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义考
《经义考》[1],原名《经义存亡考》,中国经学文献的专科目录。由清代朱彝尊所撰、卢见曾所编。于1695年至1699年间成书,1705年开始发行。
朱彝尊考证历代经籍存佚著《经义考》。清代初年,随著学风逐渐由空返实,学者不约而同倡导经学,注重考据,朱彝尊也详考历代经籍存佚情形,撰三百卷。
《经义考》是朱彝尊辞官之后,仿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体例的作品[2],统考历代之见解来整理古今经学文献,著录了自先秦迄至清初八千四百多种的经学著述。
朱彝尊生前仅刊行了一百六十七卷,乾隆十八年(1753年),卢见曾在寓居淮南的朱彝尊之孙朱稻孙处见到《经义考》未刻之原稿,决定捐资补纂,增加“凡例”。乾隆十九年(1754年)夏,由祁门马曰琯、马曰璐兄弟主事补刻《经义考》一百三十卷,前后合计二百九十七卷,再加上卷二百八十六《宣讲》《立学》、卷二百九十九〈家学〉、卷三百〈自序〉三卷,全书共有三百卷,最后改名为《经义考》,分“存”、“佚”、“阙”、“未见”四门。
清代翁方纲依据《经义考》撰有《经义考补正》[3]12卷,罗振玉有《经义考目录附校记》9卷,此外,沈廷芳则撰有《续经义考》。章学诚打算续写《经义考》,后得河南巡抚毕沅的协助开始编纂《史籍考》,惜咸丰年间书稿毁于战火。
目录
作品简介
《经义考》把经学文献分类为:《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通礼、《乐》、《春秋》、《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群经、四书、逸经、毖纬、拟经、承师、宣讲、立学、刊石书壁、镂版、著录、通说等凡二十六类,末附家学、自序两篇。所收录的经书都列出撰人姓名、书名、卷(篇)数,并且注明存、阙、佚、未见和伪书,另有《尚书》之《洪范五行传》、《大戴礼记》之《夏小正》是原属某经又自成卷帙的经籍。最后的是“按语”,是朱尊自己的考订。《四库全书总目》评“上下二千年间,元元本本,使传经原委,一一可稽,亦可以云详赡矣。”
《四库全书》
《四库全书》是乾隆皇帝在“文字狱”的背景下亲自组织的中国历史上一部规模最大的丛书。1772年开始,经十年编成。丛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故名四库。据文津阁藏本,该书共收录古籍3503种、79337卷、装订成三万六千馀册,保存了丰富的文献资料,但编纂过程毁书则更多。
“四库”之名,是初唐官方藏书分为经史子集四个书库,号称“四部库书”,或“四库之书”。经、史、子、集四分法是古代图书分类的主要方法,它基本上囊括了古代所有图书,故称“全书”。清代乾隆初年,学者周永年提出“儒藏说”,主张把儒家著作集中在一起,供人借阅。
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十一月,安徽学政朱筠提出《永乐大典》的辑佚问题,得到乾隆皇帝的认可,接著便诏令将所辑佚书与“各省所采及武英殿所有官刻诸书”,汇编在一起,名曰《四库全书》。这样,由《永乐大典》的辑佚便引出了编纂《四库全书》的浩大工程,成为编纂《四库全书》的直接原因。
《四库全书》的编纂过程共分四步:第一步是征集图书。征书工作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开始,至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结束,历时七年之久。为了表彰进书者,清廷还制定了奖书、题咏记名等奖励办法:“奖书”即凡进书500种以上者,赐《古今图书集成》[4]一部;进书100种以上者,赐《御定佩文韵府》[5] 一部。‘题咏’,即凡进书百种以上者,择一精醇之本,由乾隆皇帝题咏简端,以示恩宠。
