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鵬翅元好問(紀昀清)
作品欣賞
胸有鵬翅元好問
八百餘二十七年後，我在《名家選集卷·元好問集》中，讀到了您滄桑坎坷的人生故事和您的詩、詞、文賦、散曲、小說。
說您是我的老鄉山西忻州生人，是唐朝名後元結後裔，從您的官名就知您出身書香門第，寓意追求學識要不恥下問，可見長輩在您身上寄託着殷切的希望。您天資聰明七歲就能寫詩，果不其然您不負眾望，在名師郝天挺老師的教誨下，懸樑刺股潛心苦讀百家經典，學富五車才華橫溢並且多才多藝，您用學識詮釋了「名師出高徒」的道理。
您懷揣着「讀書不為藝文，選官不為利養」的愛國愛民志向，在十六歲時走出家門，邁上了科舉考試追求功名的道路。我遙望到在八百一十二年前，在通向并州的大道上，昂首走着一位躊躇滿志的小青年，不用問那肯定是您了。您忽然停下了腳步，聽手提大雁獵人講述「大雁殉情」的奇遇。大雁的生死至情深深地震撼了您，眼淚模糊了您看人世間都是美好的視線，使您萌生了「恨人間」的複雜思緒，使您初識了人世間存在着的險惡。您將震驚、悲慟、感動、同情化為了騰胸撞懷的詰問，揮淚怒斥蒼天「恨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您將殉情大雁的殘景重現：高空中飛翔着一雙大雁，一隻雁被地面陰險的獵人射殺，另一隻大雁看到同伴慘叫着墜落於地，它在空中殘鳴着盤旋了一會，就如一道雷霆閃電，毫不猶豫地破空而下，一頭撞死在伴侶身旁，雙腿雙翅不停地抽搐着，它是在臨死前對人類做出最後的反抗。大概它們的魂魄已經飛往了沒有傷害的另一個世界，歡樂地開始了「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再也不會有傷害去打擾「雙飛客」的相依為命，再也不會有險惡去打擾「雙飛客」痴情摯愛相濡以沫的美好愛情絕唱。
我看到您不假思索掏錢從獵人手中買下了雙雁，抱起它倆走向汾河邊，選一塊高地放下「雙飛客」，在河灘上撿拾着乾淨的河卵石，您含淚為它倆壘起了雁丘塋，「天也妒」這對生死相許的伴侶，定然後世有「鍾於情」的騷人墨客，來尋覓這小小的雁丘，並不比憑弔帝王將相墓地的人少，他們會用「狂歌痛飲」來祭奠這勝於人類的一對愛侶亡靈。
聽說您屢試不及第產生了放棄仕途的想法，浪跡名山大川以文會友。在您二十八歲時遊歷到京都河南開封，您向愛慕賢才的大文豪、禮部尚書趙秉文前輩，呈遞了自己的詩文，以探證自己的才學。當前輩讀到你的《箕山》詩文時拍案而起，被你「古人不可作，百念肺肝熱。浩歌北風前，悠悠送孤月。」的詩句所感染，驚嘆尚未見過如此好的詩文，前輩讀出了您懷才不遇報國無門的沮喪失落，也讀出了您懷有鯤鵬展翅九萬里的宏大抱負，名震京師被譽為「元才子」。
我讀到了您從此復甦了那顆報國為民之心，從此再不會被磨滅沉淪。在已免官為民趙秉文前輩的鼓勵下，三十二歲的您再搏考場，天道酬勤，終於金榜題名，再應試宏辭科高中，召任國史院編修。我看到您如願步入了得益於國家教養的領域，從「懷歸人自急，物態本閒暇」詩句中，讀出了您舒展開急於報國的鵬翼。大概您所吟唱的《中呂·喜春來》，是為自己仕途春風得意的最好寫照。「春盤宜剪三春菜，春燕斜簪七寶釵，春風春醞透人懷。春宴排，齊唱喜春來。」一首二十九個字的小曲，一口氣酣暢淋漓地用了七個春字。春乃大地之生機，也是一個人人生之大好時光，所以您選擇了春盤-----立春之曰，為自己人生新的起點而慶祝。在「春宴」的飯桌上，陳列着新剪來的三春萊-----春芽、春蕊、春餅。春天飛燕的舞姿，多麼像春姑娘頭頂斜簪的寶釵。春鳳與春酒同樣沁人心脾使人陶醉。宏大的春宴場面，成排的朋友們情不自禁齊聲高歌，感謝着歡迎着春天的到來。
