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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湖南省桃源縣人,詩人。

昌耀
出生 1936年6月27日
國籍 中國
知名於 中國新詩史上的一座高峰
知名作品 《慈航》《斯人》

1950年4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任宣傳隊員。同年,響應祖國號召,赴朝鮮參加抗美援朝。期間,推出處女作《人橋》,從此與詩歌藝術結下不解之緣。1953年,在朝鮮戰場上負傷後轉入河北省榮軍學校讀書。1954年開始發表詩作。

他的詩以張揚生命在深重困境中的亢奮見長,感悟和激情融於凝重、壯美的意象之中,將飽經滄桑的情懷、古老開闊的西部人文背景、博大的生命意識,構成協調的整體。詩人後期的詩作趨向反思靜悟,語言略趨平和,有很強的知性張力,形成宏大的詩歌個性。 [1]

目錄

人物經歷

昌耀(1936年6月27日-2000年3月23日),原名王昌耀,詩人,籍貫湖南桃源。 1936年6月27日生於湖南常德市一個有着七個兄弟姐妹的大家庭。昌耀早年喪母。父親王其桂和伯父王其梅,從青年時代即投身革命。父親王其桂曾任薄一波領導的抗日決死隊的指導員,後去延安抗日軍政大學。伯父王其梅早年即為中共黨員,曾是北京「一二·九」學生運動的組織者之一,1967年「文化大革命」中以西藏自治區最大的「走資派」受迫害身亡。昌耀的父親在解放戰爭中因從豫東軍分區作戰科任上逃回家,被視為叛離革命,後來雖然主動自首,但仍被判刑兩年。「文化大革命」期間在興凱湖船上作業時落水亡故,可能是有意落水,但求一死。

1949年秋,昌耀在原籍桃源縣立中學讀書期間,即背着家人報名參軍,被湘西軍政幹校錄取,後因年齡小怕鬼,不敢起夜而常常尿床,被家人領回。轉年,他又偷着去部隊應召,於1950年4月被38軍114師政治部錄取為該師文工隊員。當時他只有13周歲。1950年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入師文工團。1953年6月元山戰役中因頭部負傷回國治療,傷愈後進河北榮軍學校學習。1954年開始發表詩作。1955年調青海省文聯。1958年被劃成右派。後顛沛流離於青海墾區。1979年平反。後調任中國作協青海分會專業作家。晚年隨團出訪俄羅斯。

主要作品

其代表作有《劃呀,劃呀,父親們!》、《慈航》、《意緒》、《哈拉庫圖》等。昌耀於2000年3月患癌症後在醫院跳樓自殺,絕筆作為《一十一枝紅玫瑰》,其出版的詩集有《昌耀抒情詩集》(1986)、《命運之書》(1994)、《一個挑戰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盤》(1996)、《昌耀的詩》(1998)等。2000年詩人過世後有《昌耀詩歌總集》行世。昌耀在中國新詩史上是一座高峰,其歷史地位已為人共識。

代表作品

《慈航》、《斯人》、《劃呀,劃呀,父親們!》、《大山的囚徒》、《一百頭雄牛》、《一個中國詩人在俄羅斯》、《峨日朵雪峰之側》、《哈拉庫圖》、《命運之書》(詩集,青海人民出版社,1994)等。

昌耀詩歌選

《良宵》 放逐的詩人啊 這良宵是屬於你的嗎? 這新嫁忍受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屬於你的嗎? 不,今夜沒有月光,沒有花朵,也沒有天鵝, 我的手指染着細雨和青草氣息, 但即使是這樣的雨夜也完全是屬於你的嗎? 是的,全部屬於我。 但不要以為我的愛情已生滿菌斑, 我從空氣攝取養料,經由陽光提取鈣質, 我的須髭如同箭毛, 而我的愛情卻如夜色一樣羞澀。 啊,你自夜中與我對語的朋友 請遞給我十指纖纖的你的素手。

