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嬸(楊理)
作品欣賞
潑嬸
春節期間,程程隨父母回鄉探親。
才到村口,即見一群人正背對着他們在幾間老屋前圍成了一個半圓,有的僵直着背直挺挺地站着,脖子伸得老長,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捏住似的,像一群待宰的鴨。有的半俯着身,雙手撐在膝上,躬着腰屁股朝外撅着,不知在看啥。回鄉首先見到的不是出來迎接的親人而是一張張後背及一個個屁股,這一家三口心裡還真有點納悶。緊接着,半圓中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人群突然沸騰起來,那些「後背」和「屁股」都向後退了一大步。見此情景,程程及父母也加快了腳步,快速湧向了人群。
這不七叔公家的兒媳嗎?她這是在幹啥呀?程程父親疑惑道。呵,她還能幹啥,還不是老套路,耍皮耍潑唄。旁人說道。七叔公,中年得子,老年喪妻,前幾年兒子大富又因詐騙被判入獄,留下多病的七叔公及三個兒子給媳婦。這大富也不知咋回事,正經事不干天天想着一夜暴富,偷盜搶劫詐騙全乾過,十幾年來進出監獄幾次,每次都是剛放出沒多久又被關進去了。他媳婦靠着一股皮勁和潑勁,成了遠近的「名人」,人一提起就哆嗦。她也因此得了個名——「潑嬸」。對於她身上那兩股勁,程程一直以來也是有聽過可未見過,今天可總算是開了眼了。
只見那潑嬸正把頭髮弄成了個雞窩,雙手胡亂地撕扯着胸前的紐扣和腰間的褲帶,隨着她一撕一拉一扯,前襟瞬間繃開,幾粒扣子跳躍着在半空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形,隨着「噹啷」一聲,它們落到了泥地里,又在土裡打了幾個滾,最後才定住。它們定住了可它們的主人可定不住,此時的潑嬸前襟大開,好像遭到了凌辱似的。她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噸位」可把塵土都驚得飛揚了起來,她袒胸露乳,褲帶也鬆了,褲襠耷拉着,褲頭直往下掉,那褲子卻又像害羞的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不進也不退,似掉又不掉,就那樣松垮地停在胯間。倒是潑嬸不羞也不臊,那葫蘆一樣的疙瘩臉上,鼻涕和眼淚如開閘洪水浩浩蕩蕩地往外涌,這些東西又都被她用手抹到了衣服和鞋上,她又把葫蘆臉扭到一邊朝外唾了一口痰,雙手一邊拍打着大腿一邊晃着頭鬼哭狼嚎起來,邊哭邊嚎:你這死鬼啊,這十幾年你往那進進出出幾次,時間全搭裡面了,你倒瀟灑啊那兩鋼圈窟窿手上一戴啥都不管,留下幾個帶把的給我,這一家老小張眼吃喝拉撒都要錢,我一農村婦女沒能力沒文化,哪裡整去啊。你那些親戚朋友不但不幫現還要來欺負我,嗚嗚,我也跟你一起進去算了。
她的哭聲一會兒遠一會兒近,那雙眼珠子在哭泣的間歇偷偷掃視着眾人,好像眾人的表情管控着她哭聲的強弱與大小。
「潑嬸,你家大富被抓走時我們借你錢,現你家征地有了補助款,那麼多年了,連本帶利的你也該還錢了,要不,我們就只能去找公家了。」九叔公家的兒子說道。
「呸!還有臉說。」潑嬸又戳了一口痰說道。「當初我家男人被抓,你們又有幾個是真心幫我們,我是給你們家做牛做馬,忙前跑後,把你們家地里的事都幹了,你們也不提工錢,反而像施捨似的打發了我一點,如今瞄上我家那征地款了,帶一伙人來要錢,你以為那款能有多少啊,我三個兒子還上學一個老人還帶病,我一婦道人家哪來錢?問我要錢,那你先把當年那工錢給我,也這麼多年了,連本帶利多少你自己算算,再逼我,再逼我,我今天就死在這了!」潑嬸乾脆就地一滾弄了一身泥,然後四仰八叉地躺着不起來。她還暗中踢了旁邊的小兒子一腳,不懂事的孩子也哇哇大哭起來。
人說不怕女人講理,就怕女人撒潑,被潑嬸這麼一鬧,大夥還真束手無策,潑嬸雖潑辣,但九叔公的兒子貌似也理虧,又無憑無據無欠條,這事咋整?最後,村里幾個德高望重的元老出來說了話,再加眾人的勸說,這事也就這麼散了。大夥散後,只見潑嬸居然紅着葫蘆臉從地上爬起,也顧不得身上的泥土和凌亂的衣衫,抱着兒子快步跑回了屋。
程程家老宅與潑嬸家相連。當晚,一家三口正在用餐,就聽到了潑嬸家傳來的動靜,農村的房屋隔音效果不好,潑嬸家的所有聲音都傳入了程程家中。只聽七叔公拿着拐杖敲得木桌咚咚響,先是敲打聲伴隨着喘氣聲,接着是公媳二人的對話聲外加碗筷的落地聲,最後是摔門聲和孩子的啼哭聲及潑嬸的抽噎聲,不同的是,她今晚的抽噎聲居然沒有白天那哭聲來得討厭。從他們的爭吵聲中程程也算是聽明白了原由,七叔公認為婦道人家,面子比天大,潑嬸今日的做法丟盡了家裡的臉。而潑嬸認為在生活生存面前,面子又能抵幾個錢,且在老公大富因犯法被抓時家裡的面子早就沒了,再說十幾年來這家裡沒個主事的男人,她一個女人要不是不顧臉面的拼潑勁耍皮勁玩狠勁,這一家子早就被餓死被欺負死了。七叔公又認為兒子大富之所以會十幾年反覆進監獄那是因為潑嬸不旺夫,不會管教男人,沒把男人領上道,讓他走了歪路,總的來說,都是潑嬸的錯。他這一說潑嬸哪肯了,又摔碗又摔筷的控訴七叔公的錯,要不是七叔公喜歡攀比,老拿自家兒子與別人家比,大富又怎麼會急於求成而去犯罪,是他害的自己十幾年來都在守活寡。總之,這公媳二人都是你怨我來我恨你,好像說的都在理。
