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耀日子(李佛)
作品欣賞
陽光照耀日子
十年前，我去鄰村拜訪一位多年未見的朋友，去時走大路，得有三四里路的路程吧。那時候的路，還是一條土路，鋪着碎石子和爛磚頭瓦片，經過長時間的車輛碾壓，路面已是坑坑窪窪。閒聊間，無意之中，我和朋友說起這條路，並抱怨說這條路如何如何難走。告別時，朋友說，別走那條路，走小路吧，小路近，也平坦，離你家，也就一里遠的路，少走不少的路呢。那條小路我走過，連接我們兩個村子的田間小路。路很近，如果我們兩個，都站在自家的平房上，就可以相互看到對方了。走出村子不遠，緊挨村頭，我看見一戶人家，一座破舊的老屋，不足一米高的土院牆，院門是木柵欄，遠遠地，整個院落盡收眼底。如今的老屋已不多見，整個村子都是清一色的平房，唯有這一家，還是老樣子。我駐足院外，窺視院內，院落乾淨，且整潔有序。院子的一個角落，堆積着柴草；一塊空閒的地方，種有蔬菜；一群雞，悠閒在院子裡覓食。此時，正是冬日的午後，陽光暖暖地照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奶奶，坐在屋檐下，眯着眼睛，依着老屋的土牆，腳邊臥着一條小黃狗，在曬太陽。老奶奶也許是睡着了吧？我想進去探個究竟，可又怕驚醒了她。回到家裡，我迫不及待，爬上平房，想驗證一下，站在平房上，能否看見老奶奶的身影？我放眼望去，老奶奶依舊眯着眼睛，依着老屋的土牆，在曬太陽。想不到的是，連臥在她腳邊的小黃狗，也清晰可見。也許是好奇？我撥通了朋友的電話。朋友告訴我，這是一個很普通很平凡的一戶人家，老奶奶已經九十歲了，有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五男二女，在那個年代，是一件挺讓人值得羨慕的事;是祖上幾世積德行善修來的福。兒女們都沒有太大的出息，只有最小的一個兒子，在村裡的小學教書，其餘的，均在家務農。他們都很本分，憑着一雙勤勞的手，一個個，日子過得雖不算多紅火，卻也有聲有色。他們蓋了新房，搬了出去，只留下老奶奶一個人，住在老屋裡。他們都很孝順，多次勸老奶奶，搬進新居，和他們一塊生活，可老奶奶就是不肯。也許是留戀？也許是不舍？也許是守候？兒女們妥協了，給老奶奶送來了米麵，送來了油鹽醬醋，送來了一切日常生活用品，讓她一個人生活。老奶奶做飯，不會用電磁爐，不會用液化氣灶，一輩子，習慣了燃燒柴草。整個村子的上空，只有老奶奶的屋頂，飄着裊裊炊煙。老奶奶餵養很多隻雞，兒孫們時常來看她，老奶奶會燉上一鍋雞，讓兒孫們美美吃一頓。於是，老屋的上空，便經常飄着雞肉的香味，飄着兒孫們歡快地笑聲。更多的時候，老奶奶一個人，和她的小黃狗說話，看雞在院子裡啄食，聽樹上的鳥兒鳴叫，聽院外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太陽出來的時候，老奶奶會從屋子裡搬出一個小凳，然後坐在屋檐下，依着老屋的土牆，和她的小黃狗，一塊兒眯着眼睛，暖暖地曬太陽。這就是老奶奶的全部故事。聽了朋友的介紹，感覺沒有什麼驚人之處，是農村那種司空見慣的人家。有所不同的是，老奶奶長壽，活了九十歲，而且身體還是那樣硬朗，還能做些輕微的勞動，這是不多見的。也許是老奶奶的故事太平凡太平淡，這件事沒過多久，在我的腦海里便淡忘了。迫於生計，我長年漂泊在外，很少在家。日子像樹上的葉子一樣稠密。不知不覺，一年又一年過去了，身在他鄉，有時偶爾想起，心想，老奶奶不知是否還活着？如果活着，已是九十多歲的人了，九十多歲，也許早就不在人世了。去年春節，我打工回家，已是臘月十九。回到家裡，正是清晨吃早飯時，妻子說，你咋恁有福氣？回來的正是時候。我不解，妻又說，鄰村的老奶奶，今天慶百歲生日，有大戲，有歌舞，還有嗩吶，可熱鬧了。你也去吧，看看熱鬧，沾些老壽星的福氣。聽了妻子的話，我感到驚訝。屈指算來，我去鄰村拜訪朋友，見到老奶奶，到如今，正好十年。十年，無數個漫長的日日夜夜，繁忙的工作，總使我無暇去想起老奶奶。在我的印像里，老奶奶早就不在人世了。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老奶奶居然還活着，而且百歲了。由於旅途勞累，我沒能去看老奶奶的百歲慶典，匆匆吃了早飯，想去睡覺。一陣開戲前的鑼鼓聲，還有歌舞團的音樂，嗩吶班悠揚的嗩吶，從鄰村傳來。我睡意全無，爬上平房，我看見，田間小路還有大路上，擠滿了四鄰八村看熱鬧的鄉親。開戲前，老奶奶還將會被請到台上去，接受兒孫們的叩拜和祝福，並和兒孫們一起合影留念。前來看熱鬧的鄉親們，也將會一睹老壽星的風彩。
老奶奶的百歲慶典過後不久，我和朋友通了電話。朋友對我說，如今的老奶奶，已是名人了。慕名而來拜訪的人絡繹不絕。有政府官員，有普通百姓，更多的是那些有錢的人。他們都是來取經老奶奶長壽秘笈的。老奶奶說，自己沒有什麼秘笈可言，一日三餐，粗茶淡飯，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如今，自己年老了，幹不了重體力活，就養點雞鴨，種點蔬菜，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更多的時候，就坐在院子裡，閉目養神，曬曬太陽，盡情地享受陽光……老奶奶不喜歡這些人，打擾了自己平靜的生活。兒女們理解老人的心情，後來又有人來訪，都被婉言謝絕，一一擋了回去。春節後的一天，天氣晴朗，沒有風，陽光暖暖地照着。我又要離開家鄉了，開始新的一年的打工生活。臨走前，我想再看一眼老奶奶，便爬上平房，放眼望去，熟悉的一幕又浮現在眼前。老奶奶依舊坐在屋檐下，依着老屋的土牆，和她那條，十年了，看上去一點也沒有長大的小黃狗，一塊兒眯着眼睛，曬太陽。 曬太陽，盡情地享受陽光，是老奶奶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老奶奶又開始了她新的一天的生活。而太陽，每天都是新的。它從不厚此薄彼，默默地，無私的照耀着這塵世，和這塵世布滿塵埃的日子……
作者簡介
李佛，原名：趙亞玲。系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