1962

《斯人》

靜極——誰的嘆噓? 密西西比河此刻風雨,在那邊攀援而走。 地球這壁,一人無語獨坐。

1985

《慈航》

1 愛與死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我,就是這樣一部行動的情書 我不理解遺忘。 也不習慣麻木。 我不時展示狀如蘭花的五指 朝向空闊彈去—— 觸痛了的是回聲。 然而, 只是為了再聽一次失道者 敗北的消息 我才撥弄這支 命題古老的琴曲? 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2 記憶中的荒原

摘掉荊冠 他從荒原踏來, 重新領有自己的運命。 眺望曠野里 氣象哨 雪白的柱頂 橫臥着一支安詳的箭鏃。…… 但是, 在那不朽的荒原—— 不朽的 那在疏鬆的土丘之後豎起前肢 獨對寂寞吹奏東風的旱獺 是他昨天的影子? 不朽的—— 那在高空的遊絲下面衝決氣旋 帶箭失落於昏溟的大雁、 那在悶熱的刺棵叢里伸長 脖頸手持石器追食着蜥蜴 的萬物之靈 是他昨天的影子? 在不朽的荒原。 在荒原不朽的暗夜。 在暗夜浮動的旋梯 在煩躁不安閃爍而過的紅狐、 那驚猶未定倏忽隱遁的黃翔、 那來去無蹤的鴟鵂、 那曠野貓、 那鹿麂、 那磷光、 ……可是他昨天的影子? 我不理解遺忘。 當我回首山關, 夕陽里覆滿五色翎毛, ——是一座座惜春的花冢。

3 彼 岸

於是,他聽到了。 聽到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 大經輪在大慈大悲中轉動葉片。 他聽到破裂的木筏劃出最後一聲長泣。 當橫掃一切的暴風 將燈塔沉入海底, 旋渦與貪婪達成默契, 彼方醒着的這一片良知 是他唯一的生之涯岸。 他在這裡脫去垢辱的黑衣 留在埠頭讓時光漂洗, 把遍體流血的傷口 裸陳於女性吹拂的輕風。 是那個以手背遮羞的處女 解下抱襟的荷包,為他 獻出護身的香草。…… 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是的, 當那個老人臨去天國之際 是這樣召見了自己的愛女和家族 「聽吧,你們當和睦共處, 他是你們的親人、 你們的兄弟, 是我的朋友,和 ——兒子!」

4 眾 神

再生的微笑。 是劫餘後的明月。 我把微笑的明月, 寄給那個年代 良知不滅的百姓。 寄給棄絕姓氏的部族。 寄給不留墓冢的屬群。 那些占有馬背的人, 那些敬畏魚蟲的人, 那些酷愛酒瓶的人。 那些圍着篝火群舞的, 那些卵育了草原、把作牧歌的, 猛獸的征服者, 飛禽的施主, 炊煙的鑑賞家, 大自然寵幸的自由民, 是我追隨的偶像。 ——眾神!眾神! 眾神當是你們!

5 眾神的寵偶

這微笑 是我縹緲的哈達 寄給天地交合的夾角 生命傲然的船桅。 寄給靈魂的保姆。 寄給你—— 草原的小母親。 此刻 星光客曲 又從寰宇 向我激發出 有如兒童膚體的乳香; 黎明的花枝 為我在歡快中張揚, 破譯出那泥土絕密的啞語。 你喲,踮起赤裸的足尖 正把奶渣晾曬在高台。 靠近你肩頭, 嬰兒的內衣在門前的細絲 以旗幟的亢奮 解說萬古的箴言。 牆壁貼滿的牛糞餅塊 是你手制的象形字模。 輕輕摘下這迷人的辭藻, 你回身交給歸來的郎君, 托他送往灶坑去庫藏。 (我看到你忽閃的睫毛 似同稷麥含笑之芒針; 我記得你冷凝的沉默曾 是電極觸發之弧光。) 那個夜晚,正是他 向你貿然走去。 向着你貞潔的妙齡, 向着你夢求的搖籃, 向着你心甘的苦果…… 帶着不可更改的渴望或哀悼, 他比死亡更無畏—— 他走向彼岸, 走向你 眾神的寵偶!