‘记名’即在提要中注明采进者或藏书家姓名。在地方政府的大力协助和藏书家的积极响应下,征书工作进展顺利,共征集图书12237种,其中江苏进书4808种,居各省之首;浙江进书4600种,排名第二。私人藏书家马裕、鲍士恭、范懋柱、汪启淑等也进书不少。
后世评价及影向
朱彝尊《经义考》三百卷,通考历代经义,集经学目录之大成。关于该书问世原因,一种观点认为,该书是朱氏晚年“著书自娱”的产物。持这种观点的有陈廷敬、田凤台等。另一种观点认为,该书系朱氏惧经学遗编之放失而作。持此说者有朱稻孙、周中孚、翁衍相等。以上两种观点,实际上均源于朱氏本人(见其《寄礼部韩尚书书》,参下文所引),而未免过于简单。如果把《经义考》放在中国学术史的视野中加以考察,那么,该书之问世,既是经学、目录学发展的结果,也是清初征实学风影响下的产物,同时还与朱彝尊生平经历密切相关,是其一生治学心血的结晶。现对这几个方面的原因,加以论析。[6]
经学发展的结果
在中国传统学术结构中,儒学居主流地位,经学则是儒学的中心。以《易》、《书》、《诗》、《礼》、《春秋》等经典为论述核心的经解著作,汗牛充栋,既是中国学术及文化的主要载体,也是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历史、文学和社会制度等的基本典籍。
两汉经师解经,或以口说,或以章句,而以名物训诂为主。又争立博士,群趋禄利之途,特重师法、家法。汉末,郑玄兼综今古,遍注群经,集两汉经学之大成。魏代王肃亦遍解群经,与郑氏争胜。至南北朝时,则演为南学、北学,递有新解。笺注义疏等经解形式,渐次完备。至唐,出现了诸经义疏的结撰之作,即孔颖达等奉诏修撰并颁为范式的《五经正义》。所采传注,俱为名家之选。“孔颖达撰定诸经之疏,号曰《正义》,自是以来,著为定论,凡不本于《正义》者,谓之异端。
诚学者之宗师,百世之所取信也。” 《崇文总目》卷一《毛诗正义》提要云:“诗学之家,此最为详。” 《四库全书总目》卷二十一《礼记正义》提要:“采摭旧文,词富理博,说礼之家,钻硏莫尽。” 可见学林之推重。其后贾公彦又采郑注,成《周礼注疏》、《仪礼注疏》,虽继踵前业,以补未备,而其总结前代注疏之用心,与孔氏相同。盖由魏至隋,“战争相寻,干戈是务”,或焚烬于周师,或漂没于底柱,文化典籍,毁灭无算。《正义》、《注疏》之撰,对前代传注之保存,无疑起了积极作用。但是,孔、贾等在撰述时,奉行“疏不破注”的原则,对前人注疏不敢议论其非,严重束缚了学术思想的发展。陈寅恪指出:
唐太宗崇尚儒学,以统治华夏,然其所谓儒学,亦不过承继南北朝以来正义义疏繁琐之章句学耳。又高宗、武则天以后,偏重进士词科之选,明经一目仅为中材以下进取之途径,盖其所谓明经者,止限于记诵章句,绝无意义之发明。
士子关注重心,不在发明经义,那些未经采录之注疏,则有递将泯灭之危险。是以考求散逸及刊落之古注义疏,即成为后世儒家之新责任。如就《易》而论,王注既用,汉《易》遂微。李鼎祚《周易集解》能采子夏以降三十五家之说,故被推为“可宝之古笈”。
