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的竹子(袁懷忠)
作品欣賞
家鄉的竹子
歷史上有關竹子的詩詞很多,但我特別喜歡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里的詩句「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不僅因為蘇東坡「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家鄉幾乎戶戶屋後都有幾叢竹子。
每到農曆冬臘月間,穀子早曬乾裝進倉里,小麥綠油油已經鋪滿田地。餵了大半年的肥豬也已經殺了。張家請來李蔑匠編背簍等竹器,王家請來趙蔑匠編筲箕等竹器。當然,像筷子和刷把,就不用請匠人了。通常是男主人自己動手,也有個別人家,是女主人動手,拿把砍刀,走進竹林,彎下腰,選碗口粗略帶黃色的老竹子沿竹根砍一圈。如果位於竹林中間,放倒還不容易呢。是在外圍的話,用腳一蹬,竹子應聲倒下。去掉竹尖,剔除竹葉。竹尖和竹葉放上十來天,自然幹了,再拿回家當柴燒。將竹杆拖回地壩。選靠近根部的一段,去掉兩端竹節,剩下一尺左右的竹筒。力氣大的將竹筒拿在手上,力氣小的則將竹筒直立在地上,將蔑刀對準竹筒中間,用力砍去,竹筒一破為二。如此循環下去,直到變成小指粗細為止。這個時候,全是精細活兒了。一頭則要削成四四方方,稜角分明,拿在手中,不易掉落。另一頭則要來回颳得渾圓,一般還要用砂紙打磨。便於使用時,不傷嘴皮和舌頭。同時,代表「天圓地方」。長短也有講究,筷子的標準長度是七寸六分。七寸六分長,代表「七情六慾」,提醒人們吃飯要節制。背簍、籮筐等的編制則要複雜得多,少則大半天,多則兩三天才完工。主人打打下手,隔會兒,取一兩皮葉子煙。早飯簡單點,中午和晚上,肉和酒是離不了的,主人家還得陪呢。多數時候是幫忙,不收工錢。
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男人或坐在街沿上打撲克,擺龍門陣,或用蔑條編竹器,女人坐在門檻納鞋底,織毛衣,擺家常。我們小孩子是閒不下來的。儘管有時,大人把我們看管得很嚴,但我們總有辦法溜出去。什麼工具都不用帶。幾個人一路,沿着竹林走。
「看,那裡有隻慈竹牛」。
話音未落,眼疾手快的已經把慈竹牛捉到手上了。慈竹牛是不甘心被捉的,頭拱,腳抓,稍不小心,手上就留下一道小口子。幸運的話,幾叢竹子走下來,每個人手裡都有一隻慈竹牛。回到家裡,找來幾根高粱杆、細木棍和刷把條做磨磨秋。取一根長約三四寸的高粱杆中間鑽個洞,洞中穿一根細木棍,直插進另一根長五寸高粱杆中間,在細木棍的另一端再插一根二三寸的高粱杆,防止磨磨秋轉起來掉落。整個兒就像一個十字架一樣。接下來,折一段刷把條從有洞的高粱杆中穿過去,拿兩隻慈竹牛,一隻也可以,去掉一隻腳的前半部分,將露出的小孔與穿過高粱杆的刷把條對接。
「我的磨磨秋做起了」,吼一聲,還不夠,立即拿着到院壩跑一圈。「快點,今天看誰贏?」昨天輸了的,肯定不服氣。舉起磨磨秋,用手使勁一推,磨磨秋飛快地旋轉起來,慈竹牛仿佛懂得我們小孩子的心思,展開翅膀,拉着磨磨秋嗚嗚嗚嗚地飛起來。我們各自拿着各自的磨磨秋圍在一起,比賽着看誰的最先停下來。
「懶慈竹牛,你怎麼不爭氣,飛這麼點時間就停了,你看二娃子的,還在飛。」
「明天,捉只行的,我就不信,比不過他。」
“啊,我赢了,我赢了……”
眼看沒有贏的希望了,辛辛苦苦做的磨磨秋扔進了灶屋的柴火堆。慈竹牛則被我們折掉所有的腿腿,搬去翅膀,用火鉗夾着放進灶孔的火堆里,翻上幾番。拿出來,拍拍灰,仰起頭,閉上眼,將烤熟的慈竹牛丟進嘴裡,咂咂地吃起來。
盼呀,盼呀,盼着暑假到來。放了假,在城裡上學的堂姑會回來。
說曹操,曹操到。吃過午飯,小夥伴聚到一起,聽元平子哥哥講鬼故事。才開了個頭,「汪,汪,汪」黃狗不賣力地叫了起來,我知道多半是堂姑回來了。因為每當這個時候,沒有特珠情況,堂姑一定會趕回家。
「紅英,吃午飯沒有?」三婆婆已經在問堂姑了。我們馬上四散回家,背上背簍,拿上鐮刀,不約而同地來到院子後面的岔路口。也不管地上髒不髒,一屁股坐下去。其他人繼續聽沒有聽完的鬼故事,我和比我小的樹平子繼續做揀中指的遊戲。我一手五指收攏,另一手把收攏的五指握住。有時,我故意將中指跟食指,或中指與無名指交換位置,有時,將中指彎曲,由另一隻手的無名指代替。十有八九,樹平子都揀不中。揀不中一盤,輸掉一把草或一把柴。現在想起來,為童年欺哄小弟深感愧疚。
「快起來,堂姑來了。」我們立即站起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盯着一手提着書包,另一手牽着水牛的堂姑。我飛快地跑過去幫堂姑提書包,二娃子也不甘落後,跑過去幫堂姑牽牛,其他人擁着堂姑朝後山的岩洞走去。
「你,鋸竹筒,你,去打水,你,找些乾柴,你,」不等堂姑安排,二娃子自覺地就去放牛,我已經將灶磊好,等着燒火,做飯。堂姑伸出食指指着我們,一一安排,沒有哪個不聽。
不大一會兒,竹筒來了,水來了,乾柴來了。我從堂姑的書包里掏出米、臘豬油和鹽,統統倒入竹筒里,再灌進大半筒水,用剛鋸的短木棒封住竹筒口。放到燒起的火上慢慢烤。
我煮飯,其他人也沒有閒着,割草的割草,撿柴的撿柴。我不停地翻動竹筒,竹子的清香,臘豬油的悶香,東飄一點,西飄一點。草叢裡,樹林裡,到處瀰漫着誘人的香氣。
好久沒有聞到的油香,好久沒有吃到的白米飯,如同做夢一樣呈現在眼前。沒有人召喚,大家卻像得到號令一樣全都圍了過來,一手拿着桐木葉,一手拿着兩根木棍。堂姑啟開竹筒封口,將飯一一分到大家的桐木葉上,鳥兒的鳴叫聲消失了,天上的白雲也停下了腳步,米飯熟沒有,也沒有問,只管靜靜地吃,連一粒米都不曾落下。
前不久,我也曾和發小來到當年煮竹筒飯的地方,照着當年的樣子做,可怎麼也找不到當年的味道。
家鄉的竹林還在,竹子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茂盛,但卻缺少了當年的開心和樂趣,因為微信、QQ和遊戲充斥了我們的生活。
我們離竹林越來越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