6 邂 逅

他獨坐裸原。 腳邊,流星的碎片尚留有天火的熱吻 背後,大自然虛構的河床—— 魚貝和海藻的精靈 從泥盆紀脫穎而出, 追戲於這日光幻變之水。 沒有墓冢, 鷹的天空 交織着鑽石多棱的射線, 直到那時,他才看到你從仙山馳來。 奔馬的四蹄陡然在路邊站定。 花蕊一齊擺動,為你 搖響了五月的鈴鐸。 ——不悅麼,曠野的郡主? ……但前方是否有村落? 他無須隱諱那些陰暗的故事、 那些鍍金的騙局、那些……童話, 他會告訴你有過那瘋狂的一瞬—— 有過那春季里的嚴冬: 冷酷的紙帽, 癲醉的棍棒, 嗜血的貓狗 …… 天下奇寒,雛鳥 在暗夜裡敲不醒一扇 庇身的門竇。 他會告訴你: 為了光明再現的柯枝, 必然的妖風終將他和西天的羊群一同裹挾…… 他會告訴你那個古老的山呷 原本是山神的祭壇, 秋氣之中,間或可聞天鵝的呼喚, 雪原上偶爾留下 白唇鹿的請柬, ——那裡原是一個好地方。 …… ………… ………… 黃昏來了, 寧靜而柔和。 土伯特女兒墨黑的葡萄在星光下思索 似乎向他表示: ——我懂。 我獻與。 我篤行…… 於是,那從上方凝視他的兩汪清波 不再飛起遲疑的鳥翼。

7 慈 航

花園裡面的花喜鵲 花園外面的孔雀 ——本土情歌 於是,她慚然一笑, 從花徑召回巡守的家犬, 將紅絹拉過肩頭, 向這不速之客暗示: ——那麼, 把我的跌轡送給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馬駒送給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帳幕送給你呢 好不好? 把我的香草送給你呢 好不好? 美呵,—— 黃昏里放射的銀耳環, 人類良知的最古老的戰利品!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8 淨 土

雪線…… 那最後的銀峰超凡脫俗, 成為藍天晶瑩的島嶼, 歸屬寂寞的雪豹逡巡。 而在山麓,卻是大地綠色的盆盂, 昆蟲在那裡扇動翅翼 梭織多彩的流風。 牧人走了,拆去帳幕, 將灶群寄存給疲憊了的牧場。 那糞火的青煙似乎還在召喚發酵罐中的 曲香,和獸皮褥墊下肢體的烘熱。 在外人不易知曉的河谷, 已支起了牧人的夏宮, 土伯特人捲髮的嬰兒好似袋鼠 從母親的袍襟探出頭來, 詫異眼前剛剛組合的村落。 ……一頭花鹿沖向斷崖, 扭作半個輕柔的金環, 瞬間隨同落日消散。 而遠方送來了男性的吆喝, 那吐自丹田的音韻,久久 隨着疾去的蹄聲在深山傳遞。 高山大谷里這些樂天的子民 護佑着那異方的來客, 以他們固有的曠達 決不屈就於那些強加的憂患 和令人氣悶的榮辱。 這裡是良知的淨土。

9 淨土(之二)

……而在白晝的背後 是燦爛的群星。 升起了成人的誘夢曲。 筋骨完成了勞動的日課, 此刻不再做神聖的醉舞。 杵杆,和奶油攪拌桶 最後也熄滅了象牙的華彩。 沿着河邊 無聲的柵欄—— 九十九頭氂牛以精確的等距 緩步橫貫茸茸的山阜, 如同一列遊走的 堠堡 灶膛還醒着。 火光撩逗下的肉體 無須在夢中羞閉自己的貝殼。 這些高度完美的藝術品 正像他們無羈的靈魂一樣裸露 承受着夜的撫慰。 ——生之留戀將永恆永恆…… 但在墨綠的林莽, 下山虎棲止於斷崖, 再也克制不了難熬的孤獨, 飛身擦過刺藤。 寄生的群蠅 從虎背拖出了一道噼啪的火花 急忙又—— 追尋它們的宿主……