宋明理学兴盛,表彰《四书》,虽然也出现了三部《大全》,引领士林学风,但是,对经义的解释既然定于一尊,学者的创造性自然受到抑制。《大全》之内容,重在摘引理学诸儒之注释,对古注义疏则不复措意。其书之编撰,以抄撮为主。朱彝尊对此,曾予详考,结论道:“所谓《大全》,乃至不全之书也。” 抄撮之外,又有割裂之弊。顾炎武曾有考辨,痛陈其书“仅取已成之书,抄誊一过,上欺朝廷,下诳士子”,而“一时人士尽弃宋元以来所传之实学,上下相蒙,以饕禄利”,“经学之废,实自此始”。至谓“八股行而古学废,《大全》出而经说亡”。既废古学,遑论对前此经义之总结。四库馆臣至欲“覆瓿置之”,以讥其陋。然而两宋及有明却是经学著述最丰赡之时期,就经学发展理路而言,势必要出现能考求历代经义的结撰之作。清朝定鼎之后,用以安抚、牢笼士子的手段,依然采用尊崇程朱理学的方式;表现在经典整理上,则出现了数部名为“御纂”、“敕撰”之书。但从其编撰及影响上看,也不过是《大全》之绪馀,难称总结之作。
目录学发展的结果
作为对某一时期文化典籍的著录与反映,中国目录之见重,不仅在甲乙部次,编类群籍;而尤在能“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反映学术发展之概貌与趋势。章学诚、朱一新、汪辟疆、余嘉锡等,对此均有论述。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即反映了先秦至汉以来的学术流别,奠定了后世目录的基本体制。刘氏父子借此构建起郡县制帝国的新王官之学,并使经学居于中国学术体系的核心地位。
经学目录专录经学著作的性质,决定其最适宜于反映经学源流。但是,自汉迄明末,并没有一部真正能反映经学发展的学科目录的出现。有限的几部,也各有其不足。如郑玄《三礼目录》,虽有首创之功,但毕竟以三种礼书为主,不及他经;或仅被视为“一书之目录”。下及明代,朱睦㮮《授经图义例》[7]之著述重心,在授经源流之图,后附仅为简目。其《经序录》一书,又重在简目下辑录之序文。姚名达谓此二书“非纯粹目录体裁”,不无道理。
综上可知,由汉至清初,长达一千八百年左右,竟然没有出现一部能够反映经学源流的学科目录。虽然目录学对于学术的反映,常常有滞后的现象,但是相对于史学目录与文学目录而言,经学目录的稀少和粗疏仍然令人诧异。汪辟疆认为:“目录学为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书,而非疏通致远之儒,不足以膺此大业,宜乎旷百世而一遇也。”不得其人,或即重要原因之一。
如果说,刘向《别录》、刘歆《七略》反映了经学时代来临之时及其前的学术源流,那么,在经学时代开始之后并经过漫长的发展,出现一部能够反映经学发展脉络的学科目录,无疑是符合目录学发展内在理路的。
清初学风影响
清初学风,崇尚笃实。溯其缘由,大端有二。
一为宋明理学内部实学倾向之发展。程朱理学一派,欲辟佛老,乃回归元典,重新阐释,思以有所树立;而考求经典之本来面貌,径求大义,无疑最为佳径。故自宋以降,疑经辨伪者,所在多有。这一辨伪求真的征实路向,经由清初顾炎武、阎若璩等人之努力,在经学、小学等方面得以光大。陆王心学一派,至晚明时,其内部亦有走向征实之动向,舍空谈而趋实践。如顾宪成、刘宗周等,均有纠偏之举;清初黄宗羲光大其学,在史学上开浙东一派。对于理学内部由“尊德性”向“道问学”的转变,即转入考证学的过程,余英时标出“内在理路”之说,加以阐释。
二为对明朝覆亡之反思。满清以关外异族,入主中原,给当时读书人以莫大刺激;而反思亡国之由,则归因于王学末流空疏学风之弊。这一点,尤以易代之际的遗民学者言之最切。顾炎武谓当时士人惟知“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朱彝尊也指出其时“士守绳尺,无事博稽,至问以笺疏,茫然自失”。至清中叶,政局稳定,学者心气,较为平和,然对王学末流,批评颇多。如全祖望云:“自明中叶以后,讲学之风,已为极弊,高谈性命,直入禅障,束书不观,其稍平者则为学究,皆无根之徒耳。” 民初梁启超总结清初学风时说:
‘其时正值晚明王学极盛而弊之后,学者习于“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理学家不复能系社会之信仰。炎武等乃起而矫之,大倡“舍经学无理学”之说,教学者脱宋明儒羁勒,直接反求之于古经。而若璩辨伪经,唤起“求真”观念,渭攻“河洛”,扫架空说之根据:于是清学之规模立焉。’
韦政通以晚明以降为儒学复兴之第三阶段。这一阶段有两个重点,第一是重视经验知识,以后发展为典籍与文献之考证;第二是经世思想。对于第一点,韦氏认为是“乘王学末流之弊而起,由思想的内在理路转出”。通过以上讨论,可知朱彝尊《经义考》之撰,正合斯旨。
作者经历及治学旨趣
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三十三《寄礼部韩尚书书》有云:
彝尊……‘见近日谭经者,局守一家之言,先儒遗编,失传者十九,因仿鄱阳马氏《经籍考》而推广之,自周迄今,各疏其大略。微言虽绝,大义间存,编成《经义考》三百卷,分“存”、“佚”、“阙”、“未见”四门,于十四经外,附以逸经、毖纬、拟经、家学、承师、宣讲、立学、刊石、书壁、镂板、著录,而以通说终焉。……近又辑《明诗综》百卷,亦就其半。此外,欧阳子《五代史》注、《瀛洲道古录》,虽草创而未成也。所撰诗古文义,取辞足以达,未尝有模范于胸中而后下笔,聊以自娱而已。……泰山孤生之竹,峄阳半死之桐,一遇赏音,妄思千古,惟先生是赖矣。’
这篇书信,为朱氏罢官、亡子之后所写。朱氏一生,颠沛流离,颇多磨难:青年受业,不务时艺;中年落魄,奔走江湖;晚年入仕,两度罢官;暮年归隐,用心著述。从早岁抗清之志士,到寄人篱下之幕客;从欲有所为之官僚,到失意而归之老儒,可以说,这篇书信,显示的是经历了失意归隐及丧子之痛的苍凉心境。“孤生之竹”、“半死之桐”,斯喻何其沉痛与凄凉。细绎其文,则“聊以自娱”之说,实针对所撰“诗古文义”而言,当是自陈心迹的谦逊之辞。同样,所谓仿《经籍考》体例而作《经义考》之说,也是朱氏谦辞,并非的据。
朱彝尊撰《经义考》,在上述表征之外,还应归因于他对六经的醉心与尊崇。在朱彝尊看来,六经为圣人载道之具及遗泽所在,因此,他宁愿做一个躬耕墓田而能读圣人之书的林户。他赞叹道:“六经之义,如江河日月,无所不该。” 又自陈云:“彝尊不学,狃于章句,六经之所无者,不敢遽定其有。”一切以六经为依归,因而极力主张在《明史》中设《儒林传》,以涵包《道学传》:
‘……然六经者,治世之大法,致君尧、舜之术,不外是焉。学者从而修明之,传心之要,会极之理,范围曲成之道,未尝不备;故《儒林》(儒林外史)足以包《道学》,《道学》不可以统《儒林》。夫多文之谓儒,特立之谓儒,以道得民之谓儒,区别古今之谓儒,通天地人之谓儒:儒之为义大矣,非有逊让于道学也。’
除论史外,复以论文:“是则六经者,文之源也,足以尽天下之情、之辞、之政、之心,不入于虚伪而归于有用。” “诗篇虽小技,其源本经史。” 朱氏以六经为文章之源,并以此为标准,评论历代创作,指导作文之法。可以推论的是,在宗社倾覆、抗清无望的情况下,搜辑遗逸,网罗放失,撰成集历代经义之大成的著作,不失为一种有所担当的明智选择。朝代可以更迭,圣人之道、六经之教,绝不可废,当是朱氏坚守不渝的信念。
此外,朱彝尊本人之治学旨趣,既崇六经,又尚博学,而且交游极广,聚书能达八万卷之巨,客观上为《经义考》的编撰提供了必要的文献条件。
综上所论,可知《经义考》得以问世,并非仅仅是朱彝尊“缉学著述自娱”或惧“先儒遗编失传”的产物,实为经学、目录学、清初学风、朱氏经历及其治学旨趣等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下的学术结晶。
(以上文字,采自南京大学张宗友《朱彝尊〈经义考〉问世原因析论》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