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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味道
圖片來自免费素材网

《乡村味道》中国当代作家欧阳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赏

乡村味道

什么味?先说说酸味。

东干脚的三月,难得有几个晴天。人们窝在屋里,早晚烤火,中午有了点热气,男的在堂屋里做一些手艺活,编个竹筐什么的;女的在伙房里避着风,做点针线活,纳个鞋底什么的。男人不声不响,女的凑在一起,话题就多了,过年的事还会翻出来,吃请了没有回请,东家那个不地道。男的听了,骂一句少嚼舌头根子,女的听了,回敬一句你管什么闲事。男的不再说话,女的就开始讨论雨停之后,要把地里的芥菜砍了,天再不晴,芥菜都要出花了。出花的芥菜,就老了,手艺再好,腌出来都是柴火了。东干脚的女人都是能干的女人,说起家务事,一套一套的,各有各的法宝。

雨一停,春阳乍现,有的夫妻上阵,有的父子兵,有的全家老少上阵。穿了胶鞋挑着筐走进地里,挥着菜刀,把长得又茂盛又娇嫩的芥菜劈倒在地,抱到筐里,挑到水边去。女人在水沟坡上放一块木板,将芥菜头切开成条,在水里过一下,把黏在兜巴上的泥沙冲掉,又放进筐里。装满一筐,男人就担到山坡上,找块向阳的石头,把芥菜一棵一棵的抖开来铺在石头上。晒多少,由家里女人说了算。人口多的家庭,晒三坛,三五口之家,晒两坛足矣。

大人们在忙活,孩子们也在忙。三月的东干脚,山清水秀,明净可爱。地里的菜花开得正明媚照眼——油菜花、白菜花,都是金黄金黄的。白蝴蝶蜜蜂、土蜂趁了天暖,也从窝里、树林里、泥巴墙里飞出来,忙碌着寻找充满蜜香的花朵。萝卜地里,萝卜开出了带酸味的白花,有孩子折来一枝,然后闻闻手,就会把手里的萝卜花扔了。女孩子喜欢菜花,不仅可以戴,摘得多了,交给父母,带回家还可以当菜。东干脚的人喜欢男孩,可以传宗接代,论到做事,却又喜欢女孩的乖巧玲珑了。

芥菜晒两三个日头,就晒蔫了,轻轻一揪,揪不出水分,就可以收回家来制作咸菜。如果担到山上,半夜三更下了雨,摸黑也要起来收芥菜。黑乎乎的天地,风大,雨细,伸手不见五指,令人心惊肉跳。芥菜收回来,不能搁在筐里沤着,先在堂屋里的地上摊开。吃过了早饭,大人在檐下牵一根索子,将芥菜挂起来,晾到发蔫,当家的女人才把芥菜取下来,摘净,搁在木盆里,用手揉软了,再一层辣椒面面一层盐的拌匀,拍实,盖上盖子,等候两天,芥菜入盐味了,就抓出来入坛。这个时候,芥菜是很难吃的,太冲,又辣,吃得人呲牙咧嘴。入坛封存两三个月,再掏出来,此时的芥菜,微酸中带着芬芳,而且嘎嘣脆。若是经常开坛,坛子里的芥菜被氧化,就会变得越来越酸,酸到最后,捞一爪出来,就可以做一锅酸菜汤,全家人都有得喝。