10 沐 禮

他是待娶的「新娘」了! 在這良宵 為了那個老人臨終的囑託, 為了愛的最後之媾合, 他倚立在紅氈毯。 一個牧羊婦捧起薰沐的香爐 蹲伏在他的足邊, 輕輕朝他吹去聖潔的 柏煙。 一切無情。 一切含情。 慧眼 正寧靜地審度 他微妙的內心。 心旆搖盪。 窗隙里,徐徐飄過 三十多個折福的除夕。…… 燭台遙遠了。 迎面而來—— 他看到喜馬拉雅叢林 燃起一團光明的瀑雨。 而在這虛照之中潛行 是萬千條挽動經輪的縴繩…… 他回答: ——「我理解。 我亦情願。」 迎親的使者 已將他攙上披紅的征鞍, 一路穿越高山冰坂,和 激流的峽谷。 吉慶的火堆 也已為他在日出之前點燃。 在這處石砌的門樓他翻身下馬 踏穩那一方 特為他投來的羊皮。 就從這堅實的舟輯, 懷着對一切偏見的憎惡 和對美與善的盟誓, 他毅然躍過了門前守護神獰厲的火舌。 ……然後 才是豪飲的金盞。 是燃燒的水。 是花堂的酥油燈。

11 愛的史書

…… …… 在不朽的荒原。 在荒原那個黎明的前夕, 有一頭難產的母牛 獨臥在凍土。 冷風蕭蕭, 只有一個路經這裡的流浪漢 看到那求助的雙眼 飽含了兩顆痛楚的淚珠。 只有他理解這淚珠特定的象徵。 ——是時候了: 該出生的一定要出生! 該速朽的必定得速朽! 他在繩結上讀着這個日子。 那裡,有一雙佩戴玉鐲的手臂 將指掌摳進黑夜模擬的厚壁, 絞緊的辮髮 搓探出蘊積的電火。 在那不見青燈的曠野, 一個嬰兒降落了。 笑了的流浪漢 讀着這個日子,潛行在不朽的 荒原。 ——你呵,大漠的居士,笑了的 流浪漢,既然你是諸種元素的衍生物 既然你是基本粒子的聚合體, 面對物質變幻無涯的迷宮, 你似乎不應憂患, 也無須欣喜。 你或許 曾屬於一隻 臥在史前排卵的昆蟲; 你或許曾屬於一滴 熔在古鼎享神的 浮脂。 設想你業已氧化的前生 織成了大禮服上的綬帶; 期望你此生待朽的骨骸 可育作沙洲一株嘯嗷的紅柳。 你應無窮的古老,超乎時空之上; 你應無窮的年青,占有不盡的未來。 你屬於這宏觀整體中的既不可 多得、也不該減少的總和。 你是風雨雷電合乎邏輯的選擇。 你只當再現在這特定時空相交的一點 但你畢竟是這星體賦予了感官的生物 是歲月有意孕成的琴鍵。 為了遺傳基因尚未透露的醜惡, 為了生命耐力創紀錄的拼搏, 你既是犧牲品,又是享有者, 你既是苦行僧,又是歡樂佛。 ………… ………… 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12 極樂界

當春光 與孵卵器一同成熟, 草葉,也啄破了嚴冬的薄殼。 這準確的信息豈是愚人的譫妄? 萬物本蘊涵着無盡的奧秘: 地幔由運動而矗起山嶽; 生命的暈環敢與日冕媲美; 原子的組合在微觀中自成星系; 芳草把層層色彩托出泥土; 刺蝟披一身銳利的箭鏃…… 當大道為花圈的行列開放綠燈, 另有一支僅存姓名的隊伍在影子裡歡呼着進行。 是時候了。 該復活的已復活。 該出生的已出生。 而他—— 摘掉荊冠 從荒原踏來, 走向每一面帳幕。 他忘不了那雪山,那香爐,那孔雀翎。 他忘不了那孔雀翎上眾多的眼睛。 他已屬於那一片天空。 他已屬於那一片熱土。 他已屬於那一個沒有王笏的侍臣。 而我, 展示狀如蘭花的五指 重又叩響虛空中的回聲, 聽一次失道者敗北的消息, 也是同樣地忘懷不了那一切。 是的,將永遠、永遠—— 愛的繁衍與生殖 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 更勇武百倍!

