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味依依野菜香(关山长月)
作品欣赏
韵味依依野菜香
星期天去菜市场,只见卖菜的人将苦苣菜、葛芦菜和荠菜摆放在正菜一块儿卖,旁边又有一家在卖香椿,一家在卖苜蓿,几种野味占据菜摊的半壁江山,让人感觉有种半边天的意思。想到来自乡间的它们,悠然自得地出现城里人的菜市餐桌上,那悠悠的香味飘忽而至,一份遥远的怀念便飘荡在我的心头。
春天的故乡到处生机盎然,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每年农历三、四月份,也是野菜生长最盛的时候。最早来到农家餐桌上的是苜蓿。在主要依靠人畜耕种的那个时期,由于苜蓿是最好的饲料,所以山上山下到处可见苜蓿。苜蓿是多年生植物,过完年等到春风吹过不久,那毛茸茸的嫩芽便顶破土皮,一棵接着一棵地冒出来。每当星期天或者晚上放学,一帮小伙伴们就提着篮子,拿着铲子,奔赴到对面的草地上掐苜蓿。在灿烂的阳光下,或者在美好的霞光里,我们就用那一双双小手捡拾着融融的春光,捡拾着美好的绿意。拿回家后,母亲用开水煮熟,再用油盐拌了,全家便有了最好的凉拌菜。对于苜蓿来说,不光是掐苜蓿的时光令人回忆,印象最深的还有村子对面有我家一块方方正正的苜蓿地,每当农历六月灿烂的阳光下,紫花苜蓿全部开了,那种耀人眼目的鲜亮,那种热情高涨的色彩,那种令人感憾的盛放,那种美可真是动人心魄,直惊艳了那些少年的时光 。
苦苣除长在田埂上外,更多是长在田地里。最初的它是以杂草的方式生长着,在大人们不注意的角落里,它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悄悄地长着,不久便能长得很多很高。这时候的大人们本来是去给庄稼铲除杂草的,锄着锄着就遇到苦苣,他们便轻轻地把簇生的嫩叶连同白色的根一同铲下,捡拾回来当菜吃。只要把挑捡回来的苦苣稍作整理,浸在浆水里泡上半天,那略带的苦味儿便杳然无踪。再在开水锅里焯一下,切成寸段,撒上盐、花椒、味精,再滴点醋,浇上滚油,一道美味便做成了。由于苦苣根叶绿白相间,这样的凉菜看起来十分醒目,吃起来也鲜嫩异常。
在那些缺吃少穿的日子里,它伴随着农家度过多少个苦难的日子。父亲曾多次给我们说,1960年家境本来不好,那时家里人口比较多,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农业社分的粮不够吃,家里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仅有的二亩自留地全部种了粮,吃的菜蔬非常稀有,大多时候全家只好以野菜做凉菜,苦菜自然就成为饭桌上的美味。他本来已经快上小学三年级了,学习也特别好,可家里没有多少吃的,读书时感觉特别饥饿,于是他便从学校逃了出来。逃学的目的只有一条,就是能到野地里到处找野菜吃,便不至于饿坏。每次说这些的时候,他都怀着深深的遗憾,也饱含着深深的感激,遗憾自己没能继续求学,感激野菜救了命。苦苣也叫苦苦菜,在古代的妇女地位不高,苦菜又寄托了许多妇女的哀怨。“苦苦放清香,岭陌无人晓。消尽春华付野烟,花落风吹老”,多少美好的青春伴着苦菜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年年岁岁苦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青春就随着野菜的枯荣慢慢消融在那遥远的山间了。
