數人對我的關懷和愛護。作為一棵樹,就應該永遠地開枝散葉,呈現出生命的蓬勃和活力,我願意和牛背梁所有的樹一樣,為人類綠水青山的夢想貢獻一份微小的力量,大自然不以我而偉大,而我卻願意因為愛和呵護綻放出生命中全部的光芒。

我這麼想着,雨便來了,好象上天通曉我的心事似的,為我灑下春日的甘霖,讓我心愿達成。雨細細的,以潤物細無聲的姿態慢慢地滋潤着我,一會兒,我的葉子便鮮綠起來,有了

水汪汪的清靈。

哦!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1]

作者簡介

徐禎霞,女,筆名秦揚、徐禎燮,號「紅蓮居士」,陝西省柞水縣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