等到隔壁的動靜停止後,程程忍不住問父親,你說他們誰更有理。父親沒有吭聲,只是夾菜的動作頓了下,隨即抬頭挑眉,向來慈和的面容上有着難得一見的嚴肅,他看着程程,隨即嘴裡吐出兩個字:吃飯!見父親如此,程程也不敢再多言,連忙低頭扒飯。倒是母親像是沒看到父親表情似的,在旁嘀咕道:孩子小時自己沒教好,長大了又沒正確引導,自己都教不好還指望別人閨女來教,怎麼可能的事。這時,父親反而安靜的低頭扒飯了。
程程一家在老宅待了幾天,經常可以聽到潑嬸操着大嗓門對七叔公喊道:吃飯了、該吃藥了、你幾天沒洗澡了,身上都長虱子了,水燒好了,趕緊洗,把衣服換下來給我,或是叫兒子大寶牽着七叔公去村頭轉轉散散心,偶爾兩家人遇到也會點頭打下招呼。
這一天,程程一家原本準備回城,但因一事而推遲了回城的日程。這不,平靜了幾天的小山村又跳出爆炸式的新聞——潑嬸偷人了!這可開不得玩笑啊,有關婦道人家名節的事,是誰在亂傳啊?可村里人都說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說是有人看到某天夜裡有一黑影溜進了潑嬸屋,過了一個小時才出來。這樣一來,大夥就開始猜測這黑影了,有的說是村東頭的光棍李老五,他不經常對着潑嬸嘿嘿傻笑流口水嗎?肯定是他;也有人說,不對不對,不是他,那李老五小時發燒燒傻了,看到誰都傻笑流口水,外加就他那傻樣,去年還尿床呢,他哪會幹那事?明明就是村西頭的李大栓,那個無賴好吃懶做,如今潑嬸有了征地款,他呀,早就盯上了,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還有一個更離譜,直接說是七叔公,說這公媳朝夕相處,一個沒老伴,一個老公也不在,難免……諸如此類的傳言有好幾個版本,眾人說的如身臨其境,像當場看到似的。
潑嬸面對此類傳言一直默不作聲,這倒不像她平日作風。確實,熊的沉默比狗的吠叫更可怕,這不,沉默了多日的潑嬸終於發飆開罵了。
只見她圍裙都未摘,一手插在腰間一手指向前方,雙腿站成大字形赫然立在村中央,這架勢好像要與誰決一死戰似的,她像一頭暴怒的母獅,心裡那股火氣,火球一樣在胸膛里亂滾,然後,一下子竄上天靈蓋,那葫蘆似的疙瘩臉上騰地紅了起來,接下來那蹦出的話可真夠狠:哪個狗東西在背後亂嚼舌根的,怎麼總有那麼一條狗喜歡亂咬人桶事兒,說看到有人半夜進我屋,我倒想問問,大冷天的你大半夜出來幹嘛,怎麼巧就被你一個人看到?你幹嘛不說是你進我屋啊?想幫老娘倒尿還是搓洗內褲?你不是很會編很會咬嗎,現在出來咬啊,沒膽出來就給我滾回你的狗窩去,都是朝逢晚見的村中人,我他媽的憑什麼讓你,還真欺負我們家沒人了啊,我家雖然老的老小的小,可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呸,狗娘養的東西,欺侮人的有好死嗎?不是讓雷公劈死就是出門讓車撞死……潑嬸那口才真是好,罵聲一直持續了半個小時,未曾停止也未曾重複,村民們面對潑嬸這陣勢也不敢回應,再說,應了她,不就真成了她口中的狗東西了嗎?
也就在當晚,有三五個人坐在樹底下談起了潑嬸罵街的那一幕,有的說潑嬸罵人真夠狠毒,有的猜測着這起事件的製造者究競是誰,還有的好奇在大富不在的這麼多年裡潑嬸到底有沒跟人好過。最後這個問題無疑比前面兩個問題更有吸引力,大夥也討論的非常熱烈,有的認為潑嬸就算和人曾好過那也是正常,畢竟年紀輕輕的這也是生理需要,再說一個女人帶着幾個孩子和老人實屬不易,不找個人支持幫助一下這一大家子的日子也難熬啊!也有的人持相反意見,認為這是傷風敗俗。眾人議論的很是激烈,只有一人一直背對他們而坐,不曾出聲,總是默默地抽着煙,靜靜地聽着他們說話,這會兒,不知誰叫了聲七叔公,大家突然禁聲屏氣再也不敢說話了。七叔公猛地站了起來,狠狠地吸了一口煙,深深地呼出,憤憤地說道:「少嚼舌根,積些陰德,可憐下我們家吧,兒媳若在村里呆不下去,我這個家就散了!」說完把煙頭一丟,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往家裡走去。月光撒在了他的身上,拉下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1]
作者簡介
楊理,90後,江西瑞金人,惠州市作協會員,惠州市惠城區水口文華學校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