说了酸味,再说臭味。

湖南的饮食中有一道很特别的小吃——臭豆腐。东干脚不做臭豆腐,但做腐豆腐,也叫豆腐老乳、霉豆腐。东干脚的豆腐,用的都是自己种的豆子,在头天夜里,就把量好的豆子倒进桶里用井水泡软了,清早起来,洗净石磨,老的烧火煮浆,年少的就推磨填料,主事的煨石膏、刷浆桶、洗包袱。豆子磨成浆了,倒进大铁锅煮浆,烧开了,再倒进包袱里擂浆,在豆腐桶里擂,师傅双手被豆浆烫得通红,憋着劲使劲地又搓又擂,直到包袱里的豆渣挤不出一丝一毫的浆汁才罢手。这时候,调石膏的师傅估摸了豆浆的量才下石膏,边下石膏粉边用竹片搅动豆浆,完事了盖上一个簸箕。五分钟之后,掀开簸箕,插一根筷子不倒,一桶豆腐脑成矣。两人合力把桶抬到外面的架子边,往包袱窝子里倒出豆腐脑,锁紧,沥水之后,再加上一块石磨,压实,到不再滴水,搬下石磨,打开包袱,一锅豆腐成矣。放进铺了一层干稻草的竹筛子里,用刀划开,一坨一坨,像一个一个麻将。然而,这还不能直接做豆腐老乳,而是继续晾,晾到表皮有点发黄发僵了,才搬进谷仓里,封闭起来,在恒温里,使豆腐腐败长毛。过几天,打开仓门,一种浓浓的臭味扑鼻而来,端出簸箕,看到的是一堆白毛。我想,若是炸臭豆腐,这个时候入油锅,或许炸出来别有风味,东干脚的人却从来没有试过,因此与油炸臭豆腐擦肩而过。

做豆腐老乳有一些讲究,首先得备齐各种调料,精盐、米酒、姜末、辣椒面、蒜子,搭配妥了,或放进锅里,或放进盆里,然后用筷子将篮里长毛的豆腐一块一块地夹出来,放到料盆里裹上一层配料,又一块一块地夹进坛子里细致叠好,装到离坛口五寸,盖上盖子,在坛檐浇上水封闭好,待去了蒜子的冲气,打开来盖来,传出的是一种开胃的酸腐味。下料酒少的,豆腐老乳很结实,扔在地上都砸不散,得使劲用筷子戳才能夹开;放料酒多的,不出一月,就会有半坛子的汁,从汁里夹出豆腐老乳,软绵绵的,辣椒、蒜香入了味,又咸、又辣、又臭,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说了臭味,那就说说东干脚的香味。

东干脚人做的腊肉,别说在当地有名气,至少,东干脚的人是深以为然的。从杀年猪开始,东干脚的人就筹划好了,猪的哪一块该做腊肉。到杀了猪,通常是三四家人合共一头,分了肉,各自回家,切割斩件,风干的火熏的分拣开来。有肥肉的用来风干,挂上梁;肥瘦相宜的五花肉,那是做腊肉的上好材料,扔进瓦缸,用盐咬了,将血水浸出来,开始挂在火头高处烟熏,待不再滴油,就用铁网装了,放在架子上,烧了炭火,在炭火上盖上一层米糠或茶壳,用轻烟慢熏;薰过一道,然后在炭火上盖上一层松针再熏,熏得几道,切开,由外到里一个颜色,腊肉制成矣。

东干脚腊肉的香味,是不能抵挡的。无论配菜是干豆角、腌萝卜,还是新鲜的莴笋、蒜苗、冬笋,腊肉的浓香都会在宴席上弥漫,令人胃口大开。吃到六月,梁上的腊肉也不会腐败长毛发臭。有外人来吃饭,当家的在地里扯一把青蒜,或者挖一个芥菜蔸巴,回到家,跳上凳子从梁上摘下一块腊肉,往墙壁上磕几下,磕掉灰尘,腊肉仍如当初那般浓香扑鼻。洗净切块,不一会,厨房里飘出的味道,就让人唇角挂口水了。

近几年吃腊肉,再也吃不出以往那种香味了。东干脚的人也很无奈,说现在的猪肉变了。以前做腊肉的猪是自家喂养的土猪,现在的猪是从猪场拉来的,猪吃饲料长大,肉的味道也不同了。是不是这样,无从可考。但是,乡村的味道仍在,只是在现实生活里昙花一现了。 [1]

作者简介

欧阳杏蓬,湖南人,现居广州,经商,散文领域自由写作者。

参考资料