1980

《致修篁》

篁:我從來不曾這麼愛, 所以你才覺得這愛使你活得很累麼? 所以你才稱獅子的愛情原也很美麼? 我亦勞乏,感受嚴峻,別有隱痛, 但若失去你的愛我將重歸粗俗。 我百創一身,幽幽目光牧歌般憂鬱, 將你幾番淋透。你已不勝寒。 你以溫心為我撫平眉結了, 告訴我親吻可以美容。 我復坐起,大地燈火澎湃,恍若蠟炬祭儀, 恍若我倆就是受祭的主體, 私心覺着僭領了一份祭儀的肅穆。 是的,也許我會寧靜地走向寂滅, 如若死亡選擇才是我最後可獲的慰藉。 愛,是閭巷兩端相望默契的窗牖,田園般真純, 當一方示意無心解語,期待也是徒勞。 我已有了諸多不安,懼現沙漠的死城。 因此我為你解開發辮周身擁抱你, 如同強挽着一頭會隨時飛遁的神鳥, 而用我多汁的注目禮向着你深湖似的眼窩傾瀉, 直到要漫過歲月久遠之後斜陽的美麗。 你啊,篁:既知前途尚多大澤深谷, 為何我們又要匆匆急於相識? 從此我憂喜無常,為你變得如此憔悴而玩劣。 啊,原諒我欲以愛心將你裹挾了:是這樣的暴君。 僅只是這樣的暴君。

1992

《一百頭雄牛》

(一)

一百頭雄牛噌噌的步伐。 一個時代上升的摩擦。 彤雲垂天,火紅的帷幕,血灑一樣悲壯。

(二)

犄角揚起, 一百頭雄牛,一百九十九隻犄角。 一百頭雄牛揚起一百九十九種威猛。 立起在垂天彤雲飛行的牛角砦堡, 號手握持那一隻折斷的犄角 而呼嗚嗚…… 血灑一樣悲壯。

(三)

一百頭雄牛低懸的睾丸陰囊投影大地。 一百頭雄牛低懸的睾丸陰囊垂布天宇。 午夜,一百頭雄性荷爾蒙穆穆地滲透了泥土。 血灑一樣悲壯。

1986

《河床》

河 床——《青藏高原的形體》之一

作者 昌耀

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 白頭的雪豹默默臥在鷹的城堡,目送我走向遠方。 但我更是值得驕傲的一個。 我老遠就聽到了唐古特人的那些馬車。 我輕輕地笑着,並不出聲。 我讓那些早早上路的馬車,沿着我的堤坡,魚貫而行。 那些馬車響着刮木、像奏着迎神的喇叭,登上了我的胸脯。 輪子跳動在我鼓囊囊的肌塊。 那些裹着冬裝的唐古特車夫也伴着他們的轅馬 謹小慎微地舉步,隨時準備拽緊握在他們手心的剎繩。 他們說我是巨人般躺倒的河床。 他們說我是巨人般屹立的河床。 是的,我從白頭的巴顏喀拉走下。我是滋潤的河床, 我是枯乾的河床,我是浩蕩的河床。 我的令名如雷貫耳。 我堅實、寬厚、壯闊,我是發育完備的雄性美。 我創造,我須臾不停地 向東方大海排瀉我那不竭的精力。 我刺膚紋身,讓精心顯示的那些圖形可被仰觀而不可近狎。 我喜歡向霜風透露我體魄之多毛。 我讓萬山洞開,好叫鍾情的眾水投入我博愛的襟懷。 我是父親。 我愛聽禿鷹長唳,他有少年的聲帶,他的目光有少女的媚眼。 他的翼輪雙展之舞可讓血流沸騰。 我稱譽在我隘口的深雪潛伏達旦的獵人 也同等地欣賞那頭三條腿的母狼。 她在長夏的每一次黃昏都要從我的陰影跛向天邊的彤雲。 也永遠懷念你們——消逝了的黃河象 我在每一個瞬間都同時看到你們。 我在每一個瞬間都表現為大千眾相。 我是屈曲的峰巒,是下陷的斷層,是切開的地峽,是眩暈的颶風。 是縱的河床,是橫的河床,是總譜的主旋律。 我一身織錦,一身珠寶,一身黃金。 我張弛如弓,我拓荒千里。 我是時間,是古蹟,是宇宙洪荒的一片齶骨化石。 是始皇帝,我是排列成陣的帆牆,是廣場,是通都大邑,是展開的景觀。 是不可測度的深淵,是結構力,是馳道,是不可克的球門。 我把龍的形象重新推上世界的前台。 而現在我仍轉向你們白頭的巴顏喀拉。—— 你們的馬車已滿載崑山之玉,走向歸程。 你們的麥種在農婦的胝掌準時的亮了。 你們的團欒月正從我的臍蒂升起。 我答應過你們,我說潮汛即刻到來, 而潮汛已經到來……

