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青年朋友们的关切(老舍)
作品欣赏
接到几位青年朋友的来信,问我忙不忙,和今年准备给青年们写点什么。我简答如下。
我很忙!在咱们的新国家里,人人都应当忙,都应当越忙越起劲儿,越高兴。在咱们之中,“懒汉”是最可耻的称号!
我应当忙!只有大家忙,我也忙,我才有脸见人!假若有点小病我即卧床不起,或抓个机会就请三天假,被称为“懒汉”,可真不得了!我宁愿忙死,也不甘作“懒汉”!
入春,我的腿疾加重,十分疼痛,一坐久了就由脚部凉到大腿根。我不愿上医院,怕耽误了工作。我忍着疼痛,上半天写作,下半天去办公(中国作家协会和北京市文联)、开会、学习,和作社会活动。
使我感到比忍受腿疼更大的痛苦是没有充足时间去读更多的书,和写出更多的文章。我平均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到了晚间我已筋疲力尽,没法子再用功。这使我非常苦恼!
说到这里,我顺便向青年朋友们提出个要求:当你们要给我写信的时候,顶好考虑一下再写。我常常接到这样的信:“告诉我,我怎样成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我怎样去体验生活?”或“把你的全部写作经验马上告诉我!”……
接到这类的信,我感到十分不安。不回信吧,心里难过。回信吧,又怎么写呢?解答这样的一个问题起码要写几万字,而且不一定就能解答清楚。我有自己的写作计划和日常工作,实在匀不出工夫写这么长而难写的信。于是,我只好回信道歉,并告以可供参考的书刊。个别的青年朋友还不满意,以为我不肯把创作窍门告诉他。事实上,创作并没有捷径可走。我所知道的窍门只是勤学苦练!我已有三十多年的写作生活了,可是今天我还在学习理论和业务!
有的青年朋友的信中并无重要问题,而只是开个小玩笑。我体谅他们的天真。比如:有位朋友几月前来信,告诉我他看见了我的像片,原来我长得象个面口袋。面口袋是很有用的东西,对这个形容,我无反感。但是,为什么要白费工夫写这样的信呢?青年的光陰不是很宝贵的吗?
青年朋友们迫切求知,所以才给我来信问这问那,我感谢他们对我的信赖,尊重他们的爱学习的热情。可是,我也希望他们帮助我,原谅我,认清我的主要工作是写东西,而写东西需要体验生活的时间、思索的时间和执笔的时间。假若我的时间都花费在答复来信上,我就无法写作了。
这是不是表示我不爱管青年们的事,不重视培养文艺队伍的新生力量呢?不是的!如何培养新生力量是个大问题,须由文艺团体和社会务方面予以重视,设法解决,而不是专靠一二个别作家的努力就能办到好处的。我经常到中国作家协会和北京市文联去办公,在应办的许多事情里,有一部分是有关于如何培养新生力量问题的。最近,我调查了一部分北京市的青年写作者的情况,汇报给作家协会,我也正帮助作家协会筹备那将在今年十一月前后召开的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这都须花费许多时间。我觉得这么花费时间是比写一封长信答复一个人的问题更有好处,而且我既这么花费了心血与时间,也就没有工夫再一一给青年朋友们写长信了。请原谅我吧!
话似乎说得太多了,就不再说下去。我希望这么交代一下,彼此就能够更互相谅解,互相成全。下面我要说今年我准备写什么了。
我今年上半年的计划是写一出话剧。从去年夏初,我就搜集写这一剧本的材料,可是直到年底都无暇执笔——我参加了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会议、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北京市文代大会、中国文联全国委员会,和第二次全苏作家代表大会。今年二月中,我开始动笔。现在,经过多次修改的剧稿已完成,并已在《北京文艺》七月号上开始连载。
剧名:《青年突击队》。内容是写建筑工人的青年突击队在首都的建筑事业中起了什么作用。在动笔以前,我参观了一些工地,访问了不少建筑工人,包括老师傅、青年、男的、女的。我也访问了一些工地的干部。从搜集资料,直到初稿写成,我始终和他们保持着密切联系:跟他们会谈,给他们朗读剧稿,请他们提意见。星期日,他们到我家中来,作整天的讨论。参加讨论的还有工程师。
这个剧本能用不能,我还不知道。现在我只能说:跟工人们接触,给了我很大的愉快。我喜欢老师傅们的稳健老成,也喜欢青年们的活泼热烈。他们都切盼我能把这个剧本写成,所以无微不至地帮助我。他们牺牲了星期日的休息,从老远的地方跑来,告诉我他们所知道的一切。他们还来信保证:“为感谢你给我们写剧本,我们一定要多找窍门,克服困难,提前完成任务!”这使我非常感动!我一定好好地给剧稿加工,修改了再修改,希望能够有机会演出!
今年下半年,假若条件许可,我希望能到部队去,写一两篇描写部队生活的短篇小说。假若这计划能实现,我就又有机会和青年战士们在一起了,那够多么幸福啊! [1]
作者简介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姓氏一拆为二)。满族,北京人(正红旗)。另有笔名絜青、鸿来、非我等。中国现代小说家、著名作家,杰出的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老舍的作品很多,代表作有《骆驼祥子》、《赵子曰》、《老张的哲学》、《四世同堂》、《二马》、《小坡的生日》、《离婚》、《猫城记》、《正红旗下》,剧本《残雾》、《方珍珠》、《面子问题》、《龙须沟》、《春华秋实》、《青年突击队》、《戏剧集》、《柳树井》、《女店员》、《全家福》、《茶馆》,报告文学《无名高地有了名》,中篇小说《月牙儿》、《我这一辈子》、《出口成章》,短篇小说集《赶集》、《樱海集》、《蛤藻集》、《火车集》、《贫血集》及作品集《老舍文集》(16卷)等。北京市政府授予他“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老舍的一生,总是忘我地工作,他是文艺界当之无愧的“劳动模范”。
笔名来历,字“舍予”,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笔名,另有絜青、絜予等笔名。因为老舍生于阴历立春,父母为他取名“庆春”,大概含有庆贺春来、前景美好之意。上学后,自己更名为舒舍予,“舍予”是“舒”字的分拆:舍,舍弃;予,我。含有“舍弃自我”,亦即“忘我”的意思。
“老舍”这一笔名,是他在1926年发表长篇小说《老张的哲学》时首次使用的。在“舍予”前面添“老”字,而后面去掉“予”字,便成了现今人们熟知的“老舍”。这个“老”并不表示年龄大,而是含有一贯、永远的意思,合起来就是一贯、永远“忘我”。他用“老舍”这一笔名发表了大量文学作品,以致不少人只知道“老舍”而不知舒庆春是谁。“老舍”是他最常用的笔名。 [2]
他于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校长、郊外北区劝学员等职。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思潮,把他从“兢兢业业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文学革命的勃兴,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始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