田里还有种野菜叫小蒜,它也不是专门种下的,是在地里自己长出来的。比起正经种的蒜,小蒜苗子细得像针一样,蒜头有指头蛋儿那么大小,但味道却要辣许多,香气要浓郁很多,还要新鲜许多。那些放羊的日子里,由于我和安瑞比较顽皮,照看羊群经常心不在焉,大家便让我俩挖小蒜,我俩便兴高烈地去找野味。安瑞既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还有一对疾快的双手。我俩同时挖小蒜,结果两个小时下来,他挖得要比我的多两倍。那时我就想,原来小蒜是一样的,本领却是千差万别的。等我俩把这些小蒜拿回来,大家就着带来的馍馍吃,便可以享受一顿美味无比的野餐。再把剩下的小蒜拿回家去,或者拌豆腐吃,或者搞小蒜炒鸡蛋,或者放在面里头,每样味道都很尖锐,飘摇很远,隔家邻居也闻着香。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那时的我们当然不知道城里人的生活,想着他们肯定天天吃臊子面,而我们却能经常吃野菜,而且有些野菜本来就很有趣。感觉野菜中最形象的是榆钱,就像一串串铜钱一样;捋一把放在嘴里,既像蜜一样,也像糖一样,甜美无比;至于榆钱具有治疗顽症的作用,那是后来知道的事情。洋槐花晒干后可长年食用。那年我和小叔、表哥去学校操场墙外采摘洋槐花,结果几位老师晚饭后在操场散步。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仨悄悄地采摘着,生怕被老师们发现。结果采得快差不多时,便听见有位老师说,你看那洋槐树一会儿垂下去了,一会儿又伸直了,不知道咋回事?正当别的老师把目光投向这里的时候,我们仨便像鱼儿一样地溜掉了,而且连续跳下三道埂子,真不知道情急之下是怎么下去的,而且个个安好。如果放在现在这把年纪,后果可真不敢想象。
事实上《诗经》三百首里头,处处奔涌着野菜的味道。“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是说那春草茂盛,黄鹂鸣叫,采蘩的人多得扎堆。“薄言采芑,于彼新田”、“谁谓荼苦,其甘如荠”,采的就是苦苣菜,谁说苦菜味苦,它甘甜得跟荠菜差不多。“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是说卷耳菜采得太多了,筐里都装不下。“采菽采菽,筐之莒之”,“菽”就是大豆,采呀采呀采大豆,方筐圆筐都来装,场景很壮观。“采薇采薇,薇亦柔止”,将那些鲜嫩的野豌豆苗采回家,也是古人餐桌上一顿美味。“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里的蕨菜,“采葑采菲”里的葑菜菲菜,“参差荇菜,左右采之”里的荇菜,《诗经》里的野菜何其多,简直数不胜数。古代那些女子,一手采摘着野菜,一边哼唱着歌谣,行走在野味十足又诗情画意的情境里。
前不久,那个整整一代人都无比喜欢的诗人突然离开人世,身后一面是无数的怀念,一面又是对他作品的讨论。这讨论已持续了整整三十多年,可讨论是讨论,喜欢还是喜欢。说不好的人依然说水平不高,可那些高水平的诗歌,老百姓根本不去看。看着这一番热闹的场面,就想着他可能相当于这野菜,像这野菜一样深受老百姓的宠爱,像这野菜一样突然离去,更像这野菜一样任凭人们评说。野菜就是野菜,本来就是草,不为尧存,也不为纣亡,数千年来只是以草的形式活着,从来没有因为人们的评说就高贵,或者因为人们的贬斥就低贱。在老百姓最困难的日子里以菜当粮,拯救无数个鲜活的生命;在城里人大鱼大肉吃得毛病百出时,又挺身而出改善人们的饮食结构;真实的野菜真实地活着,活到人们的心里,与老百姓贴心贴肺地活着。
“灰条复灰条,采采何辞老”,家中老人还保持着挖野菜的习惯。今年春节我们从老家回来,便带来一大包孩子姥姥晒成的灰条菜。灰条菜色绿、味美、鲜嫩、口感好。把那些干灰条放在凉水里泡上半天,再用开水焯一下,随便凉拌便成绝味。在这个野菜当令的季节,坐在城里的餐桌上,吃着这野味悠悠的灰条菜,想起故乡山水之间生长着的那些野菜,我便沉浸在一份有关野菜的记忆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