人物評價

敬文東:昌耀是一個奇蹟,是他那一輩人中唯一可以被稱作詩人的人。儘管他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過革命話語的衝擊,但他從一開始就有意識地將革命話語的影響降到了最低程度,以維護詩歌的個人性;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以後,昌耀的詩歌才情可以用井噴來形容,一大批傑作經他之手被塑造成型。昌耀發明了一種嶄新的詩歌語言,極大地拓寬了漢語的表現力。他的詩質地堅硬,有金石之聲,剛好同中國人內心深處太多的憂患意識相對稱。

耿占春:昌耀是我心中最信賴的詩人,因為他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和痛苦,他的充滿自我嘲諷的社會理念與個人的愛欲,以及他必然會折壽的敏銳的感受力。他不企圖在詩歌中解決生命的任何矛盾,他聽任自身掙扎在痛苦中,如果有與二十世紀俄羅斯詩歌史上相似的殉道者,那就是昌耀:因為他的痛苦的輻射區是整整半個世紀的歷史與社會。通讀了《昌耀詩文總集》之後,我發現他全部的詩與文不多不少正好是他自己的一部傳記。他勇敢而坦白地使用自身的傳記經驗,而絲毫不失其詩歌應有的深度與力量。我寫了《作為自傳的昌耀詩歌》。昌耀還將被反覆闡釋,也許這才是經典最可靠的標誌之一。

張學昕:昌耀是中國當代最傑出的詩人之一。即便以六十年為限,昌耀也同樣無法忽視。他的寫作貫穿了當代的歷史,卻無法被歷史的「語法」說出。因為他一直與主流詩壇保持着審慎的距離,在西北高地獨自咀嚼着荒寒與寂寞。在新時期,他雖然是歷史的「歸來者」,卻並不因此傾訴命運的創痛,而是持續從未停止的「苦修」,將西部的雄奇、獰厲,鍛造成奇崛的語象,寫出富有英雄氣概的詩歌。他的作品,一方面是與自我命運的頡頏,一方面又將這種頡頏融進一種高原精神,這既是昌耀的修辭學,又是昌耀的精神底色。也因此,他追求一種生命內在的詩意,在後期寫下一大批不分行的詩作。因為在他那裡,心性才是詩歌的根本。總之,昌耀的詩歌,在當代顯得尤為特別。他的詩集《命運之書》、《昌耀的詩》等等,都可以看成是二十世紀中國新詩的重要收穫。

燎原:昌耀是當代詩歌史上的一個傳奇。他以邊緣化生存中博大的普世理想,將二十多年的流放生涯和始終的精神困頓,鼎現為青藏高原式的詩篇。 深重的苦難感和命運感,來自青藏高原的土著民俗元素和大地氣質,現代生存劇烈精神衝突中悲憫的平民情懷和堅定的道義擔當,「君子自強不息」的靈魂苦行,構成了他在詩藝和精神上對於當代漢語詩歌無可替代的奉獻。中國類型性的優秀詩人為數不少,但昌耀式的詩人只有一個。