都說您才氣逼人，以報國自許，但入仕三年就痛感宦海陰險狡詐，冷卻了您火熱的報國心，毅然放下國史院之官職，請長假回到河南葉縣，在郊外僻靜之處置茅屋小宅，過起了半隱居田園生活。從您的《飲酒五首》詩句中描寫，足以看出閒適淡泊的心境。「西郊一畝宅，閉門秋草深。床頭有新釀，意愜成孤斟。舉杯謝明月，蓬篳肯相臨。願將萬古色，照我萬古心。」我看到您住在遠離喧囂安靜的茅屋陋室，閉門謝客少了車轍的門外，野草反而生長的非常茂盛。在這小小的天地里，您盤腿坐在炕頭上的炕桌旁，自斟自飲着新釀的美酒，或寫詩或作賦自得樂趣。在不知不覺中喝到了月亮升起，您舉杯感謝明月不嫌棄茅屋之簡陋，派銀光來光臨寒舍。但願這萬古不變的皎潔月色，永遠照耀我這顆高情遠志的心。全詩可以看出您初次體驗到鄉居生話的樂趣，體驗到不為世俗功利所牽掛的胸襟曠達。
建功立業常騰胸，憂民之心難放下。在隱居的時光中，您縱觀了國家的連年戰亂和人民流離失所的苦難，以及官場政權更迭與爭權奪利，使您那顆沸騰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可是剛剛隱居了一年，您又奉詔赴任鎮平縣令。在告別茅屋之夜，您挑燈寫下了《出山》之詩，其中有「中年直欲伴僧閒」，他多麼嚮往羨慕陶公那樣的隱逸生涯。「塵埃長路仍回首，升斗微官亦強顏」，可是自己卻又要走上官場這條「塵埃長路」，違心地去做為五斗米折腰的小小縣令。
為千里馬助力奔跑的是青草，絆倒千里馬的還是青草。在為官的地方您視民如傷政績卓著，當您官運亨通升任左司都事之時，國家外侵加劇，疆土連失，金哀宗棄城出逃，崔立叛降，國破蒙兵入京。在蒙軍準備屠城之生死關頭，為了保全金朝官員和人民的性命，你不顧借自己的千古名節，做出了驚世駭俗之舉，向蒙軍呈遞了《寄中書耶律公書》，信中誠摯建議蒙軍對中原實施仁政，要「禮樂中原」，這樣可萬民歸順。耶律楚材聽取了您的建議，耶律楚材馬上上奏建議蒙軍廢除屠城之制，使汴京官兵和140萬戶百姓皆得以保全。只有您這位「叛金罪人」，才具有遠見卓識高瞻遠矚的眼光。在您的推薦下許多飽學之士，都在蒙古政府擔任了官吏，蒙古中書令多次派人招致您，您卻堅辭不出仕，在自己深深的心底里，保留着一處忠金忠君的心田。
據說您對自己的文學才華極為自信自負，毫不謙遜地自稱詩作可與唐李白、杜甫齊名，而在秦觀、晁補之、賀鑄諸人之上。在《天涯山》詩中雲「詩狂他曰笑遺山，飯顆不妨嘲杜甫」，鄙人認為詩意為：如果有一天賀知章這個「詩狂」取笑我的詩作，那就像李白善意地嘲諷好友杜甫瘦弱一樣，因為都是一個文學境界之人，都懷着惺惺相惜之意。這種不畏「詩威」的勇敢態度，確實大幅度地超越了儒學傳統的恭謙讓的樊籬。所以您能寫出中國古代詩論的扛鼎之作《論詩三十首》，「奇外無奇更出奇，一波才動萬波隨。只知詩到蘇黃盡，滄海橫流卻是誰。」後人評論蘇軾、黃庭堅把詩做到了盡頭，您認為山外有山、波後有波，後起之秀如滄海橫流大浪淘沙，早已經淘盡了千古風流人物。只有那些「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的詩句，只有那些直率真性情沒有詞藻堆砌的詩文，才能使後之看客千年吟讀傳唱。
您的晚年每日以編史吟詩為務，老驥伏櫪不用揚鞭自奮蹄，天倫之樂的生活過的稱心快意。在《同兒輩賦未開海棠二首》詩句中，滿滿地洋溢着全家人和睦幸福的氣氛。「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您一邊心清氣爽地寫着眼前景致口頭語，一邊用飽受人世間滄桑的人生經驗，將莊重的訓誡隱含在充滿愛意情感的詩句中，告訴後代兒孫做人處世切不可鋒芒畢露，要學會韜光養晦低調做人，可想您是個循循善誘教育子女的好父親。
當我粗略地讀完了文章慢慢地合上了書頁，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來，眼前總是飄飛着您那雙飽經風霜炯炯有神的眼睛，或許是想告誡我什麼，或許是您和我的聊天還意猶未盡。有朝一日我會到忻州城南韓岩村，去拜謁您的祠堂，為您先燃一柱香，倒上一杯酒，再倒一杯茶，看着您的塑像大聲吟唱「滄海橫流卻是誰」？！
作者簡介
紀昀清，散文在線網簽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