陳超:三十年來,昌耀的詩以對「西部」的深刻體驗見長。它們之所以強烈震動了廣大讀者的心,卻不限於表面的地緣題材,而是因為「西部」作為詩歌的激發點,它與詩人塊壘崢嶸的內在靈魂世界構成了雙向的對話、召喚。西部成為一個博大的「心象」,一個歷史與當下、自然與意志、現實與超現實主義混茫難分的活的詩中的「絕對現實」。 昌耀的詩筆鋒隱忍而酷厲,情境開闊而緊張,隱喻尖新而真實。他既以精確、鋒利的質感呈現西部大自然的狀貌,又以奇崛剛勁的隱喻寫出了它們的「靈魂」。其詩意蘊深刻、真力彌滿、吞吐萬象,深入命名了人的精神歷史,又突入了生命體驗的未知領域。他追求的「現代感」,是精神型構和話語方式的現代感,而不是物慾主義和時間神話制導下的表面的現代感。他的詩是美文想象力和歷史想象力的平衡,實現了對生存和語言的同步介入與承擔。

沈奇:在個人與時代、艱生與理想、靜穆與躁動、地緣氣質與世界精神的糾結與印證中,昌耀以散發亂服的語言形態和正襟危坐的精神氣象,氣交沖漠,與神為徒,經由崇高向神聖的拜託,以一種「原在」與「抗爭」的態勢,在充滿質疑、悲憫、苦澀而沉鬱的言說中,為那些在命運之荒寒地帶的原始生命力和真善美之靈魂寫意立命,進而上升為一種含有獨在象徵意義,彰顯大悲憫、大關懷、大生命意識的史詩性境界——跨越兩個時代的詩人昌耀,以其孤迥獨存的詩歌精神和風格別具的藝術品質,深入時間的廣原,人詩一體,有蒼鬱之高古,有深切之現代,滄桑里含澄淡,厚重中有豐饒,境界舒放,意蘊超邁,卓然獨步而高標獨樹,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現代西部詩歌之坐標、方向和重心所在。

黃禮孩:看上去,昌耀是表現西部文化的傑出詩人,但實際上他代表着的是人類不屈不撓的生命,他的精神是最具個人性質的,同樣也是最具歷史性質的。他苦行僧的表現,力求在悲憫的情懷中回到覺悟的人性。他的詩歌光榮地繼承和發揚了文化傳統,他壯闊、高古、憂傷、深厚,極富語言和思想的挑戰性。

唐曉渡:時間越是流逝,就越是凸顯出昌耀的分量:一位當代漢語詩歌的行者和巨匠。他以卓越的定力化苦難為財富,以愛的信念和對生死的徹悟變孤旅為慈航,以謙卑而尊嚴的低姿態擁護其詩歌如「陽光垂直打向地面」的高能量。他的詩同時敞向世界的廣闊和內心的幽深,敞向大地和天空,遠古和當下,在萬物和靈魂的彼此辨認、參證、滲透中,建立起支持他寫作的龐大根系和氣場。他堅持將來自生命底蘊的磅礴激情導入形式創造的河床,深諳在開闔吐納中獲致文本內在張力的法門;堅持在錘鍊現代口語的同時化用古典文言,以語法、語氣和修辭上獨一無二的硬朗,構築他詩歌修行的蓮床。他依據傑出的語言造型能力,經由數十年堅韌不拔的探索,建立起一個既自足又開放,既與高海拔的西部對稱,又匯聚融合了多種源流的意象和風格系統,其豐盛性不僅在於能讓諸如杜甫式的沉鬱頓挫、惠特曼式的長風浩蕩、李賀式的雲詭波譎、埃利蒂斯式的跳脫透明,和青海民歌的質樸純真一起在一個人的詩中構成交響,更在於能讓我們在凝神傾聽的同時,感受到孕育了這一切的靜默的力量。

吳思敬:昌耀是一位由苦難造就的,有獨特的生命魅力的詩人。他把流放青海的坎坷經歷,融入一個民族的歷史與現實之中。在他的詩歌當中,理想主義與英雄情懷,苦難體驗與浪漫氣質,悲劇精神與宗教意識交集在一起,構成帶有濃厚的西部風貌的藝術世界。高原上遼闊的景觀,獨特的冒險歷程,受難者的孤寂情懷,讓昌耀的詩呈現出天籟般的意境,神秘而蒼涼的色調,充溢着一種原生態的生命感。苦難的經歷、獨特的氣質、強悍的內在生命力造就了昌耀。在中國詩壇上,他是特立卓行的,是難於模仿的,是「詩人中的詩人」。

參考資料

  1. [1]東方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